突如其来的枪响。

    全神贯注预备起跑的乔以南受了惊,脚下凭空踉跄绊了一下,但身体起跳的惯性已经准备充足,继续完成接下来一系列的动作,可有了卡顿似的延迟,整套动作已经不再流畅,在跨过杆的那刻,她脚跟蹭杆,随即摔倒在垫子上,晃到了脚腕,杆也随之落下。

    第一次尝试,失误。

    乔以南下意识曲起腿,抱住小腿缓解疼痛的感觉。她的右脚脚腕很疼,虽然有垫子的缓冲,应该没有伤到骨头,但一时半刻可能没有办法再跳了。

    刹那间,周围几乎所有相关人员都围了过来:“等一下!跳高区有人摔倒了!”

    -

    跳高区?

    路北倾被声音吸引,分了神。

    他没有踉跄,但步调不自觉慢了一秒。也就是这一秒,在短跑项里,足够拉开好几个人的距离。

    “嘀——”

    哨声吹响,第一个跑过终点线的,不是他。

    “啊↘”

    紧接着,广播站里发生一声奇怪的动静。

    部分同学被这怪异的声音吸引了注意,仰头往上寻找声音的来源。

    熟人大多数都能听出来是谁。

    陈澍缩在座椅背后,已经捂住嘴臊的不敢抬头。

    本想就算不来长跑,一二百米至少能稳拿第一,结果,当事人还失误了。

    ……

    路北倾晃了晃前额的刘海,呼出口气,并没有因为落后过于失落,而是往场中围了不少人的位置看过去。

    不知道受伤的是谁,但跳高区里,有他认识的人。

    “分心了?”秦朗走到他跟前,“不是你性格啊。”

    怎么跟那个人说的一样。

    路北倾挺直了腰杆活动颈椎,回头看他:“我什么性格?”

    连他自己都形容不上。

    说起这个,路北倾又往围坐一团的位置看去。

    “嗯……还真问到我了,”秦朗用拇指和食指擦过下巴,“总之……不是随便放弃的性格?”

    路北倾动作一滞。

    一直在动摇,硬币的选择会是什么。

    “你自己看着选,”秦穆边“啧啧啧”边摇头,“孩子大了,有自己的主见喽。”

    路北倾白他一眼,开玩笑回击:“滚啊。”

    秦穆躲他的“暴击”:“少动手动脚的,热身去了。”

    参加800/1000/1500米的同学已经站定到跑道上了,3000米也进入了预备区。

    路北倾往自己有段时间没有涉及的方向去看,双腿仿佛灌铅,移不动步子,选不出结果。

    围成一圈的跳高区逐渐疏散了人群,路北倾先把注意力挪到那边,瞧见唐明哲紧赶慢赶跑到那附近。

    唐明哲过去了……那就意味着,受伤的是他们班的人?

    路北倾心里的那个猜疑放大,赶快跑了过去。

    “哎呦,明明你可算来了。”头戴白色棒球帽的学姐这么喊他,班委们大多是一个学生会的,关系不错。

    “学姐,你可饶了我吧,我鸡皮疙瘩掉一地,”唐明哲抖了抖,立马蹲下问已经来到这里的校医,“老师,我同学没事吧?”

    校医正小心翼翼挪动乔以南的脚:“这样疼不疼。”

    乔以南坐地上坐了有一阵了,这会儿腿有点麻,和疼混在一起,有点分不出来:“还好。”

    “这儿呢?”校医又问。“还……”

    对方的手突然按了下去。

    “嘶……吼吼吼吼……”乔以南冷汗直接冒出来了,嘴巴“吼”成个“O”型,铿锵有力地回,“疼。”

    ……

    鉴定结果只是轻微扭伤。没伤筋没动骨,贴贴药膏冰敷一下就行,但继续跳下去就想都别想了。

    于是本来可以试着破一下的曾经的记录也没破成,还因为临时抱佛脚活动不够受了个小伤,虽然不严重已经足够值得庆幸,但乔以南还是很郁闷。

    唉:-(

    这就是遗憾吗?

    -

    一场喧闹过后,比赛还得继续。

    “散了散了啊。”唐明哲把围观同学疏散开来,拉拉队还得一会儿再表演,苏芷看到,抽时间赶了过来:“怎么摔倒了?能走吗?”

    “没事,放心吧。”乔以南拍拍身上的土,手里拿着冰袋,一瘸一拐朝一个方向前进。

    苏芷又问:“不用去医务室?”

    “不用。”乔以南说。

    “只是晃到了而已,老师说冰敷一下就没事了,顶多有点疼……”唐明哲解释说,随后看向乔以南去的位置,“哎?你该不会还要上看台吧?给你搬把椅子坐下面不行?”

    当然不行。乔以南这样想。

    她高二因为摄影加晕倒没能享受到做观众的体验,转学后高三了只需要走个方队意思意思,上大学因为要改变自己的性格大胆加入学生会每次运动会都在看台底下当裁判,毕业后又因为工作全场巡视确保班上同学的安全——

    总结下来就是没好好在看台上看过一场完整的比赛。

    原本不觉得不做某件事会有遗憾的,现在突然又有了这种感觉。

    于是,在路北倾的视角里,看见的就是他那位来自右方的旁桌,单腿一蹦一跳往看台上去:

    “没事,可以上!”

    偏瘦的身影加上此刻倔强的动作。

    好一个……

    凄凄惨惨戚戚。

    ……

    秉持着同学间友好相处互相关心的原则,路北倾跟在唐明哲后面,有点担心,和苏芷跟乔以南一起上了看台。后者一声不吭,气压很低,他便放低声音问唐明哲:“她没事吧?”

    “你说什么?”看台上坐满了学生,乌泱泱的全是说话声,此外从广播里传出的音乐声和话筒音量,各种声音混杂,音量都不算小。

    “我说!”路北倾心想你干脆让全世界听见得了,凑近他才提高声音,“她没事吧!”

    乔以南:?……这俩人是当我聋了吗?

    “校医说没事,”唐明哲也纳闷,甚至开始怀疑自己的听力,“也没晃到嘴啊。”

    怎么就哑巴了呢。

    ……

    “少说两句,”要不说女孩子最懂女孩子的心思,苏芷一下子就猜到了部分原因,“估计是没跳到1米65,郁闷呢。”

    的确跟这个有一定关系,但不全是。

    从杆上跌落的那几秒,乔以南脑海里莫名浮现起从前。之后总觉得自己是二十几岁的身体四十多岁的体力,现在看来,这种念头从十几岁就已经印证了。

    女生低下头,边冷敷边思考人生哲理。

    沉默,是此刻的乔以南。

    ……

    “乔以南啊……那个……想开点,”唐明哲试着安慰,“其他人还没跳过1米6呢是吧,你已经很厉害了……”

    “有你这么安慰人的吗?”苏芷无了个大语,冷眼看他,小声道,“这么一比较,跳过了但没法继续跳的好像更惨一点吧?”

    “好像、是哦,”唐明哲撇嘴,“我又不会安慰人……这样,老路,你上。”

    路北倾眼睛都直了:“???”

    走流程呢?得所有人来一遍才行?

    “为什么是我?”路北倾压低声音。

    “废话,”唐明哲前后两副面孔,“你俩关系不是好吗?”

    “我俩……有吗?”路北倾自己都没发觉。

    算了,硬着头皮上吧。

    “乔以南?”路北倾缓慢坐到乔以南旁边的空座位上。

    唐明哲万分欣慰。

    孺子可教——

    “我……安慰一下你?”

    唐明哲差点没原地绊倒。

    ……够直白,牛掰。

    “你们这是在干嘛?”过往乱七八糟的回忆缠绕,乔以南的思绪变得更乱,“真的没事,过会儿就好了。”

    “可是看着不太像。”苏芷说。

    唐明哲紧跟着附和:“是的,笑模样都没了。”

    “笑……”乔以南差点气笑。

    虽然没事,但好歹也是晃伤,隐隐约约的疼,她没哭就算是成年人最后的倔强了好吧,还笑?

    “这样?”乔以南扮鬼脸,龇牙挤出个勉强的笑。

    唐明哲:“……”

    苏芷:“……”

    喂喂喂脸不是叫你这么用的!

    乔以南心想这下总算放心了吧,岂料旁边男生的声音幽幽飘来,带着“今天这个贱我必须要犯”的反向觉悟:“……不好看。”

    丝毫。

    不顾及。

    同学情谊。

    乔以南:“……”

    她现在哭还来得及吗?

    ……

    想想还是算了,跟个小孩计较什么劲。

    乔以南做完自我疏导,又继续放空在自己的小世界里。但在在旁人眼里,更像是好不容易多说了两句话心情缓和才扬起的脑袋,又耷拉了下去。

    唐明哲和苏芷的视线犹如利刃朝路某某插了过去,眼神暗示:

    你自己惹得烂摊子,自己收拾。

    路北倾:“……”

    还是正经想想该怎么哄人吧。

    理科生的思路,哄人无非是心情不好才需要被哄,因果循环的话,那就找点能让她心情好点的东西不就得了。

    至于乔以南喜欢的东西……他知道的……

    有了,现成的不就有一样。

    “哎,乔以南。”路北倾神秘兮兮的。

    乔以南睨向他:“又怎么?”

    “你手机呢?”

    “这儿,”手机在右口袋,右手拿着冰袋的乔以南费了点劲才把它拿出来,“干嘛?”

    “耳机带了没?”

    “带了。”

    “那……”路北倾从她手里拿过耳机连接上手机,“要不要听音乐?”

    -

    那一刻乔以南以为,自己又回到了17岁的年纪。

    不是经历过17岁的27岁的自己,而是17岁懵懂无知、会偷偷把一个人藏在心里的自己。

    印象中也是类似的天气,暴雨过后的天气,出现彩虹的天边,那个男生温柔走来,递给她一枚耳机。

    虽然……此刻递的是她自己的吧。

    ……

    这难道就是传说中的买家秀和卖家秀的区别吗?

    乔以南倒记起路北倾之前是说过他不听音乐来着。

    不过管它谁对谁的,对她来讲,听音乐确实能让她放松下来。

    表情有变化。

    路北倾示意唐明哲:稳了稳了,有戏。

    乔以南看了路北倾一眼,又拿回他从自己手里拿过来的手机和耳机,戴在耳朵上,随机按动播放键。

    操场上的广播实时播报比赛情况和预备项目。

    「请1500米的获奖同学前往看台上领奖」

    “杨起是不是跑进前六了?快快快让他去拿奖。”

    “哎呦厉害哦——”

    各种声音顺着耳机间的缝隙,分毫不差钻进乔以南耳朵里。

    然后。

    音量+1。

    +1。

    +1+1+1+1+1——

    「已达最大音量」

    ……有戏不超过三秒。路北倾还没沉浸在成功的喜悦中,乔以南又把耳机摘了下来。

    “怎么,又没电了?”路北倾问。

    “不是,”乔以南环顾了圈四周,“太吵了,音量调最大都听不清什么。”

    这时候用的手机都是自带的耳机,降噪功能一般,立体环绕音也少得可怜。

    额……路北倾发了愁。思考的时候,他习惯性往四周看寻找灵感,但那么多人的说话声制止不住,主持人的话筒音量不能调低,热场的背景音乐也不能关闭。

    那看来是没什么办法——

    路北倾的视线在看台中央扫过又折回,最后停在了站在看台旁边操控连接音响电脑的陈澍身上,后者看着场上,脸上表情不算妙。

    路北倾反向思维:如果……

    他突然有了个想法。

    路北倾拍了拍唐明哲的肩膀:“我过去一下。”

    “就……走了?”苏芷问,“他干什么去?”

    “不知道,”唐明哲说,“估计是潜逃了。”

    乔以南:“……”

    -

    看台边,陈澍看的位置其实是3000米候场区的秦朗。

    两个班的体委互不对付,上至篮球赛下到运动会,都想为自己班级争得总荣誉。

    奈何自己不够给力,给力的队友也不给力。这要是篮球赛,那他不分分钟完虐——

    “老陈,拜托你件事儿呗。”

    得,猪队友过来了。

    ……

    “你不会是来找……”陈澍看了看旁边主持的女生,吹了声口哨。

    “哈?”路北倾没在意,专注正题,“说正格的,真有事。”

    陈澍斜眼,怎么看怎么觉得这位校草级别的脸不顺眼:“哟,您还有事儿能拜托我?”

    我拜托你的事儿你不是也没做。

    路北倾勾了勾手,在陈澍耳边说了自己的想法:“小忙,简单吧?”

    嘿,嘿嘿。

    陈澍这么笑,笑不过一秒就冷下了脸:“不帮。”

    路北倾:“?你拒绝的好无情。”

    “别怪兄弟我不讲情义,”陈澍往看台下看,看见秦朗那个挑衅的表情,把手指骨节捏的咔咔响,“我现在,非常,气愤。”

    路北倾:“……”

    但毕竟有求于人,路北倾非常好说话地继续问:“那你说条件,怎么样才能答应我刚说的那事。”

    “你想都别……”陈澍下意识拒绝,后反应过来路北倾说的是什么,“嗯?这可是你说的?”

    “我说的,”路北倾一咬牙,“大不了……把那两瓶可乐还你。”

    陈澍立马往看台下看,刚那抹愤怒荡然无存,相反,脸上还荡漾起一股诡异的微笑。

    ?

    路北倾蹙眉,头往后稍稍挪动:“怎么?你还想多要一瓶?给给给——”

    反倒是陈澍先递给了他一个东西。

    -

    “他俩聊什么呢?这么久?”唐明哲盯着不远处先后笑的都挺“变态”的男生,“陈澍就懂怎么安慰人了?”

    苏芷打破了这种美好幻想:“他懂怎么安慰球还差不多。”

    唐明哲:“……”

    “陈澍这是往路北倾手里塞了什么?纸?”苏芷看不太清。

    两个男生的对话没有持续太久,两个人像是达成了什么协议,对着屏幕比比划划了一阵,随后陈澍继续守在设备旁边,路北倾则是绕到了旁边的楼梯,下了看台。

    乔以南脚上的疼痛已经冰敷的没再有太大感觉,她也接受了自己没能破记录的事实,整个人慢慢活跃起来。

    听到苏芷的话,她也好奇地往那边看,但已经不见了路北倾的身影。

    “老路这是——”唐明哲没任何征兆喊出一声。

    “干什么,”苏芷说,“一惊一乍……”

    乔以南也怔大了眼。

    路北倾……去了3000米的起跑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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