路北倾脑子一片空白,他跑的很急,听不见身后的喊声,所以自然不会知道,其实几分钟后,任添就接到了来自乔以南的电话。

    -

    “是正常的换季感冒,不用担心。”

    也因为这个原因,中午的急诊科也没消停多少,乔以南坐在等待区排了一会儿,才等到叫自己的号。

    “只是嗓子的炎症重了一点,”急诊科医生看过化验单子后说,期间打量了她身上的校服,“看完还要回学校吗?”

    “嗯。”乔以南晕乎乎点头。

    来医院真的很麻烦,挂号面诊缴费验血再面诊,每个窗口都不一样,她几乎从一层跑了一圈,感觉自己的感冒都加重了。

    可当时那个人居然能做的,那么有条不紊。

    “那就别输液了,也不至于,给你开一针可以吗?”

    乔以南又点头。

    “吃什么药了吗?”医生敲打着键盘输入。

    “九点多吃了顿连花清瘟。”

    “继续吃这个就可以,家里有消炎药和退烧药吗?”

    “有……”乔以南下意识回。

    一个人生活久了,这些东西她租的房子里都备着。

    “行,消炎药按说明书吃,退烧药如果发烧了再吃,”医生嘱咐完准备按下回车,“给你开了一针,去缴费取药……”

    乔以南却又想起什么,改口:“不对,您还是再给我开盒消炎药吧。”

    自己大概是感冒糊涂了。

    怎么忘了,现在,她不是一个人生活。

    她弟生病剩下的退烧药应该还有,至于消炎的,早上没有翻到。

    “家里……可能不够。”她说。

    开完药后,乔以南去急诊挂号排队缴费,等了一会儿拿了药,这时时间刚过一点,去注射室打完针观察半小时,差不多第二节课之前就能回到学校。她这么想,把针管和药剂单独从袋子里拿出来,方便一会儿直接递给护士。

    注射室在急诊门诊右拐尽头,离大厅门诊隔得更远。乔以南进去时那边还是一片安静,可等排到她再打完针出来,那边便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几乎瞬间乱了起来,隔着两条走廊都能听见。

    声音在需要安静的医院格外突出,乔以南不免被吸引,下意识看过去:“那边?”

    “还没到门诊上班的时间,应该一会儿就会好了?”护士看了眼时间,也纳闷,“我过去看一下……观察室在这里,待一会儿就能走了,有什么问题联系这边。”

    护士过去之前给她指了位置。

    “嗯,谢谢。”

    乔以南应下,她鲜少凑这种热闹,更何况是在生病头晕的状态下,于是听了护士的话,去观察室坐下眯了一会儿。

    然而护士口中“过一会儿就会好”的声音并没有消散,反而愈演愈烈,之后甚至演变成了别的,不只是声音,叫喊声,脚步声,响在整条走廊,紧接着,居然还有警车停到了外面。

    ?

    这下乔以南终于被勾起了好奇心,但她刚走出注射室的门,就被匆匆回来的小护士拦下,维持了秩序。

    “先、先别过去了,”后者气喘吁吁,对急诊科室这边的病人说,“大家冷静一下,请不要随便走动!”

    事情发生的非常突然。

    听病友间互相传话,据说是某个去世了的病人家属发了疯一样拿着刀在大厅乱窜,除了两名医生,还有几位见义勇为的群众也受了伤。但好在在大家的努力下,病人家属暂时被制服,随后警察迅速赶到把人带走。

    只是现在的大厅和诊室,一片狼藉,血迹和碎掉的吊瓶四处都是,为了防止其他群众看到后恐慌发生踩踏事故,医院暂时封锁了现场,相关人员留下等待笔录,其他人等收拾完成再逐批次移开。

    乔以南的观察期已经过了,药效上来也没上午那么难受了,但现在也必须要留下。

    没事,她一开始想,反正跟老师说的是大课间左右回,能在时间内到也不算失信。

    可没想到的是,阵仗闹得不小,又过了一个小时,眼看已经过了第二节课下课的时间,还没有下发让走的通知。

    没联网的手机,只有时间在一秒一秒跳动变换着。

    无奈,乔以南只好拨通了任添的电话,是开学那会儿就存下的:“喂?任老师?”

    对面任添的背景音十分安静,应该在办公室:“喂?乔以南?你现在在哪儿?还在医院吗?听说那边出了事?你没受伤吧?”

    一连串的问题不间断地询问出来,看来任添已经听说了这边的事。

    乔以南一一回答:“嗯……还在医院,我没事……不好意思老师,让您担心了……不过这边还封锁着,我可能得晚一点才能回学……”

    “急诊这边!耽误大家时间了!现在可以走了!”护士长带头过来通知。

    终于。

    乔以南拿好自己的药起身,急匆匆重新跟任添说:“不不不,老师,现在可以走了,我马上回学校!”

    “人没事就好,别着急,晚点就晚点,”任添放下心来,可又莫名加了一句转折,“还有……”

    乔以南问:“怎么了吗老师?”

    “没事,也不一定,”任添说,“回来路上注意安全。”

    乔以南不解,只是回答:“好的老师。”

    电话“嘟”地挂断。

    乔以南如释重负,但还是想尽快走出这个压抑的地方,因此甚至忘了放回手机,保持着拿着的动作从急诊处绕了出去,出门后还往正门门诊的方向扫了一眼。

    警车和警员围绕的门口,里面的群众陆续疏散。

    而就是这一眼,她看到了人群中,那个熟悉的身影。

    曾经为她忙前忙后的背影,明明体态挺拔的男生,此刻却又一次,落寞了身形。

    为什么呢?

    乔以南一颗狂奔离开的心,再一次不由自主地,挪回了那个位置。

    轻轻地,怀揣疑问地,喊出了那个名字:

    “路北倾?”

    -

    这句“为什么呢”,涵盖了很多种意思。

    比如“为什么要着急”,又或者,“为什么会沮丧”。

    在许久未见的,那个时候。

    来医院还能做什么,乔以南以为他也是因为不舒服,脱口问出:“你生病了吗?”

    可当看到路北倾泛红的眼底,外加茫然无措的动作,她在心里,立刻否定了自己刚才的想法,然后变换成某种,也许被称为“不切实际”的念头。

    她关心他的身体。

    他担心她的状况。

    任添知道了这事,同学们说不定也都有了耳闻。

    所以刚才电话里的欲言又止是……不确定路北倾会去了哪里吗?

    乔以南不想,也不敢去想,怕又是她脑补过头,更怕他真的是在担心她,怕,重蹈曾经的覆辙。

    “我没、你……”路北倾语无伦次,人完好无损地站在他面前,已经比任何语言都要实际,可他还是忍不住、想要听她回答确认,“听说这边出了点事,你……没事吧?”

    小心翼翼地、生怕再越过那条令她防备的界限。

    不是他设的界限,而是他以为她的界限。

    乔以南感觉上天跟她开了个天大的玩笑。

    17岁,她以为路北倾的距离源于男生的礼貌和婉拒的表现;27岁,她又觉得那是成年人的分寸和多年未见的生疏。

    可哪个都不是。

    在时空的漩涡里,他们存在的齿轮发生了错位,她误以为那是疏远,又经历过当时的结局,所以在他告白时给予了否定回答,想要打破那个僵局,却不知道,这或许才是造就那时结果的原因。

    她以为他疏远距离。

    他以为她并不喜欢。

    听起来十分荒谬。

    可是如果,这是一个因果循环呢?

    他们就在反反复复的漩涡中,一遍遍否认未来。

    她的因,不只是他的果。

    是他心中的刺。

    更是,她自己的。

    “我……没事。”乔以南回答。实则低垂的睫毛下,早已眼含晶莹。

    那么自由张扬的男生,因为她,敛住了自己的全部锋芒。

    “哦,好、这就好……”路北倾长舒一口气,整个人的肩膀仿佛都垮了,只喃喃重复着一声声“好”,是心底最真实的祈愿。

    而愿望实现,就是时候该恢复原状了:“那、我就先走了……”

    那股积压在乔以南心里多年的情绪,再也压抑不住。

    这都第几次了?

    她就这样一次次看着路北倾离开,却没做出过任何实质性的挽留。

    这件事一直藏着,藏到时间漫长,她产生错觉,以为一切都过去了。

    可是现在,此刻,她十分笃定。

    还是,没能放下。

    她放不下。

    男生转过身,自顾自继续说着:“你回去注意安全……”

    又顿下脚步:“算了,我直接给你叫辆出租车吧——”

    “路北倾。”乔以南趁他没看到,抹掉自己的眼泪。

    “怎么?”听到她说,路北倾立刻回头,看到女生笑了笑:“顺路。”

    路北倾眼睛明显亮了一下:“?”

    乔以南扬起嘴角:

    “我们,一起回去吧。”

    谢谢,你能来找我。

    -

    大课间过后的第三节课是体育,室外课,大多是自由活动,也不用着急赶回去。

    街道上车水马龙,穿着蓝白校服的少年们漫步在其中。

    除了最开始路北倾要给她打车乔以南说没必要最后前者妥协了这一个话题,之后再没有说话,两人中间隔开一小段距离,却是肩并肩并排一起走。

    日光正好,难得融洽的片刻。

    “嘀——嘀——”

    虽然是工作日,但闹市区的车并不减少,两侧的行人路,逆行的电瓶车比比皆是,时不时从行人旁边擦过。

    尽管打了针,乔以南的头还是有点痛,反应没那么快,有一次差点被车蹭到。

    路北倾时刻关注着,想要直接上手把人拉过来,又觉得不妥,率先开了口:“乔以南?”

    “嗯?”乔以南抬头。

    “你站过来。”路北倾指了指行人道里面。

    “?”乔以南没反应过来他什么意思,迎面就又过来一辆电动车。

    她躲的力,撞上了路北倾拽了她一把的力。

    于是她非常迅速、甚至有点莫名其妙的,就站到了里面。

    路北倾赶快撒手:好吧,也算让她站进来了。

    乔以南晕头转向:不过好像知道他什么意思了。

    ……

    “谢谢。”乔以南理了理被拽过的袖口,男生控制着力道,又恰到好处地用在了这里。

    每个谨小慎微的动作,都愈发和记忆里的重合。

    乔以南停下手,认真思考起某一件事。

    气氛倒是因为这三两句,有了细微的变化。

    路北倾双手插兜,打破尴尬般闲聊,把其实只是想好好再听听她声音的心思藏的很好:“苏芷她们给你发消息了,你没看到吗?”

    “是吗?”乔以南短暂停下思路,看自己的手机短信,“没有……哦,是Q吗?我没登录。”

    这个人活在原始社会吗?路北倾永远拿乔以南没辙。

    社交账户不登录,电话也没给其他人留,再有下次……不会再有下次,但要还是联系不上怎么办?

    路北倾想做点什么,比方说掏出个纸笔写下自己的手机号,问题是他身上现在哪有这些东……

    直到他摸到自己的口袋。

    也许,有个办法。

    乔以南略囧。

    似乎大家都在找她,但她却跟失联了一样,怎么都联系不上。

    和……

    路北倾离开后,她一次又一次拨打那个打不通的电话号码一样。

    大概也永远不会打通……

    “哎?”路北倾突然发出这样一声。

    “怎么了吗?”乔以南问。

    “我手机好像不见了,”路北倾翻找着口袋,“从学校出来的时候还在身上。”

    “啊?是不是掉在路上了?或者是医院那边?”乔以南向四周张望。

    “有可能,”路北倾回答的很模糊,具体也没说请到底是哪儿,但乔以南在认真寻找,也顾不上别的,“把你手机借我一下,我打个电话,看有没有被其他人捡到。”

    尤其是掉到医院那边,现在还有警察站岗,能找回来的概率很大。

    “哦,好。”乔以南毫无戒备,直接把手机借给了他。

    推盖解锁,路北倾在键盘上按下自己的号码,然后按下绿色拨号键,把手机附在耳边。

    “怎么样?”乔以南问,“有没有打通……”

    “嗡——嗡——”

    两声微弱的震动声响起,如果不是路北倾把手机从口袋里掏出来的话,声音甚至可以完全忽略不计。

    乔以南:“?”

    手机,这不是,在他,口袋里吗?

    年轻人忘性这么大的吗?和她总是拿着手机找手机一个原理?

    她疑惑着,路北倾却并不惊讶。乔以南这才反应过来是怎么回事:“好啊小鬼,你诓我?”

    路北倾的目的达成,得意转了转眼珠,挂断电话把手机递还给她。

    表情有点年少心思得逞后的狡黠,又有少年别样的温柔:“虽然很不想再有今天这样的事发生,但如果有需要,可以联系我,别再让……大家联系不上了。”

    大家都很担心。

    其中,也包括我。

    “……哦,”乔以南接过手机,看着上面那串眼熟到不能再眼熟的数字,脸上又隐约透出了红,却不是因为感冒,“哪儿用这样,你不是知道我号码的吗?”

    那次醉酒还播通过一次,春节还发过短信——

    “嗯?我什么之后知道你号码了,”路北倾漫不经心回,看着手机敲下她的备注,“今天算不算?”

    乔以南后背一僵。

    她又反应慢了。

    以前总在疑惑路北倾是怎么知道的,现在无心插柳,居然得到了答案。

    今天?

    算,怎么不算。

    所以是因为,在闭环的时空里,在未来寻不到踪迹的时间里,他也曾一遍一遍,拨打过她的号码,以至于像她一样,甚至背下了数字,久久没能忘掉。

    再到后来,又演变成了,酒醉后唯一残存的本能。

    因此,她才在那个时候,接到了酒吧打来的电话。

    原来……一直都不是她单方面的遐想。

    乔以南终于懂了,「双向」的概念。

    是只有当彼此心意相通,才能成为,开启时空的前提。

    原来在很久之前,就有个人,默默在意了她很久很久。

    他也和她一致,一直从未停下寻找。

    乔以南停下脚步,看着男生背影继续往前,到离学校越来越近的地方。

    不知不觉中,他们已经走回了这里。

    这个他们,短暂交汇过的地点。

    真的好短,只有七个月,连留下点什么的回忆都没有。而这时离他们上次各奔南北的时间,仅剩下了不到短短三个月。

    这次他们会怎么样?

    乔以南不知道。

    但她知道,此刻她心里的想法。

    不想就这么顺应下去。

    为什么交替的时空不能打破,凭什么只能留下遗憾。

    察觉到并肩的身影落在后面,路北倾耐心转过身,后退几步重新并排到她旁边,歪头问:“累了吗?”

    心细照顾着,她每一个细微的小表现。

    这样的人。这么好的一个人。

    既然她拥有了这样的机会,带着过去以往的全部回忆。她是不是可以扬长避短,排除一切可能发生的干扰项,不再让那些发生。

    她舍不得,也不想只跟路北倾,留下那样的结局。

    乔以南摇了摇头。

    路北倾便继续低头翻自己的手机,像只撒了气的气球,越靠近越蔫:“一会儿进校你先回班吧,我得去趟班主任办公室。”

    这一个小时唐明哲和陈澍夺命连环不间断给他发消息,告诉他任老师非常生气,叫他赶紧滚回来。

    ……

    正叛逆的年纪,但再怎么逞强,也还是怕挨老师的训。

    旁边女生轻轻笑笑。

    “你还笑,”男生果然嘴硬,学着她曾经的话假装埋怨,“还不是因为你。”

    因为你被叫老师。

    因为你心烦意乱。

    因为你……

    “路北倾。”乔以南又喊住他。

    路北倾不厌其烦,嘴上抱怨,可行动上依旧第一时间回应:“怎么……”

    “元旦联欢会那天,你……说过的那件事。”乔以南停顿了下,毕竟当时是她拒绝的,再提起来,两个人都不太自然。

    可她还是想说。

    “啊,那件啊,”路北倾还是那个控制不住自己表情的小路,想装早就忘了,又实在做不到,生硬地表现无所谓的样子,“你……”

    可以不用放在心上。

    我也不会,多纠缠于你不喜欢的决定——

    “我可以,重新考虑一次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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