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阴冷的雨天,苏小晓在富康大厦十二层,等补习班下课。

    她瞟了眼前排角落一个孤寂的背影,少年一头黑发,正在埋头记着笔记。

    这是她此次任务的目标,委托人让她从今日起务必确保少年的安全。

    屋内粉笔在黑板上摩擦的沙沙声,与窗外淅沥的雨声交织在一起,让人听了昏昏欲睡。而那位少年却托着下巴,不断重复着抬头、记笔记、再抬头的动作,好像真的只是一个平平无奇的学生。

    “他有什么特别的吗?”苏小晓在心中冒出一个疑问,“值得被这样关注。”

    没有想到答案的苏小晓单手拖着下巴,目光缓缓移向窗外。

    大厦平日里来往人流不少,如今却在晦暗的阴雨天里,和街上寥寥无几的行人相互映衬,显得如此破旧不堪。

    乌云蔼蔼,风雨欲来。

    屋子里闷闷的,有些喘不过气来。苏小晓抬手将窗户打开了一条细缝,呼啸的冷风透过缝隙迎面袭来,让人好不清醒。

    风吹乱了她的刘海,长发亦被风吹的雨水渗透,一些细小的水雾浮现在她的睫毛上。苏小晓下意识地眨了眨睫毛,浓密绒长,看起来深邃而神秘。

    “这任务可真有够无聊的。”

    苏小晓细长的手指在桌上有一搭没一搭地轻敲着,她这样想着的时候,嘴巴不免微微嘟起,却不显俏皮。

    现代社会与他们这群能力者的生活格格不入,以往的每次任务都是在枪林弹雨中度过,这回却显得格外风平浪静。

    不过,既然委托人肯花大价钱找到他们,想必这当保姆的任务,也不是那么好完成的吧。

    也许只是目前看来稍显平静了而已。

    百无聊赖的两个小时终于熬了过去,苏小晓还从未经历过如此乏味的时刻。

    任务目标却似乎习惯了这样的生活,等到大家陆陆续续离开的时候,他才慢悠悠地收拾起书包,低头走出了教室。

    苏小晓紧跟上去。

    幽暗的走道里,目标抬手按下电梯的下行按钮,苏小晓在距离他身后一步的地方观察,并小心留意着身边的环境。

    奇怪,明明他们走的不算晚,但周围人群似乎已经离开,十二层走廊空荡荡,好像只有他们两人的存在。

    “叮——”

    电梯门在他们面前打开,任人踩踏的木板吱呀作响,仿佛在对抗命运的不公,始作俑者却只是垂眸按下了一层的按钮,转身静静地等待着电梯门自动关上的那刻。

    “也许他觉得这又是稀松平常的一天吧。”苏小晓不动声色地跟了进去,心中随意揣测着目标的想法。

    “他不过在日夜重复着这个世界上所有人都要重复的生活。”

    就像这架电梯,开开合合地重复着它的使命。

    昏暗的灯光在头顶闪烁,电梯狭小的空间里,两人安静地等待着。

    苏小晓四周看了一圈,这是架老式电梯,墙上还贴着不少小广告。

    “用心做教育,开启大未来,新启教育——孩子圆梦的舞台!”

    “易算乾坤,龙演天象,尽在易龙算命。”

    “无所不能,无锁不开,开换锁就找181……”

    ……

    苏小晓歪了歪头,她对这些广告没什么兴趣,从进电梯开始,她就隐隐觉得有什么不对劲的地方,却始终没找出来。

    算了,有些麻烦不用去关心,也会自己找上门的。

    电梯正在稳步运转,苏小晓盯着面前那头浓密的黑发,思绪发散了起来。

    这次任务来委托的是一个年纪较长的男人,看起来普普通通,很难把他和光怪陆离的能力者世界联系在一起。

    不过大多数能力者都和常人没什么区别,他们只是习惯隐于世中,拥有一些不为人知的特异功能,过着比普通人寿命更长的生活罢了。

    面前的这位少年,不知是什么身份,能让委托人花上血本保护他的安全,那么大架势的委托,到头来却只是找个陪读。

    苏小晓撇了撇嘴,她本是不愿接下这桩委托,但老板承诺结束后会给她放个长假,诱惑太大,她只能接受了。

    没有任何人能拒绝假期,连能力者也不例外。

    况且她还需要假期去做一些自己的事情,她还有很多疑问要去解决。

    想到这儿,苏小晓不免对目标产生了些许同情,比起自己来,困在一方天地里,对真相一无所知岂不是更加痛苦?

    于是她在短短几秒钟内,和任务达成了和解,看目标也越来越顺眼。

    不过,顺眼的目标却突然扶墙,低头干呕了一声。

    ……这人是晕电梯了吗?

    还没等她想明白,电梯剧烈晃动了一下,四壁的灰尘顺着天花板抖落下来,苏小晓立刻单手扶住墙壁,时刻注意着目标的状态。

    令人没想到的是,电梯紧接着又稳步运行了,好像什么也没有发生过一样。

    难道遇到电梯事故了?

    她抬头看向电梯显示屏,这电梯……居然在上行。

    一旁的目标显然也注意到了这一点,不知为何,他嘴唇煞白,双眼紧盯着显示屏上跳动的数字,手指在报警按钮处停留。

    不至于吧……真害怕成这样?

    但随即苏小晓便明白了,他害怕的原因并不是担心电梯会坠落,而是这架电梯的上行速度越来越快,大有冲顶的趋势。

    糟糕,没在能力者血雨腥风的世界中死去,该不会把小命交代在电梯事故里吧……

    传出去多少有些丢脸了。

    不,等等,看来事情没有那么简单,这电梯已经到达了顶层……却还是在上行。

    富康大厦一共只有二十四层,但现在显示屏上的数字已经跳到了二十五层。

    这电梯到达了根本不存在的楼层!

    震撼仅在心头蔓延了一秒,苏小晓便平静下来,因为她意识到,这种事情在现实世界一定无法做到。

    这不是一次简单的电梯事故,而是那个从一进电梯就开始跟着他们的麻烦。

    既然是麻烦,就可以解决,也是她在这电梯里的意义。

    看来这次的任务也不是那么无趣嘛。

    不过装神弄鬼的背后之人到底想要做什么,苏小晓一时没想明白,她决定等一等,看看麻烦会以怎样的形式出现,也顺便看看,这被人花重金保护的对象身上究竟有什么秘密。

    苏小晓饶有兴致地观察着,一旁目标显然没有经历过如此离奇之事,正下意识张着嘴大口呼吸,手指疯狂戳动着报警按钮,可这架电梯像是把他们与世隔绝一样,并没有任何反应。

    电梯在完成它的使命。

    短短几秒钟,电梯已经加速上升到了三十层,显示屏上跳出了常人无法理解的数字。

    即使目标颤抖着双手把电梯的所有按钮全都按亮,整个电梯也依旧死气沉沉。

    苏小晓看着他慌不择路地掏出口袋里的手机,挑了挑眉,原来人在这种情况下还想要借助科技的力量,科技果然能够改变世界。

    目标并不知道苏小晓心中所想,他像是掏出最后一根救命稻草,却在点亮屏幕看见没有信号的那刻,有些懊恼地锤了锤电梯。

    “该死,停下来!”

    苏小晓看见他一拳砸在电梯门上,有些咂舌,嘶,不疼吗?

    而意料之中的 ,这拳好似棉花打在铁块上,电梯不疼不痒,依旧稳步上行。

    这时,目标终于想起电梯里还有第二个人的存在,扭头求助起自己来。

    “你……”

    目标话没说完,愣了一下,苏小晓也跟着愣了一下。

    她知道对方是因为看见了自己的异瞳而有些震惊,而自己,亦是没想到这阴冷的背影下竟长了一张眉清目秀的脸。

    “……你手机有信号吗?”想来目标也没工夫细想自己的异常,立刻补完了下半句,因为现在什么事也没有让电梯停下来紧要。

    “我没有手机哦。”苏小晓歪了歪头。

    “……”

    对方怔住了,似乎明白了哪里不对劲,开口的声音有些颤抖:

    “你为什么这么冷静,你不怕吗?”

    “我怕啊。”

    “但是怕能让电梯停下来吗?”

    面前的人缓缓后退,没有再说话了。

    苏小晓依然在观察着他的一举一动。

    很显然,这人已经发现了同处一个空间,却毫不慌张的自己有些异常,可却没有对此提出任何疑问。

    也许他是害怕自己对他图谋不轨,所以不敢戳破吧。又或许是他觉得这莫名其妙的电梯事件才是现在最迫切想解决的吧。

    想来他也不是一无所知,否则现在应该对自己刨根问底了。

    四十四层……四十五层……

    数字还在不断增加,挑战着运载者崩溃的底线。

    目标盯着显示屏不可置信地摇了摇头,后退两步,靠着电梯瘫坐在地。

    他的眸光逐渐暗淡下来,像是放弃了思考,苏小晓能想象到,无论他做些什么,也无法阻止这部电梯的上升。

    好像他能做的,只有等待自己的结局。

    而一旁的苏小晓也默契地没有说话,安静地依在那里。

    他们像是被全世界抛弃,只能乘坐这部电梯,一路前进到一片虚无中去。

    任何挽救都于事无补。

    六十四层……六十五层……

    不知多久,苏小晓打了个哈欠,开始考虑是不是对面少年的坐姿会令人更加舒适,毕竟这该死的电梯丝毫没有要停下来的趋势。

    “是我在做梦吗?”

    一片寂静中,少年有些迷茫地向苏小晓看去,后者只是用一个恰到好处的白眼给了他否定的回答。

    氛围再次沉默,看起来就像两人正在世纪末的牢笼里无奈等死一样,只能听见电梯运转的“吱吱”声。

    等待绝望,却没有尽头。

    八十九层……九十层……

    “今天是我生日。”

    少年双眼无神,冷不丁地冒出来一句。

    生日?苏小晓思考了一下,还是没想通为什么要在他生日当天把他保护起来,于是她只能附和下去:

    “你是在留遗言吗?”

    电梯仍旧上行,即刻便要突破一百大关。

    少年对数字不再敏感,接着刚才的话说了下去。

    “算命的说我青龙伏形,是难得的富贵命格,还送给了我十二字箴言,嘱咐我务必字字牢记于心。”

    “我不相信他说的,我身边的亲人都死了,所以我只想平常地活下去。”

    一百层……一百零一层……

    “可我还是遇上了这样的事,为什么要这么对我?”

    他抬头对上了苏小晓的目光,似乎再也耐不住这压抑的气氛,势必要戳破两人间不可名状的隔阂:

    “你也不是普通人,对吗?你跟着我,到底是为了什么?”

    苏小晓沉默了,她的任务只是把少年保护起来,并没有义务和他解释关于能力者的一切。

    想了半天,她只能反客为主:

    “你怎么不怀疑这一切都是我做的?”

    对方没有犹豫:“如果是你,没必要陪我在这呆这么久。”

    苏小晓笑了,微微露出虎牙,看来他还不笨。

    “跟着你,是为了保护你。”她只能这样解释。

    少年更加疑惑了:“保护我?”

    他反应了一会儿,猛地站起。

    “那你想办法让它停下来吗?我已经妥协了,我现在只想要一个结果!”

    “它是摔下去也好,停下来也好,我只想让它不要再这样一直上升……上升……”

    他有些痛苦地弯腰抱头,他伸出手,十指插进了黑发里。

    “真的让人很绝望……”

    “抱歉哦,我也没办法让它停下来。”苏小晓十分遗憾。

    她说的是实话,因为她确实没法逼麻烦自己显身,不过她也没想通,在电梯里面弄这出到底是为了什么。

    思来想去,只觉得破局之处还是在于目标本身。

    “还得靠你带我出去呢。”苏小晓补充了一句。

    少年怔了一下:“什么意思?”

    没等自己回话,他像是想起了什么,左手紧紧攥住胸前的衣服,隐约能看见衣下藏着一串项链,项链下挂着一枚小巧的银制铭牌。

    他像是在回忆着什么,好不容易平静的呼吸再次急促起来。

    少年看了看电梯门,又看了看苏小晓,接着缓缓转头看向显示屏上逼近两百的数字,对于电梯来说,那真是个天文数字。

    “253,是这个数字吗?”他问道。

    苏小晓挑了下眉,并不明白他在说什么,但她习惯性地装神弄鬼下去。

    这场电梯事件明显是有人利用“能”刻意为之,也许他们想要的结果,就是目标背后的秘密。

    苏小晓终于有些明白为什么要将他保护起来,能做到制造这种电梯事件的能力者,想来也不是好对付的,那这少年背后的秘密可就令人稍感兴趣了。

    所以她选择优先观察目标的反应,而不是出手解决问题,毕竟麻烦本身也不是真的想要置他们于死地。

    在苏小晓看来,目标还挺奇怪,他似乎知道自己和普通人的区别,却一直不愿意面对。

    怪不得刚看见他时,觉得他那样孤僻。

    这点和情报可不一样,来委托的人说他是个什么都不懂的小白鼠啊,现在看来,这小白鼠怕是有点心思在身上的。

    少年没等到答案,忍不住问了下去:

    “你们……都是一伙的?你也知道那几个符号?”

    什么符号,什么乱七八糟的,苏小晓心里满是疑问,脸上却依然挂着一副神秘莫测的表情。

    她跟随着少年的视线,一起等待着显示屏上的数字跳动到它应有的位置。

    二百五十一……二百五十二……

    二百五十三。

    “叮!”

    久违的电梯提示音响起,电梯门缓缓抖动,似有打开的迹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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