忘了这人就是个狗狐狸,心口不一,笑里藏刀,根本就不可能会有令他感到麻烦的事情。

    点星院在暗月教之中渗透得越发深了。点星院是她一手创办,成立之初,叶沐溪没少偷溜着出去亲自处理点星院的事务。叶沐溪将事情做得很好,这么多年以来,除了点星院内部之人,江湖之上从未有人发现她身后还有个点星院,就连爹爹也一样。

    一道道命令向着暗月教点星院旧部而去。

    只是希望……她所做的这些事情能够在关键时刻派上用场。

    再次梦到了白枝月。她看见白枝越一袭白衣,迎风站在悬崖之上。血色蔓延在她白皙的皮肤与雪白长裙之上,触目惊心。而她漂亮的面容向着叶沐溪露出一个肆意张扬的笑容来,一如既往。

    叶沐溪上前想要拉住她,挽留她,然而只堪堪摸到她长裙的一片一角。

    眼睁睁地看着那人无法挽回地往悬崖跌落下去,彻底不见踪迹。

    额头之上冒出些许冷汗,叶沐溪猛然睁开双眼。

    她从床上坐起,乌黑长发顺着天青寝衣滑落而下,而她眉目沉静,伸手端了一杯茶水慢慢饮着。

    茶水一直放在床旁的案几上,早已一派冰凉。

    其实并不是没有找到白枝越的消息。

    点星院之人几乎遍布江湖,江湖之上若是有什么事情,叶沐溪虽然不是第一个知晓的,却也定然是首先知晓的那一批人之中的一个。

    白枝越没有死。

    她背负着一身重伤,混迹在各种魔门邪道之中。很多次,叶沐溪让人在暗中帮助她,她自己也曾经见过白枝越几次。然而白枝越变了,她变得越来越令人看不透,与从前完全不一样。

    白枝月虽然并未拒绝她的帮助,但是言行之间与叶沐溪仿佛隔着一道天堑。她与魔门为伍,在邪道作恶,在江湖之上凶名赫赫。

    叶沐溪曾经问过她,她身上发生了什么。但是白枝越只是含笑看着她,并不言语。

    雪鸟在天空之上盘旋,数息之后落在叶沐溪的窗前。

    叶沐溪取下雪鸟红爪上的信件,将竹筒翻开,其中纸张放入草木灰水之中后,蓝色字迹逐渐显现。

    白枝越出现在暗月教之中,数次立下大功,正在以一个极其恐怖的速度往上爬着。

    纤细白皙的手指将那迷信攥在手中,揉搓成一团,随即扔入烛火之中。叶沐溪静静地看着那烛火之中的密信,看着它渐渐被烧得化为烟灰。

    纪舒……你的目的究竟是什么。

    天月教之内再次有傀儡露出马脚,叶沐溪将人拖到了圣女殿严刑拷打。

    壮汉手持软鞭,正在卖力地抽打着那侍女傀儡。

    叶沐溪很是好奇,所谓的傀儡究竟有没有自己的思想,又有没有痛觉?

    出于好奇心理,叶沐溪让那壮汉打得十分使劲,并且笑着看着那傀儡,“有人说你在夜间出现在纪舒公子的住处,意图勾引纪舒公子?”

    “奴婢冤枉啊,圣女大人,奴婢真的冤枉啊!奴婢自从进入教派开始,从未去过纪公子的住处,也从未见过一眼纪公子。奴婢是冤枉的啊!”侍女哭喊着道。

    “可是就是有人说她看到了。”叶沐溪。

    “奴婢斗胆敢问是何人看到了,又是在哪里看到的?”侍女双眸含泪。

    “我看到的,在昨夜的梦里。”叶沐溪理直气壮。

    侍女:……

    别说,这侍女还挺漂亮的。鹅蛋脸,圆溜溜猫儿似的湿漉漉的大眼睛,白净白净的,格外惹人怜爱。是傀师的审美。

    可爱。

    叶沐溪觉得有趣,抿了一口茶水,“长得这么漂亮,肯定是想要勾引纪公子。我说你做过这种事情,你就是做过,听懂了吗?”

    茶水被放在案几之上,落下一道轻响。

    叶沐溪以手支颔,笑眯眯地自高处睥睨着她,“记住你所犯的错误。下次……”

    声音微顿。

    澄澈明黄的茶水尚且在杯盏之中晃荡。

    叶沐溪卡顿片刻,睁开一双清澈中透露着愚蠢的双眼。她看着周围的环境,很快回过神来,厉声质问着那地上被鞭打的侍女。

    片刻之后,她发出一声感叹。

    啊,我穿越了??!

    回忆完毕。

    她并没有刻意按照原著的剧情去走。但是站在如今的角度回首过去,她从前的所有举动竟然都意外与原著相差不大。

    白枝越……

    再次醒来的时候已然是次日清晨。

    纪舒身着浅紫长衫,提着一个食盒前来她的房间。他甚少穿这样色泽浅淡的衣服,然而提着食盒站在阳光之下,笑容清浅温和,看起来很是风光月霁。

    不一样的风格与感觉。

    食盒精致小巧,里面竟是叶沐溪爱吃的东西。不用想也知道,这些吃食都是纪舒做的。

    叶沐溪手指落在朱红食盒之上,稍微有些兴趣缺缺。

    意兴阑珊。

    “银鹿山庄之内有厨子,暗卫之中也有不少会下厨的人。”叶沐溪只说了一句,然而她是什么意思已经很明显了。

    日后不必费心亲自下厨给她做吃食。

    没有那个必要。

    经历了那么多事情,叶沐溪自然知晓白枝越一事另有隐情。但是她现在已经没有兴趣知晓了。

    她与纪舒之间,从始至终恐怕都没有什么信任存在。

    有些事情,曾经发生过,那就再也不能当作没有发生过。裂缝一旦生成,只会越来越大,渐行渐远,再无修复的可能。

    吃完早饭,叶沐溪觉得很是没有意思。

    想先回天月教了。

    然而纪舒却将她拦住,强制她在银鹿山庄之内药浴修养身体。银鹿山庄属于四大山庄之一,在他的管辖之下,更别提山庄之内还有不少离夜堂的人。

    叶沐溪根本就出不去。

    就很生气!

    算了,不和他计较。

    此后一段时间,叶沐溪都在银鹿山庄之内药浴。

    她原本想的是,要是纪舒还出现在她面前,她真的会更加讨厌这个人的。然而像是知晓叶沐溪心中所想,纪舒之后再也没有出现在她面前。

    取而代之的是各地各式各样的稀世珍宝。

    他们之间的关系似乎又回到了从前那样,只不过从前的各地新奇玩意变成了各地的稀世珍宝。

    珍贵陶瓷、失传字画典籍、鲛珠,还有各种各样叶沐溪看不懂的东西。

    叶沐溪是想要将这些东西退回去的,然而暗卫放下东西就走了,根本找不到机会退回去。想要发脾气摔了吧,又舍不得。

    这些可都是价值连城的东西,不少还十分有文学价值。

    叶沐溪:……

    就很憋屈。

    那些送过来的信件,叶沐溪一封都没有拆开。送信来的暗卫并没有强制要她查阅或者回信,所以叶沐溪便将信封随意放在了一个匣子里。

    好不容易药浴完,彻底排除了破月惊魂花的影响,叶沐溪终于获得了自由。

    她毫不犹豫地离开了银鹿山庄,前往七乐门,将她爹拜托奇乐门门主替她打造的利剑取走,随后回到天月教内。

    说来也是好笑。本来此次江湖之行,她爹只是让她去取剑而已,没想到中途竟然经历了这么多的事情。这些事情多倒,似乎她已经经历过漫长的一生。而真正取剑的过程,也才不过十日而已。

    天月教之内并没有看到爹爹的身影。事实上,不止爹爹,各大殿堂的堂主与长老也不见身影,询问教内的侍从也问不出个所以然来。

    一个人待在教内属实无趣。左右爹爹也不在教内,再去江湖上逛逛好了。

    去寻找柳无崖。

    要不然,总是觉得时间太过漫长,每天都空空的,不知道干什么。

    然而叶沐溪在江湖上几番寻找,都找不到柳无崖的身影。仔细回想,似乎从纪舒消失在银鹿山庄之后,柳无崖便同时消失了。

    八日前叶沐溪自七乐门取了利剑,想要离去之时,七乐门门主几番挽留,似乎极其不愿她回到教派之内。

    爹爹、长老堂主、柳无崖、纪舒……他们都去哪里了?

    真的很不对劲。

    叶沐溪去离夜堂了。

    说不定纪舒与柳无崖就在那里,爹爹与各大长老也在那里。

    离夜堂之内并没有什么人,唯有一个白倾轻。

    她一袭白衣,雪肤红唇,怀中抱着一把古琴,就那么温温柔柔地坐在那里。不得不说,她的相貌真的与她姐姐很相似,但是但凡见过她们姐妹两人的人绝对不会将她们认错。

    白枝越眉目更锐利一些,整个人锋芒毕露,肆意张扬。而白倾轻则温柔似水,含笑的样子像极了九天之上的玄女,浑身都带着仙气。

    不愧有着江湖第一美人的名号。

    在听到叶沐溪询问纪舒如今身在何处的时候,白倾轻稍微有些错愕,但是随即脸色变得有些奇怪。像是带着些许……不忍。

    不忍?好奇怪的神色。

    “叶姑娘不着急的话,不如先坐下来喝杯茶吧。”她声音轻柔,像是迎面吹来的温和的暖风,令人心里酥酥麻麻的。

    放下怀中的古琴,雪白的手指拂过茶具,白倾轻为叶沐溪倒了一杯清香四溢的茶水。

    叶沐溪在她身前坐下。

    “玄铭真人自从消失在江湖之上后,这偌大的江湖一直是由公子在管。”这话的公子指的是离夜堂公子纪卿云。

    “白家作为江湖五大世家之一,一直是臣服于公子的。我、白家所有人、包括姐姐,都是为公子做事的人。”白倾轻声音轻柔。

    然而叶沐溪却矢口否认,“白枝越?不可能。白枝越掉入悬崖那一日,纪舒的剑明明是贯穿了她的心脏的,我看得一清二楚。如果是为了进入暗月教,取得暗月教之人的信任,根本没必要冒这么大的风险!”

    况且白枝越怎么可能会同意?她身为白家嫡长女,身份珍贵,就算是喜欢纪舒,也不可能会做风险这样大的事情。

    白倾轻掩唇一笑,“公子曾经救过姐姐性命,况且姐姐的心脏,是偏的。”

    竟然如此?

    因为纪舒曾经救过白枝越的性命,所以当年她问白枝越有没有喜欢的人的时候,白枝越会毫不犹豫地说是纪舒。

    “可是为什么,明明真相如此简单。他为什么不将真相告知我?”

    白倾轻的声音忽而冷了几分,“姐姐在暗月教之内身份特殊,公子几次设计在她手中濒死,还损失了不少势力,这才让她获得暗月教教主的信任,成功进入总坛之内。只是姐姐虽然获得了教主的信任,但是总归曾经是白家嫡女,恐怕不能服众。一直以来,姐姐都戴着头纱与面具,掩藏身份驾驭暗月教之人为教主做事。你以为,若是你知晓了姐姐的真实身份,暗月教教主会放过你?”

    “再者来说,公子一直不愿你沾染这些污浊之事。他已深陷泥潭,所以希望你能生活在阳光之下,一直简单干净地活下去。”

    “公子所做的一切,不过都是在保护你罢了。”白倾轻。

    竟是如此?

    是了。纪舒并不知晓她身后有个点星院,也根本不知晓她其实早就知道白枝越出现在暗月教之内了。或许在他心里,她一直只是个简简单单生活在天月教甚少外出的小姑娘罢了。

    她曾经说过,纪舒对她有所隐瞒。

    但是她自己又何尝不是呢。

    “他现在身在何处?”叶沐溪问。

    “暗月教总坛。不止纪公子,四大山庄五大世家以及你爹爹、柳无崖等人都在那边。如今,他们怕是正在准备攻打暗月教总坛。”白倾轻。

    意料之内。

    若非如此,白倾轻不会告诉她这些。

    暗月教总坛。

    漆黑昏暗的大殿之内,主位之上坐着一个黑袍人。老者须发皆白,身形瘦削。他脸颊上皱纹遍布,眼珠是罕见的蓝色,面容既有中原人的骨相,又有波斯人的特点。

    这便是暗月教的教主了。

    暗月教教主一向与唐洛恩不和,二者各自为政,只有危机时刻才会想起他们是一个教派的人,才会暂且结为联盟。也是因为如此,明明寻找暗月教在中原的驻地如此简单,但是想要找到暗月教总坛却困难无比。

    所幸,如今一切都在往好的方向发展。

    纪舒身着一身鲜红长袍,容貌被长袍衬得极其盛丽。墨色青丝垂落在鲜红长袍之上,有风自殿外吹来,将些许墨发吹得张扬飞舞。

    而他唇角微扬,优越绝丽的面容之上含带笑意。

    手中长剑缓缓出鞘,一时锋芒毕露。

    数次回忆起幼时的情景。

    纪舒出生于江淮纪家,父母是极为和善的人。犹记得幼时的一个春日,阿姐被父亲抱在怀里,他则牵着母亲温暖的手指,一家人出去踏青。

    春日野花遍地,阿姐与母亲的笑声不断。

    很多时候,纪舒在想,若是他父母与阿姐还在人世,那会是怎样的光景。

    可惜没有那么多如果。

    他父母与阿姐都死了,死在那个冬日。

    那些过去的记忆太过苦痛,如今回忆起来已经有些模糊。他唯一记得的,是那遍地的血液与尸体,有如地狱一般的黑沉血色,还有父母死前也未曾阖上的双眼。

    有些时候纪舒自己也十分惊讶,这么多年以来,他究竟是怎么坚持下来的。

    不过没关系。

    今日,他就能将一切了结。

    灭门之仇,弑亲之恨,他要整个暗月教血债血偿。

    长剑寒光凛冽,映照出一双锐利的丹凤眼。纪舒持剑上前,以一个极快的速度冲向那暗月教教主。

    刀光剑影间,只隐约捕捉到红衣与黑衣两个迅疾而模糊的身影。

    纪舒作为武林盟主张玄铭的弟子,武功早已超过张玄铭,达到武林之最。此番与暗月教教主对敌,百招之内,便将暗月教教主压着打。

    半个时辰,那锋芒毕露的锐利剑刃抵在暗月教教主的脖颈之上。

    大殿之内的暗月教教徒皆手举兵刃,紧张肃穆地盯着那个红衣人影,似乎只要那个人影胆敢伤害他们教主半分,他们便会一冲而上将那人万刃削身。

    然而碍于教主在他手中,也碍于此人过高到骇人的武功,他们没有轻举妄动。

    暗月教教主要害被长剑抵着,依旧不见惧色。他苍老的面容上皱纹遍布,隐约还能看见上面的几处老人斑。唇角扯了扯,露出一个皮笑肉不笑的神色来,“杀了我,只要你能做到的话。”

    语毕他呵呵哈哈地笑了出来,笑声嘶哑阴恻。

    “我是不可能会死的,你尽可以试一试。”他看着纪舒的神色近乎带着怜悯。

    长剑入肉,将脖颈处划出一道硕大的豁口,鲜红滚烫的血液顿时飞溅而出,将周围帷幕几乎全部染红。

    他的头颅几乎就要被割了下来。

    身躯倒落在地上,发出一道沉重的闷响。

    然而不过数息,那具身躯又恢复了心跳,摸索着从地面上爬了起来。

    脖颈之上的伤口早已平滑如初,除了那大片大片的血迹,几乎看不出来他曾经差点被割下头颅。

    暗月教的功法一向邪异,以吸食他人气血作为提炼自我的手段。作为暗月教教主,他更是曾经吸食过不少活人。男人、女人,老人、小孩……他吸食的活人不计其数,身体之内更是蕴含了数之不尽的生气与活力。

    暗月教教徒或许不明白暗月教存在的意义,暗月教功法的意义。那些蠢货只会毫无思想地听从上方人的指挥,又或者争权夺利,想要获得那些无甚意义的职位。

    全然不知暗月教功法的强大。

    好在作为第一个接触暗月教功法的人,他早已修炼大成。

    暗月教的意义与暗月教功法的意义,自然是实现千百年来人们的追求与祈愿,那便是永生不死。

    暗月教教主早已到达了这一重境界。

    无论受了多么重的伤,无论他年岁有多大,身体里的生机会让他一直维持如今的状态。就算不甚失去声息,也会在数息之内再次活过来。

    永生不死,他是这个世界最强大的存在。

    无人能够杀死他。

    无人。

    四周暗月教教徒一拥而上,却在距离纪舒两丈之远,被纪舒淡淡扫视一眼,便再也不敢上前分毫。

    纪舒再次持剑上前。

    长剑贯穿暗月教教主的身体。黑袍教主并不在意,而是露出一个阴冷的笑容来。他顺着长剑上前,任由长剑剑身更进一步地贯穿身体。

    血液汩汩流下,滴落在地面之上。

    那指甲干枯而微长的手指猛然攥住纪舒的双肩,十指嵌入血肉。

    他好久没有这么狼狈啦。

    被迫暴露在阳光之下,被迫与人对打,被迫受到这一身伤害。

    那么现在,就让他将这个小子吞噬。如此高深的武功,定然是身体绝佳的养料,能够得到不少生机。

    让这小子成为他身体的一部分吧。

    黑袍教主笑声阴诡。

    功法被催动,无尽功力与生机冲入身体之内,滋养着每一寸血肉。经脉由此拓宽,内力由此更上一层。

    整个人由此变得脱胎换骨。

    于此相反的是红衣小子的身躯。

    内力与生机被瞬息之间吸取而去,仅仅是数息功夫,他的发色变由墨色变得霜白。那清隽温润的眉眼苍白无比,然而他依旧是笑着的。

    唇角微微上扬,似春日里绽开的柔和花朵。

    他为什么笑?

    为什么……还如此无动于衷?

    明明经脉枯竭,即将面临死亡了不是吗?

    ……有诈。

    然而反应过来的时候已经晚了。随着似乎无尽的内力与生机入体,一种隐隐约约的联系感涌上黑袍教主的心头。

    这是……血契。

    同生共死,性命均分。

    这江湖之上近乎传说般的血契,竟然是真的吗?这小子怎么会血契的?又是什么时候与他结成血契的?他竟然一点印象都没有?!!

    生机断绝,红衣之人嘴角溢出大量的鲜血,声息渐消。然而他的唇畔依旧是带着笑的,张狂而肆意的笑容,有如想要将生命燃尽的大火,带着从前十数年的仇恨与不甘,燃尽一切丑恶与黑暗。

    疯子……

    真是个疯子……

    他竟然自断经脉,就为了将他拖入地狱!

    随着红衣之人的生机断绝,黑袍教主也吐出大口大口的鲜血。血液鲜红,中间蕴藏着数块内脏碎片。

    他原本还心存侥幸,认为这不是血契。但是现在他明白了。

    这就是血契。

    体内生机不断流失。这与之前被刎颈割喉不同,生机不再修复身躯,反而以一个快到令人恐怖的速度消散着。就像是手心之中盈满的清水,明明已经用力去捧着,却还是无法挽回且速度极快地流逝不见。

    他甚至都来不及再说什么。

    只是徒劳地看着围在四周不敢上前的教徒,微微张嘴,没能发出任何声音,倒在地面之上。

    曾经蕴藏在身体之内的生机在孜孜不倦地修复着他的身体,然而这一次,他只往前不甘地爬行了数步距离。

    再无生机与声息。

    纪舒靠坐在大殿走廊外的石柱上,那涣散的瞳眸望着缓缓升起的朝阳。

    有光。

    他这短暂的一生,大半辈子都活在仇恨之中。如今大仇得报,也不算枉对爹娘。就算就此行至生命的尽头,也再无恨憾。

    唯一放不下的……

    红衣小娘子乌发红唇,脸蛋尚且带着婴儿肥,看起来乖乖软软。她清澈的杏眼微微弯起,一派清纯无害。手中一捧处理仔细的干花,而她笑容明媚,略一歪头,“纪舒,送你啦!”

    叶沐溪驾马行驶在沙丘之上。枣红骏马速度极快,四蹄带出一片尘沙。

    雪鸟在天空之上盘旋几圈,随后往叶沐溪身上坠落而来。

    叶沐溪急急刹住骏马,被骏马带着在原地打了几个圈。

    掌心之上是温暖毛茸茸的触感。雪鸟朱红的双爪朝天,双目紧闭,开始装死。

    这雪鸟大概率是又迷路了,寻不到方向。

    原本雪鸟应该飞向天月教叶沐溪的住处,但是叶沐溪不在教内,这雪鸟于是只能在外面到处乱晃寻找叶沐溪的踪迹。但是由于这雪鸟太蠢,还容易迷路,所以一旦三日之内找不到,它便会飞回它的来处。

    叶沐溪从它朱红的爪子之上取出信件。

    信件有十数条,最早的一条竟然是在大半个月前,她还尚且被困在银鹿山庄的时候。

    “暗月教之内有异动。暗月教分部及中原各大驻地开始往总坛调动大量教徒,原因不明。点星院或可趁此机会混入总坛,摸清总坛的情况。”

    “……”

    “纪公子率领中原各大门派包围暗月教总坛,局势一触即发。”最近一条来自两天前。

    叶沐溪:……

    还好这蠢鸟今天来了,要不然她都已经到达暗月教总坛了。这蠢鸟再迟来几天,暗月教说不定都彻底没了。

    叶沐溪取出白倾轻给的地图。按照地图所示,她现在的位置距离暗月教总坛仅有数十里地。

    不再犹豫,叶沐溪驾马疾驰。

    明月高悬,照亮天地一切,一半黑黄沙丘,一半明亮星斗。叶沐溪乌发与红裙一同烈烈飞扬,眉目之间前所未有的沉静。

    她想清楚了。

    她想通了。

    从始至终,有所欺瞒的便不是纪舒一人。

    这几天里,有时候叶沐溪会想,若是她与纪舒坦诚相待,那会怎样?若是她将自己所知道的一切都告诉纪舒,又或者,将点星院的存在告诉纪舒。只要她不变现得那么不谙世事,是不是……她也可以站在纪舒的身旁。

    理解他的过往,共情他的一切,安抚他的痛楚。

    与他并肩作站。

    这么多年,点星院并非毫无作为。它也曾帮助过离夜堂,打压过暗月教。要不然的话,在她失去记忆的时候,她让月鹊重建点星院,也不会受到暗月教之人的追杀。

    纪舒是知道点星院的存在的。

    但是他或许认为这个势力也是曾经受到暗月教迫害的人所建立,而不知道,点星院背后之人……就是她。

    暗月教即将覆灭。

    叶沐溪一刻也等不及。她想要找到纪舒,拥抱他,告诉他,她已经知道了一切。

    她想告诉纪舒,不必因为担心她受到伤害而隐瞒一切,不必担心将她拉入复仇暗月教的这个泥潭。因为她……本就深陷污泥之中。

    她想告诉纪舒,她不会再去怀疑他,质问他。从前都是她不好,再不清楚情况的时候便单方面冷落他。

    明月昭昭,天高海阔。他们还有很长的时间。

    早在她中了纸蝶客毒药的那一夜,她便知道了纪舒的意思。她很想告诉纪舒,她也很喜欢他。很喜欢很喜欢。

    而未来这么长,他们可以一起去各地游玩。这一次,叶沐溪绝对要与他一起共行。

    江淮的黄山、百越的山水、苗疆的星斗……所有地方,她要与他再走一遍。

    未来还、很长很长。

    漫天黄沙之中,眼前忽而出现一座巨大的城池。城池有着明显的异域风格,城池之外一片火光。

    混战持续了三天三夜,此时已经进入了尾声。城池之外的异族之人已经被处理得差不多了,如今主要是收拾战场,治疗伤员,清点损失的人数了。

    叶沐溪在那一群人中间看见了她爹。

    城池之外基本上是她爹在带领天月教之人与部分武林中人歼敌。看见叶沐溪的出现,叶洪涛明显有些诧异。

    他虽然已至中年,然而相貌依旧儒雅英俊。高鼻星目,浑身透着一股不怒自威的气势。却在看见叶沐溪的那一瞬间,周身变得柔和起来。

    “爹,纪舒在哪?我是来找他的。”叶沐溪。

    叶洪涛犹豫片刻,还是告知了叶沐溪纪舒的所在。

    战局……怕是已经结束了吧。

    叶沐溪进了城池,看到街道之上一排排巡逻的中原武林中人,心下微定。

    她看见了白枝越。

    白枝越一身白裙,身染红血。只不过那不是她的血,而是别人的血。她漂亮张扬的眉眼之上也溅上不少血迹,看起来凶神恶煞的,只不过她依旧是漂亮的。漂亮到近乎锐利的地步。

    她肩头扛着一把半人高的大刀,就这么站在高处嗑瓜子。

    看到叶沐溪的人影,她哼笑一声,“战斗已经结束了。叶沐溪,你来晚了。”

    她的语气一如往常,明媚肆意,就像是从未经历过任何事情一般。

    白倾轻未曾骗她。

    城池之中是由白枝越负责。她带着手底下的暗月教之人,与江湖正道里应外合,将城池之中阴诡邪异暗中使坏常年待在此处不敢出去的暗月教之人给一锅端了。

    其实中途是出了一点意外的。但是不知道从哪里冒出来一股势力,暗暗藏在暗月教之内,加快了一锅端的过程,减轻她不少压力。若不是这些人,她就算已经爬到了左护法的位置,恐怕也还要费一番功夫,身上也定然不会只是轻伤而已。

    点星院之人看见叶沐溪,暗自垂首以示臣服。

    也就是在这时,叶沐溪才发觉。

    啊,她好像的确是做了布置的。

    点星院之人迟迟摸不到总坛的位置,但是未来正道与暗月教的大战是在所难免的。叶沐溪便让点星院之人在那时启动一系列计划全力帮助江湖正道人士。

    柳无崖在帮重伤的人做急救,看见叶沐溪也只是笑着匆匆打了声招呼,“叶姑娘。”随即便去继续做自己的事情去了。

    白枝越还想与叶沐溪说笑,然而似乎想到了什么,突然卡壳一瞬。她的神色随即变得很奇怪,不再言语了。

    这人怎么奇奇怪怪的?

    叶沐溪很快知道了为什么。

    内城主殿,一片异域风格的房屋之中。雪白一片的走廊之外,青年穿着一身鲜红衣袍,坐在石柱之上。他的肤色苍白到近乎透明的地步,长发化为霜雪一般的色泽,散乱披下,蜿蜒垂落在红袍之上。他的容貌依旧昳丽温润,只是在白发红袍的衬托之上,妖冶到勾人心魄的地步。

    他双目轻轻阖上,似乎看到了什么极其欢喜的一幕,唇角还带着温和的笑意。

    眉目舒展,却再无声息。

    再无……声息?

    叶沐溪手指按在他的脉搏之上,又俯身去听他的心跳。

    没有……什么都没有。

    一定是在开玩笑的对不对?一定是……

    然而他的身躯已然微微发凉,在这深冬西北的异域城池之内,在这漫天风沙之中,手指冰冷而微微僵硬。

    这定然是纪舒在与她开玩笑,又或者这又是他的计谋之一。否则的话,他这样在胸有城府又强大无比的人,怎么可能就这样没了?

    然而死去多时的人,还有可能复活吗?

    有可能吗?

    叶沐溪跪坐在他身旁,将他揽入怀中。她不断往他身体里输送着内力,又用手不断揉搓着那对她来说过于修长的素白手指,想要将温度全然渡过去。然而不管她怎样努力,内力石沉大海,那手指与怀中的身躯也还是无法挽回地冰冷下去。

    周遭暗月教残余教徒手持兵刃,向着叶沐溪攻击而去。

    尽数被藏于暗处的离夜堂之人绞杀。

    有离夜堂之人半跪在她身前,“叶姑娘,节哀。”

    节哀?

    节……什么哀。

    有那么一瞬间,叶沐溪以为自己懂了。但是她其实什么都不懂。

    她最终还是紧紧地抱着怀中那微凉的身躯,双手用力到微微颤抖。

    俯身,在怀中之人被鲜血沾染的唇上落下一吻。

    冰冷柔软的吻,沾着鲜血与泪水。

    微腥、微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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