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玉姬不知自己昏过去多久,醒来时头痛欲裂,眼前雾茫茫的,什么都看不清楚。

    等她起了身,发现自己是躺在岸上的,衣裳鞋袜俱全,没有被海水濡湿的迹象。

    奇了怪,她分明记得季罂坠进浮游海之后,她也跟着跳下了悬崖。

    然后被翻天巨浪拍晕,眼前一黑便什么都不记得了。

    季罂是掉下悬崖才落进浮游海的,但是四周除了无边无际的汪洋大海,只有一片海岸,根本看不到什么悬崖。

    海面上倒是盘旋着黑风,吹得身上发冷,呛得她咳嗽了起来,一时间又扯得浑身伤口疼。

    应该是荒漠里受的伤。

    但眼下更重要的事是快点找到季罂,她顾不得伤,向海水走去,准备探一探下面的情况。

    “你这是想去哪?”

    身后一道熟悉的声音响起,红玉姬眸光微怔,缓缓转过身。

    乌发墨眉的李鹿玄背负一柄惠剑,长身玉立在云天之下,一道指长的红痕笔直地贯穿了额心,原本没有表情的脸膛更添厉色。

    他脸色阴沉,周身煞气逼人,伴随在身后的侍从斗云蠡不禁一脸担忧。

    “师父。”

    回过神的红玉姬顺服地垂下眉眼,“师父为何会在这里?”

    李鹿玄睨着她,声音很冷,“我是在问你,你要去哪?”

    红玉姬紧捏着指骨,咬了咬牙,“季罂掉进浮游海生死不明。”

    “红玉。”斗云蠡摇着头,示意她不要再说下去。

    红玉姬仍然道:“我得去救她。”

    “救她?”

    李鹿玄冷声一笑,“自有人去救她,何需你逞这个能。”

    红玉姬闭了闭眼,“她救过徒儿。”

    李鹿玄道:“旁人施舍你一点恩惠,你便要舍生相报,当真是可笑至极。”

    他笑得讽刺,“你既然知道她的身份,就该明白,救她性命,无疑养虎为患。”

    红玉姬微抿下唇,目光坚定,“她救过我,若我为此舍下她,这不是我的道义。”

    “红玉!”

    斗云蠡怕李鹿玄生气,连忙抢言道:“你是不是忘了自己的使命是一统九国,完成先生的心愿。”

    “我没有忘记。”

    她当然没有忘记。

    从她跟着李鹿玄的那一刻起,一统九国的使命就落在她的肩上。

    她视师父为生父,师父的愿望,就是她的心愿。

    她从来都没有问过为什么。

    她不问,是敬重师父。

    可她现在想问了,“师父为何一定要九国残杀?”

    “能告诉徒儿为什么吗?”

    李鹿玄凝眸看她,眉峰轻挑,半晌没有回答。

    红玉姬神色平静,眼底却露出少有的哀伤,“您设计我,让我吞下了蛟龙元丹,我心无怨言,只求师父告诉我,为什么一定要我完成这样的使命?”

    李鹿玄没有只言片语,身上的气压却低到吓人。

    斗云蠡额上滚出细汗,“红玉,这不是你该问的,快向先生赔罪。”

    “有什么是不该问的。”

    李鹿玄摆手,斗云蠡只得闭嘴,担忧地看着红玉姬。

    “双星局乃是上界为避大劫所设,昊天派下荧惑和心月狐担此重任,分别投生于两户人家。你应该也听说了,赤星祸乱天下,心月狐荡平诸国之乱成为人皇。”

    “是。”魇魔已经明白地告诉她和季罂,双星的前尘和来世。

    “徒儿是荧惑?”她问。

    “谁是心月狐,谁是荧惑,又有什么重要,在天子和诸王眼里,你们都是谋夺他们江山窃取他们荣华的心腹大患。”

    看着狼狈的徒儿,李鹿玄有些失望,冷笑道:“既然左右都是死,那就如他们所愿,坐实祸乱人界的名声,成为平定九国的人皇。只是没想到,你是如此的悖逆,不听我话。”

    红玉姬将头垂得更低,半晌没有说出一句话。

    李鹿玄忽而道:“我可以告诉你,季罂没有死,也可以指明,她如今在鲛珠镇。”

    没想到李鹿玄会答应,红玉姬愕然地望着他,“师父……”

    李鹿玄话锋一转,“但是我有一个条件。事成之后,你必须和我去一个地方。”

    “什么地方?”

    李鹿玄抬指示意斗云蠡,斗云蠡祭出一支烟雨箭,放进她手心,“到时你发出烟雨箭,此箭便会来寻我,我就会告诉你在什么地方会合。”

    箭在红玉姬掌心消失,随之又出现了一枚小巧的葫芦。

    “浩气所伤,恢复缓慢,这几枚丹药可助你复原。”

    红玉姬捏着那枚葫芦,愧疚之心更胜。

    师父对她一如既往的关心和爱护,她却再三违逆他的意思,令他为难。

    “谢师父。”

    “你好自为之吧。”

    李鹿玄拂袖背过身,和斗云蠡纵上云头后,脸色更沉了。

    斗云蠡小心翼翼地问:“先生不打算告诉她真正的身世么?”

    “快了。”李鹿玄笑了一声,“等她发现自己最信任的人是自己的仇人,那才是最绝望的。”

    斗云蠡:“可那不算是仇吧。”

    “见死不救,也会是仇。”

    ……

    红玉姬身体还没完全复原,就上了路。

    那些浩气果然厉害,伤口愈合起来极为缓慢,她吃一粒丹药就得停下运气调息,等元气恢复一些再继续赶路。

    灵枢感觉到她的体征变化,从人鬼陵出来,一直伴随在左右。

    已经忘记她是几时来的身边,在人鬼陵度过了多少个日月。

    看着这个陪在身边不离不弃的少女,一天天长大,相貌开始变化。

    红玉姬时常感到恍惚,仿佛透过她的影子看到了自己。

    还真是越来越像了。

    季罂提醒过她,以血化阵的美人罪会越来越像她,终有一天会成为她的影子。

    她还说过,美人罪应该是兵刃利器,不该用来收容游魂,她不止一次劝自己,不要顾念情义。

    灵枢红着眼睛问她,“美人罪是不是可以帮到阿姊?”

    红玉姬蹙眉,“别胡说。”

    美人罪的意思从来就不简单。

    它以红颜祸水为傀儡,利用美貌诱惑男子,吸取他们的阳气来克制过盛的阴煞。

    她最初收留灵枢的确只是为了驯化成为兵刃利器,但不是现在的用意。

    “不要再提这个了。”

    “阿姊,会痛。”灵枢眼里闪着泪光,是真的很怕她再受伤。

    如果红玉姬有充足炎阳,浩然正气就不会是她的命门。

    红玉姬安抚她,“已经不痛了。灵枢,我们走吧。”

    “嗯。”灵枢含泪点头。

    到了夜里,是阴煞最盛的时候,不利于伤势恢复,所以红玉姬只在白天赶路,入夜就停下来疗伤。

    灵枢在人鬼陵中时总是听到人鬼们嘲讽她,它们说她人尽可夫,不干净,她不懂,但她知道不是好话。

    她不喜欢听那些恶鬼嚼舌,宁愿呆在外面,寸步不离地跟着红玉姬,依偎着她,守着她。

    这天夜里她们经过了一片乱葬岗,灵枢枕在石上,被附近的孤魂野鬼惊扰,睡得并不安稳。

    她揉着眼睛醒来,看到几只野鬼在疗伤的红玉姬身边捣乱,她飘上前去驱赶,野鬼们才飞快地逃走。

    灵枢把它们赶到好远的地方,回过头看红玉姬。

    她身上还有好多没有愈合的伤口,修复伤势时,脸上的神色苍白痛苦,可自己什么也做不了。

    她咬住唇,鼓足勇气飘了出去,在充斥着鬼哭的夜幕里飘荡。

    忽然,她发现一处山路上有充沛的阳气,很是纯净温暖。

    灵枢眸光闪了闪,飞下去细瞧,是个迷路的儒生在山间乱走。

    灵枢心跳咚咚,犹豫了片刻,还是下定决心,朝着儒生飞去。

    她落在山林中,掩面哭泣,那名儒生果然循着哭声找了过来。

    看见是一个年轻美丽的姑娘,儒生上前询问:“姑娘为何在此,是与家人走散了吗?”

    灵枢因红玉姬的血而生,已然长出红玉姬的绝世美貌,又有红玉姬没有的妩媚动人。

    “公子,你、你能送我回家吗……”

    她抬起婆娑泪眼,眼角一片胭红,我见犹怜,像不识凡尘的山鬼精灵。

    灵枢回到红玉姬身边时,天边现出鱼肚白。

    她们继续上路,经过一条山路时,有许多樵夫猎户围在那里交头接耳。

    红玉姬无意间瞥了眼,是一具被摘走阳精的枯骸……

    “鲛珠镇就在前面了。”

    典乐翊从车窗外收回视线,目光落向一旁闭眼休息的季罂。

    车外,骑着马的晏骁马靠过来,“你们为什么一定要去鲛珠镇?”

    季罂:“这好像与你无关。”

    晏骁不服输地堵回去,“手脚都不能动了,我看你还是少说两句。”

    话音落下,忽听得一阵气焰嚣张的呼喝声,高声嚷着叫车上的人都下去。

    马车猛地被逼停,颠得车上的人头晕眼花,不知道发生了何事。

    “怎么了?”

    晏骁看向家奴,护卫马车的家奴们已经警戒在周围。

    “公子,是劫财的流匪,他们劫停了前面的车队。”

    “光天化日之下,没王法了!”晏骁皱了皱眉,和车里的人说了一声,让怀鱼她们别出来。

    典乐翊搴起车帷下车,就看到一群膀大腰圆的汉子们手持刀剑,围着前面数十辆商车。

    一些少女已经被强行拉扯出来,车上还有断断续续的呜咽声,但因为有押车的镖师抵抗,劫匪还没有完全得手。

    喝停了晏骁这边,见他们人少,便挥着刀喝令他们留下值钱的东西,免受皮肉之苦。

    后面的娥娥了解到情况,纵马上来道:“敢来姑奶奶面前劫掠财物,不要命了!看姑奶奶怎么教训你们这帮有手有脚不干好事的臭男人。”

    她没带兵刃,顺手掣出家奴的刀,催马上去就砍下了一个大汉的脑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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