晓梦蝶姬引着季罂登上云阶,“这里就是蜃楼,到了此处,便没有人能伤害你。”

    来到金碧辉煌的宫宇前,季罂回头看,翻涌的云海里,蛟蜃将雾气拍散开,掩去了身后的云阶。

    那条蛟蜃又从茫茫云雾里俯冲而下,朝季罂飞来,落地之后化作一名蓝衣女子,海藻般的蓝发挽起高耸的飞天髻,露出额前一对犄角。

    年轻女子容貌秀美温和,嘴角含着点点笑意,行至季罂面前,自称蜃女,是这蜃楼众仙之首。

    季罂听说过蜃楼,自然也知道蜃女,“原来是蜃女,久仰大名。凡人有云,蜃楼乃人间一景,而四仙乃蜃楼一景。”

    蜃女垂下眼眸,“女君谬赞了。”

    她对她不是客气,而是尊敬,这让季罂产生了莫大的兴趣,“你似乎很了解我嘛。”

    说完忽地一笑,“对了,你们认识昭炎,和鲛人也来往密切,也难免知道我的底细……”

    很明显,他们是一伙的,包括那只突然出现的白狐狸。

    季罂顿了顿,问道:“你们和昭炎是旧识?”

    蜃女莞尔道:“实不相瞒,昭炎和蜃楼众仙皆是魔父麾下,是旧识,也是同僚。”

    她走在最前面,亲自为季罂引路,“罚罪的爪牙布下天罗地网搜捕女君,女君暂且在蜃楼住下,届时我再派人送女君离开。”

    季罂正好有游赏一番的打算,“也好,我看蜃楼景致和人间大不同,趁这个机会定要仔细瞧瞧。”

    也不见她焦灼,环着手臂,大摇大摆地闲逛起来,还真像是来游玩的。

    看她在鲤鱼池驻足,晓梦蝶姬略有担忧,“银粟可是追过来了?”

    担忧之余,更多还是自责,“姐姐,我已经很小心了……”

    蜃女:“疏檀他们已经拖住银粟,一时半刻脱不了身。”

    安抚了晓梦蝶姬两句,蜃女也告知她自己看到的,“方才我在云雾上发现了帝星垂,还有蟾宫。”

    晓梦蝶姬倒吸了一口气,小声道:“月之眼出现了,罚罪会不会对女君不利?”

    蜃女笃定地摇头,“罚罪尚不成气候,还伤不了女君。”

    她抬眼看向池边的季罂,池水中的鲤鱼都已经修成了精怪,能听人话,知人性,季罂在看两尾嬉戏追逐的小鲤鱼,小鲤鱼发现有生人靠近后,顽皮地朝她喷水。

    季罂不但没有生气,反而觉得可爱,她笑盈盈地朝水中一指,两尾小鲤鱼便幻化出了人形。

    大概是初次化形,两个小鲤鱼精还不能适应,看看自己白胖的手,摸了摸自己圆乎乎的脑袋,又好奇不已地打量对方,扒拉着对方的身体。

    “你们两个还不跪谢女君。”蜃女远远地走过来,朝小鲤鱼们递了一个眼神。

    两个小鲤鱼精这才停了打闹,恭恭敬敬地齐声谢她。

    “谢就不必了。”季罂摆手,在白玉石阑干旁站了站,远处是翻涌的云海,和地上看到的景色很是不同。

    “你也认为我是魔父的转生?”她问道。

    蜃女仍是微笑,没有回答。

    季罂便问:“那个什么魔主罚罪,莫非怀疑我是魔父的转生,才要杀我?”

    蜃女点头,“罚罪曾也是魔父座下的魔将,只是野心勃勃,不太安分。后来魔父身陨,他篡取了魔父之位,教使妖魔祸乱人界。”

    说这话的功夫,来到了一座琉璃般光洁的楼阙前,蜃女唤来几个衣裙鲜丽的童儿服侍,交代过一会儿再送一些玉液琼浆。

    这处楼阙附近多水,蛤和蜃在水里游弋,见蜃女引着人过来,纷纷化成模样济楚的青年和仙童,上岸来向她行礼。

    季罂听到童言无忌的小童在她身后小声嘀咕。

    “这个人是谁啊,奶奶对她如此恭敬。”

    “她不是凡人,可她身上又有凡人的人气。”

    “可能是在人间呆得太久了吧。”

    季罂并不在意精怪们的议论,只顾着观赏蜃楼的风景。

    这里的房子美得像画,雅致中透着威严和庄重,尤其那些迷茫的大雾,竟像瀑布一样从高处落下。

    季罂越看越新鲜,“像黄金阙,又像人间,看不出是蜃楼。”

    蜃女听出她的意思,笑道:“我们没有用同类修建宅居的嗜好。”

    一路进了后殿,里面的摆设和人间差不离,没有新奇的地方,季罂扫视周围,却觉得有些不对,她看向殿外,目光所及处竟是有些空旷,不禁一阵恍然,那里确实少了一样东西。

    “从这里看,不该是建木么?”

    季罂轻拧着眉头,指向那处。

    蜃女神色愣住,“建木能通天地,从这里的确能够看见。”

    季罂怔怔地看着那处,没有注意到蜃女看她的神情,以及她这句话的震动。

    彩衣童儿们已经捧着金盏玉盘从殿外鱼贯而入,玉盘上摞满了人间没有的水果,金盏上是仙草灵花做的糕点,还有宝瓶里装着的玉液琼浆,捧得高高的,几乎盖过了小童们的脑袋。

    这就是蜃楼里仙女精怪们的饮食了,蜃女请她将就吃一些,也可以到外面逛逛,累了就回到寝殿休息。

    蜃女还有要务在身,闲说了几句便告了辞。

    饮食就摆在窗边的玉案上,季罂拿起一个形状古怪的瓜,满心怀疑地咬了口,居然十分爽脆。

    啃着汁水横流的瓜,季罂边吃边逛,绕了大半圈回来,站在后殿临水的玉阶,玉阶最底下不是水,而是云气,一眼望不见底。

    “应该可以看到建木才对。”

    这玉石凉爽舒适,季罂坐着尚不满意,索性躺下,枕着手臂,悠然翘起一腿,不知不觉的,有些犯困了……

    很快入了夜,蜃楼被浓黑的云雾遮去,万千灯火成了天幕闪耀流动的繁星。

    蜃女站在云阶山门,看到疏檀只身一人从云阶走上来,讶然不已,“昭炎怎么没回?”

    “何必管他,又不会死。”疏檀拂去袖上的血迹,不以为然道。

    他厌恶昭炎媚上,从来不给好脸色,何况关心昭炎的生死去向。

    蜃女见怪不怪,便不再多言,只是问他,“那银粟和帝星垂呢?”

    “受伤逃了。”疏檀火气还没下来,“若不是来了个不能杀的,我岂会轻易饶了这两个叛贼。”

    蜃女:“不能杀的……你看到蟾宫了?”

    “碰上了,还没来得及看交手。”疏檀道,“他很可能已经被罚罪炼化,收为己用。”

    罚罪放出月之眼,不用猜也知道是为了寻找日之眼。

    “那个小祖宗呢?”疏檀问。

    蜃女:“在寝殿歇息,等避开罚罪的耳目,我再送她出去。”

    “嗯,那就好。”

    疏檀望了眼云雾下的凡界,又转身离开了蜃楼。

    疏檀离开后,蜃女从山门上回转,不觉间走到了广圣殿前。

    想起季罂说可以看到建木的那些话,她抬步走了进去。

    广圣殿灯火如昼,是上百粒明月珠在夜里散发的光辉。

    从此经过的晓梦蝶姬心中一阵狐疑,便跟了进来,果不其然,她看到蜃女坐在殿中蜃壳做的床榻旁。

    “姐姐怎么到这里来了?”她走到蜃女身后。

    蜃女摇头,“不知道为什么,突然想进来看一眼。”

    晓梦蝶姬觉得她今晚的状态着实怪异,“那场妖魔大战结束后,姐姐就再也没有来过这里。”

    蜃女轻声道:“……她说可以看到建木。”

    “女君说的?”晓梦蝶姬迷惑地看着她。

    蜃女轻抚蜃壳里鲛绡织就的床褥,“你还记得元君消失的前一天么?”

    虽然不明白她为什么突然提起,晓梦蝶姬还是点头,“那天是她第一次走出广圣殿吧,我记得,你牵着她走到外面,她说她看到了人间通向上界的建木。”

    “是啊,我牵着她的手。”蜃女眼里酸涩,“明知是赴死,却说是重生。”

    这件事晓梦蝶姬也知道,因为那天她也在。

    那个孩子第一次以人形走到外面,也是最后一次,从那之后,封号为“广闻圣德元君”的孩子就彻底消失于天地。

    晓梦蝶姬壮了壮胆子,开口问道:“姐姐,元君是真的救不了,魔父才要吃掉她么?”

    这是蜃楼的禁忌,知道的人并不多,蜃女还是下了一道令,但凡问起,只说广闻圣德元君远游去了。

    晓梦蝶姬是第一次问,果然看到了蜃女皱起的眉心。

    “我去看看她。”蜃女起身道。

    *

    此刻季罂躺在玉阶上打盹,似乎做了一个梦。

    她没有做梦的能力,这还是第一回。

    梦里的她像置身绵软的云雾上,四处看了看,不远处有一颗粗壮到无法丈量的参天巨树,树冠直入云霄,看不到尽头,和书上画的建木一模一样。

    她想往下看时,背后突然感觉到一阵强大的魔压,回头看,看到了一团波动的幻影,是面目模糊的人影,缓缓走来她的面前。

    很熟悉,甚至很温暖。

    季罂歪着头打量,“我们是不是见过的?在浮游殿的时候,你好像出现在我的梦里。”

    幻影忽地一笑,声音清澈如泉,“那不是梦,而是你的记忆。”

    “你的意思,那些是我的过去?”

    季罂朝他走,幻影反而更模糊透明,几乎快要消失,“奇怪,我为什么看不到你的脸?”

    她向幻影伸手,手指穿过了对方的身体,幻影只是轻轻地抚她的额头,“以你如今的法力,自然是看不到我的。”

    季罂似懂非懂,“是不是要等封印的那部分力量觉醒?”

    幻影没有回答他,越来越模糊,她伸手去抓,一下子跌进了云里。

    季罂捂着胸睁开眼,手里剩的半个瓜掉在了地上,她没再要,从玉阶上站起来。

    面前雾茫茫的,什么也没有。

    “难道是我的幻觉?”她挠着脑袋,百思不得其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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