血染樱红四月天,人间风光好时节。总有真情难忘却,悔教情深觅无缘。——《孟婆传》

    上一任孟婆还在的时候,大家对孟婆的风评还算不错。

    孟婆脾气很好,常常到处串门,导致奈何桥上常常无鬼看守。

    为了和现在的孟婆区分,姑且就叫他老孟婆吧。

    而梅姐正是老孟婆的好友之一,他们经常聚伙凑到一起打牌搓麻将。

    然而奈何桥无鬼看管自然便会有鬼生出了不法之心,竟然想要强闯奈何桥投胎。

    可他们不知道的是,万物自有方圆规矩,老孟婆真正的力量隐藏在娇艳欲滴的彼岸花中。

    这里就得提一提老孟婆的前世了。

    老孟婆生前是个文人墨客,曾遭挚友陷害,因文字狱入狱。家里本还算小有资产,为救他出狱,耗得七七八八,他受了些难以启齿的刑罚,挣脱出牢房。

    等出狱后才知原是挚友觊觎他妻子久矣,趁机强取豪夺,然而他的妻子颇为硬气,竟自尽于家门前以证清白。

    他想要报官,才知道所谓挚友一直对他隐瞒身份,竟是当朝重臣之子,官官相护,他无可奈何。

    一时之间,父母病重,亲友尽散。

    老孟婆风尘仆仆地回家时,他妻子甚至还悬于门前无人收尸。

    老孟婆心下大恸,在门前泣不成声。没过多久,双亲去世,他更是哀毁骨立,看着随时都要倒下似的。

    令人意想不到的是,老孟婆没有就此倒下,他弃文从吏,走上酷吏之路。

    一年年在刀上舔血望不到头的日子,没有人知道他是怎么坚持下来的。

    但老孟婆官渐渐大了起来,别人也就忘了他悲苦的过去。

    旁人只知当初此人被酷吏迫害至此,如今却又比谁都狠,实在可恨。

    那年,老孟婆成了皇上身边的红人。

    他在盛宴上欲向皇上举报当年陷害他的挚友罪行,可没想到中间证人临时反咬一口,皇上不分青红皂白便赐了他的死罪,不顾那人劣迹斑斑,草菅人命的恶行。

    老孟婆又回到了牢房。

    他好像疯了,又好像还清醒着,每天念念叨叨的,无人知道他在说些什么。

    酷吏多年,他对牢房异常熟悉,一天时机成熟,他成功逃了出去。

    老孟婆在那重臣之子常去的青楼旁蹲守了三天三夜,终于在一个黑夜将其暗杀于床榻之上,随即他也自戕而去。

    *

    “大仇得报,怎么还要自杀?”我满脑子的问号不理解。

    “因为多年信念早已坍塌,世上既无亲友,也无留恋。”梅姐叹道。

    *

    既无亲友又无留恋的老孟婆死时很痛苦,因为他没能将自己一击致命。

    他被人随意地扔到乱葬岗,清晰地感到自己生命一点点的流失,直至毁灭。

    最后一次清醒时,他睁开疲倦的双眼,看见恶臭肮脏的乱葬岗竟开出了一束鲜红而热烈的彼岸花。

    彼岸花,又称曼珠沙华,常出现与荒野坟头而被世人誉为地狱之花,冠以不详之意。

    可那花那么美丽,让他恍惚间又想起了自己遥远记忆中的妻子。

    老孟婆回光返照一般,用痛得麻木的手摘下了其中一朵。

    ……

    自此老孟婆与彼岸花相生相灭,彼岸花在某种程度上也相当于老孟婆。

    其实在他之前的许多任孟婆也是如此,毕竟乱葬岗附近曼珠沙华尤为繁茂。

    那些年,强行闯过的新鬼几乎都在奈何桥上被曼珠沙华一击致命,魂飞魄散。

    鲜血几乎淌遍了奈何桥的每个角落,让奈何桥的青石如打磨光滑的镜子,表面竟隐隐发出珠宝的光泽来。

    “可新孟婆何其无趣,他严守着奈何桥,以至于奈何桥灰头土脸,多年来无人踏足。难道这就是经受社会主义高等教育熏陶后与我们不一样的地方吗?”梅姐托着腮若有所思道。

    ……

    其实我认为不是,我觉得孟婆他可能是真的不想去串门。

    不过我更关心的是:“那孟婆是如何取代老孟婆的呢?”

    *

    据说孟婆刚来的时候恰恰好落在了老孟婆管辖的奈何桥附近。

    老孟婆刚看见他时孟婆连个人样都没有,不知道生前经历了什么。

    其实鬼界死得如此惨烈的人并不少,可没有人像他一样落在孟婆的地界,手里还紧紧握着一枝开的正艳的樱花,那花瓣边缘处甚至还有点点血红。

    老孟婆看着他,仿佛回到那遥远到已经快忘却的记忆中——

    那年老孟婆也是这样握着一支绝望而又灿烂的曼珠沙华出现在鬼界。

    老孟婆便知道,他会是成为孟婆的好料子。

    孟婆身无魂火,本就应当成为地府的在册鬼员。于是老孟婆留下了他,让跟在身边做些杂务。

    孟婆身边的工作都比较清闲,在工作结束后老孟婆也经常带着他去四处悠闲打牌搓麻将。

    头七没过的那几天,孟婆还会乖乖听老孟婆的话。

    第一次去时,孟婆以一吃三,老孟婆高兴极了,认为孟婆手气好。

    第二次去时,孟婆连坐三庄,老孟婆便觉得这孩子有出息。

    第三回去的时候,没人愿意和孟婆打牌了,老孟婆便觉得无趣了起来。

    打牌讲究你来我往,有输有赢,一直赢就没有什么乐子可言了。

    好在头七过后,孟婆变得消沉了许多,也不愿再踏出奈何桥半步,甚至连鬼身认证也干脆不去,至今都没有鬼知道孟婆叫什么。

    梅姐悄悄松了口气,她的钱袋子可算是保住了。

    但从孟婆来鬼届后,老孟婆却一天不如一天有趣了…

    我:“咳咳……有趣是什么个有趣法?”

    梅姐一脸理所当然地说:“当然就是出来玩得开心,乐的尽兴啊!”

    这要求真是有些过分高了,成年人的世界谈何玩得开心与尽兴,我心中暗道。

    终于在某一天,老孟婆突然和梅姐他们那群老朋友摊牌——他准备要走了。

    梅姐震惊之余夹杂着些许不舍,说起来老孟婆是她在这鬼界认识最久的鬼之一了。

    ——早在她来的那一年,老孟婆就在这奈何桥头,教她斗牌搓麻将出老千…

    没人记得老孟婆究竟在这里守了多少年。

    可梅姐无法劝他,生与死始终都只能把握在老孟婆自己手上,所有后果也只有自己承担。

    更何况,往生对他们而言也代表着怨恨执念的消散,她该为他庆祝的。

    孟婆职位特殊,代代孟婆留下的存款累计数字大的可怕。

    老孟婆去到他说走就走的来世,梅姐这么多年也再没凑齐一桌搓麻将的鬼了。

    新孟婆上任,奈何桥易主,樱花巨树拔地而起…

    我:“诶,就这么简单?难道不要面试之类的吗?”

    被我三番五次打断的梅姐不胜其烦又斩钉截铁地回应道:“自然就是这么简单!你到底想不想听完?”

    我话到嘴边的满腔疑虑只得默默含泪咽下。

    都说新官上任三把火,孟婆上任第一件事情就是禁止所有在职鬼员和没钱往生的鬼踏入奈何桥地界半步。

    虽然大多数鬼对这条规则嗤之以鼻,好似被孟婆指名道姓地轻贱了似的,但那时还没有哪只鬼敢当着面真正挑衅孟婆。

    真正让这条规则尘埃落定并让大家心照不宣地遵守是因为一群在职鬼员在正午时分大摇大摆地从奈何桥上走过。

    他们算盘打得叮当响:

    一来他们不满孟婆久矣,可以趁机打孟婆的脸——总之不走到曼珠沙华往生路上,孟婆也不会出手。

    二来他们往生困难,若可以因此获取一丝往生机会,那也值得。

    没有鬼想到奈何桥头柔弱的樱花瓣杀起鬼来好似俎上鱼肉,他们甚至没能反应过来逃跑便魂飞魄散。

    ——其实他们早该想到的,毕竟孟婆的本命花并非曼珠沙华。

    那是孟婆任期内奈何桥最光彩夺目的时刻,孟婆也因此一举成名。

    此后这些年里,奈何桥上再没有出现心怀鬼胎的鬼来,投胎的投胎,干活的干活。

    奈何桥也成了一座平平无奇的普通青石桥,比不上当年老孟婆在时的半分模样。

    我其实已经失去听孟婆八卦的欲望,我算是看出来了,梅姐她压根对新孟婆不感兴趣。

    她真正放不下的,是那个往生的老孟婆而已。

    也许她自己都没发现,她说起老孟婆的时候眼里神采奕奕,讲到伤心的时候会黯淡忧愁,讲到开心的地方又眉梢雀跃。

    而说起如今的孟婆的时候就只有一股浓浓的嫌弃味,像是自家糟心的孩子一般。

    梅姐很喜欢那个老孟婆呢。

    所以梅姐这应该是失恋了?

    听吴言讲,每一个在职鬼员皆有自己的执念所在,难不成梅姐因为这个才念念不忘吗?

    我贸贸然握住她的手,斟酌着语气道:“没姐,谢谢你讲这些。但斯鬼已生,其实没必要这样困住自己的。”

    梅姐受惊般摔开我的手,惊恐道:“你说什么?”

    我眨眨眼睛,一瞬不瞬地看着她说:“爱情嘛,总是有酸甜苦辣。既然老孟婆走了,你就不要再执念于他啦!”

    “老娘我说了这么多,你就得出这个结论?”梅姐恨铁不成钢地说。

    “还有新孟婆无趣?”我小心地问道。

    梅姐:“钱哪!孟婆赢了我那么多钱,拿我的钱利滚利滚利,老娘我都要赔死了!孟婆多有钱,你就不能多骗点吗?你放心去骗,老娘把他利息都算你的。”

    我恍然大悟,中蛊似地点点头道:“对啊!孟婆多有钱!”

    梅姐欣赏地看着我说:“去吧,我相信你可以!”

    我已经开始想象未来:“如果我成为了孟婆…”

    梅姐指尖封住我的嘴说:“你可不要成为孟婆那个死心眼。”

    我呜呜地想,我只是想坐上那个位置。

    ……

    直到我晕晕乎乎地离开了冥行,都丝毫没意识到吃到了多大一张饼。

    我没有看到身后的梅姐突然沉下来的面容,更没有听到她近乎气音地喃喃道:“是爱情吗…”

    风声飒飒,仿佛听见她的呓语。

    它带走余音,奔向四面八方,却再也传不到那个人的身旁。

章节目录

再历人间所有内容均来自互联网,零九破只为原作者执笔木的小说进行宣传。欢迎各位书友支持执笔木并收藏再历人间最新章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