甘棠的鼻子发酸,她默默地跟在苏世的后面,努力忍住眼泪不至于使其掉落下。昨晚没怎么睡觉的坏影响几乎同时涌现了出来,它们如此热血而愤慨地想冲破她眼球上的毛细血管网,围攻聚集在前线阵地。甘棠立定下来,抬手揉了揉眼睛。

    恰在这时,在前面走着的苏世如同心灵感应一般,忽然脚步一停,转过身来。

    他们是往西边走的,上午八点多的太阳还不算很高,苏世此刻因着转身而面朝阳光,暖橙色的光线平铺在他的脸上、身上,在他的眉中舒展,眼中映照,仿佛替他镀了一层温柔的轮廓。

    甘棠抬头,下意识地抽了下鼻子,突然不知道该怎么为自己敏感脆弱的表现解释,这可不像她平日里的性子,她眯起眼,目光看向一侧,堪堪避开了与苏世的继续对视。

    苏世也没有问她什么,只是显得有些别扭地将右手伸出去,男孩子骨节匀称的手此刻也被展露于阳光下,白皙的手心上掌纹缠绕成独一无二的形状,靠近手背和胳膊的地方细小的绒毛并不突兀地给手的主人添就一丝温暖与现实感。

    “这里不太好走,你还是拉着我好一些。”说着,苏世的右手往前又伸了一段距离,直接拉住了甘棠还遮挡在眼前的左手。

    他的体温略高,干燥的手心握住甘棠的,无端惹得她的心底颤动一縠波澜。甘棠产生了一瞬间的恍惚,她默默地想,自己这反应大概是因为她自从青少年时代以后就再也没有拉过男孩子的手了。她不太习惯拉别人的手,即便是苏眠,以前也是苏眠拉自己的时候居多。

    但很神奇的是,甘棠再也分不下心来去自怨自尤了,有个人拉住了她,很踏实,因而她也任由苏世继续拉着往前。

    他们走在一条被踩踏出来的泥巴路上,周围尽是些残枝败叶,病弱瘦树,虽然枝干上努力生出萌绿的叶,却也抵挡不住整体的萧条。

    走着走着,二人面前竟出现了一片低矮的油桃林。那些油桃像是新种不久的,比前面看到的那些老树更加富有生机,不过也是相对而言。它们并不是多么健康的桃树,像是一群野孩子,有几棵早熟的虽然也争气地挂了果,可每棵树上那零星的两三个小桃子要么长得歪要么长了虫眼。

    “这里,”甘棠随手摘了一个迷你的歪桃子,嗅了嗅,味道还没有脱去青涩,她觉得有些奇怪,“都要挖了怎么还种树?”

    苏世没有回头,见怪不怪地说,“你听过青苗费吗?”

    “那是什么?”

    苏世耸了耸肩,“待开发的土地有赔偿,这些种在土地上面的花木树苗或者农作物也有,这里之前那些价高的他们会卖掉,而剩下的这些卖不掉的或者卖的价钱比青苗费低的,他们会留着等赔偿。”

    甘棠恍然大悟,“你是说,这些是他们故意种的歪瓜裂枣,用来等赔偿的?”

    “没错,你看这些油桃的密度,可没有谨遵什么科学种植,都是能种多少就挤多少的,树木也没有打理,都是些没有嫁接的砧木,树叶上还有病斑虫眼呢,这里以前可是苗圃啊。”苏世轻笑,继而摇了摇头。他没有继续评论些什么,这些苗木不过是一些人们为了利益最大化而钻空子产生的牺牲品。

    甘棠望着面前这一小片地方,肉眼估计约莫种了三四百来棵油桃树,她兀自感叹了一句,“做植物还真是可怜,只有任人宰割的份儿,想逃走都逃不了,根已经扎住了。”

    说完最后一句,甘棠猛然想起昨晚苏眠和她说梦见栀子花感觉很可怕的事情,她说她自己成了栀子花,哪儿也去不了。甘棠明白那种恐惧感从何而来了。

    “可怜它们你可以挖两颗回去栽,我去和那边大哥谈价钱,最多不过几块钱,说不定人家一高兴还白送你呢!”苏世缓了步子,语气里带着揶揄,转脸看她。

    “呃,还是算了吧!我连多肉都种不活。”让她带回去也逃不过死亡的命运,而且她家也没有那种可以容纳这些半人多高树苗的地方。她更现实地发现,虽然嘴上说着可怜,可这些脆弱有病斑又占地方的小桃树的确没有让她极其想要带回家的念头。人呐,又无奈,又喜欢好的东西,大多都带有点伪君子的味道。

    他们继续往前走,越过桃树林,是一片女贞树,好的自然也被挑走了,只剩下一些长势不好的独自凝望着同伴留下来的树坑。

    “你说,这里会不会有蛇啊?”甘棠的神经电流不知传到了哪一节突触,忽然来了这么一句。

    在这句话还带着她齿间的温度没有冷凝到与空气同温的当即,苏世就用力一把将她拉到了自己的侧前面,他很认真地考虑了这个问题的可能性,“说不定,你离我近些吧。”

    甘棠小声地“嗯”了一声,略显尴尬地挠头,她现在做什么小动作都会被苏世看了个一清二楚。

    本来是为了找苏眠,可走到了这里,甘棠隐约感觉到有某一种无形的力量在驱使着他俩往一个方向走去。

    “哎,你说,那个女人……”甘棠欲言又止,她凑在苏世耳边压低了声音,“该不会是个疯女人吧?”

    “谁知道啊?或许吧!”苏世满不在乎道。

    “喂!疯子可是有些难缠的。”甘棠倒吸了一声,“我们……是来找苏眠的吧?”

    她又不确定了。

    苏世笑出声,“你是不是想说,怎么找到了这里?为什么我会这么相信甚至于依赖你?”

    甘棠快速地点头如鸡啄米,苏世这家伙简直就是一朵解语花,说到了她的心坎上。

    “如果我说,我知道一些你和奶奶的秘密,你是不是会觉得好一些?”

    “什么?”甘棠愣住了。

    “你记不记得有一次我们在山里玩,迷路了,那时候三岁的你带着我和苏眠走出去,那是你第一次去奶奶那里。”

    “三岁?你在开玩笑吧!我连自己三岁的时候做了什么都不记得,三岁的小孩会这么聪明?”甘棠提高了声音,这件事谁也没给她讲过。

    “或许不是源于思考,就像小狗一样认路。”苏世很没有情趣地直接否定了某人无形中夸耀自己的势头。

    “泥垢了!”甘棠瞪眼,却也没有反驳过去。

    “总之,这件事说来话长,我们以后再促膝长谈吧。”苏世神情认真而严肃,看着甘棠的眼睛,“我相信你的直觉。”

    他莞尔,斟酌着语气说道,“至于苏眠,你们俩的事情,如果解决不了需要我帮忙的话,也可以尽管和我说。如果你不想让苏眠知道的话,我也可以不告诉她。”

    甘棠又一次震惊了,她结巴道,“你,你都知道?”

    “嗯哼。”

    靠!甘棠在心底仰天长啸,原来他什么都知道,他只是隐藏得很好。亏她还在那儿自我矛盾,遮遮掩掩,难于倾吐。

    “所以,苏眠的事情,就拜托你了。”

    “那是自然,”甘棠顿觉轻松,信誓旦旦道,“我会拼尽性命去救她回来。”

    苏世看向她的眼神中突然增添了一丝甘棠不易察觉的复杂,犹如古井下的一汪深潭,黢黑不见底,没有波澜,只有对方在天空背景下投过来的倒影,古井的回声也只是上面那个人声音的呼应。

    “多谢。”这两个字远没有前面那些话语被吐出来的时候富有感情,当然这也是在不易被对方察觉的程度之内的。

    “到了。”他们二人来到看工地大哥所描述的老屋子这里。果然,房门是紧闭着的。

    屋子有两间,占地面积不大,是用青石块垒筑而成,外墙也没有涂刷任何涂料,呈现出古旧而苍老的青灰色。门窗皆是木质,田字格的窗框颜色是与墙面浑然一体的老旧,让人感觉那种材料状态仿佛被斜潲了春雨就会在一晚上长出蘑菇。当然上面并没有长着什么可爱的小蘑菇。

    门口铺着一块一平米左右的青石板,也显得很有年代,青石板贴近地面的那一面底下,有着显而易见的青苔藓。苔藓过于张扬,明明自己才是夹缝中求生存的那个,却表现得好像青石板是它们托住的一样。

    如果没有房子周围种植的那一圈植物的话,甘棠会觉得这处石头小屋尤其可爱,推了简直可惜,她甚至很愿意在里面住几天。

    或者,如果那天她没有遇到那位卖花的老婆婆,苏眠没有做关于那种植物的噩梦的话。

    栀子花。

    一圈圈地将这座可爱的石头房子围起来,仿佛列队的禁兵,在把守着什么不可见人的秘密。

    四周种满了高型的栀子花树,每一棵都枝干极粗,光秃秃的树枝向四周横伸而出,怪形怪状,黑压压的一片,像树的胳膊,像树的手,有的指向天空。如果你是个诗人,说那些树在诅咒与谩骂天空,仿佛也不会让人觉得很过分。

    更奇怪的是,这么大的树干,叶片却稀疏而萎黄,看起来就像要死了一样。可它们还在开花,碗大朵的洁白花朵,或单层,或重瓣,一棵树上挂了几十朵,而且都是同一种状态——开着。没有要凋谢的,没有花骨朵,就像是在某一时空中被滴成了无色的琥珀,或者说,就像那种在地摊上卖的没有艺术感的小作坊批量成产的塑料假花。

    甘棠注意到屋子的外墙上挂着一个竹篾编的篮子,她睁大了眼睛盯着那个篮子。

    那是,那个老太婆卖花的篮子……一模一样。

    是她吗?

    就在这时,屋后那片栀子树林传来响动,一个身影一闪而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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