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老症
甘棠对于时薇的感觉，隐隐约约指向了三生苗圃如今业已夷平的大门位置，于是他们顺着原路返回，却是在这边看到了一处有着两层楼规模的自建房。青墙红瓦的小楼房就坐落在苗圃大门往里走的水泥路的尽头，离大门约莫有一二十米的距离。看鱼鳞陶瓦与砂石墙的颜色，楼房似乎才新建不久。
甘棠不再往前走，而是转头看向具子都，犹疑着做出判断，正准备说话，具子都却显得比她更决断，瞬间会意，问道，“她在这里？”
甘棠点了点头，左右手的食指不自觉地在绕圈圈，“好像是。”
她还不是特别善于运用自己的直觉，因而语气里掺了些抓不准的不确定。
具子都迈开步子，往水泥路那边走，他拍了拍甘棠的肩膀，嘴角牵扯上不以为意的笑，“多用用就熟练了。”
二人走至小楼的门前，那木门正向里半敞着，甘棠磨磨蹭蹭地从门缝向里张望，具子都直接把甘棠拽了进去。
甘棠的一只脚卡在门槛上，又慢腾腾地收进来，她凑到具子都旁边心虚地小声耳语，“他们会不会发现我们呀？你要不要做个隐身法什么的？”
具子都微微挑眉，斜睨了她一眼，然后故作沉思地抱臂托着下巴，颔首道，“有道理，那你闭一下眼睛，跟着我做。”
甘棠眼睛亮晶晶的，被她刻意放低的声音里掩饰不住激动的情绪，“你要教我法术吗？”
具子都失笑，慵懒缓慢的声调里仿佛带了钩子，尾音上扬像翘起尖端的狐狸尾巴，“你想学？”
“想！”甘棠的眼睛简直要冒绿光了，她忙不迭地答应，生怕具子都反悔似的。估计任谁也抵抗不了能够学法术的诱惑。
“嗯……”具子都略作停顿，“你先闭眼睛。”
某人听话地迅速闭上双眼，具子都狡黠地看着她，清咳一声，一本正经地又嘱咐道，“转三圈。”
甘棠转了三圈。
“用右手食指点住鼻尖，蹲下来。”
甘棠照做。
忽地，甘棠反应了过来，谁家法术这么费事呀！还“跟他一起做”！具子都会转三圈？？？蹲下来？食指点住鼻子？？
果然具子都在耍她！女孩气呼呼地突然睁开眼，水澈的瞳仁里倒映着某人藏不住嬉笑的脸。她腾地站了起来，脸颊鼓鼓的，因激动而染上了红，她昂首挺胸以增加自己的气势，向具子都忿忿地控诉道，“你耍我！”
具子都歪头靠在玄关的柜子边，不置可否地笑。
恰在这时，门外传来了两个人的脚步声，甘棠急了，摇晃着具子都白皙没有血管的胳膊，声音放得更低了，“有人来了！”
具子都耸肩，不在意地挥了下手，带起一阵凉风，本来半掩着的门怦地被关上了。
门外的脚步声停了下来，透过木门，传来了外面的人从包里掏钥匙的金属碰撞声音。
重新开门也就只消那么片刻功夫，甘棠见具子都没动作，老神在在的样子，她差点跳脚，他到底有没有给他们二人施加隐身术呀！要是被抓到私闯民宅，可怎么是好！
焦急之际，门吱呀一声被打开了，甘棠呆愣愣地转头看向门那边，电光火石之际。只见一男一女若无其事地从他们身边走过来，丝毫没有发觉二人。
所以具子都是施过法术了吗？什么时候？难道自己怀疑错了？他让自己转圈圈真的是在施法吗？
甘棠尴尬地笑了笑，又是摸鼻子又是挠脑袋，她对刚刚那个对具子都的控诉感到有些不好意思，“那啥……”
见此情景，具子都笑得更欢，那张好看的皮囊上弯起两道月牙儿，他不客气地伸手捏了捏甘棠才消下去气的肉肉脸，不觉竟有些上头，“走吧，跟过去。”
他们跟上那一对男女。只见女子穿着那种港风的时髦木耳边碎花衬衫，底下配的是夸张的牛仔喇叭裤。进屋后她摘下来□□墨镜，墨镜下被遮蔽的眼尾细纹似乎因愁闷而加深了些许，女人的面容整体上看过去三十五六的样子。墨镜被她放到了一个塑料袋子里，袋子上印的字显示的是一家医院的名称。
男人紧随其后，看起来二十岁出头。走在前面的女子紧紧抓着的那塑料袋子里似乎装了药，沉甸甸的，男人见女子疲惫，便想过去帮她拎，却被女子给拒绝了。
“小薇！”男人率先开了口。
“让我静静。”女人在客厅沙发里坐了下来，整个身体完全塌在了皮沙发的靠背上，她将头往后仰，长出一口气，盯着天花板上的灯泡出神。
“小薇！”男人又喊了一遍，坐到了旁边的沙发上，面朝向女子。
女人一声不吭，装药的塑料袋被她搂抱在怀里。
“小薇，早衰症没有什么大不了的，不管怎样，我都会和你在一起的。”男人抓住了女人纤细的胳膊，信誓旦旦地做出保证。
“你不懂！”女人将胳膊上的大手甩开，冷笑出声，“没有什么大不了？说得好听！你当初追我，不就是因为看上了我长得漂亮！狗屁的一见钟情，钟情的难道是我的内在？”
“……”男人沉默了两三秒，不知是被这话说中了心思，还是因为平白被错看了真心而愣怔，他那刚硬的眉头渐渐蹙起，紧接着否认道，“不是这样的，你不要想多。”
女人突然坐直身体，死死盯着男子的眼睛，“那好，我问你，我们去医院挂号，你为什么不告诉护士我是你未婚妻？”
“没必要啊！我们是去看病的，给她们说那些干什么！”男人突然拔高了音量，却将将避开了女子的灼灼视线。
“花庭清！我看你还不如打小取名叫花心得了！”女子的音调也跟着拔高，说着说着泪水从眼睛里不争气地滚落下来，啪嗒啪嗒，打湿了蓝色的牛仔裤。
“我怎么了！？”花庭清仿佛被火点着了一般，猛地从沙发上站了起来，瞪大了双眼冲女人吼道，“我怎么就花心了！我花庭清总共就交了你这么一个女朋友，别的女人，我连手指头都没碰过，你这是诬赖！”
随后花庭清意识到自己反应过激了，连忙又坐了下来，揉了揉眉心，他再一次拉住女人的胳膊，好声好气道，“小薇，你不要想太多。反正，反正我们人都是会变老的，谁也不可能永驻青春。”
“那能一样吗？！”女人用手背擦了擦涌泄势头并无减弱的泪水，哽咽着，“我，今年十八岁！可看起来却像三四十岁！你为什么不说我是你未婚妻？以前你可是逮个人就说这是我女朋友！经常发呆地盯着我看，说什么梦中情人。就因为我老，我看起来像你姐，再过两年，我就像你妈，再过两年，我就像你奶奶……”
花庭清不知道该怎么去反驳这个显而易见的残酷现实，只好将厚厚的嘴唇绷得很紧。
“我还会娶你的。”这是男人左思右想后做出的补救回复，他喃喃自语，“这样你就明白我的真心了。”
“没必要！”女人开始歇斯底里地吼叫，甚至将怀里本来很宝贝的药袋子都给扔了出去，袋子砸到茶几上，撞翻了一只玻璃空茶杯，茶杯在桌面上滚动，最终无可避免地掉落，碎在了地板上。残骸四溅。
有一片玻璃崩到了甘棠的脚边，她不可思议地看着那片玻璃碎渣像穿过空气一样穿过她的小腿。
花庭清连忙拎过来垃圾桶，蹲下身，去捡拾地面上的碎玻璃片，边收拾还边嘱咐道，“脚抬起来放到沙发上，先不要动。”
女人还在哭，她在沙发上抱膝而坐，呜呜咽咽，嘴里不停念叨着，“本来我们就不应该结婚，近亲结婚本来就不好，我还有这个怪病。你听医生说了吗？遗传病！”
女人开始絮絮叨叨地回忆二人的从前，花庭清收拾茶杯碎片的动作变得越来越缓慢，仿佛是在故意拖延似的，因为他也不知道自己在收拾完之后还可以干些什么，怎么去面对她，至少现在有个事情可以用来掩饰。
这正好使甘棠与具子都调查的事儿变得更简单了，他二人作为隐身的旁听者，默默听完了全过程。
原来女人正是时薇。花庭清是她的表哥。早年花庭清十几岁赴港打工，省吃俭用赚了不少钱，当时三生苗圃是地方项目，经营惨淡，花庭清回家乡后，趁此把苗圃给承包了下来，期限三十年，就在半年前签订的合同。花家世代替有钱人家莳花种草，认真说来这才是花庭清祖传的老本行。虽说如此，当初这个二十出头的小伙子一下子砸下来那么多资金，还是令许多人大吃一惊，有人说，这小子估计是中彩票了。
花庭清重新经营起三生苗圃。他老家如今早已搬到了山里，父母不肯过来，只有姑姑家的表妹时薇闻讯而来。时薇算是与他自小青梅竹马，长得又漂亮，老家那边把时薇托付给表哥时本来心放的很大，现在年头，谁还不懂近亲结婚不好的理儿，因而也没有想多。岂料花庭清却对表妹动了心思，几番追求便给追到了手。一个月前他俩回到老家禀明双亲，好说歹说给定了亲。而时薇的发病，就在一星期之前。
几乎没有预兆，一夜之间，她松动了一颗牙齿。第二夜，那颗牙齿掉了。随之而来的，是早晨清醒后年轻女孩对着镜子的尖叫。
原本青春水嫩的面孔，十八岁，怎么会在两个晚上之后就看起来像是三十岁？原本白净的皮肤，发黑发暗发僵……
花庭清起初安慰她，可能是时薇焦虑过大导致的。他们去看了牙医，牙医一脸严肃地说女孩牙齿的状况不容乐观，还打趣说这得怎么糟蹋牙齿才能把一口牙给搞得好像五十岁的人的牙。这句无心之言像是一把冷刀子准确地插到了时薇的心里。她的面容尚是三十岁，可身体上的变化却让她清晰地感受到恐怕比那副皮囊上的年龄更老。一天比一天糟糕。他们去看了医生，做了检查。
医生看着各项体检数据，不确定地说时薇恐怕是患上了Werner综合征，常染色体隐性遗传，青春期后开始发病，这种病全球范围内也就那么千百例。但医生的不确定，是因为如果根据医学上的记录病例，Werner综合征应该是20岁左右发病，等到了30岁左右才会出现各种严重症状，患者最多只能活到40岁。发病再快，也得需要那么几年吧，他从没有看过哪一例会在两个晚上后出现严重症状的。但如果是其他病，又没有与之相似的了。
为了宽慰时薇，医生说那颗脱落的牙齿应是由于牙疾，而非早衰。这并不能起到一丝作用。她比谁都要清楚自己的状态。
医生仔细参考了各方案例，给时薇开了一大堆激素药，就装在现在正躺在茶几上的那个白色塑料袋里。
他们刚从医院回来。
“我要吃药。”时薇的眼珠子机械地转到了仍旧蹲在地板上寻找玻璃渣子的花庭清身上，语调里没有一丝起伏波澜。
甘棠不再往前走，而是转头看向具子都，犹疑着做出判断，正准备说话，具子都却显得比她更决断，瞬间会意，问道，“她在这里？”
甘棠点了点头，左右手的食指不自觉地在绕圈圈，“好像是。”
她还不是特别善于运用自己的直觉，因而语气里掺了些抓不准的不确定。
具子都迈开步子，往水泥路那边走，他拍了拍甘棠的肩膀，嘴角牵扯上不以为意的笑，“多用用就熟练了。”
二人走至小楼的门前，那木门正向里半敞着，甘棠磨磨蹭蹭地从门缝向里张望，具子都直接把甘棠拽了进去。
甘棠的一只脚卡在门槛上，又慢腾腾地收进来，她凑到具子都旁边心虚地小声耳语，“他们会不会发现我们呀？你要不要做个隐身法什么的？”
具子都微微挑眉，斜睨了她一眼，然后故作沉思地抱臂托着下巴，颔首道，“有道理，那你闭一下眼睛，跟着我做。”
甘棠眼睛亮晶晶的，被她刻意放低的声音里掩饰不住激动的情绪，“你要教我法术吗？”
具子都失笑，慵懒缓慢的声调里仿佛带了钩子，尾音上扬像翘起尖端的狐狸尾巴，“你想学？”
“想！”甘棠的眼睛简直要冒绿光了，她忙不迭地答应，生怕具子都反悔似的。估计任谁也抵抗不了能够学法术的诱惑。
“嗯……”具子都略作停顿，“你先闭眼睛。”
某人听话地迅速闭上双眼，具子都狡黠地看着她，清咳一声，一本正经地又嘱咐道，“转三圈。”
甘棠转了三圈。
“用右手食指点住鼻尖，蹲下来。”
甘棠照做。
忽地，甘棠反应了过来，谁家法术这么费事呀！还“跟他一起做”！具子都会转三圈？？？蹲下来？食指点住鼻子？？
果然具子都在耍她！女孩气呼呼地突然睁开眼，水澈的瞳仁里倒映着某人藏不住嬉笑的脸。她腾地站了起来，脸颊鼓鼓的，因激动而染上了红，她昂首挺胸以增加自己的气势，向具子都忿忿地控诉道，“你耍我！”
具子都歪头靠在玄关的柜子边，不置可否地笑。
恰在这时，门外传来了两个人的脚步声，甘棠急了，摇晃着具子都白皙没有血管的胳膊，声音放得更低了，“有人来了！”
具子都耸肩，不在意地挥了下手，带起一阵凉风，本来半掩着的门怦地被关上了。
门外的脚步声停了下来，透过木门，传来了外面的人从包里掏钥匙的金属碰撞声音。
重新开门也就只消那么片刻功夫，甘棠见具子都没动作，老神在在的样子，她差点跳脚，他到底有没有给他们二人施加隐身术呀！要是被抓到私闯民宅，可怎么是好！
焦急之际，门吱呀一声被打开了，甘棠呆愣愣地转头看向门那边，电光火石之际。只见一男一女若无其事地从他们身边走过来，丝毫没有发觉二人。
所以具子都是施过法术了吗？什么时候？难道自己怀疑错了？他让自己转圈圈真的是在施法吗？
甘棠尴尬地笑了笑，又是摸鼻子又是挠脑袋，她对刚刚那个对具子都的控诉感到有些不好意思，“那啥……”
见此情景，具子都笑得更欢，那张好看的皮囊上弯起两道月牙儿，他不客气地伸手捏了捏甘棠才消下去气的肉肉脸，不觉竟有些上头，“走吧，跟过去。”
他们跟上那一对男女。只见女子穿着那种港风的时髦木耳边碎花衬衫，底下配的是夸张的牛仔喇叭裤。进屋后她摘下来□□墨镜，墨镜下被遮蔽的眼尾细纹似乎因愁闷而加深了些许，女人的面容整体上看过去三十五六的样子。墨镜被她放到了一个塑料袋子里，袋子上印的字显示的是一家医院的名称。
男人紧随其后，看起来二十岁出头。走在前面的女子紧紧抓着的那塑料袋子里似乎装了药，沉甸甸的，男人见女子疲惫，便想过去帮她拎，却被女子给拒绝了。
“小薇！”男人率先开了口。
“让我静静。”女人在客厅沙发里坐了下来，整个身体完全塌在了皮沙发的靠背上，她将头往后仰，长出一口气，盯着天花板上的灯泡出神。
“小薇！”男人又喊了一遍，坐到了旁边的沙发上，面朝向女子。
女人一声不吭，装药的塑料袋被她搂抱在怀里。
“小薇，早衰症没有什么大不了的，不管怎样，我都会和你在一起的。”男人抓住了女人纤细的胳膊，信誓旦旦地做出保证。
“你不懂！”女人将胳膊上的大手甩开，冷笑出声，“没有什么大不了？说得好听！你当初追我，不就是因为看上了我长得漂亮！狗屁的一见钟情，钟情的难道是我的内在？”
“……”男人沉默了两三秒，不知是被这话说中了心思，还是因为平白被错看了真心而愣怔，他那刚硬的眉头渐渐蹙起，紧接着否认道，“不是这样的，你不要想多。”
女人突然坐直身体，死死盯着男子的眼睛，“那好，我问你，我们去医院挂号，你为什么不告诉护士我是你未婚妻？”
“没必要啊！我们是去看病的，给她们说那些干什么！”男人突然拔高了音量，却将将避开了女子的灼灼视线。
“花庭清！我看你还不如打小取名叫花心得了！”女子的音调也跟着拔高，说着说着泪水从眼睛里不争气地滚落下来，啪嗒啪嗒，打湿了蓝色的牛仔裤。
“我怎么了！？”花庭清仿佛被火点着了一般，猛地从沙发上站了起来，瞪大了双眼冲女人吼道，“我怎么就花心了！我花庭清总共就交了你这么一个女朋友，别的女人，我连手指头都没碰过，你这是诬赖！”
随后花庭清意识到自己反应过激了，连忙又坐了下来，揉了揉眉心，他再一次拉住女人的胳膊，好声好气道，“小薇，你不要想太多。反正，反正我们人都是会变老的，谁也不可能永驻青春。”
“那能一样吗？！”女人用手背擦了擦涌泄势头并无减弱的泪水，哽咽着，“我，今年十八岁！可看起来却像三四十岁！你为什么不说我是你未婚妻？以前你可是逮个人就说这是我女朋友！经常发呆地盯着我看，说什么梦中情人。就因为我老，我看起来像你姐，再过两年，我就像你妈，再过两年，我就像你奶奶……”
花庭清不知道该怎么去反驳这个显而易见的残酷现实，只好将厚厚的嘴唇绷得很紧。
“我还会娶你的。”这是男人左思右想后做出的补救回复，他喃喃自语，“这样你就明白我的真心了。”
“没必要！”女人开始歇斯底里地吼叫，甚至将怀里本来很宝贝的药袋子都给扔了出去，袋子砸到茶几上，撞翻了一只玻璃空茶杯，茶杯在桌面上滚动，最终无可避免地掉落，碎在了地板上。残骸四溅。
有一片玻璃崩到了甘棠的脚边，她不可思议地看着那片玻璃碎渣像穿过空气一样穿过她的小腿。
花庭清连忙拎过来垃圾桶，蹲下身，去捡拾地面上的碎玻璃片，边收拾还边嘱咐道，“脚抬起来放到沙发上，先不要动。”
女人还在哭，她在沙发上抱膝而坐，呜呜咽咽，嘴里不停念叨着，“本来我们就不应该结婚，近亲结婚本来就不好，我还有这个怪病。你听医生说了吗？遗传病！”
女人开始絮絮叨叨地回忆二人的从前，花庭清收拾茶杯碎片的动作变得越来越缓慢，仿佛是在故意拖延似的，因为他也不知道自己在收拾完之后还可以干些什么，怎么去面对她，至少现在有个事情可以用来掩饰。
这正好使甘棠与具子都调查的事儿变得更简单了，他二人作为隐身的旁听者，默默听完了全过程。
原来女人正是时薇。花庭清是她的表哥。早年花庭清十几岁赴港打工，省吃俭用赚了不少钱，当时三生苗圃是地方项目，经营惨淡，花庭清回家乡后，趁此把苗圃给承包了下来，期限三十年，就在半年前签订的合同。花家世代替有钱人家莳花种草，认真说来这才是花庭清祖传的老本行。虽说如此，当初这个二十出头的小伙子一下子砸下来那么多资金，还是令许多人大吃一惊，有人说，这小子估计是中彩票了。
花庭清重新经营起三生苗圃。他老家如今早已搬到了山里，父母不肯过来，只有姑姑家的表妹时薇闻讯而来。时薇算是与他自小青梅竹马，长得又漂亮，老家那边把时薇托付给表哥时本来心放的很大，现在年头，谁还不懂近亲结婚不好的理儿，因而也没有想多。岂料花庭清却对表妹动了心思，几番追求便给追到了手。一个月前他俩回到老家禀明双亲，好说歹说给定了亲。而时薇的发病，就在一星期之前。
几乎没有预兆，一夜之间，她松动了一颗牙齿。第二夜，那颗牙齿掉了。随之而来的，是早晨清醒后年轻女孩对着镜子的尖叫。
原本青春水嫩的面孔，十八岁，怎么会在两个晚上之后就看起来像是三十岁？原本白净的皮肤，发黑发暗发僵……
花庭清起初安慰她，可能是时薇焦虑过大导致的。他们去看了牙医，牙医一脸严肃地说女孩牙齿的状况不容乐观，还打趣说这得怎么糟蹋牙齿才能把一口牙给搞得好像五十岁的人的牙。这句无心之言像是一把冷刀子准确地插到了时薇的心里。她的面容尚是三十岁，可身体上的变化却让她清晰地感受到恐怕比那副皮囊上的年龄更老。一天比一天糟糕。他们去看了医生，做了检查。
医生看着各项体检数据，不确定地说时薇恐怕是患上了Werner综合征，常染色体隐性遗传，青春期后开始发病，这种病全球范围内也就那么千百例。但医生的不确定，是因为如果根据医学上的记录病例，Werner综合征应该是20岁左右发病，等到了30岁左右才会出现各种严重症状，患者最多只能活到40岁。发病再快，也得需要那么几年吧，他从没有看过哪一例会在两个晚上后出现严重症状的。但如果是其他病，又没有与之相似的了。
为了宽慰时薇，医生说那颗脱落的牙齿应是由于牙疾，而非早衰。这并不能起到一丝作用。她比谁都要清楚自己的状态。
医生仔细参考了各方案例，给时薇开了一大堆激素药，就装在现在正躺在茶几上的那个白色塑料袋里。
他们刚从医院回来。
“我要吃药。”时薇的眼珠子机械地转到了仍旧蹲在地板上寻找玻璃渣子的花庭清身上，语调里没有一丝起伏波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