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夜之后,白马村上空星辰灿烂,银河流淌,繁星奔涌。

    夜幕低垂,穹天似只手可握。

    虞岳清和方休怀两人站在星空下,夜空越是明亮,反而衬得心绪愈加黯然。苍穹犹似触手可及,实则相距万里,永不可达。

    除妖之人从不怕无妖可除,只怕妖魔横行,除之不尽。

    村中人数众多,若引鹿妖现身,恐会伤及无辜。最好的办法就是今夜趁其不备,直捣其巢穴。

    可鹿妖究竟藏在何处呢?

    虞岳清昂首向天,若有所思。

    一个能将白马村尽收眼底,却并非地面高处的地方!

    “师兄,你想到什么了?”方休怀见虞岳清仰着头,便跟着向天上望去。

    “他应该在上面。”

    白日里,虞岳清于白马村东面的上空撞上了火鸟,但火鸟之事并未惊动鹿妖,如果鹿妖当真在空中造了一处结界藏身,那范围便很小了。

    虞岳清带着方休怀飞至半空,很快便遇上了结界,果不其然,鹿妖正是藏身于空中。

    方休怀死而复生后,元气大伤,法力已今非昔比,除妖这等危险之事本不该带着他。但方休怀究竟是被何人所害,至今仍无眉目,为防那人卷土重来,虞岳清与方休怀自下山以来一直形影不离。除妖虽有凶险,但分开行事也实属下策。

    虞岳清起势破阵,将结界撕开了一个口子。二人一前一后踏入结界,一道银光裹着两人的身影消融在夜色中。

    “师兄!”方休怀眼前一片漆黑,目不能视,他的呼叫在一片静默中显得喧嚣无比,然而却没有得到任何回音。

    方休怀一脚踏空,似坠空而下,恍然间,已站立在一座颇为奢华的庭院中。

    这时,围墙边传来呜咽,似是孩童的啜泣之声。方休怀寻着声音走过去,在阴暗潮湿的墙角,正蹲着一个头脚蜷缩在一处的孩子。孩子满身泥泞,看不出是男是女,小小的身躯正瑟瑟发抖。

    “别怕!”方休怀走到孩子的近前时,特意放大了脸上的笑意。

    他把手小心翼翼地伸了过去,孩子竟不见了,一条藤蔓爬上了他的手臂。

    方休怀啊,方休怀,你怎么不想想,此处怎会凭空冒出一个孩子!

    方休怀陷入了短暂的昏迷,再次醒来时,浑身已动弹不得。随后,四肢传来一阵绞痛,他低头向下看去,自己此刻竟被藤蔓缠身,绑缚于围墙之上。

    他挣扎起来,谁知藤枝反而越缠越紧,他想发出呼救,却被一根长藤缠住了头脸。

    危急之时,一道白光闪过,方休怀身上的藤蔓霎时间七零八落,碎了一地。

    这道光仿佛是凭空出现的,没有来处。

    “多谢搭救。”方休怀四下张望,此处并无一人,究竟是何人救了他?

    “鹿妖的巢穴遍布陷阱,切不可大意。”一个清冷的年轻女声从近处传来。奇怪的是,这声音虽清亮年少,却又仿佛蕴藏着岁月的磨砺和时光的洗练。

    “姑娘也是来除妖的?”不知师兄是否也遇到了危险,他寻不见我的踪影,必定担忧不已。

    一阵清风拂过,地面似竖起了一道光亮的闸门,一个白色的身影由浅变深,渐渐现出面貌。

    女子周身洁白,面罩白纱,身上隐隐散发出浅淡的草药之气,一双乌黑的眼好似夜幕下的圆蟾,明透幽深,便是只望一眼,也会霎时被那种亘古悠长之感所吸引。

    “正是。”

    “我和师兄也是来除妖的,只是我们刚入结界便走散了。”方休怀低着头,目视地面。

    虞岳清刚踏进结界,转身之间,方休怀已不见了踪影。结界之内遍是鹿妖的障眼法,他能识破鹿妖的幻术,但师弟恐怕不能,若是师弟不幸中了招,此刻应该已被困在围墙之上了。怪只怪他在进入结界时,没能提高警觉,致使两人被分散。

    虞岳清沿着墙围仔细搜索起来,稀疏的交谈声从不远处传来,他屈身跃起,飞向了传出声响的院子。

    师弟平安无事,只是身侧多了一位白衣女子。

    虞岳清落向地面,飞扬的衣摆随即下坠,贴合在身前。

    “师兄!”方休怀喜出望外,快步上前,同时右臂一展,介绍起身旁的救命恩人。“多亏这位姑娘救了我。”

    她!

    果真是天无绝人之路。

    “虞少侠!”白衣女子惊讶不已,距离上次一别,已有几十年的光景了。

    “白瑶姑娘,别来无恙。”

    白瑶!方休怀的脑子里似被人放了一串炮仗,瞬间噼啪作响,烟尘四起。原来她就是师兄和我不远万里,苦苦找寻的神医,神农后裔白瑶姑娘。

    除妖为大,三人无暇叙旧,便匆忙去寻鹿妖了。

    鹿妖的巢穴是由幻术搭建而成,目之所及皆为虚幻,要在这纷乱的幻象中找到鹿妖的藏身之地绝非易事。

    却在此时,府宅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错落高耸的楼台尽皆塌为平地,仅剩一座漂浮于半空的阁楼。

    一道通天的明光从这座诡异的空中楼阁上方射出,光柱由细变粗,强大的法力扭曲了周遭的空气。

    ————

    鹿妖盘膝坐在地上,面色微红,怀中揽着一坛美酒,不时仰头痛饮。

    室内正中竖着一个红色的光柱,光柱的边沿是赤红的光墙,圆圈正中浮着一段深褐色的木枝,大约三寸长短,中间粗两端细。

    鹿妖酒一下肚,便打了个饱嗝。他把空酒坛顺势向地面一滚,抬起袖子擦了擦嘴。

    “这酒再好,也只能喝最后一次了,不知道别的地方有没有这样的好酒,真是可惜!”

    鹿妖自言自语够了,踉跄着站起身。他掌心裂出一道血痕,向着光柱一甩,沾了血的光柱发出殷红的光,一道强大的气流冲破了屋顶。

    砰的一声,门开了。鹿妖眨了眨眼,一时间难以置信。他早知有人闯进了结界,但却没料到,这几人能逃离重重幻境,闯到这里。他的幻术失灵了?

    鹿妖想起不久前遇到的除妖人,虽然那人最后被他杀了,但过程也是颇为凶险,只因他在明,敌人在暗,况且他偏爱小酌几杯,难免误事。那除妖人究竟是无意中路过白马村,还是有人专程请他来,他也不得而知,但他事后并未找白马村那些人的麻烦,却不是因为他不计较。这里的人终究都会成为死人,他何必多此一举。

    鹿妖虽酒气上涌,但人还算清醒。来者不知是何底细,既然事情已经办妥,何必多生事端。

    逃!

    此刻,虞岳清剑已出鞘,利剑如迅雷般冲着鹿妖刺了过去,但朝向鹿妖的不是剑尖,而是剑柄。

    鹿妖的后心正中剑柄,他哀嚎一声,身躯不由控制地向前倒去,结结实实地摔在了地上。

    “欺人太甚!”鹿妖刚要起身,准备拼了,不想一截冷刃已架在了他的脖子上。

    白瑶走向光柱,法阵的威力正在逐渐增强。

    方休怀停在门口,双腿如绑了磐石,再难移动半步。赤红的光柱!这是!陈旧的记忆在脑海中翻涌,十二年前,他死里逃生,而双亲和乡邻尽皆遇害。那一声声凄惨的呼救,再次呼啸在耳畔。他以为那些记忆早已如烟如雾,烟消雾散了。可原来,所有刻骨铭心的东西,都融在了骨血中,非死不能剥离。他用力捂住双耳,可鲜红的血却覆盖了他的双眼。

    “师兄!这法阵我见过,这就是十二年前……”方休怀还来不及说完,便晕倒在地。

    “师弟!”虞岳清将鹿妖缚住,急忙赶了过去。

    白瑶闪现在方休怀身旁,伸出右手悬在他的手腕上,淡然说道:“无妨,只是情绪波动所致。”下一秒,她双眉微蹙,心下忧虑了起来。

    虞岳清内心的紧张尚未得到舒缓,便陷入了更为深重的恐慌中,师弟的意思是!

    他抽出手中利刃,踱步到鹿妖面前,挥剑便砍。鹿妖闭起双目,心道吾命休矣。

    咣当!两只金色的鹿角掉在了地上。

    “此阵如何破解?”虞岳清的剑再次架在了鹿妖的脖子上。

    “饶命!大侠饶命!小人不知,实在不知。”鹿妖死里逃生,恐惧之感比之方才更甚,不住求饶起来。

    “快说!”

    “小人真的不知,这阵法是别人传授给小人的,小人的性命就捏在大侠手中,绝不敢说谎!”鹿妖感受到剑刃的寒气迅速向他脖颈上的肌肤侵蚀过来,却在毫厘之间,停了下来。

    白瑶手中泛起一道白光,白光浮在方休怀的胸前,慢慢渗透进他的身体。

    方休怀渐渐醒转,但因情绪低落,双眸暗淡,意志消沉。

    “多谢。”他缓缓坐起身。

    白瑶摇了摇头,转身走向了法阵,再次端详起来。

    “这莫非是夺取元神的阵法!”她恍然大悟。

    虞岳清点了点头,此刻,他陷入了两难。此阵设在白马村上空,若他强行破阵,阵法崩塌,势必会波及村民,伤亡不可估计。而如果他什么都不做,法阵一旦开启,白马村将无人幸免。

    “白瑶姑娘可有办法?”

    “此阵颇为诡异,似乎不是出自人界。”白瑶环顾法阵四周,仔细寻其破绽。即便是虚无缥缈的风,也有落叶能明示它的方向。

    此时,光柱内涌出六种色彩,意象万千。白色是星罗云布的浩瀚星辰,黄色是鳞次栉比的高楼琼宇,绿色是广袤无垠的山川江河,蓝色是勃勃生机的沃野幽泉,红色是猩红幽暗的千里赤地,黑色是诡谲奇险的万丈荒原。

    这是,六界之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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