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里,白瑶和意难平见了郝夫人,三人一同来到郝公子的房间。

    “可是我儿有救了!”郝夫人不胜欣喜。

    却见白瑶垂首不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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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二位是官府的人?”郝老爷见这二人一身正气,且昨日已到过府中,不禁联想到自己做下的恶事很可能已然败露。他虽谨慎小心,且打着救贫济民的名头,专挑外乡人下手,但全县境内一下子失踪了这么多人口,难免会走漏风声。

    “我们并非官府中人,只是路过此地的除妖师。”虞岳清身至声随,瞬时便移到了牢门外。

    所有牢门上的锁链和箍在几人手脚上的镣铐全都开了,咣当咣当掉落在地。

    高台四角的火盆烧得正烈,火光肆意扭动,将地牢涂抹出几分诡异。

    “你们看清楚了,我是人,不是妖。”郝老爷的影子映在地上,犹如狰狞的鬼魅。若是官府中人,他凭借着多年来和县令的交情,倒是可以周旋一二。

    “你滥杀无辜,与妖魔何异!”方休怀将玉笛举至胸前,笛身透出银色光芒。

    郝老爷见状,一脚便踏进了阵中,利用阵法的结界来保护自己。他乃一介凡人,法力有限,以他目前的修为,他只能将目标移到法阵中,再行开启阵法,却无法随意设定阵法的范围。

    他眼睁睁看着这些人站在自己面前,却无法将他们炼成药,去救治自己唯一的儿子。从他杀第一个人开始,便豁出了性命。他只求多为儿子炼一颗药,再为爱子续上几天的命。

    完了,全完了。

    他怒意渐起,烧红了双目。

    管家从地上爬了起来,额角鼓出一个大包。他双手支地,扒跪在地上,哭求道:“两位英雄请看在夫人的面子上莫要为难我家老爷。我们定会去官府自首。”他认出这两人正是昨日夫人请到府上的高人。

    暗门再次开启。意难平和白瑶相继进入密室,两人向虞岳清和方休怀点头示意。

    “你们!”郝老爷不知郝府发生了什么变故,心焦如焚。为何这两人能进入他的书房,还找到了密室的入口?

    此时从暗门中又走出两人,顿时令众人惊诧万分。

    郝夫人牵着如同木偶般的儿子缓步走了进来。她满面泪痕,目中血红,声音细小而嘶哑:“老爷,收手吧。文儿早就去了,为何还要折磨他!”

    见到夫人和儿子的那一刻,郝老爷的眼眶涌出了泪水。放弃!若是他放弃了,文儿便再也不会回来了,再也没有人喊他一声爹爹了。“夫人,切莫听他人胡言乱语。文儿早些时日还能言能语,现在仍有呼吸脉搏,能坐能行,如何是死了!”

    却听白瑶道:“郝公子早已死在半月之前,他之所以还有呼吸心跳,是因为有人在他身上下了禁锢,迫使他的元神强留在体内,这才造成了他还活着的假象。起初他能与常人无异,但随着时间的推移,他的情况会不断恶化,直至变成行尸走肉。以人做药并非是在救他,无非是在维持这种假象。”

    “胡说八道。老夫也曾修行过,但是从没听过这种荒诞离奇的事情。”郝老爷吼道。

    “人死后元神会脱离身体,被地下的黄泉之气吸收。但若将元神禁锢于体内,便能延缓死亡。然而□□既死,元神终会随着时间流逝而被黄泉之气瓦解。所以,若能令元神隔绝黄泉之气,便可再次延缓死亡。那些被你炼成药的人,便是用来充当这道屏障的。但元神终归无法抵挡黄泉之气的力量。这种办法无非是自欺欺人罢了。那个道士从一开始就骗了你。他根本没有救活你的儿子,反而是将你们推入了不可自拔的深渊。”白瑶哀叹道。

    郝老爷不再言语,他一连退后了几步,呢喃道:“不,不是这样的。”

    郝夫人双肩颤抖,终是松开了紧握着儿子的手。“白姑娘。”她转过头,以衣袖遮面。

    郝公子呆呆地站着,形同人偶。他目中无神,四肢僵硬,没有丝毫表情的面庞布满已被病魔折磨了多年的疲倦。

    白瑶翻起右掌,推出一道白光。郝公子身躯一震,继而全身发亮,亮光消失的刹那,他仿佛被人抽走了脊梁,霎时瘫软在地。

    郝夫人大哭一声,扑向了儿子的尸首,他的身体尚有余温,似乎才刚刚死去不久,她将儿子揽在怀中,犹似昔年怀抱着襁褓之中的婴孩。那时她才痛失爱子,不想上天垂怜,又赐给她一个孩子。可如今,终是白发人送黑发人。她欲哭已无泪,欲叫已无声,只喑哑道:“孩子,安息吧。”

    郝老爷仍不肯相信眼前发生的一切,他本想冲出去,却因忌惮阵外之人,不敢轻举妄动。死了!死了!他脑中一片混乱,乱麻似地纠缠在一处。郝老爷的心好似被万蚁撕咬,他明明已将腐败的暗疮盖得严严实实,如果没有人去掀开那层纱布,任伤口溃烂流脓,散发恶臭,他也可以选择视而不见。但偏偏,有人剥夺了这最后的假象。

    “你们这些杀人凶手!老夫与尔等无冤无仇,你们为何要跑到我家中,杀死我的孩儿!”

    郝老爷死盯着四人,恨不能亲手刀劈斧凿,碎尸万段,以解心头大恨。猝然间,他将目光移向了虞岳清身后的方休怀。

    他初见方休怀时,便察觉到了一丝异样。但这异样究竟是什么,他一时想不起来。如今,他终于明白过来。

    方休怀的身上带有相似的禁锢。

    郝老爷转怒为笑,继而大笑不止。众人只道他受了刺激,已然癫狂。

    “你们这些道貌岸然之辈,当真大言不惭,还有脸指责老夫。那你们呢!他,他不是也和文儿一样,靠人续命。你们为了救他杀过多少人?如今却跑来这里惺惺作态,假扮正义。”郝老爷指向方休怀,歇斯底里道。

    方休怀一怔,郝老爷为何这样说,他此言何意?方休怀满心疑惑,不知所措。

    “方少侠莫要听人挑拨,他无非是要制造混乱,负隅顽抗。”白瑶提醒方休怀道。

    “休要颠倒黑白,挑拨离间。你已无路可逃,速速关闭阵法,交出通天木!”意难平厉声道。

    郝老爷自知行至末路,他自言自语道:“活死人,活死人!”接着又是一阵狂笑。

    “活死人!”方休怀此刻已是心乱如麻,他想起了郝夫人向他们介绍郝公子病情时说过的话。起初噩梦缠身,惊恐度日;然后不吃不喝,不眠不休;最后一言不发,形同木偶。他又回忆起方才白瑶姑娘的一番话。桎梏元神,阻隔黄泉之气。

    我是活死人!我早就死了!师兄,是师兄在我身上下了禁锢!

    方休怀不可置信地看向虞岳清,他的师兄真的亲手将他变成了一个不死不活的怪物?难道他也要靠人续命?枉他自认卫道之人,却不想也是一身血污?不,他不相信。

    方休怀眸中灼烧,双臂战抖。

    “师弟,真相并非如此。等此间事毕,我会向你解释清楚。”虞岳清一把扣住了方休怀战栗不止的前臂。

    方休怀这才回过神来,从浑噩中惊醒,他的身体停止了抖动,微微颔首。

    郝老爷的笑声回荡在密室中,声音里流转着心碎哀苦,无能为力。纵然家有万金,也赎不回必死的生命。黄泉之路岂分贫富,百年之后,皆为尘土。命不由人,命不由己。

    “不好!”意难平眼见郝老爷扬起手,启动了阵法。

    几乎同时间,白瑶出手阻止阵法运行,意难平控制住了阵中旋转着的凌霄木,虞岳清则冲进了结界,去救郝老爷,而方休怀挥出玉笛,为其他人设了一道屏障,以免他们被阵法波及。

    郝老爷心灰意冷,他用这阵法害死了数十人,无非是要挽回儿子的性命,不想到头来仍是一场空。欠债还钱,杀人偿命。如今,他该还债了。他张开双臂,已抱了必死之心。就在生死一线之时,他被人从阵中拉了出来。

    红光消退,法阵关闭,意难平收回了凌霄木。

    郝老爷趴在地上,并无丝毫死而复生的喜悦,他拼命爬向了夫人和儿子,愧疚羞愤一并涌上心头。

    他缓缓伸出手,家人竟是那样遥远,触之不及。

    郝老爷瞳孔一缩,竟暴毙而亡。

    郝老爷不过肉体凡胎,且年数已高,自是无法承受这乾川诛魔阵的威力。

    郝夫人不忍目睹丈夫的死状,偏过头泪流不止。管家见郝老爷死了,膝行而前,一声嚎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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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虞岳清一行与被救的八人一同离开了郝府。众人在城外分别,八人带着郝夫人给的盘缠各奔前程,而虞岳清四人则准备立即去寻那个害了郝府以及数十条人命的道士。谁知,八人离开后,方休怀竟不见了。

    本来虞岳清能够感知到方休怀的具体位置,但方休怀似乎并未离开太远,所以他一时也无法判断。三人恐方休怀遭遇不测,便立刻分头寻找。

    远处重峦连绵,云腾雾起,犹似一川鼎沸之水,烹煮山河,煎熬万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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