男孩站在险峻山峰下已有多时,他一动不动,双脚如同根须深扎于地底的树干。天边雷云聚集的漩涡处,不断劈下惊雷,每一道都打在如锥的峰顶。

    整整三日,那悬在半空的黑洞中都没有掉下人来。男孩面露欣喜,但很快,一声龙吟砸碎了他短暂的喜悦。盘卧于顶峰的巨龙在熟睡中抖动了一下头颅,龙须微微颤动,竟似刀兵乱舞。它的头颅不是一个,而是足足九个。

    男孩眼中溢出不忿,然而他什么都没做,只是握紧了双拳。

    顷刻间,一颗火球从洞中掉落出来。那洞口从未掉下过火球,一时间吸引了很多人前来看热闹。

    那火球渐渐伸展开来,火焰四散,竟是一只浑身浴火的鸟。那鸟十分幼小,似是才出生不久的样子。它奋力扇着翅膀,却仍是飞速下坠。

    遭了,它还不会飞。

    男孩腾云而起,正要去空中接应。却听身旁的人大叫道:“这是赤焰嘉羽,周身炎火,触之即亡!即便是这刚出生的幼鸟,也足以把人烧个半死了。”

    从那黑洞掉下的人,多半会死于当场。不是当即摔死在那荆棘密布的山上,便是因搅扰了巨龙安眠,被其一掌碾碎。所以,男孩自从学会腾云之术后,每日辰时都会守在这里,以防掉下来的人遭遇不测。

    男孩听到警告,顿了一下,但依旧飞身而去,没有半分犹豫。

    他将法力聚到双臂之上,伸手去接那幼鸟。然而,当赤焰嘉羽落在他臂弯时,他并未感到一丝疼痛,衣物,肌肤也没有被烈焰灼伤。

    众人纷纷惊叹,想不到短短几年,男孩的法力竟精进于此,就连这赤焰嘉羽身上的炎火都奈何不了他。人们见男孩怀抱着赤焰嘉羽飞了下来,不想“引火烧身”,便四散而去。

    男孩亦是啧啧称奇。他自问修为尚浅,几月前才学会这腾云之术,如何能抵御此等魔界凶兽的火焰?他干脆去了双臂的法力,一探究竟。

    他将赤焰嘉羽抱在怀中,竟只感到一股轻柔的暖意。幼鸟性情温顺,乖巧地站在他的手掌上,右足腕上还系了一根金丝带。听闻魔尊近日得到了一只赤焰嘉羽,这幼鸟应该就是它的婴孩。赤焰嘉羽极为罕见,凶戾乖张,野性难驯,魔族人皆尊其为圣物,向来敬而远之。但魔尊颇为喜爱此鸟,一直想要豢养一只,却始终未能得偿所愿。不久前,四级魔域领主招揽异士,损伤惨重,终于在魔界的无极之域中捕获了一只,进献于魔尊。魔尊大喜,当场升了四级魔域领主的官,更将这得来不易的灵鸟视若珍宝。此前,一个在魔尊宫殿做事的杂役被扔进了九底魔域,这些事情便是他告诉大家的。那人满身是伤,已不成人样,他说他是在给赤焰嘉羽喂食时,不小心惊扰了它,惹得赤焰嘉羽大闹一场,险些烧毁了魔尊的花园。魔尊大怒,他才会沦落至此。当天夜里,这人便因伤势过重,不治身亡了。

    魔族崇尚强者,向来以强为尊,不容弱者。他怀中的这只赤焰嘉羽幼鸟,竟长了一身不伤人的火。想来它一出生,便注定要被遗弃。

    男孩轻抚着赤焰嘉羽身上柔软的羽毛,火焰从他指间流出,摇曳不熄。

    我们同被魔族抛弃,跌入这暗无天日的炼狱。他们都说魔界不容弱者,弱者当死。

    从今日起,你我福祸相依,生死与共。我们要活下去,我们要证明他们错了,而且大错特错。

    “师兄,我又长高了!”年幼的方休怀常常围着虞岳清转,这一日,他发觉自己已齐到师兄的腰间了。

    “师兄,我已三日未曾进食,今天也不打算吃了。我想早日修成辟谷之术,陪着师兄和师父一道餐风饮露。”已长到虞岳清肩头的方休怀话音才落,肚子便叽里咕噜地叫了起来。

    虞岳清依照传信符的指引,很快找到了方休怀最后一次传信时所在的树林。一声惨叫惊起了整个林子里的飞鸟,飞鸟相继腾空而起,吱喳叫响,声音尖利,搅得人更加不安。虞岳清寻声赶到,方休怀已倒在地上一动不动。

    “师弟!”

    虞岳清从梦中惊醒,手中紧握红色披风的一角,惊魂未定。

    而此时,红色披风的主人正担忧地守在他身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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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方休怀把手伸进冰凉的河水,霎时打碎了水中完整的倒影。他双掌一撅,冷水便拍上了面颊,顿感清醒。刚刚那个了无生意的方休怀破碎于水中,所有的踟蹰和颓丧随水而去。他又用掌心捞起一捧水,大口喝了起来。

    接着,他把身侧几个装水的葫芦一一打满,背在身上。

    白瑶屈身于不远处,端详着河边成片的蔷蓼。

    方休怀又摘下一片宽大的车前叶子,浸入水中反复摇了几次,再逆着水流一舀,清水便涌上了叶片中央。他将叶子裹好,小心端着,高声道:“可以走了,白瑶姑娘。”

    白瑶站起身,点头回应。

    方休怀才走了几步,忽听得身旁的草丛里传出一阵微小的响动,他脚步一轻,慢慢靠了过去。

    谁知,草丛里噌的一声,冒出一颗脑袋,将方休怀吓得人仰马翻,手中盛水的叶子也惊落在地。

    “方少侠?”白瑶似一缕清烟般飘了过来。

    方休怀摇摇头,只是可惜了他特意打给白瑶姑娘的水。

    草丛里的人站起身,一袭月白长袍,瘦骨嶙峋,面色惨白,好似上顿不接下顿的饥民,但其衣着整齐,周身洁净,又不似逃难的灾民。

    他抱拳道:“惊扰了二位,失礼。”

    白瑶端看此人相貌,不由生出几分警惕。

    却在此时,两个脚步声朝着此处行来,愈来愈近,已至近前。

    方休怀一转头,便见到了已然清醒的虞岳清,喜不自胜。方休怀和白瑶一同到河边打水,虞岳清刚巧在这间隙苏醒。他经过白瑶医治,伤势见好,便和意难平商议,不如四人即刻启程。于是,他们便寻到河边,来找两人汇合了。

    草丛里的人不声不响扭头便走。

    方休怀见那人面色不佳,似有伤在身,便急忙叫住了他:“等等,阁下好像受了伤,这位姑娘乃是神医,不如让她帮阁下瞧一瞧。”

    那人没有回头,只背对着四人回道:“不劳费心,在下有要事在身,先行一步。”

    “且慢!”虞岳清走到方休怀身前,将方休怀挡在了身后。

    方休怀见师兄如此举动,当即便有所领悟。他又后退了几步,藏到了几人背后。

    白瑶和意难平一个向左一个向右,与虞岳清三人形成了合围之势。

    “大战早已结束,如今的我只是一介平民。诸位何不高抬贵手,放我一马!”那人转过身,一柄银枪已握于手中。

    “魔君座下,不败银枪辛百捷。”虞岳清一眼便认出了此人,此人曾在百年前的神魔大战中效力于魔君,两人虽无交手,但却打过两次照面。

    辛百捷已消瘦的不成人形,不及当年的半分神采,但虞岳清还是认出了他。

    白瑶和意难平虽然没有见过此人,但两人都察觉到了这人身上不同寻常的气息,虞岳清无需多言,三人便有了默契。

    “崇天门的虞岳清,凌霄峰的意难平,列山神农后裔白瑶。辛某果然有幸,多年之后竟能重遇故人。”辛百捷一一与三人对视,周身魔气渐盛,一柄银枪赫然生威。

    辛百捷勇武过人,在魔族与天族的几次交战中战功赫赫。虞岳清从未与辛百捷交过手,不知对方的真实实力,只怕,此战胜负还未可知。

    三人手中仙力已起,正准备与辛百捷交战,却见辛百捷将银枪一横,收于手下,负手道:“诸位皆是响当当的人物,辛某死在几位手中,也算不亏。动手吧!”

    他尚有一战之力,却收了兵器!

    虞岳清相继看向意难平和白瑶,三人皆是一头雾水。想不到昔日的魔族大将竟然不战而降,束手待毙。

    三人见辛百捷并无战意,便收了法力。

    “辛某早已解甲归田,我已立誓,余生银枪再不沾血。”辛百捷仿佛再次置身于万里疆场,满地横尸,白骨积山。同袍的血,敌人的血皆蒙在他眼前,尸骨如泥,谁又能分出你我。昔日的辛百捷已死,如今的辛百捷再无杀戮之心。

    当年神魔大战,辛百捷虽追随魔君,但并非自愿,且从未参与入侵人族的杀戮之战,因此被天族赦免,放归于魔界。此人曾是魔君手下的一员猛将,他此刻现身于人界,恐怕并非善事。

    “你为何会出现在人界,可是魔族又有阴谋?”虞岳清提剑前指,剑尖正对准辛百捷的胸膛。

    “辛某早已不过问魔族中事,一介散人,无可奉告。”辛百捷从锋利的剑刃一路望向虞岳清漆黑如墨的深瞳。

    辛百捷其人如钢似铁,坚不可摧,他若不想说,只怕没人能从他的口中得到半个字。况且此人不善阴谋心计,魔族断不会派这样的人于暗处行事。

    “你是绝天阁的人!”虞岳清忽然说道。

    辛百捷神色茫然,反问道:“什么?”

    虞岳清见辛百捷如此反应,似乎对这三个字极为陌生,并不知情,想必与绝天阁一事无关。他慢慢放下了剑。

    意难平目光一凛。

    “他身上有凌霄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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