庾浚的差事没办好,但皇帝没问责。这日他被叫进内书房,皇帝在上头坐着,手里拿着一封折子在看。

    庾浚不知皇帝叫他来是何事,但他眼见旁侧侍奉的内监都不说话便也端肃着神情垂手而立。

    皇帝将折子批了,将笔往御案上一丢,抬眼扫了庾浚一眼,接过内监递过来的布巾搽手,然后端起茶杯喝了一口,道:“西南王的儿子们都跑了?”

    庾浚躬身行礼,“臣失职。”

    皇帝放下茶杯,摆了摆手,“有心算无心。这也怨不得你们。”

    他稍稍停顿,话锋又是一转,“不过你们先前在玕州僵持许久,玕州地势低平,又濒临齐宁河。都道你擅长兵家之谋,水淹火攻之法你不会不知吧?”

    庾浚垂眸,朗声回道:“百姓在,玕州在;百姓若不存,玕州又有何益。”

    皇帝一愣,半晌之后,他哈哈大笑道:“朕没看错你!领兵之将知道自己手中的兵锋所指,才不会妄造杀孽,才会是黎民之福。”

    皇帝从御案前起身走到前头来,“朕听闻你们钦州军手上有一样好东西。”

    庾浚心中一动,隐隐有所猜测,但还是假作不知,出口道:“臣不知是何物,还请圣上点明。”

    皇帝绕着庾浚走了一圈,像是打量,半晌过后直接道:“那弩箭你是从何而来?”

    弩箭原是秦黍献上的图纸所造,这当下,还闹不清皇帝究竟是什么意思,庾浚自然不会将真话抖搂出来,他只道:“素闻胡虏兵甲之利,其中骑兵所用的弩箭尤为厉害,臣不免动了心,于是便让底下人去寻摸历代的各种兵器谱,最终叫臣寻到了法子,制出了这等利器。”

    “你倒是好运气。”皇帝意味不明地道了一句。

    庾浚也不去猜测皇帝到底信不信他这番说辞,他心下一沉吟便做出了决定,“皇上,这弩箭锻造技艺臣手底下的匠工们已经谙熟于心,臣在外练兵也曾试用过这批弩箭,威力甚大。近卫事关皇上的安危,臣想着这么厉害的东西好歹也叫宫里的近卫也用上。”

    皇帝脚步一顿,威严的眸子定在庾浚身上。饱经风霜的一双眼早在世事的磨练中敛藏了所有的情绪。

    庾浚垂着眼,视线落于皇帝胸前威风凛凛的金龙之上,直到身上那道打量的目光移开,他才微不可见地轻吐出了一息气息。

    片刻后皇帝说,“你近日便将那批匠人交上来吧。”

    庾浚垂首应了一声。

    *

    “皇上没说旁的?”庾氏书房,庾滉看着书案上的大燕地图。

    庾浚摇头,“皇上登极时日已久,身上的君威日盛。”

    “当今可不肖先帝,他是个文武全才。他还是皇子时,先皇甚是看重他,所以这位你可不要小看他。”庾滉沉声告诫道。

    庾滉轻笑了一声,“您说什么呢。我是臣子,自当只有孝敬主上的份儿,哪来的胆子敢做这般滔天之想。”他顿了顿,上前几步,离书案又近了一些,“……我只是心中有些疑虑。”

    庾滉抬起眼看他,“你是指皇上并没有就玕州一案、齐宁河之乱责备我们?”

    庾浚对上庾滉的眼,“这两次都是打击庾氏最好的筏子。”

    庾滉眼落回到书案上大燕的地图之上,视线自几个边镇一扫而过,“……或许我们都小看了这一位。”

    庾浚思及庾滉前头说的那番话,面色不由地奇怪起来,他不由地揶揄起老父来,“您方才不还告诫我,让我不可小看当今,合着您心里头才是这般作想的。”

    庾滉二话不说从一侧的笔架上拿起一支羊毫笔就掷了过去。面对老父的恼羞成怒,庾浚不以为然,侧身一让便躲开了。

    庾滉看着那个逆子面不改色俯身弯腰捡笔,嘴里轻哼了一声,也就这点还像个样子——不管遇到何事,面上倒是一点神色都不变。

    庾浚将笔原样挂到笔架上,嘴里接着前头的话说,“圣上心中所谋之事比之先帝甚远。”

    他这句话的意思是说,当今的野心很大。

    庾滉玩味一笑,意味深长道:“所谋甚远才好。”谋长远之人才会着长远之事,那么便不会汲于眼前的蝇营狗苟。

    他道:“庾氏和其他大族相比,行事未曾逾矩过。在朝中,庾氏虽也有一些实权,但远不到碍当今这位眼的地步,况且现在西部边陲空虚,西南王已倒,朝中上下谁能去镇守那些西南夷?所以皇上还得用我们。我想这便是此次我们差事办得不好,但皇上未曾苛责的原因所在。”

    庾浚颔首,“大燕近年来近况不好,民生有待恢复,当今还是想与民休息的,朝野上下也待肃清,处于这其中的庾氏并不如何打眼。”

    庾滉哼笑了一声,“打眼的一开始就招了人眼,祖辈积攒下来的权位财势一朝便已败落。有这前车之鉴在,朝堂上算得上的人精儿谁不缩着脑袋夹着尾巴办着差事。”

    现如今郗氏已经败落。借着西南王谋反一案,郗氏都城中的主支子弟除却郗家家主父子二人判了市斩,其余人等皆被流放到宁海一带;至于女眷皆充入教坊司。至此显赫两朝的郗氏在大庆二年便湮没在历史的尘埃中了。

    至于与郗氏交好的裴氏,也因西南王一事遭了皇帝的厌弃。皇帝是戎马立功,从小便是兼修文武二道,裴氏若真有文人傲骨,他也不至于就因着郗氏的事情迁怒于他们,可偏偏裴氏百年门楣,读书人的风骨不见几分,那份打自经书教条里得来的迂腐虚伪倒是充斥着裴氏门第内外。偏偏这等人还是读书人在朝中的魁首和风向标,有这等人在前,他大燕朝堂还哪来的吏治清明?所以皇帝索性也让裴氏退出朝堂回家吃自己的祖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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