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怀在情爱一事上迟钝的过分,根本不明白瑛瑛为何而变了脸色。

    经了这些时日的相处,他已不再将瑛瑛认定为一个心机叵测的女子,也因她柔顺沉静的性子而生出了几分朦朦胧胧的好感。

    可这些好感与他心中斑斓磅礴的志向相比又显得微不足道。

    江南水患如鲠在喉,不翼而飞的赈灾之银也似锋利的刀剑一般割疼着薛怀的皮肉。

    他怎能因这些许小事而乱了心志?

    夜色笼入支摘窗内。

    薛怀凝神遐思,久久无言。

    *

    翌日便是徐若芝出阁的日子,她的夫婿姓高,祖上也有些基业在,只是因后人们五体不勤、连个成才的根儿都没有,高家的基业才荒废了下来。

    宁氏怄着一肚子的气,有心想为自家女儿谋得一个好前程,可因徐家在京城内实在排不上号,寻的婚事也只能高不成低不就。

    高家的长子高进年初刚得了个秀才的功名,将来若是能府试、殿试里拔得头筹,也有一条青云路在等着他。

    只是家业着实简薄了一些,徐若芝嫁过去以后还不知要吃多少苦头。

    临出嫁前,徐若芝听了好些风言风语后犯起了邪心左性,将自己闷在闺房里怮哭了一场,还将闺房内的器具陈设通通砸了个干净。

    宁氏慌忙赶去劝阻徐若芝。

    “将来只要姑爷争气,说不准也能给你拿回个诰命夫人的名头,你何必总要跟瑛瑛那个贱蹄子怄气,各人自有各人的前程呢。”她苦口婆心地说道。

    徐若芝伏在自家娘亲的怀中,泪盈盈地说道:“我是嫡女,缘何会被一个出身卑贱的庶女死死的压在身下?自从瑛瑛嫁去了承恩侯府后,都不把我和母亲放在眼里了,着实是可恶。”

    前些日子薛怀冲冠一怒为瑛瑛,在归宁的日子里下了徐御史的脸面,可把徐御史气出了个好歹来,私底下把宁氏和徐若芝怒骂了好几回。

    宁氏为了讨得夫君的欢心,也为了牢牢占据徐家的主母的位置,便不得已放下身段将小桃的卖身契还给了瑛瑛。

    昔年瑛瑛卑微怯懦的连直视着宁氏的勇气都没有,如今却摇身一变,从山鸡变成了枝头上的凤凰。

    “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如今看她风光,将来如何却没人能料准。”宁氏如此说道。

    在母亲的柔声劝慰之下,徐若芝才渐渐地收起了眼泪,将那颗追名逐利的心暂时的压下。

    出阁前,承恩侯府已让人送了厚礼上门,瑛瑛与薛怀并以夫妻名义送了一套价值不菲的头面以作添妆礼。

    可徐若芝却不屑地说道:“这一套头面还没有瑛瑛回门那一日穿戴在鬓发间的好呢,她就拿这样腌臜的东西来打发我?”

    身边的丫鬟和婆子都不敢深劝。

    大婚时,薛怀抽不出空来赴宴,瑛瑛便陪着庞氏来徐家观礼。

    高家的几个妇人言辞爽利,又有几分争名逐利的心思,一瞧见庞氏高贵威严的气势,便笑着迎上前与她说话。

    庞氏懒怠交际,便只让瑛瑛与这些妇人小姐们周旋。

    叽叽喳喳的话里比夏日里闷热的惊雷声还要再引人厌烦几分,可瑛瑛代表的又是承恩侯府的体面,她不得不打起十二分小心来对待这些呱噪的妇人们。

    高家的人嘴毒,见徐家只拉出了六十抬嫁妆,便嗤笑着说道:“原以为徐御史家财力雄厚,如今瞧来也不过尔尔。”

    庞氏顾忌着亲家的颜面,便为徐家人说了几句好话,那些才不敢太过造次。

    婚宴行到尾声的时候,方才下值的薛怀竟也骑着马赶来了徐府,他风姿绰约地坐于枣红色骏马之上,绯红色官袍上的鹤纹图案经风摇曳后仿佛要蹁跹起飞一般。

    高家有几个族亲来自乡野,并不知晓京城内的人事,见状便指着薛怀挺朗的背影问:“这位小郎君生的好生俊俏,是何许人也?”

    便有几个妇人答话道:“这便是承恩侯世子薛怀,人生的俊俏不说,性子更是温润如玉、仁善有德。”

    论起他有无婚配一事时,方才那答话的妇人先瞧了眼石阶上姿容清丽的瑛瑛,而后便缓缓摇了摇头道:“以承恩侯世子的圣眷,尚主一事本是该水到渠成,谁成想竟半路杀出来个徐家的庶女,两人一起掉入了溪涧之中,便有了肌肤之亲。”

    族亲们闻言也为了薛怀叹息感慨了一番。

    片刻后,薛怀便顶着众人灼热的目光,步履如风地走到了瑛瑛身前,忽而开口问她:“我听诗书说,今日的午膳是你晨起时亲手做下的。”

    瑛瑛正站在迎风口,黄昏时分的烈日仍高悬在天穹之中,晒的她白皙的两颊都透出了红晕。

    倏地,一道英武伟岸的身形便冷不丁地横亘在她眼前,既挡住了那些隐隐约约的议论交谈之声,也替她遮住了熊熊般的烈日。

    瑛瑛蹙起柳眉望向来人,待瞧清楚了那张如冠玉般的俊美脸庞后,才缓缓出声道:“夫君。”

    自那日瑛瑛与薛怀不欢而散之后,她已四五日不曾与薛怀说过话,两人虽在一块儿用膳与安寝,彼此间的交际却只剩漠然。

    瑛瑛是因心虚才不愿与薛怀说话,她只怕薛怀的嘴里会再说出“强扭的瓜不甜”这样的锥心之语,便索性躲避了起来。

    承恩侯府人事并不复杂,庞氏这个婆母更是十分和善仁慈,薛怀也并非是那等残暴风流的纨绔子弟,这桩婚事与瑛瑛来说乃是打着灯笼都难寻觅的好婚事。

    即便知晓薛怀与柔嘉公主情投意合,即便知晓自己的卑劣行径毁了这对鸳鸯的好姻缘,她也不愿就此放手。

    她才不要与薛怀和离。

    她已坐上了承恩侯世子夫人一位,享过了被人尊重的体面,便不愿意再落到腌臜的泥泞里。

    所以瑛瑛便接连好几日起了个早,费尽心思地为薛怀做好午膳,妥善交付给诗书和五经之后,还不许他们透露给薛怀听。

    她就是想让薛怀自己发现,只有水到渠成般的感动才能入了他的心。

    “夫君若喜欢,明日我再给您做。”瑛瑛笑盈盈地说道,仿佛前些时日的龃龉荡然无存了一般。

    薛怀瞧见这久违的姣美笑容,心下一愣的同时又不忘说道:“不必了,翰林院的伙食只是清简一些,并非难以入口,你不必如此辛劳。”

    他心里自然无比感动。

    瑛瑛变着花样迎合他胃口的真心显映在日日不同的午膳之中。

    只是这样的感动在两人相视的目光里变得格外缱绻和旖旎,是薛怀极为陌生的情绪。

    他不知该如何去面对这样的情绪,所以只能出言让瑛瑛不必再操劳下去。

    可瑛瑛如此聪慧,已从薛怀璨若曜石的眸子里瞧见了几分闪烁着的弧光。

    她抓住了薛怀开启的这一点点心门的空隙,狡黠地再度奉上自己的真心。

    “若能让夫君吃的高兴,妾身便不觉得辛苦。”

    薛怀半晌无语,面上沉静如水,心池却泛起了数道涟漪。

    外头的人也在静静地打量着这对夫妻,正有人在感叹瑛瑛与薛怀的关系没有传闻中那般差时,通往徐府的正街上传来了车轮滚滚的声响。

    再是领头的太监们扯着戏腔的尖利声响。

    “柔嘉公主驾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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