午后的阳光被窗栏切割成一条一条的,投落在贵妃椅里正躺着的人儿身上,雪肤莹莹,她闭着眼,似乎是睡着了,一副恬静美好的模样。

    电视机里正播放着《水浒传》,徐萍萍端着温度适宜的中药进来时,未免扰人,便刻意走得很轻,但窗户开着总有风,她给安雪梨搭上毛毯时,椅上的人儿还是醒了。

    纤长浓密的睫毛如鸦羽般轻轻颤了颤,随即安雪梨睁开眼,不适地抬手挡了挡刺眼的阳光。

    徐萍萍顿时退开脚步,有些愧疚:“安安姐姐,可是我惊醒你了?”

    安雪梨坐起身,打了个哈欠,摇了摇头,温柔地笑着说:“没有。”

    接着又说:“是不是药已经熬好了?端来我喝吧。”

    她说话总是这样温柔,笑得也很温柔,很轻易地就能令人感到被无限包容的感觉。

    徐萍萍听着她的温柔语调,整个人也不自觉地松了下来,亦应道:“嗯。”

    而后乖巧地将药端至她面前。

    安雪梨接过碗,眼也不眨地一口闷。

    徐萍萍闻着空气里泛着的浓重苦药味儿,鼻子都有些受不了了,再接回空碗时,心里由衷地对其产生佩服,即便已经见过很多次她如此喝药了。

    但今天也不知为何,徐萍萍忍不住问:“安安姐姐,你不觉得这药很苦吗?”

    此时,电视里的《水浒传》正播至潘金莲给武大郎下药的场景,台词是很经典的那句“大郎,该吃药了。”

    安雪梨温柔地笑了笑,抬手指着电视,打趣着说,“萍萍,武大郎这药才是真的苦。我方才喝的,不算苦。”

    徐萍萍觉得自己脑子很笨,“安安姐姐,我不是很明白。”

    安雪梨脸上仍旧挂着十分温柔的笑容,目光望向落地窗外,她的声音轻得有些缥缈,近乎呢喃:“不明白便已是最好。”

    徐萍萍莫名觉得安雪梨这话透着股说不清的沉重,她知趣地没再继续追问,而是将视线也随之看向落地窗外。

    远处是蔚蓝的天,绵软洁白的云,阳光正好,有鸟雀时不时盘旋,自由地飞来飞去,而近处……

    近处显眼的是院里那株紫薇树,听说活了千年之久,树身极其粗壮,时下只些许枝头浅浅抽了新芽,无甚看头。

    再近处便是窗户本身了,除了可滑动的玻璃外,还有着一条一条的钢筋较为密集地嵌在外窗上,像是为防止囚犯出逃而专设的牢笼之窗栏。

    而紫薇树下是一直规规矩矩站着的沈默,透过窗栏,他目光静静地看着房间内,像是在监守牢笼。

    而所谓的牢笼内么……

    窗栏的影落在安雪梨的脸上,将她姣好的面容在阳光里割成一片一片,好似能把她这样美好的人都割碎。

    徐萍萍觉得这种感觉也非是没由来的。

    安雪梨长得很美很美,是那种柔和疏淡的标致古典美,她的身子也不知是怎的,一向不大好,气色也总是不太好,整个人便透出一股琉璃美人的破碎感。

    且她的气质温婉随和,给人的感觉就是柔如缓缓流动的水,相处起来也令人非常地舒服。

    也因此,先生将她一直宠着娇养着。

    或者,单纯说是娇养,于当事人而言,也有可能有失偏颇之语。

    总归徐萍萍是无法准确形容出来那种偏颇感的。

    由于安雪梨的身体原因,五年前,先生陆京州带着她从京市那边转来了较为温暖的南方江城定居,彼时恰逢徐萍萍亲友亡故,遭遇被卖,安雪梨和先生及时将其救下并收留,此后徐萍萍便负责照顾安雪梨。

    安雪梨人如其名,貌似一朵纯白雪梨花,舒雅柔丽,素颜比妆后更美更灵动,整个人如春天的风。

    她从不摆架子,亲切地唤徐萍萍的名儿,也让徐萍萍唤她安安姐姐。

    除此外,在徐萍萍看来,安雪梨和先生陆京州的感情也是很好的。

    至少表面上体现的就是如此。

    安雪梨的身体情况不容她一日三餐都下厨做饭,但她会在闲暇之余亲手给先生缝里衣、织毛衣、围巾、鞋子等。

    犹记得在江城的第一年秋,安雪梨看到广场上的大妈们坐一块儿勾毛线鞋,她前去请教做法,结果因为听不懂本地的椒盐话而急得满脸通红。

    等好不容易请教完,回到别墅里进行实操时,又总是被针扎到手,待勾完一整双鞋子,她的手也布了不少伤痕。

    陆京州回来后见到她手上的伤口发了很大一通火,首当其冲的就是负责照顾安雪梨的徐萍萍。

    结果自然是没罚成,因为安雪梨坚持说是因为自己想亲手给先生做一双冬日的鞋,不想假手于他人,受了伤后自然也不应怨他人。

    陆京州的怒火就这么散了,只心疼地拿着药,亲手仔细地为她上着药,告诉安雪梨说,“不能再有下次了。”

    安雪梨温柔地笑着应好。

    为此,徐萍萍不知是第多少次感激安雪梨多么多么的善良,也真心实意地高兴有这么一位优秀的先生宠爱着她。

    徐萍萍跟着安雪梨五年,自然听说了陆京州现在是陆氏集团的总裁,听说陆氏集团目前是全球十强内的。

    听起来就厉害得不得了。

    她偶尔同安雪梨去公司的时候,还会于不经意间听人传道,陆京州以前还算是个孤儿,从小到大吃过许多的苦,最困难的那几年里,幸好有安雪梨陪在他身边。

    两人也算共患难,幸而福气降临,九年前的时候,陆京州的爷爷找到流落在外的他,并将他定为了公司的唯一继承人。

    虽然听说先生的爷爷是因为家里的正苗后人都死光了才来找的先生这个私生孙子,但也总比先生和安雪梨这么好的人在外四处漂泊流浪一辈子的好。

    而且人人都知道,陆氏集团原先总部是在京市的,但为了安雪梨,先生不顾老爷子和几位董事的反对,硬是将集团总部改到了江城这边。

    此做法放在整个京圈都是相当炸裂的。

    徐萍萍心想,如此宠人的先生一定要和安雪梨一直一直在一起啊。

    可惜这么多年过去了,安雪梨如今二十二岁,先生也三十二岁了,两人却仍旧没领证,尚且算不得合法同居。

    听说,他俩已经携手走过十二年了。

    还听说,若是在一起七年还未结婚的,就不会永远在一起。

    徐萍萍有时候也难免因此而升出些不安。

    “萍萍,你在思考什么呢?这么入神。”安雪梨指着地毯上的污渍,柔声提醒:“你手中药碗倾斜了。”

    徐萍萍猛然被拉扯回飘散的思绪,她低头一看,是药碗的残留药渍低落在了地毯上。

    她惯性地着急道:“对不起对不起,我不是故意的,我马上擦干净。”

    安雪梨无奈摇了摇头,温柔地笑道:“萍萍,我知道你很急,但是你先别急,这算不得大事。”

    徐萍萍立马被抚平下来,她点点头,拿东西将污渍擦掉,转而有些心虚地去厨房里洗药碗了。

    转身途中不经意再次瞥到树下那个高大的身影,感受到他的视线直直地盯着屋内,徐萍萍心里生出怪诞的感觉。

    听说沈默是比安雪梨还要早认识先生陆京州的人,早年救助过先生,两人是结义拜过把子的,以各持一把正反面分别刻写“州默”和“兄弟”的匕首为见证。

    后来先生认祖归宗,沈默又练就了一身强悍武术,于是就自然而然地成了先生的专属保镖,这几年却被先生派到安雪梨身边。

    徐萍萍并不清楚这位保镖的职责是否只是单纯地保护好安雪梨,但他着实是目光无时无刻不盯着安雪梨的,盯完了还会事无巨细地和先生汇报安雪梨的一切。

    先生做了总裁,总是有很多事要忙的,出差也是常事,但他出差后的办公地点不固定,如今普及的仅是座机,安雪梨和沈默也没法主动打电话过去,只能等先生那边打过来。

    一次先生出差了好些天,徐萍萍听见安雪梨接起陆京州的海外电话,先生在电话里竟调侃地笑着说,“雪梨,没想到你还会穿大红色的袜子?”

    安雪梨不急不缓地回复说,“听广场上的孃孃说,红袜子压邪(鞋),会走好运。”

    先生也不知道被戳到什么点儿了,笑声显得更愉悦了,他低沉磁性的声音从电话那头传过来,“雪梨,你真是太可爱了。”

    …

    徐萍萍以前也觉得这对话很甜蜜很可爱,而现在嘛……

    现在恍惚间想起来,那时安雪梨脸色有些难堪,面上甚至是不带笑的,彼时只当她是身体不舒服而已,如今不知怎么的,只觉得毛骨悚然。

    陆京州彼时远在国外,他又如何得知安雪梨袜子穿的什么颜色呢?

    毫无疑问,那必定是沈默向先生汇报的。

    可是……

    徐萍萍真正感到怪诞的是,汇报内容至于这样细节到袜子的颜色吗?

    徐萍萍想不明白,甩了甩头,也懒得再去想。

    ?

    徐萍萍的年纪还小,安雪梨收留她时她仅十岁,如今也才十五,算下来也就寻常孩子刚上高中的年龄。

    安雪梨其实在五年前就送她去上学过,可她被拐卖的事儿就有学校同班同学的参与,那时候她还小,根本没对同龄的同学设防,就被骗去了。

    自打那以后徐萍萍就对所谓的同学产生了极大的抵触与恐惧,所以短时间内要克服心理因素去学校学习是去不得了。

    安雪梨不仅不觉得徐萍萍“矫情”,反而给她挂了个学校的名,又开始张罗合适的私教老师来别墅里给她上课。

    在安雪梨的眼里,总之小姑娘该读书的年纪一定不能错过,只因她自己没怎么上过学,总想要填补些遗憾。

    陆京州知晓这一点,甚至亲自安排了一名私教老师过来。

    私教老师性别女,名叫风随卿,留着齐肩学生头,厚重的齐刘海遮住了眉眼,常年戴着副老土的黑框眼镜,一米八的身高在这个年代相当炸裂,走哪儿都总是被评头论足。

    于是她总是驼着背,希望以此减少别人对她的指指点点,好像在这个世道,女性的背脊如此高,就永远不该直起来一般。

    幸而她学历高,听说是M国mslg留学海归的博士,加上她能力太强了,被陆京州看中,在陆氏集团担任慈善部门的经理,给公司和社会创造了极大的价值,人们终于将对她的指点变成了夸赞。

    可惜,她的背却已经习惯弯着了。

    听闻风随卿留学时还做过不少家教,教学质量也信得过,她被安排在每周一三五的下午两点到五点,准时给徐萍萍补习三个小时。

    早先的时候,陆京州因此还另外请了保姆过来,为的是保证安雪梨能按时吃饭。

    但安雪梨不喜“外人”,坚持说不过一周三次晚饭而已,她自己能做。

    陆京州无法,只能由着她,可一次安雪梨做饭时被油溅到手,白皙的皮肤瞬间被烫出一个泡。

    陆京州一边满脸心疼地拿着从本地孃孃那儿购来的蜂蜜给她涂手,一边不由分说地安排了保姆进来。

    安雪梨缄默不言,但一个月下来肉眼可见地消瘦,气色愈发不好。

    最后陆京州妥协了,辞了保姆,结果就是两人各退一步,周一三五的晚饭自然而然地就落在了厨艺尚可的保镖沈默身上,总之安雪梨是不再被允许进厨房的。

    ~

    “萍萍,要认真听风老师讲课哦。”安雪梨惯例给徐萍萍温柔的鼓舞。

    徐萍萍乖巧地点点头,“安安姐姐,我知道的。”

    安雪梨这才转身看向风随卿,嘴角挂着礼貌的笑,“风老师,你晚餐想吃什么?”

    风随卿不客气地点了几样菜:“木耳炒肉、清炒生菜、冬瓜排骨汤。”

    “可是家里好像没有冬瓜和生菜了诶。”徐萍萍立马道,她平时做饭,对家里的食材剩余多少很是熟悉。

    “问题不大。”

    安雪梨闻言,莞尔笑道:“那就麻烦风老师好好给萍萍上课了,我这就出门去买冬瓜和生菜。”

    ...

    沈默已经在车库里等着,见安雪梨来,他恭谨地打开车门。

    安雪梨披着长直的黑发,带了款青绿色的发箍,缀着白色珍珠耳环,着一身青绿色的旗袍,外搭纯白色的披肩,踩着双五公分的高跟鞋,慢慢走了过来,步伐优雅,娉婷袅娜。

    坐进车时带起一阵风,淡淡的梨花清香在空气里浮动。

    沈默面色未动,见她坐好后,便绅士地关好了车门,转而坐进驾驶位,启动着车驶出车库。

    透过车内后视镜,他看见安雪梨坐在后座上,轻轻仰靠着,纤细修长的脖颈显露无疑,似猎物裸/露着最为脆弱的地带,对掠食者发出最致命的引/诱。

    在车轮轻撵路面的摩擦声中,他听见安雪梨如春风流水般的声音,丝丝缕缕地拂淌过心尖,“还是转去小树林吧。”

    “阿梨……”沈默轻皱起眉,欲言又止。

    “阿默。”

    安雪梨轻唤,音调竟带了点儿撒娇,她调皮地眨了下眸:“晚上的菜我早已经提前备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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