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周源。

    他一个人坐在空荡荡的后排,两人四目相对时,都觉着有种异样的思绪涌上心头。

    周源架着二郎腿,双手舒舒服服地靠在靠背上,他下巴一抬,颇有些神奇地说道:“过来坐后排啊,今天小爷我总算抢着后排的位置了。”

    面包车外家长们已经打算报警了,有些家长还伤伤心心地哭了起来,阿星突然有些伤感,在这危机四伏、人心惶惶的世界里,她的爸妈好像从来没有融入过这种因为担心女儿而悲痛欲绝的场合。

    “你今天怎么了?过来坐啊阿星,今天我们包车了。”周源依旧没心没肺地邀请道。

    胖司机被这一大早的阵仗弄得有些呆滞无措,他看了看后视镜中仅有的两个小乘客,闷闷地说:“把车门关好,到点了,我们该出发了。”

    “砰”地一声,阿星将车门拉来关上,隔绝了些外面喧闹的声音。

    她没有接受周源的邀请坐到后排,自己一个人坐在前排看着窗外一路倒退的树木,兀自发神。

    过了一会儿,阿星视线扫过前面的后视镜,突然发现后排的周源竟然凭空不见了!

    她猛地一个回头,刚想叫司机师傅找找人,却发现周源的鞋子踩在后座上,整个人竟舒舒服服地躺了下去,小脚还一摇一摇的,这小子还挺享受。

    阿星将肚子靠在靠背上,探起头往后排找周源的脸。

    像是感知到上方的视线,周源一个睁眼与她对视上了。

    她今日穿着一件淡黄色的针织外套,在斜射而入的朝霞里,发着温柔的光。

    阿星一个生气打在他头顶上,“你怎么不好好坐,坐得东倒西歪的,像什么话!”

    周源被她一定子打得清醒过来,龇牙咧嘴地摸着头坐起身来,“痛死我了,你打我干嘛?”

    阿星看着他的眼睛,嘲讽道:“他们不见了,你似乎还挺高兴?”

    周源愣了愣,“他们离家出走,关我什么事?他们爱干嘛干嘛。”

    阿星总觉得他知道些什么,莫名其妙地问道:“昨晚,你做梦了吗?”

    周源摇晃着身子,一副不正经的样子,“做了呀,我还梦见你了呢。”

    “真的?”阿星将身子探得更过去了。

    “阿星,你好好坐着,小心我一个急刹车你就飞出去了。”司机师傅瞟了几眼后视镜,严厉地说道。

    阿星无奈从板凳上滑下来端端正正地坐好,又禁不住好奇,悄咪咪地摸到了后排。

    周源看着她一些列操作感到好笑,“怎么,又想坐后排了?没门,这是小爷我占的位置,你想坐,得交钱。”说着,还摊出手掌心。

    阿星一个巴掌打在他手心上,“想的美你,快说,昨晚你梦着我什么了?”

    周源回想起昨晚的梦境,脸上竟然红了红,“凭什么告诉你?”

    阿星顿了顿,犹豫道:“我也梦见你了。”

    周源不禁缩了缩脖子,“你也梦见我了?你梦见我什么了?”

    阿星努力回忆着昨晚的梦境,“我还梦见我们这一车子的同学了,他们都朝着一个发光的洞里跑。”

    周源一听,不禁皱起了眉头。

    阿星继续回忆:“我还梦见小顺姐姐,她牵着我往洞里跑,你拉着我另一只手,不让她带我走。“

    周源一听这个梦,有些不淡定了,“你说什么?我拉着你的手,不让你跟另一个人走?”

    阿星点点头。

    周源觉着浑身渐渐脱力,整个人都瘫在了后座上。

    阿星看着他这个精神恍惚的样子,越发觉得有什么科学无法解释的事情发生了。

    周源慢慢挪动着视线看向她,像是一只没有灵魂的提线木偶。

    司机师傅带着耳机在听歌,嘴里还哼着低沉的曲调。

    整个面包车的氛围就很诡异,阿星无意识地握紧拳头,惊觉手心竟有些出汗了。

    周源的眼神变得恍惚迟钝,他张了张发白的唇,机械地一字一句说道:“我知道了,他们哪,都被恶魔带走了——”

    阿星感到后背一凉,“恶,恶魔?”

    “哈哈哈哈……”没等阿星从恐惧中脱离出来,周源就忍不住地大笑出声,“你这也信啊,阿星啊你少看一点动画片吧,都快读初中的人了,还这么傻。”

    阿星:“……”

    “周源,你想死是不是!”说着,阿星又一个巴掌打在他后脑勺上。

    周源擦着眼角笑出的泪水,“阿星啊,你怎么这么容易被骗啊,小心以后吃亏,我爸可说了,社会上混得好的人都是骗子高手。”

    阿星将屁股挪得远离了他,双手插于胸前一本正经道:“我奶奶也说了,不能做骗人的人,善良诚实的人终将得到上天的眷顾。”

    周源仰头舒服地靠在靠背上,冷哼一声,“上天的眷顾?人得把机会掌握在自己手里,靠老天眷顾,是靠不住的。”

    阿星忽而觉得有理,但限于如今只有小学生文凭,一时竟不知如何反驳。

    “到学校了,下车了。”司机师傅将车停下,往车后喊道。

    阿星感到惊讶,司机师傅好像还从没有将他们送到过校门口过,以前是害怕查超载,今日因为只有她和周源两个乘客,所以好心将他们送到了校门口。

    末了,师傅抽起一根烟补充一句:“你们两个走一起,不要跟陌生人说话,下午我还是来校门口接你们。”

    看来师傅还是因为早上的事情有些后怕。

    阿星道了声“好的,谢谢师傅”,拉开车门,率先跳下了车。

    周源看着她的身影渐渐没入人群,孤零零一个人双手拉着双肩背包的肩带,一步一步稳稳地走着,竟显得越发的渺小。

    周源跟了上去,见着阿星一边戴红领巾,一边回头看他这边的情况。

    那意思好像是在等着看他没带红领巾被老师批评的笑话。

    他一个箭步向前,直接亮出衣服口袋里皱成一团的红领巾,得意地说:“失望了吧,我今天可是早有准备。”

    说完,将红领巾随便一系,大步向前越过了如扫描仪一般的班主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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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天中午阿星到老师办公室交作业时,又听到各班老师在忧心忡忡地讨论着十几个孩子失踪的事情,年轻的班主任见着她来,不免问道:

    “阿星,你每天是怎么来上学的呀?是家长接送吗?”

    阿星将一踏作业放到桌上,向着老师摇摇头,“不是,我是和同学包车来上的学,我们的爸爸妈妈都忙着赚钱,没时间送我们上学。”

    班主任点点头,“没事,老师就是想提醒你,放学后就和同学早点回家,不要逗留,不然家里人会担心你们的。”

    阿星知道班主任她们在讨论什么,她本想告诉老师自己昨晚的梦境,但回转一想,会不会太荒谬了,谁会相信梦里发生的事情。

    “知道了老师。”阿星回道。

    中午午休时,阿星又梦到昨晚的几个片段,所有人都在朝着光晕里面跑,只有周源,冷眼看着光晕的方向,嘴角似乎还挂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微笑,像是电视剧里的坏人大仇得报时的神情。

    阿星在梦里呼唤了一声“周源!”

    周源惊讶地看向她的方向,像是没料到她也重新回到了这个地方。

    下午回家时,周源也早早地坐到了面包车后排,阿星犹豫了一下,也跟着坐到了后排。

    车内很空,阿星有些不适应,以往大家在车内闹哄哄地聊着各种新鲜事,偶尔有个高年级的管理一下秩序,叫大家说话小声一点,别吵着师傅开车。

    如今,车内安静得只剩下横穿窗户的风声。

    “周源。”阿星低着头小声叫道。

    “嗯。”周源回了一声。

    “我有些害怕,我中午又做那个噩梦了,梦里的你,像是个陌生人。”阿星的声音有些低沉。

    周源看向她,面包车正路过一片竹林,竹林幽暗,她淡黄色的针织外套此时也变得暗淡无关,她埋着头,露出些许忧郁之色。

    他皱了皱眉,暗暗显现出不符合小孩子的神色,“他们经常欺负我们,你不记得了吗?那群女生把你像玩偶一样打扮来打扮去,你就没有一点生气?”

    阿星怔了怔,想不到竟还有人注意到她的事情。

    但她还是摇摇头:“你不懂,这是女孩子之间的游戏。”

    周源冷哼一声,“反正我可忍不了,他们怎么对我的,我就要加倍奉还给他们。”

    阿星看了他许久,认真道:“你心里不是这样想的对吧?你就是刀子嘴豆腐心,你也希望快点找到他们的下落。”

    周源像看神经病患者一样看了她一眼,“别乱猜别人的心思。”

    “你中午做梦了吗?梦到我了吗?”阿星紧追不舍,她预感,她在离真相一步步靠近。

    周源眼睛微微转了转,抿着唇不说话。

    阿星一只手搭在他黝黑的胳膊上,“周源,你把知道的都告诉我,我们一起带他们回来吧,我今天看着几位家长来学校找老师,有个同学的妈妈都气得晕倒了。”

    阳光从厚厚的云层边缘穿透出来,在天边投下一片放射状的光线。

    风声幽幽,周源终于吐露了心声:“我只是觉得太诡异了,事情竟然这样巧合。”

    阿星快速看了眼胖子师傅,他依旧在忘我地听着歌。

    她将耳朵凑过去,好听清周源接下来的话。

    周源说:“我们昨晚的梦境,太像了,今天中午我和你又回到了那个地方。”

    阿星的结论像是得到了肯定,眼里放着期待的光芒,“也就是说,你承认昨晚和今天中午,我们的梦境都相通了是吗?”

    周源蹙眉看她,“那又怎样?能说明什么吗?”

    “也就是说,今晚我们睡着后,很可能会再次相通!”阿星总结道。

    “怎、怎么可能。”周源感到一股前所未有的惊悚感。

    “不管有没有可能,我们都要做好万全的准备,万一真是梦境搞的鬼,首先我们不能被梦境给骗走,其次,如果能把他们救出来那就更好了,就算救不出来,我们也要把里面的情况尽可能搞清楚,然后告诉大人!”

    阿星这一天都没听进去课,净琢磨这桩灵异事件了,这些是她小脑袋瓜能想到最全的方案了。

    “到村口了,都下车了。”司机师傅冷不丁嚎了这么一句。

    他将耳机拿下来,没精神地嘱咐道:“你们俩早点回家,别跟陌生人说话,遇到可疑的人记得找田里的熟人帮忙。”

    胖子师傅今天还被警察叫去问话了,他这包车的生意已经做不成了。

    “真是越说越离谱了。”周源说了这么一句,接着就从后排过道里挤下车去,头也不回地走了。

    阿星拿过前排的书包,回头向师傅道了句:“司机师傅明天见。”

    师傅强颜欢笑回道:“好,明天见。”

    明天恐怕见不了了。

    胖师傅摸索着自己的耳机,自嘲一笑,还以为能听见点孩子们的线索,结果净听这俩孩子讲胡话了。

    晚上阿星给山神上了香,胡乱地扒了几口饭,便早早上床睡觉了。

    电视机开得很小声,奶奶在灯下补袜子,瞟了几眼翻来覆去睡不着的阿星,终于问道:“怎么今天不看动画片就睡了?”

    阿星裹着毯子支支吾吾道:“就是想早点睡嘛,这几天太累了。”

    奶奶补完袜子,靠在椅子上又看了一会儿近日热播的电视剧,电视里传来男女主在大雨中互诉衷肠的告白对话,阿星眼睛开始打架了,梦里,也是下雨的声音。

    雨水越下越大,灰蒙蒙的一片看不清,远处似乎有一处光亮,阿星抬脚,踩进了漫过小腿的污水,一步步朝着光亮处摸索过去。

    忽而左方也传来蹚水的声音,阿星闻声看去,见着周源也正巧抬头看她。

    他说:“阿星,真巧啊,我们又见面了。”

    他的声音里带着一丝苦涩。

    阿星微微一笑,“我就知道,我们会在梦里再次相见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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