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9小仙没见过的小灵俐

    “12岁已经不是孩子了,不配再有奖励了。”邱柯想起初见时她说的话。

    那天她也是这样躺在街对面的长椅上,瘦小虚弱的样子让他对她的年纪低估了一两岁。在那个时期,稍显多余的同情心让他下班时买了店里最便宜的临期面包(毕竟那时定型包装食品贵得离谱,他一个打工的可消费不起什么好吃的)。

    “我没有钱。”她说,声音清脆。

    “嗯......就当是给乖孩子的奖励。”

    直到两年后他再次见到她,这一幕重印入脑海时,他才明白她说的都是真的,12岁的她已经不是孩子了,与年龄无关,这时的她就丧失了任性。

    “那你帮我尝尝坏没坏。”

    “没坏要怎么把剩下的还给你呢?食物要热着吃,你要跟我回家吗?”

    邱柯愣了一下,不仅因为这句话中的谨慎与大胆太冲突,也因为她说“家”,这个字他很少用,如今也很少听了。这附近的空房子一片又一片,它们原本还很安详的静候于时间河畔,可这河中却渐渐生出许多拾荒者,他们肆意闯入、短暂占有、掠夺抛弃,他们中有些甚至与他眼前这个女孩一般大小,他们游荡得太久,早已不知何为家。

    他笑着说:“但我可以送你回家。”畏惧迅速晕开,在她12岁的眼中清晰可见,与那些游荡的孩子第一次决心不再回家时的神色一般无二。“害怕回家吗?”

    “不回去,我还能去哪儿呢?”原本就是大眼睛的女孩,又因为营养不良的脸将眼睛衬得更大,这双黑白分明的眼睛反射着便利店招牌突兀的灯光,让人分不清萧条的是便利店的生意还是她对生活的期望,闪烁的是现实的讽刺还是她对答案的渴求。

    然后,熄灭。

    “本来是24小时便利店的,”他回头看着那黑掉的招牌说:“看到它关灯可不是什么好事,我可能要失业了。”

    她站了起来,身体有些摇晃,但还是礼貌的鞠躬道了谢:“谢谢你的面包,我会努力......还的。”

    “努力......还......”那时大家都明白这句话的意思,努力——努力活着,努力拥有还的机会,努力做个道德标准之上的人。邱柯跟在灵俐身后,保持着路灯间隙的距离,同时从黑暗走到明亮,同时从明亮走进黑暗。

    这一年的金城,黄金城最后被称作黄金城的O45,城市里躲着许多返祖的动物,他们只为本能而活。独立后本就不够健全的法制从国家最隐秘的心脏开始崩坏,擅自进入并占用不属于自己的资源的行为变成了合理分配,归属权变成了自私自利,社会回归成了“自然”,返祖动物们过着心安理得的日子。而最让人诧异的,真正成为世界丑闻的,是这一切都发生在一个信息时代!一个全球化的时代!网络没有被切断,国家不是没有政策,他国不是没有援助,可怎么就到了这一步?

    走过三条街后,灵俐在一个早已被弃管没有公共照明的小区前站住,鳞次的几栋楼因没有不同色温区分的窗户而混沌在了一起,只有前腹部一点点萤光,让它整个看起来仿佛是腹部开了一只独眼且目露凶光的怪兽。她就站在离小区最近的一根路灯下。这是个老旧小区了,建成出售于新召独立前,有幸又何其不幸地占据了黄金城最东北面的一角,之前住在这里的大多是一些老人或从老人那继承下房子的没有多大出息的子女。这也正是这里还没有被拾荒者盯上,没有“动物”来栖息的原因。只是没想到这里几年来搬的搬,死的死,竟已经空了。按照国家“尽最大努力保障民众正常生活”的政策以及人口锐减的现状,黄金城从O43年开始就已经不收取水电网络等基础保障费用了,只是为了节约资源,每七天会彻底切断一次,尚有住户的人家需要登陆App申请延续。所以人们才说:“黄金城的夜是由人和鬼魂共同点亮的。”

    其实黄金城在新召独立之前甚至都不属于省会,它是作为新区建设后成为国家心脏的,而当时承包新区工程的就是陈一浪的祖父——一个用一生心血成就了夯浪建工,留下了众优质建筑的好人。可到了陈一浪父亲这一辈,再没有一栋建筑可与老夯浪比肩。就在即将破产之际,陈一浪拿下了O34年震后重建工程,这个工程几乎让夯浪重回巅峰,然而却在O38年的一次较大的余震后被爆出质量不过关,但这个消息却立刻被他成立抢险救助组织的新闻淹没,一时间大量正向舆论很快将他捧成了大善大义之人,次年他又成立了福利院,在市场预测明显会赔的情况下成立了保险公司。到O40年时,他已完全跻身巨擘,成了新召首屈一指的大人物!但也就是这个大人物,这个带着英雄光环、披着仁义光辉的大人物,一手将他祖父建造的黄金城变成了鬼城一般的陷区。

    相邻路灯下的邱柯盯着灵俐等待着,等待一个没有标准的时限,一个名为“我觉得到了”的时限,然后走过去,可就在他终于等到内心的信号、在他抬脚的同时,前面路灯下的小灵俐突然跑了起来,甩下所有徘徊犹豫回到了怪兽眼里。而邱柯则代替她站到了她刚刚停留的那根路灯下。他想着,如果她还在这里,他会对她说什么呢?问清楚她家的情况?然后鼓励她勇敢?还是同情地带她回他住的地方?或者他之前住过的地方?他笑了笑,嘲笑自己的幼稚,鼓励没有一点意义,而他自己根本负担不起第二张嘴,至于那个地方,真的更好吗?

    此后,这根路灯下每7天就会出现邱柯的身影,从偶然被狂欢的飞虫发现到沉寂地被那一束暖光温柔相待,再到第一只新生飞虫地造访,到热烈地为战疫胜利和O47的新年庆祝的稀稀拉拉、酣醉的人群经过。他站在这里,看着那只独眼,确定她活着。这件事成了一个仪式——和所有仪式一样,它没有创造价值,也没被期翼具象增益,只是成了习惯,生出了寄托。

    自陈一浪被捕那天,灵俐一次都没再去过便利店,但好在政府重新接管救济粮的发放工作后,食物不仅能保障营养味道还有了提升,社会安定性强化了不少,游荡的“动物们”获得了安抚,新召又扛过了一劫。可就在狂欢节后没多久,那只独眼就再没睁开过。

    随着食疫的彻底消失,新的问题随即暴露,新召才出虎穴又进狼窝——一头跌入了经济大崩溃。随着人们“单纯活下去”的欲望转变成“为弥补那些年的亏苦而想过得更好”的欲望,陈一浪利用偷税漏税、吞并垄断企业、操纵股市、利用保险欺诈条款、以次充好贪墨政府救济资金等敛得的大量资产重新流入市场后被争来抢去,极端手法屡见不鲜。太多人在短短数月甚至数日经历了大赢大输。若人不曾体验过极致的享受,便也能在平凡的生活中感受到不平凡的幸福,可一旦那极致的享受以其势不可挡的强大和迅雷般的速度攫取了他的灵魂,那他就再不能忍受被他称之为生不如死的平凡了。很多人挨过了让人类得以驻足的大地的剧烈震动,挨过了粮食短缺的两年大旱,挨过了大雨不停山体滑坡,挨过了死亡率加上失尊率100%的食疫,却在他曾那样期望的平凡前,选择了终结,只因那水性杨花的“极致”转身又投入了他人怀抱。

    邱柯再次见到灵俐是在经济出现拐点的O50年。便利店与破梦酒吧本就属于同一个老板,O47年底破梦重开,在凄凉浮华又疯狂的大崩溃时期,成了不知多少人的如梦地、忘忧乡,为他们提供了掩泪的面具、消磨的加速器。随着O50年税收政策改革,这两个店会让老板多付一倍的税,外加上陷区居民所剩无几,便利店除了酒吧客人的消费几乎就没有其他营业额了,利润大不如前,一把年纪的老板白天看店晚上顾酒吧也有些吃不消,于是他就将便利店低价转卖给了一直给他打工的邱柯。可即便是低价,邱柯也拿不出这么多钱,是他的几个朋友好不容易帮他凑够了数,若有朝一日他挣到钱了,这钱就算借;若店里生意不好,就算入股。便利店24小时营业,邱柯需要找一个白班,而那时来应聘的人就是灵俐。

    一开始时他并没有认出她,毕竟只是五年前夜里的一面之缘,五年间她又已从一个瘦小发育迟于年龄的小女孩变成了身高近170沉稳的大姑娘。

    “我叫灵俐,17岁,听福利院的人说这里招兼职。”她说。食疫结束教育恢复,学校了解情况后就将她和其他境遇相同的孩子送进了福利院,这也正是那只独眼再没睁开的原因

    “我也在那住过一段时间,没有陈一浪日子还是不好过吗?”他从收银台后面走出来,想带她熟悉一下。

    “孩子太多了。”

    “这里白天几乎没什么人,只有酒吧开始营业后才会有客人,所以你白天就......”

    “我不想值白班,”灵俐截断了他的话,“我想值夜班。”干脆地说:“过几天就开学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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