邱柯透过玻璃看着她,看着自那日后第一次回来的她。那时他也不知道是怎么回事,明明他都知道如果选择离开,就一辈子都别想得到她的原谅。可他还是去了那个只是惯性需要他的人身边。或许他也只是惯地随叫随到。惯性的定律是:质量越大惯性越大。大概是他的心太重了,装了太多冗杂多余的东西,所以才蠢笨的总要保持固有状态吧。

    可即便是这样蠢笨的他,也早在转身的同时就已经开始后悔了。可他就像一个是被身体挟制住的分裂患者,意识明明深知踏出这步便是死罪,可脚却仍像被上了发条般一只接着一只地出现在他被雨水模糊的视野里,陌生得好像在看一场电影——他知道主人公在走一条注定悲惨的路,拼命想阻止却被屏幕隔绝。大雨哗哗得下,时间分分秒秒地过,这双脚仍一步步向前走,每走一步这背叛就更深一步。他对自己大喊停下,可那声音只有他自己听得到,因为他左右不了电影里的人,不拥有指挥权的意识阻止不了身体,他一遍遍下着决心,又一步步迈向深渊……一走就是三年。

    外面的天已经彻底黑了,隔壁的喧闹声越来越盛,她为什么又到了这里?她如今有家可回,有钱可赚,有人相拥,为什么还如12年前一般孤零寂寥?

    就像O45年那时一样,这三年间邱柯会去她的公司楼下看着她下班,也会远远送她回家,虽然很偶尔,也曾见过在楼下等她回家的那个男人。

    “害怕回家吗?”一样的时间、一样的地点、一样的语调,被她说“格外好听”的语调,他希望她还能喜欢,即便卑鄙,他也像三年前控制不了自己的脚一样控制不了地想让她喜欢,哪怕只是语调。

    “你要跟我回家吗?”

    她仍是12岁的那个她,只是这句话里多了另一种意味。“男朋友呢?叫他过来接你。”

    “床伴而已,你想接替他吗?”她躺在长椅上,长发一半悬坠在椅下,一半散在头下,暖光的路灯照在她残妆的脸上将白日那些拼命掩饰仍会露出破绽的细微情绪统统隐去,只剩下了略显缭乱的邀怜。“我想了一下,如果只是床伴的话,是你也行。”

    邱柯侧退了半步移开了视线,“我送你回去。”他语速很快地说,不知为何有种近似委屈的酸楚。

    灵俐缓缓地眨了眨眼,分明没有喝酒,却像是刚刚清醒的样子从长椅上坐起来,愣愣地呆坐了几秒,然后仿佛突然换了灵魂全不知刚才发生了什么般,捋了捋头发起身向地铁站走去,只留下一句:“我不是小孩儿,想去哪自己可以去,不需要人陪。”

    她看了看时间:21:42。

    地铁上倒比她来的时候多了几个人,如今她住在金一街北,房子朝北的窗外是一片荒凉的待开发区,南面则是隔开了她和便利店的繁华如梦的金六条。她到家时是22点25,单元门外扶着行李箱坐在花坛边的人是在等她的杜维。

    “我今天情绪不太好。”她解释已不是为挽留,更多的是出于礼貌。

    “是好事,你的情绪一直以来……太稳定了。”他伸手递过门禁卡。

    她伸手接住,微微笑笑,相比与落寞更像疲惫。“放桌上就行,不必等我的。”

    “总得告个别。”他站起来,将装了他在她家全部东西还不满的小箱子拉到脚边,轱辘的咕噜声在肃静的小区里仿佛能引起回声。“我们其实都很喜欢这样的仪式,也都知道彼此不是对的人。”

    他的离开,灵俐在见面之前就已确定,也许会不习惯,却不会为此伤心。可她现在却很难过,不是为他的决绝,而是为他懂她其实需要这样的仪式。

    他们是同一种人,是一起在地铁上跨年的人,命运巧合地将他们放在了同一节车厢相视而坐,头顶炸开的是他们看不到听不见的欢度O56新年的烟花,是欢呼声、是欢笑声、是与他们无关的“异世界”。

    “你有家吗?”他突然开口问,在空荡的,除他们俩再不见他人的午夜地铁里,在欢快却毫无眼色的广播音乐里,在他羽绒服下连帽衫半遮眼的帽子里。

    “我有住处。”即便是假期也穿着正装、准时在平时上班的时间登上地铁,无视清扫机器人的规劝一坐就是一整天的她答道,并无所谓对方是个新晋的流浪汉还是危险的通缉犯。

    “分我一半吧。太冷了。”

    即便到了今天,他们依然是曾共用住处共享体温的关系,直到今天,她也不知道他是流浪汉还是通缉犯,但她懂那种冷。

    翌日,依旧是灵俐准时起床按时上班的“每天”,以杜维称之为“一直以来太稳定”的情绪出现在工位上,出现在小水带着些许委屈埋怨、别扭的余光里。一上午小水没有跟她说一句话,倒是屠衎溦把她们叫进去说了几句废话,什么已经为小水申请了援助岗位,什么以后让灵俐多教教她,什么将一些她力所能及的工作交给她之类的。其实若不是怕被赶出去小水才不想要这个援助岗位呢,还得干活!可事到如今,已初步掌握了些社会经验的小水自是会笑脸迎人积极表态感恩戴德!的混过去。反正以灵俐的性格,估计也是信不着她。

    到了中午,小水早约好了宝璐吐苦水,要不是宝璐有事昨晚就该实施的,生生拖到了今天,难受得小水昨晚都没心情干活了。

    “你说我是不是热脸贴人冷屁股好心被当成驴肝肺?我为了谁啊?还不是为了她!不然跟我有什么关系?”小水一见宝璐就没头没尾地开始抱怨。

    宝璐看着比前几天心情好了许多,顺着她的情绪抱不平地问:“这说的是哪个不知好歹的?”

    可小水这会儿在自己的情绪里根本顾不得其他,对宝璐的变化毫无察觉,一个劲儿抱屈道:“灵俐呗!我就跟她确认一下是不是和杜维分手了,她就一副我要骗她身家的样儿,那叫一个提防!我看着像贼吗?我看着像骗子吗?”

    这……真别说,觉得像的人还挺多,且其中首屈一指的就是与她初见时的裔宝璐。但这会儿宝璐自然不会承认,只会劝她:“你这问题也确实不好,谁分手不难过啊,哪有你这样直白白问的。而且说到底,也是太八卦了,人家俩个分没分手与你有什么关系?你确认个什么劲儿?给她介绍新欢?那也得等她缓一缓有这个想法的呀!”

    “我......”她还想辩解,可宝璐说的句句在理,她可不就是多余问?红绳都剪了分手就是早晚的事,她只管把新姻缘牵好管什么这个那个的。若是从前在姻缘殿干活,连人都看不到谁管他们到了哪一步?“也确实是闲的。”可她为什么就闲出了这么一遭呢?大概是因为做人做久了吧?

    小水被浇灭了心火,老老实实低头吃饭。宝璐看着担心别是自己说得太过了,便又往回拉了拉:“我知道你也是关心她,可是人与人之间的安全距离是不一样的。有的人就是很擅长分享生活,和亲近的人更是无话不谈;但也有的人喜欢留有一些空间,她不是说不信任这个人,只是无论再信任都要保持一段距离,这样他们才觉得安全自在。我和灵俐只见过几次,话都没怎么说过,但她那人,看起开就是个偏冷的,我都想象不到她是会和你分享恋爱的人。”

    “她也没和我分享。”

    “你连她男朋友的名字都知道还没分享?”

    呃......为了减少不必要的麻烦,小水决定就不告诉宝璐她不是从灵俐嘴里得知杜维这个名字的这件事了。“反正我知道了,以后不问了。”然而她的“不问”却绝非举一反三的彻悟,无非只是不去问灵俐而已。此时这件事告一段落,小水单线程的大脑则又腾出了资源来处理宝璐的八卦。“你和米青绘怎么样了?”

    “公司对样品很满意,已经投产了。”她汇报道。

    “我是监工吗?谁想知道你的工作进展呀!”

    “我们之间除了工作也没别的呀。”

    “都表白了咋会没别的?”

    “那种分手后的气话怎么能当真?”她笑着,那神态表情让小水产生了强烈的既视感,是在装饰灯下她说“不,我赢了”的再演。宝璐放下手上那双徒有表演性质的筷子,一副已然释怀的模样又说:“也没什么不能理解的。都说清楚了,现在这样单纯的共事关系挺好的。”

    咋就成单纯的共事关系了?小水迷惑地回忆着给他们俩牵红绳的过程,难道又牵错了?最关键的是她昨天还跟屠衎溦夸过口说米青绘和宝璐好了,这要是他好信儿地去打听可就又做实小水的精神失常了!

    “这怎么能挺好的呢?你得积极争取!幸福是掌握在......”

    “嗯!”宝璐伸出食指做噤声状,用灵俐的教训提醒小水:“距离。”起身说:“我吃完了,先回去了。”反常、且略显无情地留下了才吃到一半正是胃口大开的小水。

    即使如此,人家皇上不急小水急也没用!她无精打采地回到彩宫,灵俐已经整理了一份工作内容工工整整放在她桌上,分门别类怎么做什么时间做都逐一罗列了出来。看着这张纸上的字,小水的头瞬间死机,差点没把心呕出来(饭是一口一口吃进去的可不能呕出来)!一种强烈的排斥感让她根本没有理智去考虑这事对她来说究竟是好是坏,只觉得自己的好日子算到头了!还没等她从震惊中缓过来,桌上的电话又响了,灵俐接起来并很快转达给小水道:“人事在给你办入职,有些材料需要你过去填一下。”

    没好了没好了,这日子算是过不下去了!纵使一万个不乐意还是乖乖前往安若晨办公室的小水心里只剩下一个想法:“赶紧把这破盘修好赶紧走!”

    安若晨把一沓卖身都没有这么繁琐的材料推到她面前说:“因为你是公司第一个援助职员,没有先例可对照,所以我把你要填的地方都用铅笔圈出来了。材料有点多,但也没办法,你没有档案也没有资质证明材料,一次性填全以后就方便了。”

    小水苦笑着点了点头,心想:“就给我张卖身契让我画押行不行——?”

    这沓材料她一直填到了下班。因为从来没写过这么多字,时间紧任务重注意力持续集中,结束时可让她真切体会了一把打工人下班的快乐。

    “不想动,啥也不想干,管它什么破盘,爱咋地咋地,我就想躺着。”她絮絮叨叨的支开床轻轻地又急不可待的躺下。“嗯~舒服。”如果说白噪音助眠,那现在她脑子里由那些纸和那些字的残像组成的“白画面”的催眠效果丝毫不比白噪音差,她的身体刚一放平就进入了一种晕坠状态,失眠者无限渴望的美妙就在于此。

    “跟我出去一趟。”

    哈啊——!?小水一阵烦躁,怒不可遏!心想地狱恶鬼的声音也不过如此!真是让人厌恶至极——!“不去!下班了!”她仍闭着眼睛以示抗议,恶狠狠地说。

    “你现在在哪?我去接你。”嗯?小水睁开眼睛,见屠衎溦拿着手机从办公室出来正往外走,原来不是在叫她啊。误会了。“与檩耀的合同,怜星要求有公司代表在场,以免日后涉及起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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