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刚看什么呢?”车上朱明茵问阮栗阳。

    “感觉是个熟人,但好像看错了。”她虽这样说,心上却早已确定:“是姜印。”他们3岁就认识了,同样的幼儿园小学中学,即便只是一晃而过她也不会看错。“原来他也在金城。”他们上次见面还是5年前,她和卢谦默分手的那段时间,因为她做的一件蠢事让她彻底失去了这个朋友,从那之后再没联系过。

    “你俩……吵架了?”朱明茵又问。但因为此刻在阮栗阳脑子里的是另一个人,一时有些恍惚。可这看在朱明茵眼里却被误以为是她在顾虑,便又说:“跟我还有什么不能说的?我也算你俩半个红娘了吧?”

    “啊,没有,没有吵架。你看我们俩什么时候吵过架?”

    “那是怎么了?你这脸色可不像没事儿。”

    “可能……是我多心了。”

    “你还能多心呢?没少几个心眼就不错了。到底怎么了?”

    “我回国前不是跟你说过?我觉得他并不想让我回来。最近这种感觉越来越强了。我觉得他不想让我回来,不想跟我在一起,甚至不想看见我。”

    “出轨?”

    “可是又没有这个人。我这种感觉不是这半年间才产生的,从我们在一起就不时会有这种感觉,可他身边又从不曾突然多出一个用什么身份掩人耳目的女孩,他的手机从没改过密码,只要我有要求他也一直会最大限度满足我。”

    “会不会是因为你们一直聚少离多所以你才没有安全感?”

    “我原来也是这样安慰自己的。可最近我越来越觉得事情不是这样,并不是因为爱我,他所做的让我安心的一切,并不是因为爱我,却更像是一种补偿。”

    阮栗阳刚上大学不久就因为朱明茵认识了卢谦默,背井离乡的她顿时就对这个沉默寡言但温柔沉稳的男孩产生了好感。他是那种很容易让人产生依赖感的人,想的比做的多,做的比说的多,在女生里受欢迎的程度甚至超过了系草。可他却很难追,似乎对所有人都和善友好,却也同时对所有人保持距离。阮栗阳追了他一年都毫无进展,却在大二下开学的第一天突然有了转变——那天阮栗阳照例在他宿舍楼下等他一起吃早饭,他的室友照例在阳台起哄,可不同的是,他没有像以前一样满脸为难地要求阮栗阳不要再来了,“你喜欢我?”他问她。阮栗阳用力点着头。“那你做我女朋友吧。”幸福突如其来,砸得她这叫一个措手不及!竟愣在了原地。“如果你不愿意……”

    “我愿意!我怎么可能不愿意,不愿意我费这劲干嘛呢?”

    她当时心里只有高兴,只有如愿,只有兴奋与对未来那些未知的幸福的憧憬,可如今再回想当初,他原本想说但因被她打断而没能说完的那半句话会是什么呢?

    “补偿?补偿他总不在你身边?那也没啥不对,愿意补偿总比无所谓强吧?说明他还是在意你的呀。别想得太消极,也别总待在家里,多出来走走就好了。”朱明茵这样说是她真的这样想,是她情真意切的真心话,但也是她准备下车前的总结语。作为朋友她不是不愿意多陪她一会儿,但有时成年人的距离感就是这样——感情是两个人的事,外人的话说过了就不好了。

    “嗯。”阮栗阳笑着点点头,说:“可能我一直在家带孩子变得疑心有点重。”

    可这又是一句谎话,她这样说只是为了让朱明茵放心。明茵家境好性格也好又没有城府,大学时阮栗阳觉得她就像个小公主一样,到后来她认识了卢谦默和他们的朋友们,才知道公主的世界还另有公主。其实阮栗阳的家庭也算殷实,在O48年经济全面崩溃的新召,从她父母还有能力送她出国这点上就可见一斑。但在卢谦默和明茵共同的这个社交圈里,她还是会感到压力,她与他们始终有距离感。这事她对卢谦默说过,从此卢谦默就很少带她一同参加各类活动了,她便如愿当起了良母过上了教子的生活,而至于相夫的贤妻,是个她生活中很少有机会出场的角色,因为自他们结婚,就常常两地分居,偶尔在一起的时间不只是卢谦默,其实就连阮栗阳在都觉得对这个妻子的身份感到陌生。

    她终于回到家,回到她熟悉的环境。孩子已经睡了,保姆也下班了,她不喜欢家里有外人,以前在国外没办法,如今回到新召有父母帮着就安心多了。

    “我想你差不多该回来了。”她妈妈悄声从孩子的房间出来,关好门才开口。

    “她现在都4岁了,你不用看着她睡觉,出来休息一下多好。”

    “我在哪儿都是待。明茵忙什么呢?快结婚了吧?”

    “怎么每次我俩一见面你就要问这个?人家想什么时候结就什么时候结呗。”

    “她也不小了该结就结呗。”

    “人家怎么就不小了,才27有什么可着急的。”

    “是!都不着急就你急!你坐下我跟你说两句话。”阮栗阳有些不耐烦(这种不耐烦一半来自于她身体的疲惫,另一半来自她固有状态被打破的抵触),但还是乖乖坐下了。“你回来也两个多月了,有什么打算啊?是去谦默公司帮忙?还是另找份工作?总不能还像原来一样在家待着吧?”

    “我在家是因为必须得有人在家,又不是我不想出去。等谦默出差回来我就跟他商量一下。”

    知女莫若母,阮妈妈看着自己这个不争气的女儿心里清楚她说想出去是真的,但她准备好跟卢谦默商量却是借口。“谦默哪天回来啊?”

    阮妈妈的追问进一步刺激了她的不耐烦,让她感觉自己在被催促被施压。她心里没有主意,乱七八糟,却没有一个人理解她;所有人都在要求,却没人看到她的不安和孤独;大家都在按照自己的喜好生活,她只能一味迎合,却没人在乎她的抗拒。她站起来,转身向卧室走,以避免自己无法控制的烦躁表情被她妈妈看到,努力克制地说:“最早下周三。”可话一出口还是泄露了情绪。

    “我说点什么你就不耐烦,我怎么惹你了?我还不是为你好!”

    “我知道,我知道。”她努力挤出笑容,调整气氛:“我知道了。快点睡吧,辛苦一天了。软糖晚上乖吗?”

    “让睡觉的时候闹了一会儿,没两分钟就好了。”阮妈妈因为赌气而生硬地说:“行了,你睡觉去吧。”

    情绪的伤害与距离成反比,越是亲近越是威力巨大,阮栗阳在母亲身上感受到的压力转化成烦躁伤害了母亲,而母亲因受伤流露出的委屈又像将一把利刃从她心上拔掉,原本只是疼,现在鲜血涌出,除了疼更加之一种如生命般重要之物渐渐消逝的恐惧和空虚。

    阮栗阳看着母亲走进客房关了门,她站在原地既自责又自怜,她用因母亲无法给予她心灵支撑的指责来掩盖她将自己的烦躁强加给母亲的自责,又用这不该对母亲发脾气的自责来抨击她无人理解的自怜,因此而陷入到一种纠结里相互拉扯。好在时间并不长。因为她已经习惯性地走进女儿房间,看着小姑娘露在被窝外面的小脑袋,匀称的呼吸,和这呼吸同频的身体的起伏,这起伏就像心理医生为了让人平静而使用的一个仪器,很快就让她摆脱了刚刚的焦躁。

    她轻轻地坐在她的小床边,惊讶地发现她的睡脸与她父亲竟如此相似!她奇怪自己怎么原来不曾发现?仿佛只是一晃之间软糖就四岁了!如果当年她没有跟卢谦默走,那现在又会过着怎样的生活呢?如果她的那句“我愿意”再晚几秒,他没说出口的后半句又会是什么呢?

    “如果你不愿意我再找别人。”如今想来,这该是最贴近真相的可能了。这种可能,不是她凭着不可靠的记忆回想那时他的表情、口型得出的;这种可能,是他们相处的这七年间他的一举一动脱离了她用自己的想象力亲手为他罩上的伪装后,所剩的唯一的结果。这么多年他们聚少离多不是因为迫不得已,而是他有意为之;他有求必应的模范丈夫形象不是因为他的爱而是因为的愧疚和效率;他一听说她怀孕了就立刻提出结婚不是因为他爱她爱到不在乎一切而是因为他正需要一个家庭;所以他问她愿不愿意做他女朋友自然也不是因为他被她的真心打动,而是她恰好出现在了他要找到一个能被他称之为“女朋友”的人的路上。

    找不到一个可疑的对象不是因为他没有出轨,因为他曾经的女友现在的妻子才是他生活中最不协调的存在,才是他的出轨对象。他心里的那个人不是在他们结婚后、随着她的成熟渐渐虚弱的幻想终于被现实戳破后才出现的,而是远在这之前,在他们相识之前就牢牢扎了根。而这种发现就像刚刚阮栗阳骤然发觉女儿与她父亲的相似一样,恍然大悟时才看得清他的亦步亦趋忠心不二竟这般明显,仿佛从不曾有过丝毫隐瞒。只不过因为他深爱的人坚决地宣布了自己永不会爱他的判言,才促使他走向了背叛的顺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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