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春交汇的时节总是阴云密布。不说瓢泼大雨,却总是在空气里夹杂着丝丝冷意。

    时针指向5点,榛野烈正穿好外套离开办公室,往日七七八八的杂事全然不见踪影,路上碰到的人也都识趣的让开,让他毫无阻碍的来到停车场。

    他在不算长的路程里抵着额角闭目养神,被轻声唤醒时只觉得稍纵即逝,揉了揉隐隐作痛的额头起身。

    医院里弥漫着一股不算浓郁的消毒水味,电梯门打开是成面的落地窗,正对着东京连绵不绝的街道,休息区的沙发上已经坐了人,他也走过去。

    “现在护士正在里面,”芹泽和也提了一嘴,摸了摸身上,才反应过来这里禁烟,便作罢。

    朝病房那边望了一眼,持枪警卫雕塑一般守在门口,榛野烈也只是颔首,解开外套的扣子,和对面的高定西装外套扔在一块。室内温暖,两个老男人只穿着白衬衫坐在沙发上,相顾无言。

    他扶着脑袋,试图平复那种酸胀感。也是这几天才好些,上周罕见的失眠了,中老年人的觉本来就少,闭上眼睛难免会忆起一些画面。

    女孩被紧急送医那天,榛野烈根本不记得自己是什么表情,源川司令官也只是轻声说了句:“去吧。”

    他和救护车几乎是同时到达,场面堪称混乱,急救室的红灯亮了一晚上,只有榛野烈自己知道,在通知书上签字时的感受多么糟糕。

    复杂又掰扯不清的关系在这一刻紧密性达到了巅峰。

    那个时候,并没有什么懊悔,或是借机认清自己的心之类多余的想法。只是纯粹的担忧和祈愿,与她相关的记忆一个接一个的冒出来,里面的人也变得无比可爱起来。

    好吧,她成功了。成功的让他为她牵肠挂肚,甚至愿意答应所有那些“令人皱眉”的要求,甚至愿意牺牲自己满足她的一些“癖好”。

    所以……

    回来吧…

    ……只要重新再来一次。

    他有预感,不会就这样结束。

    毕竟是在那种情况下还能硬生生靠意志顶过洗脑的家伙,怎么会这样简单死去。都说祸害遗千年,变态应该也差不多才对。

    在冰冷的椅子上挨了一晚,天朦胧微亮时分,沉重的大门才从里面打开。

    “病人的生命体征暂时稳定下来了,只是脑部受到的损伤很难界定,现在能不能醒过来还是未知数,如果一周内能苏醒的话恢复的可能还是很大的,家属先做好心理准备……”

    隔着狭窄的防护玻璃试图寻找熟悉的人时,只看到环绕病床的仪器。

    ‘一定是哪里不对劲。’

    榛野烈想。

    可惜命运不会按照人们期待的方向走,平等而无情的嘲笑每一个人。

    一周过去,两周过去……他能看到医护人员眼中的惋惜,还有一天天随之麻木的自己。

    在24h严密把守下病房里很安静。

    待在里面的时候榛野烈能听清自己的呼吸声,只有规律的仪器滴声应和,室内布置得再舒适也有一种令人毛骨悚然的冷意。

    女孩安静地睡着。

    白色绷带包裹着没有血色的脸颊。

    他终于能有时间静静地端详她的模样。

    没有不耐烦也没有争吵。

    将那天他没能握住的手放进掌心,是温凉的触感。

    榛野烈很少有太过感性的时刻。在这个叫雪穗的女孩出现之前,他甚至不记得上一次工作以外的时候情绪有太大波动是什么时候。

    既定的事实无法更改,榛野烈从来都是选择大步向前,为了想要的结果有时候手段也不是那么重要,就算在军中被人成为“魔鬼参谋长”,畏惧还是招人记恨都无所谓。可他到底是肉体凡胎,该有的情感一个不少,若是真心相待,又岂能感受不到?

    对于他这样的人来说,爱是奢侈的。

    也是珍贵的。

    榛野烈其实清楚的知道,无论缘由,再没有像她这样对他真心实意付出感情的人了。这也是为什么先前总是屡屡叫她得逞……结局不说也罢。

    这么多年过来,榛野烈在惨烈的战场上、规训与权力的夹缝间学会了不择手段和勾心斗角,时间铸就的壁垒将他高高的筑在里面,与人交心都极难,更何况卸下防备、要将柔软脆弱的部分袒露出来,与另一个人分享。

    正如他说的那样,他什么都给不了她。

    连抬腿前进的力量都没有,便只能若无其事的退缩,彻底辜负这份心意。

    “今天就先到这吧。”

    他睁开眼,芹泽和也看了下手表起身,“现在开始还有工作。”

    榛野烈跟着起身,见识过对方的忙碌程度,能常来这里已是费了心思,只是张口不知道说什么好,便不再想,“……我送你。”

    对方回过头来,反而笑了,“榛野先生留步吧。”作势要走的芹泽忽然定住,看着他,郑重地说道,“我的侄女,雪穗就拜托您了。”

    “……抱歉。”

    “为什么道歉?发生意外并不是任何人的错。”

    即使不是面对司令官,榛野烈也是严肃以待,“无论是作为上司,还是丈夫,我都没有尽到相应的责任,给她带来了无可挽回的伤害…”

    芹泽和也听完,只是抿着唇瓣点头。好一会儿,才说话,“实话说我对榛野先生不感兴趣。”

    榛野烈微怔。已经很久没人这样和他说话了。

    “我只是相信雪穗。”男人说道。这位芹泽先生很有经验的样子,抬头看向空无一物的天花板,“无论是光还是雪穗,这样的人决定的事都无可更改,更无人能试图蒙混过去,凡人对顶级天才的认识还是太局限了。”

    窗外的天色渐暗,陆续亮起的街灯五颜六色的,生活气息十足。

    “那个孩子一直以来都精准而‘急切’,像是被什么在追赶似的废寝忘食,对积攒资历和晋升无益的事情根本不会分给一点多余的心思,包括她父亲在世的时候,没有人能理解未来光明一片的天才究竟有什么必要‘急功近利’,”芹泽和也的脸窗前的光线下看不真切,他侧过来轻笑道,“现在我明白了。”

    “她是想到榛野先生身边来对吧。”

    榛野烈沉默。

    再开口时声音沙哑,“我们…那时并不相识。”

    “我只是从结果得出的答案。”芹泽和也耸耸肩,“我又不需要上法庭,也拿不出证据。”男人将手插在兜里,无所谓似的说,“但是谁知道呢?这些天才的脑子总是叫人看不透。”

    “雪穗既然这样做了,那必然是在对一切都清楚的情况下选择了榛野先生,”不等榛野烈接话,芹泽先生就迈开了步子,“所以我不会责备您。”

    “只是这样。”男人简单解释了下缘由便摆摆手离去。

    目送对方进入电梯,榛野烈缓缓舒气,望向窗外。

    不知站了多久,安静的楼层一段嘈杂。他快步向病房方向走去,只听守卫握紧枪杆高声询问,“发生了什么?”

    走到门口时正撞上面带急色的女助理,顿了顿,道是,“教授醒了!我现在去请医生过来。”

    这位脸色阴沉的军官先生瞳孔微缩。

    ……

    “雪穗小姐?”

    “该换药了,”特级病房的护士都温声细语,服务态度和耐心十足,在这位受到严密保护的病患面前更是如此,轻轻的、反复唤着对方的名字,伸出手指在她面前晃了晃,“雪穗小姐,您能听到吗…?”

    靠在柔软的枕褥里一动不动的女孩才回了神似的,慢慢抬眸,黑瞳中满是茫然。

    “现在开始取纱布,可能会有点不适,疼的话可以动动手指,我会轻一些……”

    透过百叶窗缝隙看到这样的景象,两个人无言的沉默了好一会儿。

    苍边树心里也不好受,“……医生有说什么时候会恢复吗?”

    榛野烈摇头。

    “这几天已经好一些了。”

    见过女孩刚刚苏醒时的模样,对周围的事物没有反应,那双曾经里灵动的黑色眼眸像是一面镜子,整个人宛若一尊没有灵魂的日本人偶,任谁的期待值都会跌破底线。

    又过了几日稍好了些,虽还是不会说话,整日里无神地盯着空白处发呆,好歹对自己的名字还有反应,能理解一些简单词语,现在恐怕记忆也是一片空白……

    “慢慢来吧,”树轻轻拍拍老友的肩膀。这段时间以来,面上看着没什么,原是乌黑的两鬓参杂了不少银白,他也没有心思再去染回来,眼中不缺少疲惫。

    除了亲近的少数人,一般的探视都是拒绝的。

    送走了老朋友便又剩他一个人。

    病房里温暖如春,榛野烈在床边的椅子落座。刚换过纱布的女孩被安全柔软的面料包围着,望着天花板出神。特级病房宽阔的床更显得女孩的小只,短时间内变得如此瘦弱,不必一阵风吹就随时能飞走似的。

    他轻轻拿起妻子的手,纤细得不敢用力,这般直接的触碰才叫女孩有了反应,回头看过来。

    不带任何情绪的陌生。

    轻轻捏了捏,感受到温度,榛野烈替她拉上被子,放好。

    人在极端时候甚至会想开玩笑。

    “要不我也去考一个介护证?”他喃喃自语。

    又被自己气笑。

    可惜无人回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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