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突如其来的转场太强硬,下一步应该就是陷阱。

    怎么回答可能都是错的,需以不变应万变,静观其变。

    明月枝想看看他的目的。

    他要是真想处理她,方才就可以给她一点痛快。

    不管想要做什么,他都可以痛快点。

    没有这么做的原因,只能是他不想。

    心中有了计较,明月枝也不再紧绷着身体,而是将视线放在了对方的脸上,不愿放过他一丝一毫的神情变化。

    “你也很渴望变强吧,不然不会来淬体。”

    “修成人形的山魅还是有几分本事的。”

    “不如让我帮帮你?”

    说这话的时候东方既白少见地与明月枝对视,一双凤眸华美异常,看一眼便惊心动魄。

    明明行为举止都很规矩,明月枝却硬是在这几句话里听出了引诱之意。

    明月枝莫名有些唇干舌燥,但理智尚在。

    她想知道这人究竟有何目的。

    东方既白也在观察明月枝,看了片刻,才发觉这人的眼神着实明净,清可见底,连骨骼走向都是清中带傲,实在容易显得实诚又可怜,叫人不忍心算计她。

    东方既白敛下眼皮,朝后退了半步。

    山石火光里,两人相对无言,拉长的影子却交叠在了一起。

    不知何处传来一声短促的知了声,明月枝收回在东方既白脸上流连的目光,看着地上被拉长交融的影子,突然觉得这场景有些诡异的不正经,像…

    话本子里的良家女子遇上了勾人的狐媚子。

    传说中有狐狸精专门勾引大家小姐,让人家为他反抗父母,为他当牛做马,倒卖家财,甚至奉献生命。

    还是离远点,别被勾了魂。

    不值当。

    于是明月枝看着那双漂亮得让人惊异的眼眸,摇头吐出两字:“不了。”

    东方既白听这斩钉截铁的拒绝,微挑了眉:“为什么?”

    他很清楚,明月枝进淬体阵就是想变得更强,否则不会布局谋划那么多天。

    如果有人能帮她,她或许会迟疑,但绝对不至于这么快就干脆利落地拒绝。

    山魅这样的身份,当是最受修士欢迎的了,何况还是修出人身的山魅。

    “前辈,我的确想变强,但不想借他人之手变强。”

    “天上不会掉馅饼。”

    “不知前辈打算在在下身上谋划什么?”

    明月枝开始理直气壮地打量对面的人。

    这话说得太直率,东方既白罕见地噎住了,轻咳了一声。

    “算不得谋划。”

    “只是…明月枝,我之前…帮了你。”

    这句话说得细碎,明月枝莫名觉得东方既白脸上的神情看着有些别扭。

    似乎是…不好意思?

    这个变化让明月枝摸不着头脑。

    东方既白盯着明月枝看了一会,见她毫无反应,执扇的手握紧,像是下定了什么决心。

    “先前在海底时,你差点溺死,其实…是我…”

    明月枝见他迟迟没有下一句,才试探地问:

    “其实是你…救了我?”

    东方既白轻轻“嗯”了一声,垂下眼皮,再次恢复那副漫不经心的慵懒模样,懒散道:“所以,你要不要报恩?”

    他语气轻巧,视线却没有望向他发问的人,反而自顾自将手中的骨扇拢了起来。

    明月枝眨了眨眼睛,目光直勾勾放在他的脸上,说得毫不含糊:“前辈,可我并不想以身相许。”

    为表真诚,她甚至将两道秀气的眉毛挤在了一起。

    东方既白:“……”

    这是什么意思?嫌弃他?

    先不说他有没有这个意思,他还从来没有被人嫌弃过。在钟暝山,男女老少没有不喜欢他的,出行从来掷果盈车。

    这丫头果真没见过世面,分不清美丑。

    东方既白瞪了明月枝一眼,真是白瞎了那一双明澈若秋水的招子。

    “你倒是想得美。”又是“唰”的一声,骨扇被打开,一阵阵风在两人之间疾速流动。

    东方既白将扇子摇得飞快,直到摇出了重影。

    直到明月枝脸上又多了点风霜。

    他才停下来,冷巴巴说出一句:“我可不想吃亏。”

    “那就好。”明月枝无所谓地笑笑。

    这下东方既白连扇子都不愿意摇了,精致的眉头锁起。

    他低头瞧了一眼扇面,云横春岭的画面一转,扇面清晰映出他的脸,明明还是好看的,为什么会被这么嫌弃?

    东方既白想不通,忽而觉得有些憋屈,但是这丫头年纪小,他并不想同她计较。

    明月枝免费看了一番扇子翻花,一柄骨扇开开合合好几次,她觉得扇起的风都能吹掉她脸上沾染上的灰尘。

    此刻她心里倒是有几分轻松了。

    相处这几日,她何曾见过东方既白这样的神色,微微紧张的时候都没有。

    永远风轻云淡,永远气定神闲,永远想多看一点乐子。

    特别热衷于在她身上找乐子。

    又是戏耍作弄,又是恐吓利诱,许是见她不上钩,才弄了一出挟恩图报的戏码来。

    明月枝想起上辈子在中洲的时候见过的一些人的驭下之术,连对待亲近之人,都像驯狗,令她不喜。

    不过眼前人明显不擅长这样的戏码,做得异常不顺手,几乎能让人一眼看穿他的难受。

    明月枝细细瞧着倚在一旁眉目如画的人,不禁翘了翘唇,这戏台子上的当家花旦还红着耳呢。

    明月枝不知道东方既白到底想要什么,但她大抵还是看出了几分他想要与她交换的意思。

    或用利益,或用恩情。

    虽然拿捏的手段令她不喜,她的内心却暂时平静了下来。

    至少他没有直接伤害她。

    只是不论他想在她身上图谋什么,她都不可能轻易交予他。

    如果是灵格,那么这人…明月枝沉下了目光。

    假设东方既白真的是山魅,明月枝还是挺愿意听他这一番言论的。

    山魅在修仙界被称为天生的懒骨头,能够修成人身的山魅实在太罕见了,在修行上势必有些心得。

    且他们这一族最出名的是安分守己,化形前大多只蜗居一处,化形后更是一等一的容貌艳丽,是许多修士理想的红颜知己。

    东方既白假扮山魅大概就是想抵消她的戒心,眼前这人的容貌绝对是够的。

    明月枝没有见过山魅,但是她觉得,再怎么姿容卓绝,可能也超不过面前这人了。

    但可惜东方既白不是真的山魅,而且她还知道他未来会堕魔,还是个难得一见的魔主。

    那便意味着她不能与他有所牵连。

    修仙修仙,最主要就是成为仙,承袭仙的意志,而仙的对立面就是魔。

    修士修炼走火入魔虽危险,但并不会真正魔化堕入魔道,准确来说更接近妖邪道,用损人利己的方式修炼,涤荡道心或停止修炼即可阻止入魔。

    而堕魔…其实指的是堕入魔道。

    大道三千,先天道、佛道、风月道、无情道、有情道、逍遥道等等,哪怕是妖也有妖的道,邪也有邪的道,连杀戮道都曾有证道的传说。

    但却不包括魔道。

    魔是真正站在所有修道者的对立面。

    魔主自然更加为修仙者所不容。

    修仙界常以诛魔安天下为己任,“诛魔”诛的便是堕魔者。

    天下间已经许多年不曾出现过堕魔之人,“诛魔”二字自然也成了传说。

    年轻的仙门弟子往往不明白“诛魔”为何能与“安天下”并列。

    其实是应该的。

    魔,以鬼作乱,为祸天下。①

    魔主一旦诞生,天生便有阴鬼供其驱使,发号施令。

    黄泉阴司尚且不能完全掌控阴鬼的意志,但魔却能完全驱使阴鬼。

    哪怕是修道者身亡后,也会心甘情愿受魔的召唤,成为魔主浩荡魔军中的一员。

    这样强大的邪恶力量,足以让妖邪也臣服,对他俯首帖耳,顶礼膜拜。

    更重要的是,其害不止局限于修仙界,魔气四溢会波及人间,影响凡人的心志。

    到时候,哪怕普通人想修行,都得先看一看自己是否有被魔气污染的迹象。

    这足以切断修仙界后续的新生力量。

    凡能堕魔者,必是心智坚韧之人,只是走向了飞升的对立面。

    飞升需要大爱,而堕魔…应该是恨吧,大恨。

    明月枝也恨过的,被关在须臾间的时候,当她被折磨得非人非鬼时,当她记起一切时,当她看见族人堆积成山的尸骨时,她曾经期待自己堕魔。

    恨意从每一根骨头里渗出来,她是真的恨极了,八十八道缚灵索加身也没能困住她,有人被她活活撕碎了。

    那时她已是一介废人,没有金丹,没有灵格,只凭着一腔恨意。

    可是那么恨,也没能成功堕魔。

    ……

    但东方既白是为何堕魔呢?

    钟暝山覆灭一事尚且未能让他堕魔,后来是什么原因导致他堕魔了呢?

    明月枝悄悄用余光看了一眼背对火光形容恣意的人,这位还没堕魔的钟暝山少主,总给她一种强烈的反差感,跟传说中的形象大不一样。

    传说中他冷面无情,所到之处尸山血海。

    然而此刻眼前之人眉眼间俨然是关不住的鲜活少年气,像是从冰天雪地的墙头里悄然探出一株俏生生的红梅。

    到底是为什么呢?

    明月枝其实是好奇的。

    不过她现在并没有资格好奇这件事。

    她首先要知道东方既白到底想从她身上得到什么?灵格吗?还是其他的?

    明月枝斟酌了一会,还是问出口:“那你要我做什么?”

    她想这人倘若真的想从她身上谋划些什么,大可以长驱直入,何必费这些周折,她如今才不过小小一炼气。

    这讲究交易的手段,实在不太像那位动辄对她开膛破肚的人。

    她需得问清楚缘由,才好思量对策。

    东方既白坦然回答:“结璘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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