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3 章
四肢百骸漫上一股剧痛，有细刀在缓慢地磨擦她每一寸骨肉。
谢湘灵全身发抖，终于从那股彻骨的痛意里挣脱出来。
那双眸子里闪过惊人的亮光，又很快变成两汪死寂的深潭。她蜷缩在半倒的墙边，双颊接住了新落的雪。
白霜一点点覆盖住地上数不尽的蜿蜒血痕，谢湘灵稍稍一动，碰到一具腐尸，冰凉朽败，比雪还冷上几分。
谢湘灵恍惚记得自己已经死了，死在了不归山。
她受众捉妖世家围剿，被人在心口捅了一刀，接着便是被推下了无尽深渊。犹记得利剑入体的疼痛，周围的一切变得模糊不清，风声和嘶喊声贯穿耳膜。
兜兜转转转眼回到十六年前。
眼前的一切是那样的不真切。
像是天大的笑话。
谢湘灵撑住身体，心思一凝，掩在雪地的剑悄无声息地飞落在手中。
几个化了人形的小妖在一场屠杀后悠哉逡巡，其中一个满脸的纯真，唇边还沾着旁人的血，捡来的泼浪鼓一下一下的响，像是什么催命曲。
鼻尖的腥臭经久不散。
谢湘灵将呼吸放得缓慢微弱，薄瘦的背脊绷成了一根弦。
上一世，她失去意识的前一刻，还在想自己是否能回家。
谢湘灵是穿书人。
她穿进了一本名为《青云》的小说。
《青云》是谢湘灵偶然翻到，草草看完这十六万字，被主角之间的感情纠葛浇了满脸狗血。
捉妖世家的嫡女爱上天生邪骨半妖。
男女主感情波动曲曲折折，少不了男二在其中无意识地推波助澜。
男二是女主的白月光本光。
少年剑修出生修仙世家，行端且正，心怀天下，正道光君子骨，一剑凝霜十四州。
女主为男二心折，对其一见钟情，曾传过几封压花的书信传达思慕，一一被极为有礼的退回。
沈让鹤成了她心头的白月光。
男主男二面容相似，只不过男主半妖出身，眉目多了几分野性，举止在常人看来多粗鄙。
女主外出猎妖，偶然在狼群中捡到男主，被那张与男二极为相似的脸拿了神，便带回家细致妥帖地照顾。门中子弟心照不宣地默认他是大小姐捡来便宜的替身。
他像一块璞玉，步入尘世任由女主随意雕琢，一点点有了世家公子的风仪，两人感情升温水到渠成。然后，男主就看见了男二的脸，修罗场开场后就难以收场，虐恋情深副本正式启动，替身白月光，误会火葬。
男女主如何作死、如何跌宕起伏都不要紧，错就错在把男二卷入其中。最后男二对女主动了心，为救女主以身殉道，而男女主放下前尘美满一生。
男二沈让鹤生的俊极雅极，天资绝世，平生致力除妖祟，却最终刀刃向内潦倒以终。
他本风光霁月，他本不必死。
谢湘灵在书外怜他敬他，简直恨铁不成钢啊。男二身死后，她压着一口怒气读完全文，带着满心愤慨写下万字长评批驳作者和男女主的一系列行为。
然后她就光荣的穿书了。
穿书之初，谢湘灵侥幸被男二沈让鹤所救。
彼时妖潮侵袭，睁眼即是人间炼狱，遍地尸骸由一尺厚的大雪掩埋，无数的罪行被苍白暂时遮埋。
原主在书中无名无姓，死于此次妖潮下，不过是书中一笔带过的炮灰。
全村六十七户，上千人身死，为的就是陈述妖的暴动和残忍，以及捉妖世家与妖对立的死局。
谢湘灵初到异世，耳边充斥着嘶叫的长音，远处的蛇身长约百丈有余，鳞片脏污黑沉，甲片的间隙藏了血，锋利巨大的尾尖扫过之处卷过黄土，寸草不生。
谢湘灵亲眼看见几个嗜血的妖物化为人身。
“凡人真弱。”
“好烦，死那么快，还没玩够。”
“啊，好饿，门主什么时候能下令让我们走。”
……
后来其中一个妖物摇着拨浪鼓一点点朝她走近。
谢湘灵脑子嗡嗡直响，太荒谬了，她不知道现在是到了哪里。
惊惧之下神思恍惚，谢湘灵猝不及防被书中的男二从尸骸堆里拉了出来。
刺耳割裂的纷扰瞬刻拉远。
修道之人寸步千里，谢湘灵转眼已然远了那方炼狱，她没来及的看清他的面目，只嗅到了对方衣袍上松竹般的冷香。
谢湘灵垂眼看着原主单薄不合体的衣物，唇边浮现一抹讥诮。
身体都不是她的。
谢湘灵没得到原主任何记忆，像稚童一样两眼摸瞎，对整个世界都产生了深刻的怀疑。
她旋即抬手打了自己一个耳光。
火辣辣的刺痛顺着脸颊一路燎，烧得她满目仓皇。
这不是梦。
想必原身家中日子过的清苦，如今狼狈落魄，十根手指全是冻创，凛冽的寒风一点点贯进领口，凉的透彻却浇不灭心上的野火。余光中是那人干净雪白的长靴。
沈让鹤看她，约是十四五的姑娘，头发微微发黄，双垂髻散乱，碧绿的发布带坠到耳后。伶仃的细腕从袖子里伸出来，下巴尖尖细细，身形在风雪中愈发显得瘦弱单薄。
他方才用追迹铃追踪，整个四莲村，唯剩下这一个半大的活人。
沈让鹤从储物袋里取出一件狐裘，覆在她身上，点漆般的眸子里藏了一点悲悯之色:“节哀。”
谢湘灵缓缓抬眼，脖颈被那柔软的绒毛扎得一痛。见那远尘来的仙客逆光立着，身后堆琼积玉，修整的箭袖被她蹭脏了。
少年扎着高发辫，一根白玉簪，背负弓箭，翠青箭羽夹着几缕重紫羽，箭筒和衣袍上均有流云纹，修长的手上则是拎了一把看上去薄而轻巧的冷剑，剑鞘琉璃似的渡了一层流光。
可想刀刃出鞘是何等光彩。
沈让鹤冲她微一作揖，白衣轻袍，像玉龙山上一捧干净透彻的雪。他抬步欲走，似乎是要往方才那村庄除妖去。
谢湘灵迟钝极了，此刻还没将面前的白衣仙客和《青云》中男二对上号。
她看出面前这一身正气的少年出生不凡，修为不凡，通身哪哪都不凡。周围群妖环伺，只要跟着他就能活命。
谢湘灵鬼使神差下试探地向前左右摸索，终于牵住了那人的袖子。
她颤抖着声线说:“请道君留步。”
开口是极为软糯的声线，十三四的壳子里住了一个成年人。谢湘灵浑身僵硬，一下就黑了脸，好赖脸上脏的厉害看不出来。
沈让鹤停住了步子，目光冷淡平和，似乎是在等她开口继续说。
谢湘灵定了定神:“小女父母亲人亡故，皆死于妖物之手。现在身无长物，唯手脚利落，原习修道之术法，还请道君带上我同行。”
沈让鹤如今不过十七岁的年纪，修为已是同辈翘楚，无人能出其右。他自下山游历以来从妖物手中救了许多人，说要跟着他的倒是头一个。
身逢乱世，沈让鹤几度濒死，更别说带上一个普通人家的姑娘了。
若是修习道法，以她的根骨和年纪，早迟了。
沈让鹤仔细斟酌，委婉道:“姑娘，我是捉妖之人，居无定所，你跟着我常有性命之忧，此举并不妥当。”
……
谢湘灵如今忘记她那时诡辩了些什么，但还是说服了沈让鹤，随他回家，成了沈家的挂牌子弟。
当她看见不归山沈府门前由开朝帝王亲赐的牌匾——“沈氏玉树，世无其二”几字，终于后知后觉的反应过来，沈让鹤是《青云》的男二。
后来谢湘灵修为一路高升，出世则群妖避退，她也成了旁人眼中的惊绝才艳之人，不再是只会受沈氏庇护的手无寸铁之辈。
她跟着沈让鹤除妖，看他冷剑沾血郎艳独绝，看他白衣染垢为尘鞅所缚，最后两人决裂，沈让鹤还是为了女主魂消魄散。
她到底只是个无名无姓的小透明，改变不了任何。
谢湘灵知道，沈让鹤的心上人终究不会是她，无论她怎么筋疲力竭地挽回，放他到光明的地方去，沈让鹤的结局都是为了心爱的姑娘走向死亡。
再无回头。
于是谢湘灵一路兢兢业业地守住心，却还是漏了一两分情思出去。缠缠绕绕了大半生，以至于到最后前尘散尽，她死于非命却又回到原地，竟产生几分怨毒之情。
同一本书，同一时间地点，穿成同一个人。
天道逮住她一个人死命玩，玩脱了以后又丢回来再来一局，继续重复上一世的轨迹，实在是没意思。
她轻轻吐息，平复百般情绪。
方才掐诀招来的寻常铜剑不敌她本命剑见春的万分之一，但勉强也能一用，至少斩杀在场的几个妖物是够了的。
谢湘灵并不想等沈让鹤来救，足尖一点，欲起身斩妖，下一刻，却又一次猝不及防地被沈让鹤从尸骸堆里捞了出来，真真是恍如隔世。
毫无二致的开头。
呵呵。
谢湘灵腻味了，还有点黑化。她当即给了沈让鹤一掌，指尖转瞬结出几个炽热的火花朝他攻去，每一下都炸得尘土飞扬，逼的那少年剑修微沉着俊脸连连避退。
谢湘灵胜就胜在速度快，而沈让鹤对一个普通姑娘根本毫无防备。
心思正派古板，难怪容易吃亏。
谢湘灵心下讽刺，挽出一个利落的剑花，欺身而进，手上这柄生锈的青铜剑和沈让鹤的拨雪飞速过了十几招，旋即剑尖一挑，斑驳的长剑改架在了沈让鹤的颈侧：“小道君好大的威风，见人落难就迫不及待的出手相救，你可知你救下的是谁么？”
谢湘灵清透的杏眼牢牢锁住沈让鹤，她的目光如有实质，密不透风，圈扎在对方的身上，几乎带上了狠意。
长而卷翘的睫毛微微颤着，谢湘灵借了身高差仰头往着他，将沈让鹤面上一丝一毫的变化尽收眼底，企图看出某些异样。
再度穿书，沈让鹤会不会重生？
这个念头几乎叫谢湘灵拿不稳剑。
高发辫，白玉簪，雅极俊极，烨然神人。过去深刻冷峻的眉目如今带着少年的青涩，举止间流露世家子弟的落拓与端方。
沈让鹤即便至此也端着那种冷清神色，像冰天雪地里的一株君子兰，有了日后成为家主巍然如山的影子。
沈让鹤很快从她的剑下脱身，站定了说:“抱歉，在下沈让鹤，不知此处已有人在猎妖。”
这是捉妖世家中不成文的规定。
世家上承朝廷，下连百姓。他们猎的任何一只妖物都需登录在册，因此自然是捉的越多越有利于名声威望。
但为了防止年轻子弟之间的恶意竞争，寻常不得随意插手他人猎妖。
沈让鹤不认得她。
谢湘灵耷下了倦懒的眉眼，恹恹的，那一刻说不清是失望还是别的什么。
她用力呵斥，却因音色稚弱色厉内荏:“世家子弟单枪匹马拦这大妖做甚，赶紧给我滚远点！”
谢湘灵扭头朝那几个妖物奔去了。
沈让鹤凝着那个少女的身影。
对方出手诡谲，剑招至简，一一冲着对方死穴绞杀，他格挡时从几个招式中看出沈氏双清剑法的影子，仔细想想又觉得不相符合。
年轻轻轻心性便如此狠辣，道走偏了。
沈让鹤微不可查地皱了眉。
谢湘灵全身发抖，终于从那股彻骨的痛意里挣脱出来。
那双眸子里闪过惊人的亮光，又很快变成两汪死寂的深潭。她蜷缩在半倒的墙边，双颊接住了新落的雪。
白霜一点点覆盖住地上数不尽的蜿蜒血痕，谢湘灵稍稍一动，碰到一具腐尸，冰凉朽败，比雪还冷上几分。
谢湘灵恍惚记得自己已经死了，死在了不归山。
她受众捉妖世家围剿，被人在心口捅了一刀，接着便是被推下了无尽深渊。犹记得利剑入体的疼痛，周围的一切变得模糊不清，风声和嘶喊声贯穿耳膜。
兜兜转转转眼回到十六年前。
眼前的一切是那样的不真切。
像是天大的笑话。
谢湘灵撑住身体，心思一凝，掩在雪地的剑悄无声息地飞落在手中。
几个化了人形的小妖在一场屠杀后悠哉逡巡，其中一个满脸的纯真，唇边还沾着旁人的血，捡来的泼浪鼓一下一下的响，像是什么催命曲。
鼻尖的腥臭经久不散。
谢湘灵将呼吸放得缓慢微弱，薄瘦的背脊绷成了一根弦。
上一世，她失去意识的前一刻，还在想自己是否能回家。
谢湘灵是穿书人。
她穿进了一本名为《青云》的小说。
《青云》是谢湘灵偶然翻到，草草看完这十六万字，被主角之间的感情纠葛浇了满脸狗血。
捉妖世家的嫡女爱上天生邪骨半妖。
男女主感情波动曲曲折折，少不了男二在其中无意识地推波助澜。
男二是女主的白月光本光。
少年剑修出生修仙世家，行端且正，心怀天下，正道光君子骨，一剑凝霜十四州。
女主为男二心折，对其一见钟情，曾传过几封压花的书信传达思慕，一一被极为有礼的退回。
沈让鹤成了她心头的白月光。
男主男二面容相似，只不过男主半妖出身，眉目多了几分野性，举止在常人看来多粗鄙。
女主外出猎妖，偶然在狼群中捡到男主，被那张与男二极为相似的脸拿了神，便带回家细致妥帖地照顾。门中子弟心照不宣地默认他是大小姐捡来便宜的替身。
他像一块璞玉，步入尘世任由女主随意雕琢，一点点有了世家公子的风仪，两人感情升温水到渠成。然后，男主就看见了男二的脸，修罗场开场后就难以收场，虐恋情深副本正式启动，替身白月光，误会火葬。
男女主如何作死、如何跌宕起伏都不要紧，错就错在把男二卷入其中。最后男二对女主动了心，为救女主以身殉道，而男女主放下前尘美满一生。
男二沈让鹤生的俊极雅极，天资绝世，平生致力除妖祟，却最终刀刃向内潦倒以终。
他本风光霁月，他本不必死。
谢湘灵在书外怜他敬他，简直恨铁不成钢啊。男二身死后，她压着一口怒气读完全文，带着满心愤慨写下万字长评批驳作者和男女主的一系列行为。
然后她就光荣的穿书了。
穿书之初，谢湘灵侥幸被男二沈让鹤所救。
彼时妖潮侵袭，睁眼即是人间炼狱，遍地尸骸由一尺厚的大雪掩埋，无数的罪行被苍白暂时遮埋。
原主在书中无名无姓，死于此次妖潮下，不过是书中一笔带过的炮灰。
全村六十七户，上千人身死，为的就是陈述妖的暴动和残忍，以及捉妖世家与妖对立的死局。
谢湘灵初到异世，耳边充斥着嘶叫的长音，远处的蛇身长约百丈有余，鳞片脏污黑沉，甲片的间隙藏了血，锋利巨大的尾尖扫过之处卷过黄土，寸草不生。
谢湘灵亲眼看见几个嗜血的妖物化为人身。
“凡人真弱。”
“好烦，死那么快，还没玩够。”
“啊，好饿，门主什么时候能下令让我们走。”
……
后来其中一个妖物摇着拨浪鼓一点点朝她走近。
谢湘灵脑子嗡嗡直响，太荒谬了，她不知道现在是到了哪里。
惊惧之下神思恍惚，谢湘灵猝不及防被书中的男二从尸骸堆里拉了出来。
刺耳割裂的纷扰瞬刻拉远。
修道之人寸步千里，谢湘灵转眼已然远了那方炼狱，她没来及的看清他的面目，只嗅到了对方衣袍上松竹般的冷香。
谢湘灵垂眼看着原主单薄不合体的衣物，唇边浮现一抹讥诮。
身体都不是她的。
谢湘灵没得到原主任何记忆，像稚童一样两眼摸瞎，对整个世界都产生了深刻的怀疑。
她旋即抬手打了自己一个耳光。
火辣辣的刺痛顺着脸颊一路燎，烧得她满目仓皇。
这不是梦。
想必原身家中日子过的清苦，如今狼狈落魄，十根手指全是冻创，凛冽的寒风一点点贯进领口，凉的透彻却浇不灭心上的野火。余光中是那人干净雪白的长靴。
沈让鹤看她，约是十四五的姑娘，头发微微发黄，双垂髻散乱，碧绿的发布带坠到耳后。伶仃的细腕从袖子里伸出来，下巴尖尖细细，身形在风雪中愈发显得瘦弱单薄。
他方才用追迹铃追踪，整个四莲村，唯剩下这一个半大的活人。
沈让鹤从储物袋里取出一件狐裘，覆在她身上，点漆般的眸子里藏了一点悲悯之色:“节哀。”
谢湘灵缓缓抬眼，脖颈被那柔软的绒毛扎得一痛。见那远尘来的仙客逆光立着，身后堆琼积玉，修整的箭袖被她蹭脏了。
少年扎着高发辫，一根白玉簪，背负弓箭，翠青箭羽夹着几缕重紫羽，箭筒和衣袍上均有流云纹，修长的手上则是拎了一把看上去薄而轻巧的冷剑，剑鞘琉璃似的渡了一层流光。
可想刀刃出鞘是何等光彩。
沈让鹤冲她微一作揖，白衣轻袍，像玉龙山上一捧干净透彻的雪。他抬步欲走，似乎是要往方才那村庄除妖去。
谢湘灵迟钝极了，此刻还没将面前的白衣仙客和《青云》中男二对上号。
她看出面前这一身正气的少年出生不凡，修为不凡，通身哪哪都不凡。周围群妖环伺，只要跟着他就能活命。
谢湘灵鬼使神差下试探地向前左右摸索，终于牵住了那人的袖子。
她颤抖着声线说:“请道君留步。”
开口是极为软糯的声线，十三四的壳子里住了一个成年人。谢湘灵浑身僵硬，一下就黑了脸，好赖脸上脏的厉害看不出来。
沈让鹤停住了步子，目光冷淡平和，似乎是在等她开口继续说。
谢湘灵定了定神:“小女父母亲人亡故，皆死于妖物之手。现在身无长物，唯手脚利落，原习修道之术法，还请道君带上我同行。”
沈让鹤如今不过十七岁的年纪，修为已是同辈翘楚，无人能出其右。他自下山游历以来从妖物手中救了许多人，说要跟着他的倒是头一个。
身逢乱世，沈让鹤几度濒死，更别说带上一个普通人家的姑娘了。
若是修习道法，以她的根骨和年纪，早迟了。
沈让鹤仔细斟酌，委婉道:“姑娘，我是捉妖之人，居无定所，你跟着我常有性命之忧，此举并不妥当。”
……
谢湘灵如今忘记她那时诡辩了些什么，但还是说服了沈让鹤，随他回家，成了沈家的挂牌子弟。
当她看见不归山沈府门前由开朝帝王亲赐的牌匾——“沈氏玉树，世无其二”几字，终于后知后觉的反应过来，沈让鹤是《青云》的男二。
后来谢湘灵修为一路高升，出世则群妖避退，她也成了旁人眼中的惊绝才艳之人，不再是只会受沈氏庇护的手无寸铁之辈。
她跟着沈让鹤除妖，看他冷剑沾血郎艳独绝，看他白衣染垢为尘鞅所缚，最后两人决裂，沈让鹤还是为了女主魂消魄散。
她到底只是个无名无姓的小透明，改变不了任何。
谢湘灵知道，沈让鹤的心上人终究不会是她，无论她怎么筋疲力竭地挽回，放他到光明的地方去，沈让鹤的结局都是为了心爱的姑娘走向死亡。
再无回头。
于是谢湘灵一路兢兢业业地守住心，却还是漏了一两分情思出去。缠缠绕绕了大半生，以至于到最后前尘散尽，她死于非命却又回到原地，竟产生几分怨毒之情。
同一本书，同一时间地点，穿成同一个人。
天道逮住她一个人死命玩，玩脱了以后又丢回来再来一局，继续重复上一世的轨迹，实在是没意思。
她轻轻吐息，平复百般情绪。
方才掐诀招来的寻常铜剑不敌她本命剑见春的万分之一，但勉强也能一用，至少斩杀在场的几个妖物是够了的。
谢湘灵并不想等沈让鹤来救，足尖一点，欲起身斩妖，下一刻，却又一次猝不及防地被沈让鹤从尸骸堆里捞了出来，真真是恍如隔世。
毫无二致的开头。
呵呵。
谢湘灵腻味了，还有点黑化。她当即给了沈让鹤一掌，指尖转瞬结出几个炽热的火花朝他攻去，每一下都炸得尘土飞扬，逼的那少年剑修微沉着俊脸连连避退。
谢湘灵胜就胜在速度快，而沈让鹤对一个普通姑娘根本毫无防备。
心思正派古板，难怪容易吃亏。
谢湘灵心下讽刺，挽出一个利落的剑花，欺身而进，手上这柄生锈的青铜剑和沈让鹤的拨雪飞速过了十几招，旋即剑尖一挑，斑驳的长剑改架在了沈让鹤的颈侧：“小道君好大的威风，见人落难就迫不及待的出手相救，你可知你救下的是谁么？”
谢湘灵清透的杏眼牢牢锁住沈让鹤，她的目光如有实质，密不透风，圈扎在对方的身上，几乎带上了狠意。
长而卷翘的睫毛微微颤着，谢湘灵借了身高差仰头往着他，将沈让鹤面上一丝一毫的变化尽收眼底，企图看出某些异样。
再度穿书，沈让鹤会不会重生？
这个念头几乎叫谢湘灵拿不稳剑。
高发辫，白玉簪，雅极俊极，烨然神人。过去深刻冷峻的眉目如今带着少年的青涩，举止间流露世家子弟的落拓与端方。
沈让鹤即便至此也端着那种冷清神色，像冰天雪地里的一株君子兰，有了日后成为家主巍然如山的影子。
沈让鹤很快从她的剑下脱身，站定了说:“抱歉，在下沈让鹤，不知此处已有人在猎妖。”
这是捉妖世家中不成文的规定。
世家上承朝廷，下连百姓。他们猎的任何一只妖物都需登录在册，因此自然是捉的越多越有利于名声威望。
但为了防止年轻子弟之间的恶意竞争，寻常不得随意插手他人猎妖。
沈让鹤不认得她。
谢湘灵耷下了倦懒的眉眼，恹恹的，那一刻说不清是失望还是别的什么。
她用力呵斥，却因音色稚弱色厉内荏:“世家子弟单枪匹马拦这大妖做甚，赶紧给我滚远点！”
谢湘灵扭头朝那几个妖物奔去了。
沈让鹤凝着那个少女的身影。
对方出手诡谲，剑招至简，一一冲着对方死穴绞杀，他格挡时从几个招式中看出沈氏双清剑法的影子，仔细想想又觉得不相符合。
年轻轻轻心性便如此狠辣，道走偏了。
沈让鹤微不可查地皱了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