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姐!那位黑发黑外套的小姐!请等等!”

    喧嚣的伦敦街头,这道声音被淹没了。

    声音的主人一边追逐一边不懈重复,终于传达到温德米尔耳边。

    好像是在叫她,她停下,转身搜寻声音来源。

    一个穿黑西装的男人小跑到温德米尔面前,他似乎耗费许多体力,撑着膝盖平复好一会儿才继续说:“你好,我是精英模特公司的星探,小姐,你现在有时间吗?”

    “有是有,怎么了?”

    “我认为你的外在条件很适合做一个模特……”

    “啊?”

    他看清温德米尔的脸,更加满意,追问道:“请问你的年龄是……”

    温德米尔沉默了会儿,才答:“十七岁。”

    “方便让我见见你的监护人吗?”

    ……

    女贞路附近的兰月街有一片陈旧的住宅区,希尔一家就住在其中一栋不显眼的房子里。

    希尔家很少有人来拜访,敲了好一会儿,门才缓缓朝里打开。

    “……温德米尔?”

    开门的女人一脸惊讶,女人愣了几秒,上前两步抱住她,又给她两个贴面礼,握着她的肩膀上上下下仔细打量她。

    “莫丽芙阿姨。”温德米尔微笑着喊这个好几年没有亲口喊出的称呼。

    莫丽芙是一个有棕色头发褐色眼睛,个子不高的瘦弱女人,她的皮肤是一种常年不见光的苍白,脸颊凹陷,眉眼疲惫。

    “你长大了,长得很高,很漂亮,看着也很健康……温德,简和安会很欣慰的……”莫丽芙神情有些恍惚,眼底慢慢发出光彩。

    “莫丽芙阿姨,您的身体有好转吗?”

    “还是那样,别提我的事了——你呢?你过得怎么样?温德,我很抱歉没能照顾好你,我对不起简和安……”

    “父母亲不会怪你们的。别担心,我自己能生活得好。”

    “别站在门口了,先进来,先进来……”

    莫丽芙让开身子让温德米尔进屋,这时她才发现温德米尔身后跟着个打扮非常体面的男人,男人在她表露疑惑时主动开口:“女士,您是温德米尔小姐的监护人是吗?我是模特公司的人,您和温德米尔小姐似乎许久未见,你们可以多聊聊,不必在意我。”

    “好的,好的。请进……”

    房子很旧很小,灯也昏暗,厨房和客厅没有隔断,窗户只有一个很高的顶窗,上面蒙了一层厚厚的垢,家具灰扑扑的很破旧,地板踩上去每一步都嘎吱响。

    没有茶几和沙发,他们只能坐在桌板裂开一条缝的餐桌上,迟来的窘迫一时让莫丽芙不知如何是好,她很久没招待客人了,家里没有茶水或者饮料,更别说甜点和零食了。

    莫丽芙尴尬的时候发现水壶居然自己飘到料理台上,水壶底下燃烧着蓝色的火焰,没多久壶嘴就冒出热气,她惊恐地回头,温德米尔不见了,餐桌边的男人睁着眼一动不动,她六神无主站在原地。

    两分钟后温德米尔抱着一个纸袋突然出现,莫丽芙赶紧迎上前,压低声音惊慌道:“他知道你是……吗?或者他也是?”

    “他不知道,也不是。放心,他不会记得。”

    莫丽芙这才放松下来,关心起纸袋里是什么东西。

    “一些食材还有小蛋糕,我刚刚去买的。”温德米尔一边打开冰箱一边说。

    莫丽芙怔怔的看着温德米尔的背影。

    直到此刻,她才对温德米尔的成长有一种实感,温德米尔不再是那个怯懦呆愣反应慢的孩子了。似乎是从她十一岁离开这里去上学那年的暑假开始,她性情大变,不仅说起话来很流利,待人也大方有礼貌,甚至看起来比大她两岁的肖要成熟不少。

    唯一退步的是家务方面,温德米尔居然忘记怎么干活……幸好一教就会。

    “那所学校是一所非常会教孩子的学校”——莫丽芙现在的想法与当年暑假重合。

    莫丽芙又想到她的父母,她现在和她的父母很相似,有她母亲的温润细腻、父亲的英俊聪慧……他们搬来希尔家隔壁的时候还很年轻,像两个才高中毕业的学生。

    他们实在是很好的人,来这种地方住说明他们并不富裕,他们却一次次对希尔家伸出援手。

    肖是希尔家的第一个孩子,家里贫穷请不起保姆,那时她的丈夫在工厂上班,平常几乎不在家里,她只能事事亲为,但她到底缺乏经验,襁褓里的肖烧得双脸通红,身上起了密密麻麻的红疹,现在是圣诞节凌晨,门外风雪吹得人睁不开眼睛,路灯光亮微弱,照不清前路。

    她只能敲开佩雷格林的家门,求他们帮忙想想办法……后来她只记得第二天的事,肖的高烧红疹都退了,她注意到自己记忆缺失一块,这很异常,但她不打算寻求真相,因为她清楚的知道,是佩雷格林夫妇救了肖,如果没有他们,她的肖就没命了……

    可惜这样好的人居然这么早就……那是1984年的秋天,莫丽芙接到一只发光的透明猫叼来的信件,没有信封,纸张也皱巴巴的,凌乱的字迹说明主人下笔时的焦急——

    【亲爱的莫丽芙:

    希望你把我们的温妮留在你家中……十一岁、只到她十一岁就可以了,我们不想她去孤儿院,我们深知那里的不好……

    我们的资产在房子的橱柜里,你只需对橱柜喊一句“巧克力蛙”就可以打开……橱柜里有一把银色的钥匙,希望你在温妮十一岁时交给她

    莫丽芙,我们知道你对我们产生过好奇,但你选择不探究,谢谢你……现在也无法告诉你具体真相……温妮和我们一样,她跟普通孩子不同,在抚养她的时候可能会出现一些科学无法解释的怪事,对她来说出现这样的怪事才是正常的,不要害怕她厌恶她……

    拜托你,拜托你了,莫丽芙,告诉温妮,我们永远爱她,希望她的人生无拘无束,像她的名字一样……

    来自简】

    莫丽芙看完信件,眼眶已经湿了,察觉自己的衣角被轻轻拉扯,她低头一看,脸蛋圆圆的黑发小女孩笨拙地关心她:“阿姨,你怎么啦?”

    ——“莫丽芙阿姨,阿姨。”

    稚嫩的童声与温和的声音重合,莫丽芙如梦初醒般,从回忆的深海中探出头来。

    “您怎么了?”

    同样是关心的话语,亲切却不熟稔,到底是不同了。

    “没什么,没什么的,温德,我只是很高兴再次见到你。”

    温德米尔笑了笑,莫丽芙发现她身后的冰箱似乎新了许多,柜门的边角都在发亮。

    下意识环顾一圈,莫丽芙终于发觉家里的巨大变化。

    破损的家具全被修复,整个屋子里里外外像被拆开扔进湖里洗了五遍,干净得连不锈钢碗都在反光。

    “这……怎么回事?”她愣愣问。

    “我收拾了下。”

    蛋糕已经被切好摆在桌上了,冒着热气的水壶自动往桌上的杯子倒水,温德米尔撕开刚买的几个便宜茶包扔进各个杯子里,在发呆的男人旁边位置坐下。

    “您坐,没有要忙活的了。”

    明明是在自己家里,莫丽芙却拘谨起来,她坐在温德米尔对面,尽量放平心态问:“你在放暑假是吗?现在住在哪里?”

    “住在一个巫师酒吧里,老板人很好,我住好几年了。”

    “哦,哦。”

    对面的男人依然一动不动的,莫丽芙想起他的话,“温德,这位先生说他是模特公司的人,你要进他的公司吗?”

    “嗯,去试试看。我快毕业了,需要钱。我回来找您,是因为有一份文件需要您的签名,我还没成年,麻……法律上您是我的监护人。”

    “好,你跟他聊好了吗?我不懂这些……”

    “家里有书写纸吗?”

    莫丽芙起身拿来纸笔,温德米尔在纸上刷刷写下一行行字,写完后递给莫丽芙:“他会问这些问题,您按照我写的回答就可以,麻烦您了。”

    “好。”

    过了二十分钟,温德米尔面前的那份蛋糕只没了一半,茶水却见底了。

    “准备好了吗?”

    莫丽芙有些紧张,她深吸一口气,点头:“好了。”

    这位太太虽然看着不安,但她对答如流,整个交谈过程顺利得不可思议,西装男人走出希尔家的时候回头看了眼缓慢关上的门,心里总有种违和感。

    世界这么大,奇怪的家庭多了去了。

    这样窘迫的家庭出了一个美丽得像玉石一样的孩子,也不是什么很稀奇的事。

    温德米尔没打算在希尔家停留很久,告辞的时候莫丽芙出声挽留:“肖还在兼职没回来,你要等等她吗?她一直问我你什么时候会再来。”

    “抱歉,莫丽芙阿姨,我接下来的时间有工作。”

    “好吧,”莫丽芙踌躇着,还是决定提,“你父母的东西我还留着,你需要……”

    这次温德米尔稍微考虑久了些。

    “……给我吧,我带走。”

    拿到手里的是两个很旧的塑料收纳箱,白色的,很基础的款式,单个体积看着没有24寸行李箱大。上面没有灰尘,应该是被她刚才的大范围清洁咒连同这座房子的脏污一起清除掉了。

    塑料箱在温德米尔的注视下缩小成巴掌大,她把它们揣到外套兜里,跟莫丽芙告别。

    至此之后,希尔家除了莫丽芙的回忆,没有东西能证明佩雷格林一家存在过的痕迹。

    ……

    咖啡馆晚上十点下班,温德米尔幻影移形回到萨里郡的时候是十点零五分。

    因为没有去过那里的公墓,她不能直接到目的地,只能通过麻瓜的方式去。

    的士司机好心告诉她这个时间公墓不开放,她只说要去的地方在公墓附近,那里还没关门。

    下车的时候好心的司机又说:“注意安全。”

    “谢谢,会注意的。”

    车开走后,温德米尔径直朝公墓入口走去。

    这座公墓很大,好在指引做得不错,路挺好找,顺着骨灰安放指示牌的方向走,没几步就看到一块底部两角被地灯照亮的高大纪念碑,纪念碑后是一条石板路,路的两侧放着一排骨灰壁龛。

    树影随风流动,壁龛的透明格门下一个个铭牌的字迹因为阴影有些晦暗不清,温德米尔眼睛足够好,不用凑太近就能看清楚。

    直到石板路的尽头,她才在第一排相邻的两张铭牌上看见“佩雷格林”这个姓氏。

    黄铜铭牌表面有些氧化,字母有几个褪色了。

    确认归属后,她打开两个壁龛的玻璃格门,把兜里缩小过又施了无痕延展咒的白色塑料箱分别放进去。

    关上格门,温德米尔的手指缓慢抚过底下两张铭牌,金属触感微凉,她的指尖散发热意和微小的金色光芒,铭牌的刻字随着她手指的触摸变得崭新。

    “我没有你们女儿的记忆,你们的遗物我不知道怎么处置比较好。”

    “我以前是这样做的,所以这次也这样做了。”

    ——tbc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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