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章
听着听筒那端传来的甜腻声音，顾青有了片刻失语。
“你谁呀？”
可能因为他没出声，那头的林早早又问了一遍，她的声音缱绻绵软，带着一丝微醺的尾韵。
顾青握着手机的手指紧了紧：“是我。”
“我怎么知道你是谁？”
“......”
酒后大脑混沌，林早早压根想不起来会是谁。
恰逢此时，陈佳在不懈努力下终于拦到了一辆车，回头搀起醉醺醺的林早早，看到她手里正在通话中的手机，问了一下确定不认识之后，顺手就把她的电话给挂了。
半晚安睡。
而那头的顾青就没那么舒服了。
他看着被挂断的电话，想起傍晚重逢的那个女人，思绪一下子被拉回了多年前的那个夏天。
2019年的夏天，和往年一样酷暑难耐。整个城市像燃烧着的火球，闷热逼仄，让人喘不上气。
彼时的顾青和朋友们一起，终于结束高中生涯的他们肆意的表达着对未来生活的憧憬和向往。
那时候网上有一句很流行的话，“浪漫热血的不是我们，而是勇敢无畏的二十岁。”
或许青春就是这样洒脱任性，这群半大少年一致决定去徒步爬山。
A市有座很有名的山，青阳山。山重峦叠嶂，形态各异，如巨龙般盘踞于此，又似巨浪般波浪不止，历来吸引了全国各地的游客前来攀爬。
决定徒步爬山的那刻他们就将目标定在了青阳山。
可也就是这个青春热血的决定，彻底改变了顾青往后的生涯......
雨后的青阳山显得更加神秘险峻。他们在山间穿梭，脚上的鞋子早已布满泥泞，抬头是一眼望不到尽头的台阶，两侧皆是悬崖峭壁，一不小心就可能万劫不复。
背包里的水壶越来越轻，脚上的酸麻感越来越重，原本的意气风发也渐渐消散，只剩下年轻的倔强在苦苦支撑。
“啊！”同行的人里有人一时不察一脚踩空，脚下骤然失去支点以后人不受控制的往下跌，顾青腾出一只手想拉住他，却被巨大的冲击力连带着一起往下滚去......
等他再次醒来的时候，人已经躺在医院。
腿上传来难以忍受的剧痛，他颤抖着双手往下身摸去，手指微微抖动着，在触及到那冰凉的肢体的时候才算松了口气。还好，还在......
“醒了，人感觉怎么样？”母亲王秀莲看到他的动作后赶忙开口。
“妈......”喉间火辣辣的，他强忍着这股不适开口：“我怎么了？”
看着自家儿子现在这副模样，王秀莲心疼的要命，“你爬山的时候摔下来了，小腿粉碎性骨折，没事现在手术已经做好了，接下来就是好好养病。”
担心儿子想太多，王秀莲没说太多，只让他好好休息养病要紧。
顾青脑海里闪过当时的场景，其实当时真的太过混乱，伸出手的那瞬间自己也压根没有想那么多，就是不知道除了他，朋友怎么样了......
后面的日子顾青就开始了在A市人民医院的住院生活。因为小腿大面积粉碎性骨折，手术的时候医生给他置入了钢板固定，不能下地的日子是枯燥且可悲的，吃喝拉撒睡全部在小小的病床上进行，毫无生活质量可言。
他让母亲王秀莲把他的速写本和炭笔带到了医院，平日里没事的时候就靠画画打发时间。
中间，一起爬山的同学也来看过他几次，大家嬉笑怒骂，约定着等他好转了一起打球，只是那个不小心跌落的少年再也没有出现过。
大家也闭口不言，没有人刻意去提起，就仿佛这人从来没有出现过一样。
伤痛总是需要时间去掩盖的。
这天下午，顾青和往常一样，倚靠在床头，就着窗外的风景描摹着。
隔壁病床转进来一个车祸外伤的病人，下半身被医院的被子掩盖着，看不清伤势。管床医生拿着医疗本对同行的家属正在交代着些什么，然后他看到了低头站在医生对面的人。
少女应该是临时接到消息过来的，后背的衣衫黏在单薄的背脊上，豆大的汗珠从脸颊垂落，零星散落的发丝也都粘在额前。
从他的角度看过去，只能看到她微低的头颅和轻抖的肩膀，跟着医生的交代轻点着脑袋。
是个倔强的人啊，他想。
直到医生交代完所有的，离开以后，她才走到隔壁的病床边静静站着。
有丝丝呜咽传来，压抑又悲伤，在安静的病房里显得突兀又清晰。然后声音变得越来越大，少女抖动的频率也越来越高......
整个病房回荡着林早早悲伤不能自已的哭声，顾青静静地待在自己的病床上，过了很长时间，隔壁的人才渐渐停歇。
“你还好吗？”鬼使神差地，顾青看着那个倔强的身影，开口道。
那个纤细羸弱的人儿僵了一瞬，似是刚刚发现病房还有其他人的存在，抬起头望了过来。
她的眼眶通红，贝齿紧紧咬着毫无血色的下唇，湿漉漉的眼里，那晶莹剔透的眼泪倔强地藏着，迟迟不肯落下。
顾青感觉耳边的所有声音都在远去，只余心脏那传来越来越剧烈的跳动声。
“我没事。”
对视了一秒，少女就收回了目光。她轻轻地开口，嗓音深藏且压抑。
病房再次安静下来。
只有隔壁床“滴滴滴”的监护仪还在锲而不舍的发出声音。
过了不知道多久，一个身影跌跌撞撞地闯进病房，搜寻了一会后，她的视线聚焦在隔壁病床那儿，踉跄了下。
然后他听到那个少女委屈又悲伤的声音：“妈妈......”
“你爸爸，怎么样了？”中年女人压低了嗓音开口，她掖了掖病床上那个人的被单，甚至都不敢掀开被子看一眼。
“手术刚结束，但是医生说不太好，还得看这几天恢复怎么样......”少女声线低落，带着点对未知事项的茫然和无措。
母女两抱在一起痛哭，一下午强忍的情绪终于宣泄了出来。
顾青突然觉得，比悲伤更悲伤的事情，大抵就是，自己明明已经很不幸，却还要见证别人更痛苦的人生吧。
第二天，他才在查房护士的交谈中知道，隔壁病床的男人，是被人打击报复，被卡车撞断了双腿。送来急诊的时候双腿血肉模糊，医生已经紧急手术，但是大抵这双腿，最后还是保不住的......
有些东西就是这么悲哀，当你觉得自己已经是这个世界的不幸个体以后，总有一个人会告诉你，不，你不是。
顾青也是在那个时候，突然就觉得庆幸。
那两天，他清楚看着那个少女默不作声，细心地照顾着病床上那个人，尽管那个人一直没有清醒，尽管每天签署的病危单越来越多......
王秀莲看着隔壁那家也觉得可怜，好好的一大家子，飞来横祸，让剩下的人怎么办呢？于是她给自家儿子送饭的时候，总会多准备一点，给隔壁送去。
“多少吃点，你这样一点不吃，你爸还没醒呢，你自己先垮了。”
可怜见儿的，当了妈妈的人最见不得的就是这样了。
“谢谢。”少女轻声道谢，捧着饭盒小口小口的扒着，没一会就放下了筷子。
“你妈妈呢？”林早早妈妈过来的那天，王秀莲正好没在，所以她压根没见过隔壁病床的其他家属。
“她要赚钱。”少女平静地开口，然后走到卫生间，洗干净了饭盒，拿到顾青病床前递了过去，再次感谢：“谢谢阿姨。”
王秀莲低声叹了口气，接过了。
家家有本难念的经，都说医院是消金窟，花钱如流水，再好的经济条件都能给你拖垮了。
林早早家的境遇实在让人唏嘘。原本好好的家庭，怎么着都是比上不足比下有余，生活美满幸福，却偏偏遇上了这档子事，听说肇事者当场死亡，他爸爸重伤昏迷，后续一系列的花销还有的扯皮。
可生活还是得继续，一大家子的担子砸下来，没个人在外赚钱，怎么承担得起医院这巨额的开销？
那天后，顾青总会趁吃饭的时候，把自己描摹完的速写展示给对方看，轻声诉说着每一张速写后面的故事，他也不需要对面的人给他什么回应，就是觉得，如果这样能够让她心情好一点的话，那就可以了......
思绪万千。
顾青回过神，他坐在窗边，嘴角露出一抹苦笑，多久没有想起以前了？他记不得了。今天的意外重逢让他久违的，又想起了当时的点点滴滴。
她应该是和朋友刚刚聚餐结束吧？
她过得，好像挺好的。
......
清晨，万籁俱寂，天刚露出鱼肚白。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陈佳被这尖叫声吓醒，从床上跳起来，左右环顾了下，看向尖叫声的来源：“大早上的，你干嘛？”
林早早欲哭无泪，宿醉的脑袋钝钝地疼着。
手里握着的手机页面停留在昨晚的那通电话上......
梦里似乎有熟悉又陌生的声音在耳边轻轻说着话，然后她又看到企鹅号上那个未读的消息。
所以，不是做梦。
昨晚她喝醉的时候的那个电话，是他打来的。
她觉得脑子更痛了。
听着听筒那端传来的甜腻声音，顾青有了片刻失语。
“你谁呀？”
可能因为他没出声，那头的林早早又问了一遍，她的声音缱绻绵软，带着一丝微醺的尾韵。
顾青握着手机的手指紧了紧：“是我。”
“我怎么知道你是谁？”
“......”
酒后大脑混沌，林早早压根想不起来会是谁。
恰逢此时，陈佳在不懈努力下终于拦到了一辆车，回头搀起醉醺醺的林早早，看到她手里正在通话中的手机，问了一下确定不认识之后，顺手就把她的电话给挂了。
半晚安睡。
而那头的顾青就没那么舒服了。
他看着被挂断的电话，想起傍晚重逢的那个女人，思绪一下子被拉回了多年前的那个夏天。
2019年的夏天，和往年一样酷暑难耐。整个城市像燃烧着的火球，闷热逼仄，让人喘不上气。
彼时的顾青和朋友们一起，终于结束高中生涯的他们肆意的表达着对未来生活的憧憬和向往。
那时候网上有一句很流行的话，“浪漫热血的不是我们，而是勇敢无畏的二十岁。”
或许青春就是这样洒脱任性，这群半大少年一致决定去徒步爬山。
A市有座很有名的山，青阳山。山重峦叠嶂，形态各异，如巨龙般盘踞于此，又似巨浪般波浪不止，历来吸引了全国各地的游客前来攀爬。
决定徒步爬山的那刻他们就将目标定在了青阳山。
可也就是这个青春热血的决定，彻底改变了顾青往后的生涯......
雨后的青阳山显得更加神秘险峻。他们在山间穿梭，脚上的鞋子早已布满泥泞，抬头是一眼望不到尽头的台阶，两侧皆是悬崖峭壁，一不小心就可能万劫不复。
背包里的水壶越来越轻，脚上的酸麻感越来越重，原本的意气风发也渐渐消散，只剩下年轻的倔强在苦苦支撑。
“啊！”同行的人里有人一时不察一脚踩空，脚下骤然失去支点以后人不受控制的往下跌，顾青腾出一只手想拉住他，却被巨大的冲击力连带着一起往下滚去......
等他再次醒来的时候，人已经躺在医院。
腿上传来难以忍受的剧痛，他颤抖着双手往下身摸去，手指微微抖动着，在触及到那冰凉的肢体的时候才算松了口气。还好，还在......
“醒了，人感觉怎么样？”母亲王秀莲看到他的动作后赶忙开口。
“妈......”喉间火辣辣的，他强忍着这股不适开口：“我怎么了？”
看着自家儿子现在这副模样，王秀莲心疼的要命，“你爬山的时候摔下来了，小腿粉碎性骨折，没事现在手术已经做好了，接下来就是好好养病。”
担心儿子想太多，王秀莲没说太多，只让他好好休息养病要紧。
顾青脑海里闪过当时的场景，其实当时真的太过混乱，伸出手的那瞬间自己也压根没有想那么多，就是不知道除了他，朋友怎么样了......
后面的日子顾青就开始了在A市人民医院的住院生活。因为小腿大面积粉碎性骨折，手术的时候医生给他置入了钢板固定，不能下地的日子是枯燥且可悲的，吃喝拉撒睡全部在小小的病床上进行，毫无生活质量可言。
他让母亲王秀莲把他的速写本和炭笔带到了医院，平日里没事的时候就靠画画打发时间。
中间，一起爬山的同学也来看过他几次，大家嬉笑怒骂，约定着等他好转了一起打球，只是那个不小心跌落的少年再也没有出现过。
大家也闭口不言，没有人刻意去提起，就仿佛这人从来没有出现过一样。
伤痛总是需要时间去掩盖的。
这天下午，顾青和往常一样，倚靠在床头，就着窗外的风景描摹着。
隔壁病床转进来一个车祸外伤的病人，下半身被医院的被子掩盖着，看不清伤势。管床医生拿着医疗本对同行的家属正在交代着些什么，然后他看到了低头站在医生对面的人。
少女应该是临时接到消息过来的，后背的衣衫黏在单薄的背脊上，豆大的汗珠从脸颊垂落，零星散落的发丝也都粘在额前。
从他的角度看过去，只能看到她微低的头颅和轻抖的肩膀，跟着医生的交代轻点着脑袋。
是个倔强的人啊，他想。
直到医生交代完所有的，离开以后，她才走到隔壁的病床边静静站着。
有丝丝呜咽传来，压抑又悲伤，在安静的病房里显得突兀又清晰。然后声音变得越来越大，少女抖动的频率也越来越高......
整个病房回荡着林早早悲伤不能自已的哭声，顾青静静地待在自己的病床上，过了很长时间，隔壁的人才渐渐停歇。
“你还好吗？”鬼使神差地，顾青看着那个倔强的身影，开口道。
那个纤细羸弱的人儿僵了一瞬，似是刚刚发现病房还有其他人的存在，抬起头望了过来。
她的眼眶通红，贝齿紧紧咬着毫无血色的下唇，湿漉漉的眼里，那晶莹剔透的眼泪倔强地藏着，迟迟不肯落下。
顾青感觉耳边的所有声音都在远去，只余心脏那传来越来越剧烈的跳动声。
“我没事。”
对视了一秒，少女就收回了目光。她轻轻地开口，嗓音深藏且压抑。
病房再次安静下来。
只有隔壁床“滴滴滴”的监护仪还在锲而不舍的发出声音。
过了不知道多久，一个身影跌跌撞撞地闯进病房，搜寻了一会后，她的视线聚焦在隔壁病床那儿，踉跄了下。
然后他听到那个少女委屈又悲伤的声音：“妈妈......”
“你爸爸，怎么样了？”中年女人压低了嗓音开口，她掖了掖病床上那个人的被单，甚至都不敢掀开被子看一眼。
“手术刚结束，但是医生说不太好，还得看这几天恢复怎么样......”少女声线低落，带着点对未知事项的茫然和无措。
母女两抱在一起痛哭，一下午强忍的情绪终于宣泄了出来。
顾青突然觉得，比悲伤更悲伤的事情，大抵就是，自己明明已经很不幸，却还要见证别人更痛苦的人生吧。
第二天，他才在查房护士的交谈中知道，隔壁病床的男人，是被人打击报复，被卡车撞断了双腿。送来急诊的时候双腿血肉模糊，医生已经紧急手术，但是大抵这双腿，最后还是保不住的......
有些东西就是这么悲哀，当你觉得自己已经是这个世界的不幸个体以后，总有一个人会告诉你，不，你不是。
顾青也是在那个时候，突然就觉得庆幸。
那两天，他清楚看着那个少女默不作声，细心地照顾着病床上那个人，尽管那个人一直没有清醒，尽管每天签署的病危单越来越多......
王秀莲看着隔壁那家也觉得可怜，好好的一大家子，飞来横祸，让剩下的人怎么办呢？于是她给自家儿子送饭的时候，总会多准备一点，给隔壁送去。
“多少吃点，你这样一点不吃，你爸还没醒呢，你自己先垮了。”
可怜见儿的，当了妈妈的人最见不得的就是这样了。
“谢谢。”少女轻声道谢，捧着饭盒小口小口的扒着，没一会就放下了筷子。
“你妈妈呢？”林早早妈妈过来的那天，王秀莲正好没在，所以她压根没见过隔壁病床的其他家属。
“她要赚钱。”少女平静地开口，然后走到卫生间，洗干净了饭盒，拿到顾青病床前递了过去，再次感谢：“谢谢阿姨。”
王秀莲低声叹了口气，接过了。
家家有本难念的经，都说医院是消金窟，花钱如流水，再好的经济条件都能给你拖垮了。
林早早家的境遇实在让人唏嘘。原本好好的家庭，怎么着都是比上不足比下有余，生活美满幸福，却偏偏遇上了这档子事，听说肇事者当场死亡，他爸爸重伤昏迷，后续一系列的花销还有的扯皮。
可生活还是得继续，一大家子的担子砸下来，没个人在外赚钱，怎么承担得起医院这巨额的开销？
那天后，顾青总会趁吃饭的时候，把自己描摹完的速写展示给对方看，轻声诉说着每一张速写后面的故事，他也不需要对面的人给他什么回应，就是觉得，如果这样能够让她心情好一点的话，那就可以了......
思绪万千。
顾青回过神，他坐在窗边，嘴角露出一抹苦笑，多久没有想起以前了？他记不得了。今天的意外重逢让他久违的，又想起了当时的点点滴滴。
她应该是和朋友刚刚聚餐结束吧？
她过得，好像挺好的。
......
清晨，万籁俱寂，天刚露出鱼肚白。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陈佳被这尖叫声吓醒，从床上跳起来，左右环顾了下，看向尖叫声的来源：“大早上的，你干嘛？”
林早早欲哭无泪，宿醉的脑袋钝钝地疼着。
手里握着的手机页面停留在昨晚的那通电话上......
梦里似乎有熟悉又陌生的声音在耳边轻轻说着话，然后她又看到企鹅号上那个未读的消息。
所以，不是做梦。
昨晚她喝醉的时候的那个电话，是他打来的。
她觉得脑子更痛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