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光透过窗纱洒进屋子里,菱渡轻轻叩了叩门,封蘅有些烦闷地眯起了眼,菱渡走进来瞧见她还穿着昨日的衣裙,忙让人打了水来,“天大亮了,昭仪可该起来了。”

    “头疼……”她不动身,环顾四周,才发觉仍在徽音楼,见不着拓跋弘,她犯了懒,更觉得头晕乎乎的,慵声说,“让我再睡会儿吧。”

    “整整七个时辰了。”菱渡担忧地伸手贴住她的脸颊,见并未发热才安了心,“娘娘睡得太久了,陛下原要等着一同用早膳,左等右等都不醒,这才匆匆走了。”

    封蘅闭上眼,侧过身去,没理会菱渡的话。

    菱渡好笑地瞧着她,“高椒房几次遣人来问,昭仪还要赖床到晌午吗?”

    封蘅听了这话猛地坐起来,瞧见菱渡一副得逞的模样,又躺了回去,“又唬我。”

    “是真的!”菱渡忙拉起她的胳膊,“椒房娘娘昨日来了昭宁宫就没回去。”

    “怎么不早告诉我。”封蘅听到这话,顿时睡意全无,连忙洗漱更衣。

    菱渡遣人传了膳,说陛下嘱咐了都是她爱吃的,封蘅摆摆手,“快让我回去罢。”

    徽音楼高,下阁楼也颇费功夫,她犹自愧疚,不由得加快了速度,却在到第一层时崴了脚,于是狼狈地抓住楼梯,缓缓坐了下来,半晌,酸痛感袭来,她回过头,眼里沁出泪珠。

    菱渡忙下来扶住她,“昭仪也忒心急了。”

    她气鼓鼓地,“真是丢人,人倒霉起来,还真是有接连不断的倒霉事儿,这下真成了他们口中的不祥之人了。”

    先是在手铸金人大典上被天命所弃,又崴了脚,这事传出去,又要风言风语不断了。

    她又后悔方才一时口舌之快,在宫人面前失了体面,又对着身后吩咐:“你们虽不是昭宁宫的人,可在徽音楼伺候,更该谨言慎行才是!”

    宫人们连连称是。

    封蘅想这些人该不是多嘴多舌的,这事却免不了让拓跋弘知道,她想起他,不免涌起无限的酸涩和不安。

    要是她赌输了,要是连一丝情分都换不来,那她可是世间第一蠢笨之人,难日子还在后头呢。

    回到昭宁宫,高椒房见她跳着脚被扶进来,蓦地眼圈红了。

    封蘅连忙换了笑脸,“姐姐不知道我这崴脚的好处,总比大冷天在太庙跪到膝盖肿了好上百倍。”

    菱渡与岚风相视一眼,那日跪了整整一天,膝盖只怕也没有好地方了。

    正巧乳母领着拓跋禧来了,这孩子不管不顾地扑到封蘅怀里,她忍不住呲牙咧嘴,随即亲昵地贴着禧儿的脸颊,“有没有想母妃?”

    禧儿重重地点头。

    她问了乳母两句,便屏退了众人,屋里只留下她和高椒房。

    “这几日我瞧着,陛下心里有你……故而你也不要忧心,只是公主多年情分,你又该如何……”

    高椒房话还没说完,封蘅听了她的话,再也伪装不了,蓦地伏在她肩上低声啜泣起来,“姐姐,我有些想家了,从前我以为我可以把魏宫当做自己的家,可到底还是不一样吧。”

    高椒房也鼻子一酸,轻轻拍着她的背,想不出拿什么话安慰她,又想起自己,半晌才嗫喏出两句话,“我也害怕……你说我会不会……会不会难产死掉了……”

    封蘅被这话惊到了,拿袖子抹了抹脸上淌着的泪,忙捂住高椒房的嘴,连连摇头,“临产在即,姐姐怎么说这样晦气的话,姐姐福泽深厚,一定会平平安安的!”

    “要是个小公主,她以后就唤我母亲,姐姐替我养着禧儿吧,蘅儿做梦都想要个公主呢。”封蘅的手心贴着高椒房隆起的腹部,“姐姐,风雨阴晴,你我都必须坚韧地活着,我保证,一定会平安无事。”

    这种事怎么能保证,可封蘅说的异常坚定。

    她知道,高椒房要的,就是她这句虚无缥缈的保证。

    就如她要的,不过是高椒房的宽慰和理解。

    夜里,拓跋弘瞧见封蘅肿了的左脚,笑得前仰后合,又瞥见她膝盖上青一块紫一块的,心里一沉,脸上的笑凝固住,他侧坐下来,双手轻轻贴在她的膝盖上,“还疼不疼?”

    这话明知故问,倒叫封蘅红了脸,她垂下眉眼,“还是脚腕更疼些……”

    “又不是小孩子,下个楼还……”拓跋弘随口说,又想或许就是为这膝盖上的伤才崴了脚,更觉亏欠,那句“没轻没重”停在喉咙里。

    “还不是陛下带我去的!这下好了,听闻阿姐带着静和回来了,我也没法见她。”

    “你若是想家了,过几日朕陪你……”

    封蘅连忙摇头,她这般狼狈模样,是断然不肯叫家里人看到忧心的。

    “柔然屡屡来犯,再有五日,朕要亲征。”拓跋弘冷不丁地说,“朕不在,你要顾好自己,也照顾好禧儿,朕瞧着你对他很不上心。”

    封蘅听了这话,愣了一愣,目光与拓跋弘相对,她心里一阵苦涩,想起高椒房的话,茫然地望着拓跋弘,半晌才点了点头。

    拓跋弘察觉她眼圈红了,故意逗她,“阿蘅眼睛进沙子了?来,让朕吹吹。”

    她躲过他的手,眼泪也跟着飘出来,抿着嘴不说话。

    “好了,朕向你保证定然平安无虞,还是你信不过朕会获胜?”

    “我害怕……”她仰起头来,眼里的泪珠映着烛火的光,“如今高姐姐临盆将近,你又不在,万一有什么事,我该怎么办……”

    见她如此没心没肺的,他还当她牵挂他呢,没想到她第一个想的是高椒房,拓跋弘发觉自己倒是自作多情了,不禁失笑,“好生没出息。”

    他凑近她,“上元灯节将至,你可有想好怎么讨朕欢心?”

    “有什么要紧?”

    封蘅这一句话就堵了他的嘴,她又开始胡思乱想,万一拓跋弘不幸战死沙场,她岂不是年纪轻轻就成了寡妇太妃?上天待她也忒惨了些,或者拓跋弘受伤了,她察觉自己的心乱得不像话,赌气似地背过身去,不知不觉手指都被指甲掐红了。

    “可朕想你为朕费心准备呢。”拓跋弘从身后抱住她,在她耳后低语,“朕珍重阿蘅,也要阿蘅同样珍重朕。”

    “你……你不许……”封蘅平复了心情,“战场上刀剑无眼,你要是毫发无损地回来,才会看到我给你准备的最盛大的夜宴。”

    “你可莫要再整一出彩衣娱亲的玩意儿,丟朕的脸!”拓跋弘故意提起旧事逗她一笑。

    不想这昭仪就翻了脸,挣开他的胳膊,“那种事,就算你想,我还不乐意呢!那时要不是为了那三郎,我何至于如此丢人?”

    拓跋弘想她竟还知道丢人,还真是不可思议,他伸出右手来,不依不饶,“怎么,朕这只手可是印象深刻,为了你一连月余不能握笔,父皇那时还问你何时做拓跋家的儿媳呢!”

    封蘅讶异他记得如此清楚,那些尴尬事自己午夜梦回也就算了,如今被他明晃晃挑出来,她觉得耳朵里一阵蜂鸣,天旋地转地,眼前人却浑然不觉,只自顾逗她没完。

    “有这种事吗?我倒不记得。”她嘴硬到底,决定也让他尝尝今夜难眠的滋味,“我倒是记得,有年上元节如花美眷的弘姐姐呢!”

    幼时西河顽皮,趁拓跋弘磕睡时给他额间画上花钿,还威胁皇后宫里的宫人不得提醒,恰好夜宴前他先去太和宫拜见父皇,不想撞到了公主带着封家的小姑娘来了,还有一群宗亲,众人见了他这模样,还没反应过来,一旁的西河捂着肚子笑了起来。

    封蘅连忙走过去,憋着笑低声说,“你额头上有东西……”

    拓跋弘摸了摸,不明所以地望着封蘅。

    “定是西河这个调皮鬼!”冯皇后无奈地瞅了这个顽皮的女儿一眼,忙走到拓跋弘面前,宫人端了水来,她用帕子细细给他擦拭干净。

    西河躲到先皇身后,先皇哈哈一笑,“怎么,你不想叫太子哥哥,要叫弘姐姐了?”又说,“弘儿这孩子生的模样好,要是长乐,就未免变成丑无盐了。”

    幸而长乐哥哥没有在场,封蘅心想,否则更加尴尬了,先皇这话倒是让众人都笑了起来,太子气冲冲地,“这般顽皮胡闹的姑娘,以后谁敢娶她?”

    “皇兄小气,既然无人能容忍,我就一直住在宫里,叫你忍着罢了。”有先皇撑腰,西河那时候真是天不怕地不怕。

    拓跋弘脸一下子红了,没想到封蘅竟然来了兴致要他难堪,不过人到底长大了和从前不一样,他摆摆手,语气轻松,表示并不放在心上,“要是阿蘅乐意,朕再画一个也无妨。”

    “真的假的?”封蘅伸手贴住他的脸颊,“好热啊。”

    他反手抓住她,“不装贤良淑德了?还真是牙尖嘴利,睚眦必报!”

    “那多累多没意思。”封蘅笑着说,“若是陛下喜欢,臣妾也可以……”

    “别别别!”拓跋弘连连拒绝,“那时候觉得仿佛不认识你了,若你变成那样……”他又低叹,“那就是与朕生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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