捷报频传,因大军未曾回朝,各宫妃嫔兴致寥寥,宴会较之往年也颇为冷清。

    封蘅心事重重,更无暇将心思放在拓跋禧身上,恰好太后提议要禧儿与太子做伴,她便让乳娘槿带着禧儿去了万寿宫,结果不出半月,禧儿哭着跑回来。

    小人儿哭得眼泪汪汪的。

    她蹲下来把他抱在怀里,问匆匆赶来的乳娘槿和善玉姑姑怎么回事,才知禧儿与太子两兄弟今早起了争执,又有太子身边宫人多嘴议论二皇子的生母封昭仪手铸金人失败一事,说二皇子是不祥之子。

    禧儿见了封蘅,哭得更大声,咿呀着不知道在说些什么。

    善玉解释,原是小娃娃们小打小闹,太后已然将那不知好歹的宫人处死了,又说二皇子虽表达不清,却也知道维护昭仪呢。

    封蘅皱紧了眉,却不得不摆出大度的姿态,言都是自己没教养好孩子,只是她也不忍禧儿受委屈,便带了禧儿往万寿宫去,想着提议日后仍将禧儿养在昭宁宫。

    冯太后见了封蘅,叫乳娘把皇子们带下去,吩咐封蘅坐下来一道用膳,说起新年琐事繁多,原有韩夫人从旁协助,不过她近来身子不好,又要照顾公主。

    太后说:“还是你帮着本宫更省心些,往后就继续协理魏宫事罢。”

    封蘅愣了一愣,连连摇头拒绝,“臣妾怎么敢……”

    冯太后问她是否因人言可畏,她犹豫着不知怎么回答了。

    “自然……日后魏宫之事是要交给下个手铸金人的……”她咬着唇。

    太后叹了口气,也就不勉强。

    封蘅顺势提出两个幼儿太过吵闹,仍将禧儿带回昭宁宫,太后不置可否,只是让一旁随侍的侍卫取了个金镶玉的项圈来,说如今宫里有四个孩子,作司特意奉上的,这花纹样式,乃是天宫寺的上师法安亲自所绘。

    封蘅拜谢了,领着禧儿绕路到绯烟宫,见了高椒房才回了昭宁宫。

    拓跋弘无论回来与否,既期待着上元节,封蘅心想也不该叫他失望,正巧菱渡岚风也来了兴致,又听宫人说工司有个女史名唤悬铃的最会扎各式各样的灯花,特意向工司的司作茹英要了人来。

    假手于人未免不够诚意,封蘅自小喜欢学这学那,对新鲜事物总有些尝试的乐趣,却没一个能坚持下来。

    整个昭宁宫忙得不亦乐乎。

    又有冯修传了帖子,说公主已然逐渐康复,叫她莫要记挂,封蘅这才在每日礼佛后,心无旁骛地跟悬铃学起扎灯花。

    日子浑浑噩噩地过去,转眼就到了上元节,皎白浑圆的月亮高高的挂在天上,月明星稀,封蘅站在魏宫的城楼之上,看着百姓在解除宵禁后张灯结彩,人群熙熙攘攘,好生热闹。

    花灯满市,月侵衣。

    拓跋弘果然还是没有回来。

    反倒是收到了毓福宮和绯烟宫送来的节礼,韩夫人领着幼澄公主过来,说幼澄吵嚷着要和兄长一起玩儿,封蘅命菱渡跟着去后殿找禧儿,韩夫人打了个哈欠,随口说,“也不知道陛下可好。”

    封蘅又被她勾起愁思,韩冬儿却满不在乎,陪着两个孩子放起了烟花,封蘅抬头望着此起彼伏的烟花在空中散开,仿佛又回到了幼年时的上元节,那时她们都还年少,从不计较生死祸福。

    “封妹妹。”韩冬儿好奇地望着挂在回廊与房檐上的灯,笑得如同天上皎洁的月,“没有陛下,妹妹就不打算点燃这些花灯叫我瞧瞧?妹妹小气了!”

    封蘅红了脸,还没说话,韩夫人就命人尽数点亮花灯。

    她笑了笑,且由了韩冬儿。

    花灯如海,亮如白昼。

    这原是给拓跋弘准备的惊喜,屋里还有各式各样的河灯,她原是想着与他一同祈愿放河灯的。

    “真好看!”

    来人竟是久不出门的孟椒房,韩夫人心直口快,“真是稀客。”

    孟椒房没想到韩夫人在这儿,愣了一愣,恭敬地行了礼,走到花灯下,挨个看了,“这花灯做得真精致,我还从未见过这么好看的花灯呢!”

    韩夫人哈哈笑了:“还真是英雄所见略同,是封妹妹巧思。”

    孟椒房点头,由衷地感慨:“是,真是好看极了。”

    封蘅见状,想起幼年时同阿姐在上元节逛集市的情形,心中不由得涌起一股暖意。女子之间的情谊,大约就是一同分享这片刻之欢罢。

    她抬眼望去,只见孟椒房和韩夫人都在注视着花灯,似乎也在回忆着什么。

    封蘅笑了笑,“虽然幼年与两位姐姐并不相识,但今日竟有久别重逢之感,姐姐,我们一同放河灯祈福如何?”

    韩夫人看向孟椒房,笑道:“好极了。”

    孟椒房也点了点头,“如此,还真是不负此良宵。”

    封蘅叫人拿出河灯来给她们挑,三人来到清凉台,此处的水联通着护城河,宫人们早早在水里放满了各式河灯祈福,她们来时已近中夜,除了守卫,只有三三两两的青衣宫人。

    却见韩夫人取出怀中的绢帕,细心地擦拭着河灯,又将河灯放到地上,双手合十对着河灯默默祈祷了一番,才将河灯放入水中。

    孟椒房与封蘅写了祈愿,才轻轻放入。封蘅疑惑韩冬儿为何不手书,她笑了笑,“我在雍州长大,不过是那里的风俗罢了,却不知平城风俗如此,可万一被人看了去,岂不是泄露了心思?”

    “谁会做这样讨人厌的事儿?”孟椒房瘦削的脸上露出笑容,“夫人多虑。”

    封蘅抿着嘴没说话。

    韩夫人笑了,低头看着河灯在水面上慢慢飘走,“今日咱们放河灯,倒似是未出阁的情形,妹妹说的是,就算被人看了去,怎么就知一定是我呢?”

    放河灯结束之后,韩夫人提出要散步回毓福宮,让封蘅替她照顾好幼澄,“良辰美景,我要看看这魏宫的夜景呢。”

    “我也要走一走。”孟椒房也来了兴致。

    “更深露重,雪夜湿冷,两位姐姐莫要回宫太晚。”封蘅嘱咐道。

    “怪冷的!不如,往清凉台的阁楼喝点儿酒如何?”韩夫人打了个寒噤,望向封蘅身后的菱渡,又指着南星,“你们两个回昭宁宫照顾好公主皇子,今夜如此佳期,岂可辜负?”

    温热辛辣之感从喉咙一直到腹部,三人之间本没什么交情,却在这等良宵于清凉台的小阁楼里对饮,月光照在阁楼的幻影纱上,仿佛波光粼粼的水纹,不多时,隐隐约约传来吹笛子的声音,那笛声悠扬婉转,初听有些许寂寥。

    半晌,韩夫人有些醉了,施施然站起来趴到窗边,红色披风上的毛领在寒意凛凛的夜风中摇曳生姿,她打了个酒嗝,明媚的眼睛微微眯起来,“你们,你们说我好不好看?”

    “好看……”酒气氤氲,封蘅与孟椒房附和。

    “哪里好看?”韩夫人眸光里含着笑意,绯色的颊面上浮出动人的梨漩,语气温温柔柔的。

    孟椒房撑着桌子站起来,在飘纱下透出若隐若现的脸,眉目如画,含着笑意嘟囔着,“我也好看。”

    封蘅趴在桌子上抬起头,弯了眉眼,“都好看,哪里都好看……”

    韩夫人盯着孟椒房,嘴巴一弯,也跟着笑了。她阖上窗子,倒了两杯酒,一杯递给孟椒房,两人举杯与封蘅碰了一下,饮尽了杯中酒。

    魏宫之中的女子,千姿百态,哪个不好看呢。

    就连瘦得脱相的孟椒房,那张脸扫去愁眉,水汪汪的杏眼也格外惹人爱怜。

    醉酒之下,韩夫人与孟椒房又开始胡乱说笑起宫里众人,封蘅托着腮,目光随着两人明艳亲昵的脸转动,偶尔与她们对视,三人便相视而笑。

    酒过几巡,韩夫人忽然哼起了歌,是平城人家女儿闺中都会吟唱的《杨花白》,孟椒房也跟着哼唱起来。

    像是穿梭在璀璨烟火中的游人,封蘅感到一种难以言表的放松与释然。

    入宫以来,步步小心谨慎,紧绷的神经从未放松,那些宵同梦晓同妆的闺阁时光早已变成一场遥远的梦。

    上元之夜,宫墙高耸,灯火通明。

    她仿佛又变回那个毫无顾忌随意嬉笑放肆的封家姑娘。

章节目录

魏宫纪所有内容均来自互联网,零九破只为原作者於茶的小说进行宣传。欢迎各位书友支持於茶并收藏魏宫纪最新章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