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菱渡,这件怎么样?还是这一件?”封蘅看着宫人们排列齐整地拿着风格各异的衣裳,一时间挑花了眼。

    岚风忍不住笑出声来,“谁说咱们昭仪不在意的?人都说女为悦己者容,昭仪都好久未曾在打扮上上心了。”

    封蘅红了脸,“瞎说什么?”

    “奴婢哪里说错了?”岚风吐吐舌头,“等陛下回来,奴婢还要一五一十说给陛下听呢!”

    “你敢!”封蘅装作恶狠狠瞪了岚风一眼,却又忍不住对着镜子左照又照。

    “这件云锦怎么样?陛下临行前赐的,特地嘱咐过做成冬衣。”菱渡笑着将衣裳拿起来。

    “这件……”封蘅有些犹豫,目光落在云锦华丽的混织纹路上,日光下闪着熠熠的金光,“未免也太华贵了,倒有些太刻意……”

    菱渡却摇头,“正因为贵重才要穿着,日夜长相望,宛转不离心,陛下见了一定明白昭仪的心思。何况雪化了天寒,这身冬衣更保暖些。”

    菱渡向岚风使了眼色,两人为封蘅穿上衣裳,又整理了发髻,一番打扮后,封蘅望向门外雪化了湿漉漉的地面,皱了眉,“快到了吧。”

    “娘娘要不要出城迎接陛下?”岚风不知当日太后提议,只看到今日车驾出了魏宫。

    “去徽音楼吧。”封蘅笑了笑,“在那里,应该能看到陛下回来。”

    城外雪已扫开马蹄踩在雪上发出咯吱咯吱的声响,杂着远处传来的车轮滚动声,由远及近,不多时,平城的城门缓缓开启,整肃的军队黑压压的,到达城外。

    车前司阍唱道:“陛下归来!”

    朝中重臣、宗室、后妃、内侍宫女在湿漉漉的雪地里跪迎。

    一行数月,拓跋弘翻身下马,向太后行礼,“母后,儿臣将柔然人赶走了。”

    太后眼里满是笑意,将他扶起来,“陛下行军辛苦,人都清瘦了。”

    拓跋弘心头一热,自他登基以来,他再没听见过太后说如此关心他的话。

    “平安回来了就好。”太后又说,“四年前,你父皇率领大军亲征,你尚年幼,满身伤痕,今日见你毫发无损,我也就放心了。”

    拓跋弘微微一怔,他那英年早逝的父皇,大约是太后心中最大的遗憾,他的目光落在韩冬儿身上,向她点点头,并未再说旁的话。

    面见大臣,犒赏三军,等回到宫里,已然是午后了。太后随拓跋弘到了太和宫,太后看着他手背上紫色的痂痕,就知道哪儿可能一点儿没受伤呢。

    太后又问:“柔然退兵了?”

    拓跋弘点头,“柔然可汗自觉年迈,不久便将归天,怕是无暇南顾了。”

    “如今,也算全了你父皇的心愿。”太后感慨。

    “是啊。”拓跋弘轻声附和,他却另有想法。

    柔然,在拓跋弘的眼里,不过是一个边陲异族,和大魏相比,不过是沙漠里随时可以吹散的沙堆。经此一役,拓跋弘知道,柔然和大魏分庭抗礼的日子快要结束了,可还有南边儿的宋国,大魏这些年来,强敌环饲,东征西战,纵然有休战止戈的念头,也绝不应该是这种时候。

    先皇在位的时候,战事比如今更频繁,如今他不在了,那些个前朝大臣,表面上对他唯命是从,背地里却不知道在谋算些什么。

    大魏平城,表面上看着光鲜亮丽,实际上却是暗流涌动,宗室,鲜卑旧部,儒官,降臣,各有各的算计。他父皇的心愿,怕是要他付出更多的努力才能达成了。

    眼前这个无限温柔的母亲,对他有着教养之恩的母亲,他还能信任她到什么程度?

    “今日怎么不见封昭仪?”拓跋弘随口问,“怎么是冬儿替她?”

    太后笑了笑,“看来,弘儿是不属意韩夫人手铸金人了?”

    拓跋弘不想回答,露出疲乏的神色,“儿臣晚上再陪母后用膳。”

    “罢了,舟车劳顿,你好生歇息。”太后起身,“韩夫人若不合你的意,我倒想不出谁还能做这大魏皇后。”

    拓跋弘微愣,没作声。

    目送太后离开,拓跋弘才转过身来问随侍的宫人,“昭仪呢?她为何不来迎朕?”

    络迦最是机灵,奈何他也随军回来,不知情况,拓跋弘见宫人们不答话,大步流星地出了寝殿,身后络迦追赶不及,喊着,“陛下好歹换了衣裳。”

    拓跋弘没作声,直接上了车驾往昭宁宫去,一路拧着眉,到了走到一半络迦才擦着汗拦住,说昭仪在徽音楼呢。

    刚拐过水暖阁,拓跋弘就看见侯骨嫔御匆匆而来,这嫔御见了他的车驾,忙高喊道:“陛下,您可回来了,陛下一切安好?”

    拓跋弘心神不宁,也不欲在侯骨嫔御面前表露出来,掀开窗帏敷衍,“朕一切安好,雪天路滑,爱妃早些回宫罢。”

    侯骨嫔御察觉出他兴致不高,便不再多问。

    “是,臣妾谢陛下关心。”

    待车驾走远,侯骨嫔御才悻悻转身往回走,小声嘀咕,“这么匆忙,也不知道要去看谁。”

    这方向像是长定宫,她倒是误会拓跋弘急匆匆看望那失了宠的孟椒房,心里的气恼更多了几分。

    封蘅站在徽音楼的顶楼,听着岚风说拓跋弘回了太和宫,岚风问她,“昭仪何不就在太和宫等着?不如咱们现在去,也免得陛下不知道,宫里都布置好了,就等着天黑了,陛下见了必然欢喜。”

    “兴许吧。”封蘅微微侧首,看了眼窗外渐落的夕阳,却想着拓跋弘刚回来,事物繁忙,何况有那么多人等着他,她又何必满心满眼地期待呢,她转过身来,叹了口气,“天快黑了,咱们回吧。”

    她刚刚下了两层,就听到动静,不多时那个身着铠甲,舟车劳顿的疲惫帝王出现在楼梯的拐角。

    两人都愣在原地,菱渡与岚风并一众宫人连忙行礼,封蘅鼻子一酸,“你回来了。”

    “朕回来了。”拓跋弘郑重地唤她,“阿蘅。”

    “陛下一切可好?”楼梯阴暗,她恍惚了。

    “都好。”他咧开嘴笑了,“大获全胜。”

    “那就好。”封蘅一时语塞,近乡情怯,好多话要说,反而一句话都说不出口了。

    众人都挤在楼梯处,络迦忙说,“还请陛下和昭仪屋里说话用膳。”

    众人这才反应过来,拓跋弘走过去,紧紧抓住封蘅的手,拉着她进了阁楼的屋子。

    菱渡识趣地关了门,吩咐众人各做各的事去。岚风瞅着络迦大汗淋漓的,将帕子递给他,他喘着气,吩咐后头的小宦取了常服来。

    又说,陛下着急回宫呢,一连几日赶路,跑死了几匹马,实在赶不上上元节,这才作罢。

    铠甲冰凉地贴着她,屋里太黑了,她抬起头来,只看见他胡子拉碴的,“她们也不点上灯。”她抱怨道。

    “阿蘅瘦了。”拓跋弘将她紧紧拥入怀里,贴在她耳边,“瘦得不成样子,可见没把朕的话放在心上。”

    “弘哥哥。”眼泪不争气地掉下来,她像抱着失而复得的珍宝,“有没有受伤?”

    “放心,都说了一切安好,还会骗你不成?为何不来迎接朕?莫非是与朕生分了?”

    封蘅并不答话,吸了吸鼻子,反而贴着他更紧了,她嘟囔道:“我为你准备了惊喜呢。”

    拓跋弘抚摸着她的发丝,贴住她的额头,“本想中元节赶回来的,还是没来得及……”

    封蘅抬头,忽然想起来他恐怕还不知道高椒房生下个公主,忙说,“你又有一个女儿了,是高姐姐的女儿,你不知道,那天我多害怕,比自己生孩子还怕。”

    拓跋弘一愣,随后笑起来,“朕知道。”

    “你去看她们母女没有,还有幼澄,还有太子,对了,禧儿今日也在万寿宫……”

    “阿蘅……朕今日有些累了……”拓跋弘打断她。

    “好,先换了衣裳用膳好不好?”封蘅拗不过他,命外头候着的宫人点了宫灯,又侍奉拓跋弘卸下铠甲,换了常服。

    目光流转,她再迟钝,也明白他赤裸裸的心意。

    宫灯点燃,又很快传了膳,拓跋弘随意吃了些,就疲惫地趴在封蘅膝上,氤氲的灯光下,她才看清他脸上手上的伤口。

    万籁俱寂,封蘅伸手,挑出他的头发,有根快要变白的发丝,封蘅拿给他看,玩笑道,“你变老了。”

    拓跋弘“哼”了一声,“阿蘅嫌弃朕?”

    “陛下是为了国事日夜操劳,年少就有了白发。”

    “皑如山上雪,皎若云间月。”拓跋弘侧过脸来,封蘅在他的瞳孔里看到了自己,她微微晃神,笑了笑,“好端端的,陛下背诗做什么?”

    愿得一心人,白头不相离。

    拓跋弘也笑,“不是首好诗,却有几句好话。”

    她收起那根发丝,小心地包在帕子里,“要是你老了,我也老了……弘哥哥,你别轻易说这样的话,万一我当了真……那可就糟了。”

    拓跋弘的瞳孔缩了缩,抬手捂住她的心口,那里跳得有些快。他抿着嘴笑,闻着她身上似有若无的杜若香气,眼皮愈发沉重,渐渐地睁不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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