富察·琬卿站在太后身旁,后背阵阵发凉,浑身冷汗。皇上在她面前从来温文尔雅,她从没见过他这么狠厉的模样。太后一直吃斋念佛、和蔼慈悲,她也从未见过她发脾气。她心知皇上钟情明璟,令她更为震惊疑惑、难以置信的是,究竟是什么样的感情和宠爱,才能让太后也这般发怒。单凭她一个过世怡贤亲王的养女?不!那究竟为的什么……有那么一瞬间,她甚至觉得太后不是在威吓高滢泠,而是在含沙射影震慑整个后宫。

    太后走后,她也准备跟着告退。然而她的礼才行到一半,弘黎便迫不及待地也走了,仿佛遗忘了她的存在。也是,心心念念的人在别处,若不是碍于太后在这,只怕他早就离开了。富察·琬卿自嘲地想。

    她出了养心殿后,傅恒从暗处走出来,显然在等她。傅恒问道:“姐姐,里面情况如何?”

    富察·琬卿有些烦躁,心不在焉地道:“还能怎么样,此事已经查清是高贵人栽赃陷害,她人不仅小产还被关进冷宫,事情到此为止!”

    傅恒惋惜道:“啊?才这样啊?那……那‘明月珠’呢?皇上不嫌弃她?”他打量了一下四周,确定没人后小声对富察·琬卿道:“其实我是第一个发现他们俩躺在假山里的,我看那陆奇的脸色便知他死了。哪有人快活着就断气的,即便断气了那‘明月珠’还不跑?怎么可能还傻愣愣地躺在那儿!所以当时我便知她被人陷害了,但是她一直从皇上那儿明着分走姐姐的宠爱,我便只当自己瞎了什么都看不出来,也没有禀报皇上。”

    富察·琬卿气道:“本宫现在乃一国之母,需要你这么帮我?要是被皇上知道你这般落井下石,胸襟狭隘,断不可能重用你!宫中形势复杂,不知掺杂了多少皇上、太后的眼线,你怎么学不会谨言慎行!”

    傅恒垂头丧气道:“知道了……”

    两人很快便分开。富察·琬卿回到储秀宫一个人静坐,无名之火由心而起。她回顾着太后和皇上在养心殿袒护明璟的一言一行,善良贤惠如她第一次强烈心生要毁掉一个人的冲动。从前她无所作为,是因为她自认为她对弘黎而言是个不一样的女人。后宫的女人无不搔首弄资、娇蛮任性,而她端庄大方、贤良淑德,弘黎对她也比别的女人更为敬重,所以她表面虽无所作为,其实心里有恃无恐,更何况她还是大清的国母!但明璟出现了,她同样任性妄为,孤傲清高。宫里任性妄为、孤傲清高的女子还少吗?凭什么她就能忠于自己的本性,还能得到弘黎的宠爱?不仅皇帝,就连太后也一样,从前对她的称赞,如今亦只字不提了。这赤裸裸的现实就像在嘲笑她的隐忍一样,她原本也是一朵高岭之花,如今却变成了可笑的野草。

    她怒得将手中的茶碗摔出去,这动静惊醒在外守夜的宫女。

    “娘娘?”宫女起身。

    “不必进来!”

    “是。”于是宫女又睡下了。

    富察·琬卿叹气,心想:如今她这副嫉妒的模样,哪里有资格管教弟弟……嘴上说着不在乎,但其实她最是在意!她明明那么爱他,胜过任何人!为什么他眼里就是看不到她!她不想他称赞她节约俭省、贤良淑德,她也想偶尔在他怀里撒撒娇,她只是想他更心疼她一点,而不是逐渐无视,把她当成一个可有可无的管事!富察·琬卿就在这样的不甘和嫉妒中苦苦煎熬,垂泪到天明。

    再说回明璟,她经受莫大的刺激昏过去以后,即便在睡梦中也噩梦连连,一时想起在慈宁宫花园时众侍卫围着她、冷漠无情的脸,一时想起众妃嫔给太后请安时明着笑语盈盈、暗里不怀好意的眼神,一时想起弘黎撕开虚伪的面具、化身恶鬼狰狞地扑向她的场景……往日再多温馨的画面都像变了个意思,每一帧都如同世上最恐怖的场景席卷她的脑海,而她躲无可躲、逃无可逃。

    她浑身一颤,直接被吓醒。恍惚中,她看到有个太医用手帕盖住她的手腕给她把脉。她看着太医脸上的褶子,看着他似乎也在打量的眼神,心中的恐惧铺天盖地,忽觉一阵恶心翻江倒海,呼吸之急促,宛如下一秒就要溺亡在这恶心和恐惧里。她浑身滚烫,只觉全身皮肤刺痛,没过多久竟浑身长出密密麻麻的红疹,甚是可怖。

    一旁伺候的宫女见状不禁惊呼,太医连忙让人按住明璟给她施针,直到她的气息渐渐平稳乃至睡去才敢松一口气。

    “格格睡前可是吃了什么导致过敏的东西?”太医转头问宫女。

    那宫女摇摇头,道:“奴婢不清楚,奴婢已许久没有服侍过格格。不过奴婢以前伺候格格时,没听说她对什么食物忌口。”

    “我知道了。”那太医说罢,便走到外间写药方去了。

    弘黎处理完事情再回到体顺堂,看到太医正等候在外面,于是问道:“格格身体如何?”

    太医回道:“格格身子并无大碍,只是情绪较为激动,微臣已经施针为其助眠,药方已经吩咐奴才去煎。格格中途突发红疹,有可能是吃错东西或碰到脏污所致,不过亦不要紧,只需按时服药,不出意外三天便能痊愈。”

    “知道了,退下吧。”

    “微臣告退。”

    得知明璟无碍,弘黎心里得以松一口气。高云从见机问道:“皇上,可需赐格格避子汤?”虽然时机不对,但他职责所在。况且虽然他将皇上平日里对明璟格格的宠爱看在眼里,但为帝者心思深不可测,兴许他有不一样的思量也不一定。

    只见弘黎皱眉道:“朕巴不得她一蹴而就……此事以后不必再问。”

    “喳!”

    弘黎以为明璟很快就会恢复,每日处理完公事后都暗自欢喜地去体顺堂看她。只不过她的病情反反复复,低热,伴随着全身红疹,所以弘黎每次去见她都只能看到她躺在床上的背影。

    又一次,他到体顺堂,碰巧遇到太医为明璟诊治完。他皱眉道:“难不成格格的病又复发了?”

    太医连忙跪下道:“皇上,微臣也觉得奇怪,按理说不该这样……”

    跟着太医出来的还有一个伺候明璟的宫女。她犹豫了一会儿,还是跪下道:“皇上,大人,有一事奴婢不知该不该说……”

    “说!”

    “回皇上,明璟格格的病不总这样的。格格每日按时服药,每天晚上奴婢都遵照太医嘱咐点上安魂香为格格助眠,其实格格第二天就退烧了,红疹也消失了,但是……格格稍微好一点以后,奴婢为格格梳头,没想到没梳几下格格就又复发了。还有一次奴婢给格格布菜,给格格递勺子时不小心碰到格格的手指,格格当即复发,基本不分时间,所以奴婢觉得这会不会是……”

    “你是说心病?”太医疑惑道。

    宫女点点头。

    弘黎愣住了。沉默了一会儿,他对那宫女道:“这几日你先不要碰她,观察些时日再说。”

    “是。”

    弘黎自是不信的,于是他专挑了一个明璟醒着的时辰去看她。两人再见,心中都有诸多感慨,尤其明璟。她侧过身去,伤心地道:“你走吧,我不想看见你。”

    他情急之下道:“你不想知道是谁陷害你吗?”

    她一愣,看向他。于是他将事情的始末解释给她听,末了,他道:“那晚是我被愤怒冲昏头脑伤害了你,我保证以后不会了,也不会再让任何人伤害你!”

    明璟打断他,道:“我们之间的问题,又岂止一个高滢泠?你还是放我出宫去吧……”

    “你不想和我在一起了吗?”他受伤地道。

    “有些事情光想有什么用!你总希望我能不顾世俗、奋不顾身和你在一起,可惜我不能。你给不了我想要的,我也给不了你想要的,所以就到此为止吧。我讨厌这个冰冷的皇宫,讨厌要和别人分享你!我敬重四嫂,所以也不想伤害她,我更不想以后午夜梦回,悔恨自己的妥协!所以,真的,放我走……”她流着眼泪哀求道。

    “所以你能狠心割舍掉对我的感情……你是解放了,可我呢?”他亦苦涩地流下眼泪。

    明璟抵抗不了他那忧伤的神情,只好转过身不去看他。弘黎却不给她逃避的机会,拉住她的手臂把她转过来。也就是在那一瞬,他无比清楚地看到红疹一点一点爬满她的脸、她的脖子、她的手背。他彻底愣住了,哽咽着,许久才沙哑地开口道:“太医说你起红疹是因为不喜别人碰你,是心病,我还不信……我以为你就算厌恶世上所有人,也不会厌恶我,看来我也不例外。”

    他受伤地走了,但即便这样,他临走前还是不忘命人叫来太医。明璟站在原地,仿佛全身被抽空了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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