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鸢,那位赵先生我怎么从来没听说过?”

    “小姐,赵先生一般不主动为人作画,平日里是很难请到的,更别提亲自上门教人作画了,老爷知道这次是赵先生教您作画,心里别提多高兴了,说一定要目睹先生作画的风采,可偏偏城里有几家铺子的租赁到期了。”

    宋槿画坐在闺房镜台前,此时两人已然换回了各自的衣裳,小鸢则在宋槿画身后,拿着梳子一下一下梳拢着自家小姐的满头秀发。

    刚刚挽好一个发结,用钗子固定住,又听见下方的人问道“既然一般人都请不到,那为何爹爹能请到?难道是花了重金?”

    小鸢忙摇了摇头,手上的动作慢了下来“若真是拿重金请来的,那可就辱没了赵先生了,嗯……可能是因为范先生的缘故吧,所以他才不好推脱。”

    说着打开一旁的掐丝八宝盒,取出几样首饰,一件一件在宋槿画头上比试着,最后选好一件镶了紫晶的发簪稳稳妥妥的插入她的发间,这才算大功告成。

    小鸢拍了拍手又接着道“小姐久居深闺,这坊间的一些传闻可能没听过,这位赵先生画画的确出众,可就是性子忒古怪。”

    宋槿画原本正擦胭脂的手一顿,半转过身姿问道“有何古怪?”

    小鸢道“寻常画师要是有钱赚,雇主让他画什么他就得画什么,那敢有半点怨言,可这位赵画师就是与众不同,若是有人上门求画,但凡是他不想画的,就算有人出重金也是不行的,但是如果他愿意结交那人,不消说为那人作画了,就连作画的本钱也是分文不取的,只当是馈赠。哎,小姐,你说这人怪不怪?。”

    宋槿画一边往腕子上套玉镯,一边慢慢吟道“铮铮傲骨,富贵不克不能淫,还算他是个有骨气的人。”

    小鸢翻了个白眼“就算有骨气又能做什么,这世上最不差的就是有骨气的人,又赚不来银子花,还当不了饭吃……哎哎,小姐你刚才是在夸赵画师不成?从没见过您夸过什么人呢?”

    小鸢好像发现了不得了的事,瞪大了一双眼透过铜镜去看她,似乎非要在她脸上瞧出个洞不可。

    宋槿画别过头,矢口否认“我哪有,我是夸赵先生画的画的确不错罢了……对了,我的画呢?”

    小鸢忙从一旁抽出那幅画,嘻嘻笑道“早知道小姐中意这幅画,小鸢走之前就已经收好了。”

    宋槿画拿过画卷展开看了,眼角瞥上左上角的题字。

    ‘乙酉年仲夏日午后茶香作’

    简简单单的十一个字,运笔流畅,收笔有力,颇有王柳之风。

    下方方方正正印了鲜红的印记,这印记像是印在了她心上,终其一生也难磨灭,他就是这样一个令人难忘的人。

    她想起他作画时的情景,一身绛色圆领深衣,略显单薄却又挺直的身躯,她记得,他说,他叫赵延聆……

    宋槿画又端详了一阵,才将画交给小鸢,吩咐道“明天记得去把这幅画裱起来,然后在我房里找个显眼的地方挂起来。”

    小鸢接过画,笑嘻嘻的道“小姐还说没有,之前替小姐作画的也不少,也没见小姐对哪幅画这么看重,这赵画师果然好本事。”

    小鸢又絮絮叨叨说了不少话,最后还是抱着那幅画提了银子,出门裱画去了,两只脚刚踏出门槛,突然想起了什么,她扭着半个身子,扒在门沿上,露出小半张脸,冲着屋里喊道“对了,小姐,那位赵先生说了,明天他还来!”说完探回身子欢欢喜喜的走了。

    宋槿画听完最后一句,在妆台前显得急促不安,铜镜里映出她的脸颊飞上两片红霞,似乎对于明天的事隐隐有些期待呢。

    第二日,赵延聆如约而至。

    还是前一日的地方,赵延聆先画,然后让宋槿画模仿。

    这次没有画人,而是从最简单的花草开始,作画人手腕灵活,指节分明,手指修长,苍白中透着淡青的脉络。

    笔锋轻描淡画,纸上的芍药栩栩如生,宋槿画突然想到自己床头挂着的那幅让画,画上的自己,就是经这双巧手描绘。

    宋槿画眯了眼默默看着他,眼前人目光柔和,眉眼轻弯,作画时神态投入,认真且富有耐心,修长的脖颈微弯,动作优雅且从容,其实他才似这画中人,难描难画。

    宋槿画收回心神,径自在一旁的纸上描画,几笔下去,芍药花的轮廓已现。

    她正回想赵延聆之前所教的画法,突然,右手被一只宽大的手掌包围,头顶处先是传来湿热的呼吸,温暖的热气轻拂在她脖颈处,隔着衣衫,明显感觉到身后之人的心跳,一下一下,强劲有力。

    接着右手被那人牵引着,依次在笔根沾了朱红,然后笔尖在笔洗中清洗,再在钛白中轻抹两下,笔法利落的在画中轻轻晕开。

    “这一笔,这样调色,可看清楚了?”

    声音沁人心脾,语尾微微上扬,虽是这样问的,可还没等宋槿画回答,他依旧握着她的手将面前的芍药一笔一笔画着。

    鼻端萦绕着那人的气息,没有檀木花草的香味,反倒是一股汗液混着墨香,那是种好闻到醉心的独特气味,估计是眼前人常年接触墨砚,所以身上也沾染了少许。

    不知怎么,宋槿画突然想到在若干年后,这人依旧执着自己的手,为自己作画,就如当日一般,午后茶香,阳光缱绻,坐在石头上看书的少女毫不知觉自己的一神一态,早已被人尽收眼底,一描一画间,跃然纸上。

    如此,不知觉已过了数日。这一日宋槿画习完先生教的功课后,正准备回房里休憩,刚推开房门,屋内坐了一中年男子,肉乎乎的鼻子下挂着两撇胡子,见到来人,面上露出慈爱的笑意,胡子颤了颤唤道“阿槿,回来了?”

    宋槿画面上一喜,道“爹爹怎么来了?最近身子好点没?”

    说着已经走到宋老爷身侧,轻轻依偎着他。

    娘亲早逝,父亲为了不委屈她,也没有再娶的意思,一个人又当爹又当娘,将她拉扯成人,虽然累点,但也好过让她陷在家宅的争斗中不得安宁,所以这世上,也就只有他们父女俩相依为命了。

    宋老爷望着越发出众的小女儿,会心笑了笑“爹爹身子好着呢,听说之前的范先生的风湿犯了,于是找来赵先生教阿槿画画,他可不轻易教人作画,能请到他还真难得。”

    宋槿画听见自己的父亲对赵延聆赞赏有佳,心里也是欢喜,不由的也赞叹道“赵先生风骨可佳,才情横溢,的确难得。”

    宋老爷突然盯着宋槿画奇道“阿槿不是一向眼界高,一般人根本入不了你的眼,就连之前的范先生,那可是绘画名家,你也说他古板无趣,能从你口里说出赞扬别人的话,还真是少见。”

    宋槿画微微一愣,面上微微发烫,却是低着头沉默不语。

    宋老爷将一切看在眼里,他似乎察觉到了什么,突然转了话题“对了,阿槿,之前去收租赁,偶遇了林家酒楼的东家,他说他有一子,刚刚弱冠,正欲寻找一门好亲事,他在言语中提及了你,不知阿槿怎么想的?”

    “林家的少爷?”

    宋槿画蹙眉“林老爷白手起家,赚得林家酒楼这片基业,可我从未听过他家少爷有何作为?”

    “林家就这一子,家业迟早也是林少爷继承,到时候自然有所作为?”

    宋槿画摇了摇头,轻蔑一笑“靠祖辈荫庇,又能维持多久?”

    宋老爷觉得宋槿画说的不无道理,又继续说道“前几日去茶馆喝茶,同坐的有一位青枭帮的帮主,那位帮主也是年轻有为,而且他孔武有力,样貌上也是高大威武,不知阿槿……”

    “爹爹……”宋老爷还未说完,就被她一声爹爹打断。

    宋老爷今日此举,再明显不过。

    她似乎是鼓了极大的勇气,一字一句说道“爹爹不必再说了,阿槿……阿槿已经有了心上人。”

    说完,明显感觉到心窝处快速跳动了几下,将一直隐藏在心底秘密说出来,反倒松了一口气,她缓缓将头转向床头,那里挂着她的画,那个人亲手为她做的画,画旁刻着那人名字的朱红印记,靓丽醒目。

    那是她的心上人。

    宋老爷愣了愣,目光却顺着宋槿画看去,那里是一副精心装裱的一幅画。

    画中的少女即便身着简衣布裙,依旧难掩秀丽风华,精致的脸庞虽然被书堪堪挡住一半,但是露出的眼眸中的痴恋,却是怎么也瞒不过他这个有着骨血至亲的父亲。

章节目录

红玉阁所有内容均来自互联网,零九破只为原作者陈十九的小说进行宣传。欢迎各位书友支持陈十九并收藏红玉阁最新章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