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4 章
“我不会去请陛下收回成命。”
“但你有什么顾虑和条件，可以告诉我、与我协商。”
李虞夕拒绝他的提议后，补充道。
陈谈看见她重新粲亮起来的眸色，竟然给他一种似曾相识的错觉。
反正也没有了回旋的余地。他轻轻笑了笑，不再纠结，于是爽快地说：“好。”
“既然如此。成婚后，希望公主能给我一定的自由，不要限制我的外出与这妆粉铺子。”
“就这一条？没有了？”
李虞夕语气中带着诧异，敢情他小媳妇儿似的扭扭捏捏、拖拖拉拉就这点要求？
“公主是希望我再提几条？”陈谈打趣地反问她。
“那倒不是。”垂下头看着手心里那盒泛着淡淡苦味的妆粉，李虞夕一本正经地向他承诺，“你放心，我不会干涉你的。你这满中都男人唾弃、女人追捧的好技艺，我若是干涉了你，堵我的也许就不是今日那二位美人，而是满中都的花魁娘子、高门贵妇了。便是一人朝我吐几口唾沫，也能将我淹死了。”
“何至于此。”
陈谈被她说的笑起来。
其实生意如何他并不在乎，只是他必须留着这间妆粉铺子，才好长时间跟那些同行、同好与材料商打交道，早日查到那盒青髓香粉的出处。
李虞夕已恢复不少精神，她眼角与耳侧的两片沁着血珠触目惊心就更显得突兀起来，血珠都快开始干涸起来。与她说开了，陈谈心里也没了什么负担。
他从柜中拿出药箱，用火烤过镊子，等待了几息，凑近了李虞夕的脸 。
“我为公主处理一下伤口吧。”
尘粒与碎石子被挑出时有些痒，李虞夕分不清究竟是他的呼吸喷薄在自己脸上掠起的痒还是伤口在发痒。
清理完尘粒后，陈谈让她自己对着镜子稍微擦拭了那些伤口，又拿着镊子将裁成碎片的银箔一片片细致地贴在了伤口上，以作加速伤口愈合之用。
从镜中乍一眼，一眼看见的不是伤口，竟是那些细碎的银箔。
一张脸清丽落穆，眼下贴了碎银箔，倒是有几分像描上了曾经风靡于中都的碎妆。
靥上星稀、”银“中月落。
李虞夕让陈谈托人将她的银霜捡回来后，就打算离开了。
披着披风、又戴了幂篱，陈谈送她到马车上。
她眼见着陈谈离开的背影，不知怎地、那喉间已经咽下去的话忽然间又返了回来。
“陈谈。”她喊了一声。
男子转身回来，一身草白长衫穿得规整、腰间系着根稍宽的黑革带，将他身形修饰得颀长挺拔，闻声转过来的眉目疏朗如旧，是那种似乎只独属于他的平和。
“不是陈焦派来的。”
到她面前停下，陈谈保持怀疑问她：“真不是陈焦？”
“不是。”李虞夕摇了摇头，“是郑良弼。”
“那你现在要去哪儿？”
“郑良弼的府上。”
——
她回到中都时已经过了午时。
现下出了烟雨巷，重新至昌平街行至右相府门口时天边余霞成绮。
青竹等人还在府门前等着她，神色间尽是焦急。
见她终于来了，青竹忙上前：“主子您可算是回来了。我等见到右相后他见您没来，果然说了一肚子腌臜话，左右都在埋怨您为何不与他安排的人联系。”
抱怨完，又垂头丧气地补充道：“我等气不过，没把田册给他就出来等您了。”
李虞夕对着大开的右相府心中冷笑了一声。带着青竹等人径直闯了进去。
到郑良弼的书房门前，她干错利落的，一脚踹开房门，郑良弼被惊得一下子从椅子上立起来。
“公主？”
李虞夕拿下了幂篱，转身盯着郑良弼。
郑良弼被她寒凉得没有一丝温度的眼神盯得简直浑身都快结起了冰，心里都忍不住哆嗦了几下，语气却还是强装镇定：“公主怎么发这么大的火气？”
“竟还有人伤了公主？”
说着，又开始对她不满的指责起来，“这不就是你不听我安排的后果。”
李虞夕见状，已经完全确定了自己内心的猜想。
“让郑容资滚出来。”
郑容资是郑良弼的嫡子。
他被郑良弼惯得无法无天，听说了皇帝给李虞夕和陈谈赐了婚心中认为李虞夕会背叛他爹，想着干脆先下手为强、以绝后患。
郑容资其实就在隔壁房间。方才他手下的人来报，说青衣失手、叫李虞夕跑了，他就觉得大事不妙了。
慌慌忙忙从院里出去，又正好远远瞧见李虞夕带着人气势汹汹地闯进来。
那架势，简直是不取下他的脑袋不罢休。
他只能匆忙躲进了书房隔壁。
李虞夕让他滚出来的声音并不小，他在隔壁听得清清楚楚。
这破落公主沁着寒气儿的声音仿佛有人拿冰锥杵着他的脑袋，钉钉地敲打。
“少爷在哪呢？让他过来。”
听见他爹的声音，他心里着急，索性从窗边翻下去。
刚要开溜就听见背后的小厮喊了一声：“大人，少爷在这儿呢！”
郑容资转过身来瞪他，骂了一句蠢货，还是闭上眼、缩着脖子认命地进了他爹的书房。
刚一走进去，就听见唰地一声，利剑出鞘，那把银白铮亮、削铁如泥的剑刃就架在了他脖子上。
李虞夕高挑、瘦削，却不纤弱。
此刻肩背挺拔、身姿如松地杵在面前，金乌西坠之时、那些光怪陆离的残霞余辉皆从她身后拓来，将她眉目的颜色描摹地极深、极浓，加上她眼下和耳侧的尚且露出的暗色的伤口与闪烁刺眼的银箔，拼凑出一种扭曲的诡异。
像是从地狱里挣扎着爬上来索命的厉鬼。
索的自然是他的命。
“爹——爹！救我啊爹！”
郑良弼面色一沉：“公主，这是作何？”
李虞夕将剑刃贴近了一寸，凝视着他：“我作何？”
“郑良弼，看见我脸上的伤了吗？你不妨问问你的好儿子，他干了什么。”
“他可是很想要我的命。”
郑良弼转头去看，果然见郑容资一脸心虚、要哭不哭，眼神里带着乞求。
避开剑刃、他抬脚很狠踹过去，口中怒骂：“逆子！谁给你的胆子，还不向公主磕头谢罪！”
李虞夕不愿意看他们拙劣的演绎，及时出声阻止：“不必了。”
她无视郑容资脸上瞬间迸发出的喜色，起剑干脆利落、一式之间就挑断了郑容资的脚筋。
“啊——啊啊啊！爹——”
郑容资疼地蜷缩在地上翻覆，忍不住大喊，额间青筋凸起、冷汗颗颗滚落而下。
李虞夕的眸色暗沉，将田册甩在几案上。
对着还处于愣怔震惊中没有回过神来的郑良弼撂下一句话。
“右相大人，我为你办事。你若不满，可要早些说出来。再有下次，郑容资断的可就不仅是脚筋了。”
说完，带着青竹几人直接离开了。
“疯子、疯子！”郑良弼看着她离开的背影，喃喃道。
看见地上疼地打滚的儿子又急忙喊道：“叫医师啊！”
——
熙宁九年正月廿八。
料峭春风，日色熏黄，护城河边的垂柳空枝被彤云挟裹了暖意，和枝上系着的红绸相伴微荡，轻晃。从泉阳宫正门铺起的胭脂红锦毯，碾过昌平街街头与街尾，一路直到城北的公主府门前才有个尽头。
嘉宁殿里，李虞夕倚在窗边无聊地把弄着舒展进殿中的梅枝。
那梅枝长于窗棂一丈外的腊梅主干，竟斜生了一丈，遥遥而至，过了窗棂间的纵横，到了近前，因树瘿纵生，只有寥落几蕊莹透的黄缀于其上。
伸过窗棂的细枝被一寸寸折断，握在纤珪素白玉的掌心，不是梅花却幽幽一段梅香敷在指尖，纠缠蔓引，馥郁清冷。
那断梗窸窣的脆响也被掩在前殿传来的吟诵嬉笑与丝竹管弦声中，无踪可觅。
内侍的腰间系着红绸，满脸喜色地通传驸马已经到了青榷台。
李虞夕抛下手中把一把断梗，不慌不忙地起了身。
嘉宁殿开了殿门，环佩玎珰、泠泠清脆之声入耳，随着迈出来鸳鸯翘头履一步一响。
李虞夕着一身鲜艳夺目的织锦红嫁衣，袖口腰封皆绣茱萸纹，领口收束，露出段纤长的脖颈，在红色的映衬下更见白皙。
双肩之上，纱扇遮面，但见发绾高髻，髻上钗莲瓣花树金步摇小冠，耳上坠着的嵌金琉璃长珠在行走间伴着金步摇飒飒轻响和玉佩玎珰相击，熠熠然仿若生出了月华蟾光。
“但你有什么顾虑和条件，可以告诉我、与我协商。”
李虞夕拒绝他的提议后，补充道。
陈谈看见她重新粲亮起来的眸色，竟然给他一种似曾相识的错觉。
反正也没有了回旋的余地。他轻轻笑了笑，不再纠结，于是爽快地说：“好。”
“既然如此。成婚后，希望公主能给我一定的自由，不要限制我的外出与这妆粉铺子。”
“就这一条？没有了？”
李虞夕语气中带着诧异，敢情他小媳妇儿似的扭扭捏捏、拖拖拉拉就这点要求？
“公主是希望我再提几条？”陈谈打趣地反问她。
“那倒不是。”垂下头看着手心里那盒泛着淡淡苦味的妆粉，李虞夕一本正经地向他承诺，“你放心，我不会干涉你的。你这满中都男人唾弃、女人追捧的好技艺，我若是干涉了你，堵我的也许就不是今日那二位美人，而是满中都的花魁娘子、高门贵妇了。便是一人朝我吐几口唾沫，也能将我淹死了。”
“何至于此。”
陈谈被她说的笑起来。
其实生意如何他并不在乎，只是他必须留着这间妆粉铺子，才好长时间跟那些同行、同好与材料商打交道，早日查到那盒青髓香粉的出处。
李虞夕已恢复不少精神，她眼角与耳侧的两片沁着血珠触目惊心就更显得突兀起来，血珠都快开始干涸起来。与她说开了，陈谈心里也没了什么负担。
他从柜中拿出药箱，用火烤过镊子，等待了几息，凑近了李虞夕的脸 。
“我为公主处理一下伤口吧。”
尘粒与碎石子被挑出时有些痒，李虞夕分不清究竟是他的呼吸喷薄在自己脸上掠起的痒还是伤口在发痒。
清理完尘粒后，陈谈让她自己对着镜子稍微擦拭了那些伤口，又拿着镊子将裁成碎片的银箔一片片细致地贴在了伤口上，以作加速伤口愈合之用。
从镜中乍一眼，一眼看见的不是伤口，竟是那些细碎的银箔。
一张脸清丽落穆，眼下贴了碎银箔，倒是有几分像描上了曾经风靡于中都的碎妆。
靥上星稀、”银“中月落。
李虞夕让陈谈托人将她的银霜捡回来后，就打算离开了。
披着披风、又戴了幂篱，陈谈送她到马车上。
她眼见着陈谈离开的背影，不知怎地、那喉间已经咽下去的话忽然间又返了回来。
“陈谈。”她喊了一声。
男子转身回来，一身草白长衫穿得规整、腰间系着根稍宽的黑革带，将他身形修饰得颀长挺拔，闻声转过来的眉目疏朗如旧，是那种似乎只独属于他的平和。
“不是陈焦派来的。”
到她面前停下，陈谈保持怀疑问她：“真不是陈焦？”
“不是。”李虞夕摇了摇头，“是郑良弼。”
“那你现在要去哪儿？”
“郑良弼的府上。”
——
她回到中都时已经过了午时。
现下出了烟雨巷，重新至昌平街行至右相府门口时天边余霞成绮。
青竹等人还在府门前等着她，神色间尽是焦急。
见她终于来了，青竹忙上前：“主子您可算是回来了。我等见到右相后他见您没来，果然说了一肚子腌臜话，左右都在埋怨您为何不与他安排的人联系。”
抱怨完，又垂头丧气地补充道：“我等气不过，没把田册给他就出来等您了。”
李虞夕对着大开的右相府心中冷笑了一声。带着青竹等人径直闯了进去。
到郑良弼的书房门前，她干错利落的，一脚踹开房门，郑良弼被惊得一下子从椅子上立起来。
“公主？”
李虞夕拿下了幂篱，转身盯着郑良弼。
郑良弼被她寒凉得没有一丝温度的眼神盯得简直浑身都快结起了冰，心里都忍不住哆嗦了几下，语气却还是强装镇定：“公主怎么发这么大的火气？”
“竟还有人伤了公主？”
说着，又开始对她不满的指责起来，“这不就是你不听我安排的后果。”
李虞夕见状，已经完全确定了自己内心的猜想。
“让郑容资滚出来。”
郑容资是郑良弼的嫡子。
他被郑良弼惯得无法无天，听说了皇帝给李虞夕和陈谈赐了婚心中认为李虞夕会背叛他爹，想着干脆先下手为强、以绝后患。
郑容资其实就在隔壁房间。方才他手下的人来报，说青衣失手、叫李虞夕跑了，他就觉得大事不妙了。
慌慌忙忙从院里出去，又正好远远瞧见李虞夕带着人气势汹汹地闯进来。
那架势，简直是不取下他的脑袋不罢休。
他只能匆忙躲进了书房隔壁。
李虞夕让他滚出来的声音并不小，他在隔壁听得清清楚楚。
这破落公主沁着寒气儿的声音仿佛有人拿冰锥杵着他的脑袋，钉钉地敲打。
“少爷在哪呢？让他过来。”
听见他爹的声音，他心里着急，索性从窗边翻下去。
刚要开溜就听见背后的小厮喊了一声：“大人，少爷在这儿呢！”
郑容资转过身来瞪他，骂了一句蠢货，还是闭上眼、缩着脖子认命地进了他爹的书房。
刚一走进去，就听见唰地一声，利剑出鞘，那把银白铮亮、削铁如泥的剑刃就架在了他脖子上。
李虞夕高挑、瘦削，却不纤弱。
此刻肩背挺拔、身姿如松地杵在面前，金乌西坠之时、那些光怪陆离的残霞余辉皆从她身后拓来，将她眉目的颜色描摹地极深、极浓，加上她眼下和耳侧的尚且露出的暗色的伤口与闪烁刺眼的银箔，拼凑出一种扭曲的诡异。
像是从地狱里挣扎着爬上来索命的厉鬼。
索的自然是他的命。
“爹——爹！救我啊爹！”
郑良弼面色一沉：“公主，这是作何？”
李虞夕将剑刃贴近了一寸，凝视着他：“我作何？”
“郑良弼，看见我脸上的伤了吗？你不妨问问你的好儿子，他干了什么。”
“他可是很想要我的命。”
郑良弼转头去看，果然见郑容资一脸心虚、要哭不哭，眼神里带着乞求。
避开剑刃、他抬脚很狠踹过去，口中怒骂：“逆子！谁给你的胆子，还不向公主磕头谢罪！”
李虞夕不愿意看他们拙劣的演绎，及时出声阻止：“不必了。”
她无视郑容资脸上瞬间迸发出的喜色，起剑干脆利落、一式之间就挑断了郑容资的脚筋。
“啊——啊啊啊！爹——”
郑容资疼地蜷缩在地上翻覆，忍不住大喊，额间青筋凸起、冷汗颗颗滚落而下。
李虞夕的眸色暗沉，将田册甩在几案上。
对着还处于愣怔震惊中没有回过神来的郑良弼撂下一句话。
“右相大人，我为你办事。你若不满，可要早些说出来。再有下次，郑容资断的可就不仅是脚筋了。”
说完，带着青竹几人直接离开了。
“疯子、疯子！”郑良弼看着她离开的背影，喃喃道。
看见地上疼地打滚的儿子又急忙喊道：“叫医师啊！”
——
熙宁九年正月廿八。
料峭春风，日色熏黄，护城河边的垂柳空枝被彤云挟裹了暖意，和枝上系着的红绸相伴微荡，轻晃。从泉阳宫正门铺起的胭脂红锦毯，碾过昌平街街头与街尾，一路直到城北的公主府门前才有个尽头。
嘉宁殿里，李虞夕倚在窗边无聊地把弄着舒展进殿中的梅枝。
那梅枝长于窗棂一丈外的腊梅主干，竟斜生了一丈，遥遥而至，过了窗棂间的纵横，到了近前，因树瘿纵生，只有寥落几蕊莹透的黄缀于其上。
伸过窗棂的细枝被一寸寸折断，握在纤珪素白玉的掌心，不是梅花却幽幽一段梅香敷在指尖，纠缠蔓引，馥郁清冷。
那断梗窸窣的脆响也被掩在前殿传来的吟诵嬉笑与丝竹管弦声中，无踪可觅。
内侍的腰间系着红绸，满脸喜色地通传驸马已经到了青榷台。
李虞夕抛下手中把一把断梗，不慌不忙地起了身。
嘉宁殿开了殿门，环佩玎珰、泠泠清脆之声入耳，随着迈出来鸳鸯翘头履一步一响。
李虞夕着一身鲜艳夺目的织锦红嫁衣，袖口腰封皆绣茱萸纹，领口收束，露出段纤长的脖颈，在红色的映衬下更见白皙。
双肩之上，纱扇遮面，但见发绾高髻，髻上钗莲瓣花树金步摇小冠，耳上坠着的嵌金琉璃长珠在行走间伴着金步摇飒飒轻响和玉佩玎珰相击，熠熠然仿若生出了月华蟾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