多年前,某人说他很好哄,若有什么不必怄气,只要撒个娇就没事了。可自从他这番话以后,我是该罚抄罚抄该挨打挨打,没哪次说因为撒娇便既往不咎的。但眼下,我决定再试试。

    娘亲离开的那年,我被自个儿爹逼上花轿,要去国相府给柳无殃做妾。那会儿,扶青如及时雨一般出现,我顶着哭花的脸拥上去喊了一声——‘红红,要抱抱。’

    现在,趁扶青不备,我倾身扑进他怀里,也如当年那般拥得紧紧的:“红红,要抱抱!”

    扶青冷不丁被我扑坐下去,左手稳稳撑在地上,右手搂过后腰:“你这是什么意思?”

    既为撒娇,自然越黏人越好,是以我整个捂进他怀里:“我在向扶青哥哥认错啊,不要生气了好不好,好不好嘛~”

    扶青耳根子一红:“宰相肚里能撑船,为君上者自然海纳百川,我的确不该同你这个小女子斤斤计较。”

    我见他眉心火纹尽去,一双眸子又复清明,便得寸进尺起来:“那首采莲诗可不可以不抄了啊,每日十遍,好累哦。”

    待扶青坐稳,左手也搂上来,用力地将我往怀里一揉:“这五年你可抄出什么心得啊?”

    我望着他嘿嘿笑了一笑:“暮暮以后绝对听扶青哥哥的话,让我往东我就不会往西,让我摸狗我就不会偷鸡。”

    扶青闷哼道:“你若听话,又怎会投机取巧,半路趴到司徒星背上去?”

    我像一根穿针的线,埋头在扶青怀里钻来钻去,仿佛要将他心窝子钻出个洞来:“因为一条腿蹦来蹦去真的很累啊,而且这些年他们都说你宠我,可走路都不能好好走,哪有这般宠的嘛。”

    扶青忽然嘴角上挑,勾出一抹极度惑人的笑,右手捏住我下颌轻轻抬了起来:“你想我怎么宠你啊?”

    他的笑容令我一阵慌悸,连忙起身退出去,站远些道:“只要扶青哥哥别再罚我,也别再吃我,便足矣了。”

    他也站起来,默默捋好衣裳,再一脸泰然地道:“也罢,不抄就不抄吧,只是今日依从了你……”

    我急忙竖三指起誓:“往后我必定事事依从扶青哥哥,不同霍相君说话,也不看他。若与他有任何交集,扶青哥哥便将我关起来,不给饭吃不给水喝直至渴死饿死为止。”

    可能扶青觉得我不够诚心,所以并没搭理这个誓,只缓缓问道:“这些年只有芍漪从旁照顾你,如今年岁渐渐大起来了,是否需要添些伺候的?”

    我想也不想回绝道:“不必了,芍漪姐姐稳重,万事顾全得很好。若太多人照顾,难免为诸多小事争论不休,一旦七嘴八舌起来反碍我清静。依我看来,扶青哥哥这儿,才应该要添几个侍女才对。”

    扶青忽然顿了一顿,眼神黯淡下来,很是萧索:“阙宫不需要侍女。”

    不曾想,他竟排斥女人到这种地步,可见当年是如何的情伤深重了。为君上者,俊美无涛傲睨万物,顶好一苗子却被逼成了断袖。清秋,你作孽啊!

    扶青手牵过来,领我入芳华室,一进门就香扑扑的:“什么味儿啊?”

    桌上摆了一沓厚厚的生宣纸,纸上压着一方青花砚台,砚台旁边有枚胭脂盒。扶青拿起胭脂盒,将盖子揭开细小的缝,顿时幽香四溢馥郁扑鼻:“这是蔷薇粉,听说用来妆面,既滋养润泽又通体生香。我心想着,女孩都爱扑粉,或许你会喜欢这个。”

    闻着是不错,奈何气味太浓了,抹上去可不得通体生香吗?

    我喜欢味儿淡的,如茶花一类尤其好闻,至于这蔷薇粉实在无福消受:“暮暮心领了,不过这粉太过浓郁,扶青哥哥还是另赠旁人吧。”

    扶青蹙了蹙眉:“不喜欢吗,我以为你会喜欢,所以才特意留下来的。”

    怪我说话太耿直,打击到他了,忙又道:“我每日练功习法,汗淌下来,再涂香抹粉也是枉然。要不派人送去映月楼吧,紫虞姐姐向来少活动,她一定会喜欢的。”

    扶青悻悻合上盖子,将胭脂盒置于桌案的一角,仰头叹了口气兀自嘟囔一句:“我是为了让你高兴。”

    他又从枕边取出一方云纹锦盒:“这个呢?”

    我满腹狐疑地将锦盒接过来打开,只见里头躺着一枚并蒂莲簪,做工精致栩栩如生:“哇,是簪子,好漂亮啊!”

    扶青握着拳低低呛了一声,时不时将目光瞥过来,再瞥回别处:“这个,你喜欢吗?”

    唔…………

    我默默扣上锦盒还予他道:“我每日练功,戴着这个多有不便,还是同蔷薇粉一块儿送去映月楼吧。”

    扶青蹙眉更深:“又不喜欢?”

    我不爱蔷薇粉是真,可这莲花簪,好喜欢啊。不行不行,我还有张欠条在他那儿,旧债未偿怎可又添新债?忍住,不能要,绝对不能要!

    扶青偏跟个老妈子似的:“耳环呢,手串呢,项坠呢?或再添几件衣裳?”

    大哥,你别说了!

    我一拒再拒:“首饰固然好看,可深闺小姐才需要这些,我日日在师父那儿动拳头实在戴不出去。至于衣裳,你隔几日便叫人做一件来,碧滢小筑的柜子都快塞不下啦。”

    想是扶青觉出什么,凤眸挑了一挑,幽幽道:“你该不会故意拒绝我吧?”

    我想早些回去睡个觉,便往后退了一步,再退了一步:“怎么会呢,我虽不聪明但也不傻,送上门来的东西哪有人会拒绝啊?呃,若无事的话,我就先回去咯?”

    扶青斜瞟我一眼:“秦府的事你想不想知道?”

    我退至门边,闻言惊了一惊,忙又屁颠屁颠跑回去:“秦府怎么了,是否国相故意为难,存心不让他们好过啊?”

    扶青捧额无奈道:“时隔五年,你现在才想起国相府,会否太晚了些?”

    我猛一咯噔,心如泰山压顶,登时仓惶了起来:“难道因为哥哥被归心莲救活,而柳少公子却尸骨无存,国相不甘心所以把他……”

    扶青把手伸过我脑后,原以为是要安抚,他却轻轻地,拍了一掌:“你哥哥乃秦府独子,年岁二十有二,早该成家了。可自从五年前失去国相这个倚仗,又遭国君接连贬斥,秦家的地位已然大不如前。你哥哥考过两回科举,第一回落榜第二回便中榜首,上任后勤政爱民颇有建树,秦家才得以重现生机。也是因此,他的婚事拖到今日方才尘埃落定,便在下月十六,是个宜嫁娶的好日子。”

    我激越道:“哥哥要成亲了?!”

    扶青笑了一笑:“是啊,他要成亲了,暮暮快有个嫂嫂了。”

    我牵住他袖袍的一角:“扶青哥哥,下月十六我想回去看看,要不你陪着我一块儿好不好?”

    其实,我没想让他陪着,不过委婉地求他允准罢了。

    扶青很认真地瞧了我半晌:“暮暮两袖清风,可有钱,可有礼?还是打算空着手去?”

    这个…………

    我欲夺那锦盒,扶青手一抬,举出可望而不可即的高度:“方才给你不要,现在却来抢,是何道理?”

    我脚跟踮得老高,胳膊伸得老长,就是够不着:“给我当然不要,给哥哥嫂嫂就不一样了,人都说鸳鸯成双莲开并蒂,这簪子可是顶合适的贺礼啊!”

    扶青闷闷哼了哼:“这双莲并蒂簪是给你的,自己要就拿去,旁人不行。”

    纵然十五岁的我要比八岁的我高出一大截,可无论是当年和他抢玉牌,还是现在和他抢发簪,结局竟都是一样的。我没劲儿了,干脆把扶青当根柱子,靠在他身上吃力地喘了喘:“那不是别人那是我哥哥!”

    他又哼了哼:“那是你哥哥,我与秦家非亲非故,凭甚给他东西?”

    我苦思冥想道:“扶青哥哥同我有亲有故,而我同秦家有亲有故,哥哥又是秦家独子。这样算下来,扶青哥哥和秦家,可不就有亲有故了吗?”

    他恍然大悟地哦了一声:“好流畅的逻辑,简直严丝合缝毫无破绽,只是不知我与暮暮和亲何故啊?”

    这问题颇为棘手,我食指戳了戳下颌,绕着房间来回踱步整三圈:“唔,我是,我是扶青哥哥的妹妹呀!”

    他一张臭脸拉得老长:“那可真是抱歉了,父王母后只生我一个,既无兄弟姐妹更无你这个妹妹。”

    是以,我又绕着房间,来回踱步整三圈:““扶青哥哥不但教我读书写字,还教我学了两年法术,所以我是扶青哥哥的徒弟呀!”

    扶青对这个回答仍不满意:“我正是嫌你不省心,才顺手推给柏无暇的,此类徒弟少一个是一个。”

    妹妹不行徒弟也不行,阙宫又不要侍女,难不成喊爹?可十岁那年喊过一回,他反应不大高兴呢。

    嘶,甚头痛。

    扶青有些许无可奈何,只默默将我牵出芳华室,绕几个弯径直停在了藏宝室门口:“双莲并蒂簪不能给,至于其他的,你自己进去挑吧。”

    此地与芳华室是两种截然不同的格调,连地砖都那么富丽堂皇,俨然一座金屋。饰架整齐错落,满地箱箧无数,玉石珍宝星罗棋布,织锦绫罗数不胜数。

    好有钱的皇帝老子啊!

    我咬紧嘴巴,眼眶里都是泪,手爪子在他衣袍上抓啊抓:“扶青哥哥这般财大气粗,清秋不不说抓牢实些,竟还下毒。她是不是,她是不是……”

    扶青斜了我一眼:“她是不是什么?”

    我攀住他胳膊眼泪哗哗而下:“她是不是缺心眼啊!”

    扶青一把推我进去,说话尤其的暴躁,也尤其的倨傲:“清秋不但缺心眼,还又痴又傻又笨又呆,她就是个不折不扣的蠢物!进去选吧,要什么都给你,喜欢什么都给你!”

    我擦把眼睛,甚恍惚地绕了一圈,最后搂上一匹洒金丝帛:“诶,这个……”

    扶青跟上来道:“这与金丝甲类似,可防普通的刀枪剑戟,却比金丝甲要轻盈许多。”

    我把丝帛塞给他转头又盯上了另外一个:“诶,这个……”

    扶青不厌其烦道:“这是千年冷玉雕琢而成的石榴簪,且石榴有多子多福之意,送来做贺礼倒也合适。”

    我一边问一边递向他跟前:“诶,这个……”

    扶青已成习惯地接过我手里的玉扳指:“这也是千年冷玉制成的,你哥哥出入大小场合,想来需要。”

    我又摸上一圈镯子:“诶,这个……”

    扶青娓娓道:“这霞光镯是由四季彩霞绘染而成,入夜后映衬着新娘子的喜服,便如身披流霞一般,光彩耀目。”

    半个时辰后。

    扶青捧着大大小小的一堆,我抓了抓头发,甚苦恼:“似乎太多了,我再挑出来些,挑哪个出来比较好呢?挡刀剑的不能挑,多子多福的不能挑,顶漂亮的不能挑长体面的也不能挑……”

    他懒得理我,手捧一堆东西出去,全数交给阙宫外的两个兵将:“你们去找些好看的锦盒装起来,然后送到碧滢小筑,交给芍漪便是。”

    我磕巴道:“太……太……太……太多了!”

    扶青阴阳怪气地道:“清秋缺心眼,所以这些东西没她份,暮暮可不会像她一样缺心眼吧?”

    我磕巴得更厉害了:“我缺……我缺……我缺……我缺心眼我就是傻子!”

    扶青手一晃变出方才那个装着双莲并蒂簪的锦盒:“傻子,该收的都收了,总不差这一个吧?”

    我颤抖着把盒子捧进手里,顿时耸了耸鼻子,由衷感叹道:“将来谁要能做扶青哥哥的新娘子,那该有多幸福,多圆满啊!”

    扶青扬一抹不大明显的笑容:“知道就好。”继而又道:“我还有事,你先回去吧,以后练功读书需更加勤谨不可懈怠。”

    说完他走了,我刚下两阶高台,却忽然反应过来一个很严肃的问题。说好旧债未尝不可添新债,说好不能要他东西,我怎么满载而归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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