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着白褚的鬼话,我急吐了血,一路从珺山赶到这里,像做贼一样溜进来,心有不忿,还往鸡汤里撒盐。我甚至大言不惭地说,要保护扶青,若护不住,便与他一同受诛。

    自以为的关心则乱,到头来,竟被人当猴子耍了。

    好,好得很。

    鹤轩一改方才的态度,举手投足间,彬彬有礼:“适才与姑娘开个玩笑,唐突之处,还望见谅。”

    诚然,我与鹤轩只在七年前有过一面之缘,萍水相逢,并不算认识,也就不太在乎他说了什么。可一想到扶青装模作样让我保护他,害我丢了这么大的丑,心里就异常窝火。碍于白褚和司徒星,一个要进琉宫,一个要救流婳,偏生这两桩事都需要扶青点头,无奈,只得咬咬牙,强忍下没有发作。

    “看来,白褚说君上被神仙掳走了,是他胡编乱造骗人的?”

    一声君上,泾渭分明。

    扶青眉心微皱,目光从鹤轩和美景的身上一扫而过,许是碍于他们在场,话到嘴边张了张口,什么也没说。

    鹤轩仿佛感觉不到他迎面刺来的目光,摇摇头续着我方才的话,抿笑叹息:“那我可真是不知道该不该喊冤了。若不喊吧,咱们这位君上的的确确是自己光明正大走进来的,等过几日伤势好些了,再光明正大走出去,谁还拦着不成?若喊冤吧,他并不情愿到这里来,无奈早年间求我帮了个忙,迫于我开出的无理要求才不得不来。所以嘛,你要说他是被我‘掳’来的,也没错。”

    末了,歪了歪头,脸上笑意更甚:“你说是吧,小青儿?”

    小……

    他真是比奉虔还要离谱。

    听到这个称呼,扶青虽然面有愠色,却并未流露太多的惊愕,想必早已经对此见怪不怪了:“宫主慎言!”

    我拳心一紧,低头瞥了眼握在手里的剑,恨不得将白褚这个骗子捏成粉末:“照这么说,君上是为了履行早年间与宫主定下的无理要求,这才瞒着上上下下一众人,只身前来的?”

    鹤轩微微一阖眼,点了点头,以示回答。

    怪不得,扶青被神仙“掳”走了,白褚非但一点都不着急,还在来的路上信誓旦旦同奉虔保证,说今天谁都不会有事。他是什么都知道,却又什么都不说,表面装出一副被胁迫的样子,实则把我们耍得团团转!

    我努力控制着情绪,手攥了攥衣裳,嘴角扯开一抹笑,既违心,又生硬:“原来如此,可君上便是到这儿来,也该同奉虔叔叔嘱咐一声啊,他担心你,都急得回去调兵了。”

    扶青深深的目光追视过来:“那你呢?”

    我低下头,不想回答这个问题。

    倒是美景听了我的话,当即小嘴一噘,嘟嘟囔囔抱怨起来:“还嘱咐呢,谁不知道那位将军,平生最恨的就是神仙,尤其风华宫的神仙,十里之外碰上他都得绕着走,否则连命都要没有了。咱们可倒好,冒天下之大不韪,上赶着给他魔君主子养伤,还得像做贼一样偷偷摸摸不让他知道。如今人家马上就要找上门了,仙尊,咱是不是赶紧跑啊?”

    鹤轩面向窗棂,鼓捣着从瓶口中探出的绿梅花枝,从容泰然,不紧不慢:“小美景,我来问问你,这里是谁的地方?”

    待他问罢,美景愣了愣,很乖觉地答道:“此处乃祁国边陲要地,受凡间祁国王室统御,清雅小筑结界范围内,都是咱们自己的地方。”

    “既然是咱们自己的地方,又受祁国王室统御,凡间律法保护,为何要跑?”鹤轩扭头斜瞟了他一眼,说着又将目光挪回去,继续赏玩那几株梅,“这里不是魔界,他奉虔就算来了,也得给我在外面站着。”

    见鹤轩如此硬气,美景既兴奋,又担忧:“他若是死活都要闯进来呢?”

    沉默了片刻,鹤轩面露嘲讽,哼出淡淡的一声:“他不敢。”

    美景偷觑了扶青一眼:“魔君还在这呢,他师出有名,为何不敢?”

    鹤轩道:“这里的结界对小青儿畅通无阻,我也不曾用手段强留拘禁,他倒是想师出有名,名从何来?”

    美景埋下脑袋嘀咕:“好像人家会跟你讲理似的。”

    鹤轩文绉绉轻吐了一句话:“有理走遍天下,无理寸步难行。”

    美景错愕抬头,眼瞪得核桃那么大,下巴都快要拖到地上了,那不可置信的模样分明在说:我家仙尊是个傻子。

    仙界魔界各为其主,就好像祁国与北漠一样,两个不同的阵营,本身就没什么道理可讲。况且对方是奉虔,你同他说有理走遍天下无理寸步难行,他只会秉承实践出真知的原则,先拔刀卸了你的腿,然后用现实告诉你,什么叫寸步难行。

    接下来,鹤轩没再提及奉虔,转而瞄向美景手里的小瓷盅子:“汤没有凉吧?”

    美景挺着胸脯信誓旦旦:“仙尊尽管放一百二十个心,我用法术温着呢,凉不了。”

    鹤轩点点头嗯一声道:“端过去吧。”

    也不知道为何,瞧着他手里那个东西,我忽然有一种不大好的预感:“这是什么?”

    美景稳稳端住手里的盅子,从我眼皮底下一晃而过,就这么晃到扶青跟前:“还能是什么,鸡汤呗,你刚才把我打晕了拖进厨房的时候,没瞧见灶上烧着火吗?”

    说起打晕他的事,我一阵羞愧,恨不得找个石头缝钻进去。

    等等!鸡汤?那锅打翻了盐罐子的鸡汤?

    随着耳边传来“啪嗒”一声,我这才渐渐回拢了神志,再一望去,那盅鸡汤已经被搁在床头的小方几上,距离扶青只有咫尺之遥。

    美景微微俯下腰,把盖子一揭,顿时一股醇厚的香味弥漫开来,直往我鼻子里钻。

    金色油珠儿浮在浓浓雪白的汤汁表面,里面半淹着灵芝、红枣、山药、枸杞子,还有肥硕的鸡翅和鸡腿,连皮带肉,令人垂涎欲滴。

    前提是如果忽略那罐子盐的话。

    许是我的目光太灼热,美景一眼瞄过来,皱了皱眉头:“姑娘有什么事吗?”

    我微咧着嘴角,用一副狗腿子笑容,掩饰心中的不安和尴尬:“汤……给他炖的哈?”

    这个他,当然是指扶青。

    美景大约觉得我问了句废话,目光中挤出一丝疑惑,眉头皱得更深:“不然呢?”

    我现在总算明白,适才往鸡汤里撒盐的时候,白褚那句“摊上你这么个女人真是他八辈子修来的福气”是什么意思了。

    这剑人,明知道是炖给扶青喝的却不说,眼睁睁看着我废了一锅好汤!

    今日够丢脸了,万一再让他们知道,我是因为听信了扶青被神仙掳走的鬼话才往鸡汤里撒盐,那二位会不会笑死且不说,反正以后当着扶青的面,我是别想再抬头了。

    该用什么借口阻止才不突兀呢?

    说鸡汤太过油腻,扶青素喜清淡,不爱喝这个?可万一他说没关系不妨事怎么办?说灵芝上火虚不受补?可灵芝性温,还是仙家灵芝,这理由未免离谱。干脆假装手抖,直接撂翻了算了,可厨房还有一锅啊……

    随着心里咚咚跳个不停,我看那鸡汤的眼神,也更加灼热了。

    扶青深深看了看我,忽然挺着背脊坐起来,左手搭在半撑的膝盖上,回头向那盅鸡汤瞥去一眼:“这鸡汤太油腻了,孤素喜清淡,不想喝。”

    诶???

    诶!!!

    虽然不知道扶青因何拒绝,但惊喜来得太突然,我有点激动。

    难道这就是心灵默契?

    许是身为魔君的气势摆在那里,美景就算有千万个不乐意,也只能悻悻憋着声,没敢发作:“我都撇过了,不油,何况前日……”

    扶青冷峭的余光睨了他一眼,美景慌忙逃窜到鹤轩身后,方才大着胆子探出脑袋,狐假虎威般嘟囔起来:“何况前日也炖的鸡汤,你那会儿不说它油,这会儿倒嫌上了。”

    我忙道:“正因为鸡汤荤腥油腻,所以君上前日喝完,今日便不想喝了。”

    鹤轩笑着拍拍美景的脑袋:“他们说得对,鸡汤虽然滋补,却实在荤腥油腻。厨房仿佛有荠菜,明日你去买来豆腐,做一碗荠菜豆腐羹吧。”

    美景怏怏不乐道:“是。”

    还不等我松一口气,扶青回手托起那盅鸡汤,就这么毫无征兆地递了过来。

    看着被送到眼前的鸡汤,我挤巴挤巴眼睛,一脸茫然。

    不是,等一下,什么意思?

    扶青牵着我坐下,眉心稍稍一低,再稍稍一抬,“肉,你爱吃的。”

    我总觉得情况不大对:“我……也……没……那……么……喜……欢……吃……肉……”

    美景把肉炖得极烂,扶青用勺子轻手一碾,脱了骨的鸡腿拌着汤汁,就这么被他投喂到我嘴边:“就当替我吃的吧。”

    话虽如此,可他那眼神,明摆着是在说——别客气,我知道你馋,我知道你想吃肉。我一口也不吃,全都留给你,看我多好?

    难道……这就是……心灵默契……

    默契他个头!

    泪水在眼眶里打转,我抽了抽鼻子,泫然欲泣:“我……没……跟……你……客……气……”

    鹤轩悠悠插进来一句:“姑娘如果实在没有胃口,就不要勉为其难了,美景做饭辛苦,给他吃吧。”

    我猛地一转头:“不行!”

    给他吃,再一口吐出来,扶青不还是会知道吗,我不照样丢脸丢到姥姥家吗?!

    我丢下剑,一把夺过汤盅,耷着脑袋看向里面,视死如归地咽了口唾沫:“我饿了,我想吃肉,谁都不许抢。”

    鹤轩抬起一只手,送到唇上抵了抵又放下,嘴边转瞬即逝的弧度像是在笑:“姑娘请。”

    美景仍躲在鹤轩身后,只探出半个脑袋,露一双眼睛。

    那双眼睛……

    呃……

    像只猫,蹲伏在黑暗处,泛着诡秘狡黠的精光。

    为什么会有精光?

    这个念头只萌生了短短一瞬,很快便又被我压下,抛诸脑后。

    毕竟现在可不是深究他眼睛的时候。

    我寻思要不就像灌药那样,猛地一大口干下去,总比用勺子喝,要少受点罪。谁料这口鸡汤才只刚刚咽下一半,便紧了眉头腮帮子一鼓,剩下的包在嘴里,险些吐出来。

    扶青隐隐觉出不妥:“怎么了?”

    我五官狰狞地挤成一团,忍住不适咽下去,摆摆手道:“呛,呛着了。”

    他伸手替我扫背,眼中似有责怪之意,可等话从嘴边说出来,却只剩下轻飘飘的一句:“小口小口喝。”

    我疯狂点头含泪喝汤,一勺接着一勺往嘴里送,生怕速度慢了就咽不下去。

    咸汤咕咚咕咚滑进肚子里,舌头比断了还要难受,胃里翻江倒海,想吐。喉咙像磨着细碎的石子一样,我咬牙切齿嚼碎鸡骨头,默默将今日这笔账,记在白褚头上。

    如果不是他嘴里没一句实话,我也不会被骗到这里来,生生毁了一锅好汤,还得自己喝!

    那个罪魁!那个祸首!那个骗子!

    不知过了多久,我抹去嘴上的油花,把盅往方几上重重一跺:“呕!”

    舌头快没有知觉了,胃里烧灼得难受,想吐吐不出来。

    扶青哪怕是个聋子瞎子,也该看出不对劲了,他眉心一皱,道:“你到底怎么了?”

    鹤轩不知什么时候端来一杯水,淡然地递入我眼帘下方,杯子里清冽如泉,没有茶叶:“汤好喝吗?”

    我夺过杯子狂饮,嘴里还是难受,齁咸齁咸的:“好……喝……”才怪。

    他又拎上个乳白色的壶,壶嘴缓缓朝着杯口,倾出一注水流:“厨房还有。”

    我吓得手臂一哆嗦,杯子险些砸掉了,水洒出来几滴,温温凉凉的:“饱,饱了。”

    “哦?”他提着壶若有所思,“那锅里剩下的……”

    我唯恐他将剩下的喂美景,连水都顾不上喝,连忙道:“锅里剩下没喝完的,一会儿我端出去,接济穷苦难民。”

    端出去就倒!

    岂料,他嘴角噙笑,转身悠悠踱了几步,将手中的壶轻放在书案上:“这么咸的汤,姑娘自己都难以下咽,还是不要拿出去折腾难民了吧?”

    我一度以为自己听错了:“你,你,你知道?”

    美景得意抬了抬下巴:“谁让你心那么狠,盐罐子都空了,我们又不瞎。”

    我现在可算是终于反应过来,为什么从他刚才的眼神里,会透出那样一股精光了

    这主仆俩好可怕。

    扶青拿起勺子蘸了剩下的一点汤汁,放到嘴边浅尝一口味道,顿时皱紧眉头,看着我:“你在汤里放了盐吗?”

    我……

    瞅他这副无辜的样子我就来气!

    于是,一番痛定思痛,我决定扣锅:“都是你养的蛇,他打翻了盐罐子,还躲在剑里不出来!”

    诚然我忽略了一个问题,扶青的剑会说话,而且嘴毒:“对,都怪我失手毁掉一锅好汤,绝不是你为了替主子出气蓄意报复把盐撒进去的。我从来没有告诉你说主子被神仙掳走了,所以你也没有为主子担心流泪,你更没有威胁我带你来,都是我吃饱了撑的,非要绑着你过来!”

    “…………”

    “…………”

    “…………”

    扶青抿笑,鹤轩似笑非笑,美景一脸看戏地笑。

    真多亏他嘴下留情大发慈悲,没把我在珺山急吐血的事说出来,否则老子立刻去厨房撞墙祭奠那锅汤!

    扶青的视线就堵在旁边,我僵硬绷着脖子,不敢回头:“你们既知道,这汤里撒了许多盐,为什么还要端上来给他喝?”

    美景道:“仙尊说这是端给你的。”

    我登时一愣:“为什么?”

    美景颇为自豪:“谁让你刚才背后偷袭,指使那把剑暗算我,咱仙尊护犊子,不行啊?今日也是你运气不好,若换了良辰那个大度的,只怕还得劝着仙尊罢休呢。”

    我噌一下站起来:“你之前明明不是这么说的!”

    美景发出哼的一声:“骗你又不犯天条。”

    “美景。”鹤轩略清清嗓子,一个眼神示意,掐灭了战火,“你先出去。”

    他这样显然是有话要说,美景躬了躬身子,乖觉告退。

    等屋子里只剩下我们三个,鹤轩转身眺向窗外,沉默了良久:“不知,姑娘用了汤以后,可有没有从中悟出什么道理?”

    我没好气嘟囔:“天理昭彰报应不爽,自己手贱撒的盐,跪着也要喝完。”

    他侧眸望了过来,微微含笑,道:“现在感觉如何?”

    我依稀感觉,他虽然貌似关心,却是醉翁之意不在酒:“多谢宫主垂爱,喝过两杯水,略好些了。”

    鹤轩原本平静的眸色蓦然深沉:“是啊,天理昭彰,因果终有报应。喝了被自己撒过盐的汤没什么,只要手里不沾无辜人的血,水就还能冲刷得干净。”

    扶青听出他的弦外之意,嘴角扬起丝丝嘲讽,没有半点温度:“宫主想说什么?”

    鹤轩声声肃然:“你知道我想说什么。”

    扶青缓了缓声色,牵上我的袖子,眼深黑如潭,不知其想:“暮暮,你先出去。”

    鹤轩淡淡道:“怎么,君上杀人如草芥,却连几句话都不敢让她听吗?”

    他是指被扶青下令诛杀在客栈里的那些无辜百姓?

    我猛地抽回袖子,呼吸一点一点加重,几乎快要喘不过气来:“那晚是我的错……”

    鹤轩打断:“冤有头债有主,你非执刀人,错从何来?”

    旋即,他目光一偏,似无意般扫向扶青:“善恶之报,如影随形。因果循环,皆有定数。一粒盐撒在汤里没什么,一罐盐撒在汤里,你受不了。”

    弦外之音意,原来如此,我懂了。

    鹤轩明知道汤坏了味道不能喝,却仍然坚持让美景送过来,并非是要护犊子报仇,而是想以我为鉴,点一点扶青。

    可惜他一番谆谆教诲,落到扶青耳朵里,只剩下抵触:“闭嘴!”

    鹤轩蓦地晃神:“我也想闭嘴,可我若是闭了嘴,还有谁会对你说这些?”

    扶青忽然笑了一下,未见有任何特意的伪装,仿佛是发自内心感觉到可笑。

    鹤轩阖上眼,指尖在书案上,轻轻地点了一下:“你可知,仙界与魔界,即将到来的一役,缥缈宫请战被驳回了,天帝谕旨诏令风华宫出战?”

    扶青眉宇一动,却没有说话,我疑惑道:“此战明面上的理由是醉灵,而醉灵来自白庭仙脉,归重华宫主所辖。这要论起来,缥缈宫若请战,天帝合该同意啊?”

    鹤轩静静地抬眸看向窗外:“在上君的诏谕面前,没有什么该不该,只有遵旨听令。活着的要听令,没命活着的,也要听令。”

    我大感惊奇:“谁没命活着还得听令?”

    鹤轩浅浅的话声传来:“雪女啊,天帝欲授其仙号,追封她为北圣境司雪元君。”

    北圣境?北海雪山圣境?

    等等!

    我顿感后背一凉:“天帝这么封,岂不意味着雪女归于仙界,那北海雪山圣境也就成了仙界的地盘咯?”

    “不止。”鹤轩摇摇头道,“世间万物一花一木,它们即使再渺小,也是有力量的。就好像,树不会动,更不会说话,却可抵挡风沙。正如天下苍生,虽然看似微不足道,但每个人的信仰汇聚起来,便是连天帝都不能轻易撼动的存在。而雪境中,像这样的力量,其实还有很多很多。大至连绵山脉,小至一片茸茸白雪,还有无形的风极寒的气……它们信仰雪女,若雪女就此归于仙界,那么这万万千千的雪境生灵,或许会同仙界站在一起与魔界为敌。甚有可能助天帝找到青雀台,而魔界从此失了地利,便会腹背受敌。”

    扶青瞬间脸色微变。

    鹤轩忽然停下,略一顿后,续道:“雪女是被你所杀,如果她还活着的话,绝不会接受天帝敕封。所以,魔界今有此困,便是当初你亲手种的因。”

    想是记忆中的画面有些久远,扶青略失神了片刻,才又问道:“你怎知她不会接受?”

    鹤轩一想:“天帝早年间便有敕封之意,曾派了个仙使去探口风,结果雪女没给他面子,将那仙使打出雪境,拒绝得十分彻底。”再一想:“记错了,不是她打的,是一个小童打的。”

    扶青并不相信:“探口风是私下的事,天帝被驳了面子,岂会让你知道?”

    鹤轩将目光定格在窗外一簇花枝上,神色随着万千思绪起起落落,看来恍若隔世的感觉,委实不大好受:“雪女同白狐上仙素有些交情,白狐上仙又常与仙尊下棋,谁输了谁就得讲个趣事。那日天气好,我躺在树上晒太阳,顺便收了一大笔的封口费。”

    我起了好奇:“什么趣事还得封口?”

    鹤轩举目望了望,不知想的什么,片刻晃神后,淡然一笑:“据闻那年,雪女固辞不受,惹恼了传令的仙使。仙使责问,做妖究竟哪里好,你放着成仙的机会不要,莫非是想靠拢魔界背弃天道吗?彼时,雪女看着他,不似预料中那般辩解,而是望过漫天山色反抛出一个问——何为天道?”

    “仙使答,天,便是天道。”

    “雪女却言,天道,不是天。”

    扶青霎时目光微微一顿,像风吹皱了一池秋水,很快又恢复平静,波澜不兴。

    鹤轩瞧他片刻,指节叩在书案上,有一搭没一搭地响:“仙使怒斥雪女一派胡言,声称要上禀天帝,将她治罪。雪女说,神仙也好妖魔也罢,身份从来不是划分善恶的标准。是非正邪只在人心,天下人心所向,才是天道。”

    安静了良久。

    扶青抬眼一瞥:“这个趣事并不有趣。”

    的确一点都不有趣。

    就好像一个女子坐拥万贯家财,在世时不愿嫁给觊觎自己富贵的人,却在死后被这个人心怀目的强配了冥婚。如此,既可揽德望尽收人心,又能顺理成章将她生前之物据为己有。

    封一个司雪元君,换来整个北海雪境,欺负死人不会说话啊。

    鹤轩背过一只手,仰头喃喃,道:“天下人心所向,才是天道。一直以来,天帝将这句话贯彻得很好。不过不是为了人心,是为了天下。”

    “你想让孤效仿天帝,也为了这个天下,招揽招揽人心?”扶青嗤地一下笑出了声,“可惜宫主说了这许多话,孤是一句也听不进去,人心民望这种东西,魔界从来不需要。孤相信,即使没有人心,也一样可以打败天帝。”

    鹤轩幽幽一叹:“就算不为人心也不为天下,只当是为了子暮姑娘,少沾一些杀戮吧。难道,你就不怕将来,会有因果落到她身上吗?”

    气氛突然变得安静。

    事实证明,汤可以乱喝,话不可以乱说。

    扶青眼神骤狠,虽说是冲着鹤轩的,却刺得我背脊一阵发凉。有那么一瞬间,我甚至感觉,他要弑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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