消失的孩子
“师弟，要不……还是别去了，听这老伯的意思，只怕有麻烦。”
“好不容易来一趟，怎么能不去呢？燕王府在城南又如何，咱们又不去他府中。何况，他是皇子，你也是皇子，怕他做甚，走罢。”
杨穆歧只在刚到鹰丛岭时去过盘阳镇两次，后面这十来年都没有下过山。苏毅澜在盘阳偶然听人提起莲城荷花的盛名，想到杨穆歧讲起幼时住处的荷塘，言辞间甚是喜爱，总有些怀念之意。
这次见他身体恢复了许多，又逢冯宇荀去洛州，便说动了他下山。
师兄弟俩往南走出没多远，忽然听见一阵孩子和大人的哭喊声，循声望去，只见在一户人家门口，一个八九岁的男孩被两个男子拖上了马背。
孩子双亲追上去，遭对方抽了几鞭，被一脚踹开，对方的马很快，转眼就飞驰而去。
“发生什么事了？”苏毅澜近前询问。
那母亲啜泣着说，他们家一时交不上采邑和租税，王府来人把孩子抢去抵税了。
“竟有这种事？”苏毅澜吃惊道。
“你是别处来的吧，这种事情不是我家才有。”孩子父亲满脸悲伤，“自打这里成了燕王封地，税负年年增加，谁家交不上税和采邑，王府的人就把孩子抓去抵债。那些半大孩子，长相清俊的，一旦被王府的人发现了，总有各种由头把孩子弄走，课征的赋税也比别处高出许多。”
“燕王要这么多孩子做什么？”杨穆歧问。
“谁知道呢。”孩子父亲抹了一把泪，”凡是被抓去的，即便卖房筹银子抵税，也要不回来了。”
孩子的母亲绝望地跌坐到地上，呜呜地哭了起来。
“岂有此理！”苏毅澜愤慨道，”这世道没有王法了吗？”
这时听见杨穆歧咳嗽了两声，连忙将他撩起来的白纱扯下，“师兄，留心别吹到风。”
杨穆歧扯了一下他的衣袖，小声道：“师弟，此地人生地不熟，咱们也帮不了忙，把你的银子给他们一点，咱们走吧。”
杨穆歧说的是事实。苏毅澜给了那对父母一些银两，又劝慰了几句，只得离开。
“师兄，这燕王怎么这般欺压百姓，陛下都不知么？”二人走出一段路，苏毅澜忍不住道。
“他是嫡子，很得父皇宠爱，我在家中时，也总受他欺负。”杨穆歧鲜少提到从前在太子府的生活，停了一下，轻声道，“我那时只好跟着奶娘在荷塘边玩耍，躲着他。”
“他征这么高的赋税，叫百姓怎么活？难怪此处民生凋蔽。”苏毅澜愤愤道。
城南不远，雇了辆马车，一盏茶的功夫就到了。
千亩荷田，片片相连，几乎一眼望不到头，高高低低的碧绿荷叶中开着朵朵或雪白，或淡粉的花，缕缕清淡又奇妙的花香萦绕于鼻尖，让人仿佛置身于一副美到极致的画卷中。
“怎么样？”苏毅澜的情绪好了许多，侧过头看师兄，“是否一模一样？”
杨穆歧撩起白纱，有些苍白的脸上泛出一个欢喜的微笑，目光落在朵朵莲花上，舍不得收回来，赞叹道：“果真被我们找着了，这景色真美！”
他走到一大片杨树的浓荫下，又对着苏毅澜招手，“师弟，日头太晒了，来树荫下坐会儿罢。”
苏毅澜瞧了瞧他身上月白色的长袍：“我去采两片荷叶给你垫着坐罢，别把衣裳弄脏了。”
抬脚正要往荷田走，忽然听到一阵木轮碾压路面的咯吱声，目光一瞥，只见远处两个身着家丁制服的人拉着一辆板车正朝他们这个方向来。
燕王府就在附近，苏毅澜料想这两个家丁应该是从王府出来的，那两人一路说着话，还未发现他们。苏毅澜眯起眼细瞧，见那板车上竟还卧着个一动不动的孩子。
苏毅澜和杨穆歧闪身进了树林子里。
那两人慢慢走来，说话声也越渐清晰。
“咱们王爷精力可真旺盛。”其中一个手拿锄头的家丁道，”前天弄死了一个，今天这个又不行了。”
另一个拉着板车的停下，擦了一把脸上的汗，“王爷就好这口，荤素不忌，一喝了酒，糟蹋起人来，下手就失了轻重。这么小的孩子，哪经得住他折腾啊。”
“听说今天李管事又弄进来一个，也不知是谁家的孩子。”拿锄头的家丁叹了一口气，”造孽啊，咱俩就负责埋孩子了。”
“有什么办法。”拉板车的道，”咱们王府新近还要再建两座新楼，又得按户征发徭役了……”
这两人说着话走远了。
苏毅澜心情沉重的看了一眼杨穆歧，发现他与自己差不多，刚到荷花田时的喜悦已荡然无存。
“师弟，咱们走吧。”杨穆歧重新遮下了白纱，”这花也看过了。”
眼前这蔚蓝的天空，这美得如一幅淡水墨画一般的荷田，旁边却掩埋着不知多少个孩子的冤魂，这一幕实在太讽刺了。
苏毅澜靠着一株杨树，郁郁地望着那两人消失的方向，“师兄，莲城的百姓太苦了，幸而他只是一个潘王，这样的人倘若得了天下，国家都要亡了。”
杨穆歧微微皱着眉：“现在是潘王，将来就难说了，前年太子病逝，眼下太子之位空悬，很难预料会落到谁的手上。”
“这样无德的人，国家若掌握到他手里，北娑的百姓就没有活路了。”苏毅澜静了一下，不知想到什么，原本有些暗淡的双眼又燃起了一丝光芒，转头对杨穆歧道，”师兄，他日等你回宫，也去争一争这个位子，师兄若能登上大宝之位，必定会是一个好国君。”
“师弟谨言，此处可不是鹰丛岭。”杨穆歧警觉地看了看四周，见远近都无人，才道，“我这一生就别想回去的事了。”
“何必灰心。”苏毅澜道，”世间事，一切皆有变数。当初我从白府逃出来，谁能想会遇上师傅呢，我那时也以为我会饿死街头。”
师弟，”杨穆歧顿了顿，“假如有一天，我能回宫了，你会陪着我回去吗？”
“你若乐意，我一定去，”苏毅澜说得毫不犹豫，意气飞扬，“若有那一天，我定尽全力助你夺取那个位子。为了目睹的这些事不再发生，也因为我相信，师兄一定会是个好君王。”
杨穆歧的目光透过轻薄的白纱，灼灼地望着他，半晌没有说话。
正午阳光猛烈，两人打算抄近路，穿过杨树林离开荷田。
走出不多远，听见一阵奔跑的脚步声，须臾，一个大约十来岁的孩子冲进了林子，看见他们俩，顿时吓得缩着身子躲到了一株杨树粗大的树干后。
苏毅澜轻轻走上前，见孩子用一双惊惧的大眼睛望着他们，竖起了一只手作安抚状，“别怕，发生什么事了？”
大约在他脸上看到了真诚的关切，孩子沉默了片刻，低低道：“昨日我在田地里拔兔草，他们抓了我来王府，我，我……”孩子说着，脸上犹自带着一丝恐惧，“有两人从后门拉了一个死了的出来，我趁门没关严，逃出来了。”
苏毅澜在这一刻仿佛看见了多年前从白府逃出来的自己，连忙道：“现在你要怎么……”
“师弟。”杨穆歧打断了他，朝着一个方向看，”他们已经往这边找过来了。”
男孩闻言下意识地往王府方向看了一眼，又飞快转头，带着满脸的恐惧对着他们俩个恳求：“救救我，两位哥哥救救我吧。”
“别慌，你知道怎么回家吗？”看见孩子点头，苏毅澜迅速从包袱里取出一小包用蓝色巾帕裹着的枣糕，“我来引开他们，你往家方向跑。这个拿着，饿了路上吃。我不会让他们抓住你的，相信我。”
苏毅澜的话让孩子镇定了下来，接过枣糕，对着苏毅毅鞠了一个躬。
杂乱的脚步声已经到了附近，苏毅澜立刻朝着脚步声发出的方向迎了过去。
“喂！看见一个这么高的孩子吗？”领头的一个粗壮的家丁抬手比划了一下，大声问道。
苏毅澜指了指一个方向，“往那边跑了。”
五六个家丁闻言立马转头朝他指的方向追去。
苏毅澜得意的对后面上来的师兄道：“让他们好好追去吧。”
才刚说完，那一群人中的一个不知怎么竟然回头，正好看见了男孩跑出杨树林，几个人顿时掉头往孩子跑的方向追去。
“好不容易来一趟，怎么能不去呢？燕王府在城南又如何，咱们又不去他府中。何况，他是皇子，你也是皇子，怕他做甚，走罢。”
杨穆歧只在刚到鹰丛岭时去过盘阳镇两次，后面这十来年都没有下过山。苏毅澜在盘阳偶然听人提起莲城荷花的盛名，想到杨穆歧讲起幼时住处的荷塘，言辞间甚是喜爱，总有些怀念之意。
这次见他身体恢复了许多，又逢冯宇荀去洛州，便说动了他下山。
师兄弟俩往南走出没多远，忽然听见一阵孩子和大人的哭喊声，循声望去，只见在一户人家门口，一个八九岁的男孩被两个男子拖上了马背。
孩子双亲追上去，遭对方抽了几鞭，被一脚踹开，对方的马很快，转眼就飞驰而去。
“发生什么事了？”苏毅澜近前询问。
那母亲啜泣着说，他们家一时交不上采邑和租税，王府来人把孩子抢去抵税了。
“竟有这种事？”苏毅澜吃惊道。
“你是别处来的吧，这种事情不是我家才有。”孩子父亲满脸悲伤，“自打这里成了燕王封地，税负年年增加，谁家交不上税和采邑，王府的人就把孩子抓去抵债。那些半大孩子，长相清俊的，一旦被王府的人发现了，总有各种由头把孩子弄走，课征的赋税也比别处高出许多。”
“燕王要这么多孩子做什么？”杨穆歧问。
“谁知道呢。”孩子父亲抹了一把泪，”凡是被抓去的，即便卖房筹银子抵税，也要不回来了。”
孩子的母亲绝望地跌坐到地上，呜呜地哭了起来。
“岂有此理！”苏毅澜愤慨道，”这世道没有王法了吗？”
这时听见杨穆歧咳嗽了两声，连忙将他撩起来的白纱扯下，“师兄，留心别吹到风。”
杨穆歧扯了一下他的衣袖，小声道：“师弟，此地人生地不熟，咱们也帮不了忙，把你的银子给他们一点，咱们走吧。”
杨穆歧说的是事实。苏毅澜给了那对父母一些银两，又劝慰了几句，只得离开。
“师兄，这燕王怎么这般欺压百姓，陛下都不知么？”二人走出一段路，苏毅澜忍不住道。
“他是嫡子，很得父皇宠爱，我在家中时，也总受他欺负。”杨穆歧鲜少提到从前在太子府的生活，停了一下，轻声道，“我那时只好跟着奶娘在荷塘边玩耍，躲着他。”
“他征这么高的赋税，叫百姓怎么活？难怪此处民生凋蔽。”苏毅澜愤愤道。
城南不远，雇了辆马车，一盏茶的功夫就到了。
千亩荷田，片片相连，几乎一眼望不到头，高高低低的碧绿荷叶中开着朵朵或雪白，或淡粉的花，缕缕清淡又奇妙的花香萦绕于鼻尖，让人仿佛置身于一副美到极致的画卷中。
“怎么样？”苏毅澜的情绪好了许多，侧过头看师兄，“是否一模一样？”
杨穆歧撩起白纱，有些苍白的脸上泛出一个欢喜的微笑，目光落在朵朵莲花上，舍不得收回来，赞叹道：“果真被我们找着了，这景色真美！”
他走到一大片杨树的浓荫下，又对着苏毅澜招手，“师弟，日头太晒了，来树荫下坐会儿罢。”
苏毅澜瞧了瞧他身上月白色的长袍：“我去采两片荷叶给你垫着坐罢，别把衣裳弄脏了。”
抬脚正要往荷田走，忽然听到一阵木轮碾压路面的咯吱声，目光一瞥，只见远处两个身着家丁制服的人拉着一辆板车正朝他们这个方向来。
燕王府就在附近，苏毅澜料想这两个家丁应该是从王府出来的，那两人一路说着话，还未发现他们。苏毅澜眯起眼细瞧，见那板车上竟还卧着个一动不动的孩子。
苏毅澜和杨穆歧闪身进了树林子里。
那两人慢慢走来，说话声也越渐清晰。
“咱们王爷精力可真旺盛。”其中一个手拿锄头的家丁道，”前天弄死了一个，今天这个又不行了。”
另一个拉着板车的停下，擦了一把脸上的汗，“王爷就好这口，荤素不忌，一喝了酒，糟蹋起人来，下手就失了轻重。这么小的孩子，哪经得住他折腾啊。”
“听说今天李管事又弄进来一个，也不知是谁家的孩子。”拿锄头的家丁叹了一口气，”造孽啊，咱俩就负责埋孩子了。”
“有什么办法。”拉板车的道，”咱们王府新近还要再建两座新楼，又得按户征发徭役了……”
这两人说着话走远了。
苏毅澜心情沉重的看了一眼杨穆歧，发现他与自己差不多，刚到荷花田时的喜悦已荡然无存。
“师弟，咱们走吧。”杨穆歧重新遮下了白纱，”这花也看过了。”
眼前这蔚蓝的天空，这美得如一幅淡水墨画一般的荷田，旁边却掩埋着不知多少个孩子的冤魂，这一幕实在太讽刺了。
苏毅澜靠着一株杨树，郁郁地望着那两人消失的方向，“师兄，莲城的百姓太苦了，幸而他只是一个潘王，这样的人倘若得了天下，国家都要亡了。”
杨穆歧微微皱着眉：“现在是潘王，将来就难说了，前年太子病逝，眼下太子之位空悬，很难预料会落到谁的手上。”
“这样无德的人，国家若掌握到他手里，北娑的百姓就没有活路了。”苏毅澜静了一下，不知想到什么，原本有些暗淡的双眼又燃起了一丝光芒，转头对杨穆歧道，”师兄，他日等你回宫，也去争一争这个位子，师兄若能登上大宝之位，必定会是一个好国君。”
“师弟谨言，此处可不是鹰丛岭。”杨穆歧警觉地看了看四周，见远近都无人，才道，“我这一生就别想回去的事了。”
“何必灰心。”苏毅澜道，”世间事，一切皆有变数。当初我从白府逃出来，谁能想会遇上师傅呢，我那时也以为我会饿死街头。”
师弟，”杨穆歧顿了顿，“假如有一天，我能回宫了，你会陪着我回去吗？”
“你若乐意，我一定去，”苏毅澜说得毫不犹豫，意气飞扬，“若有那一天，我定尽全力助你夺取那个位子。为了目睹的这些事不再发生，也因为我相信，师兄一定会是个好君王。”
杨穆歧的目光透过轻薄的白纱，灼灼地望着他，半晌没有说话。
正午阳光猛烈，两人打算抄近路，穿过杨树林离开荷田。
走出不多远，听见一阵奔跑的脚步声，须臾，一个大约十来岁的孩子冲进了林子，看见他们俩，顿时吓得缩着身子躲到了一株杨树粗大的树干后。
苏毅澜轻轻走上前，见孩子用一双惊惧的大眼睛望着他们，竖起了一只手作安抚状，“别怕，发生什么事了？”
大约在他脸上看到了真诚的关切，孩子沉默了片刻，低低道：“昨日我在田地里拔兔草，他们抓了我来王府，我，我……”孩子说着，脸上犹自带着一丝恐惧，“有两人从后门拉了一个死了的出来，我趁门没关严，逃出来了。”
苏毅澜在这一刻仿佛看见了多年前从白府逃出来的自己，连忙道：“现在你要怎么……”
“师弟。”杨穆歧打断了他，朝着一个方向看，”他们已经往这边找过来了。”
男孩闻言下意识地往王府方向看了一眼，又飞快转头，带着满脸的恐惧对着他们俩个恳求：“救救我，两位哥哥救救我吧。”
“别慌，你知道怎么回家吗？”看见孩子点头，苏毅澜迅速从包袱里取出一小包用蓝色巾帕裹着的枣糕，“我来引开他们，你往家方向跑。这个拿着，饿了路上吃。我不会让他们抓住你的，相信我。”
苏毅澜的话让孩子镇定了下来，接过枣糕，对着苏毅毅鞠了一个躬。
杂乱的脚步声已经到了附近，苏毅澜立刻朝着脚步声发出的方向迎了过去。
“喂！看见一个这么高的孩子吗？”领头的一个粗壮的家丁抬手比划了一下，大声问道。
苏毅澜指了指一个方向，“往那边跑了。”
五六个家丁闻言立马转头朝他指的方向追去。
苏毅澜得意的对后面上来的师兄道：“让他们好好追去吧。”
才刚说完，那一群人中的一个不知怎么竟然回头，正好看见了男孩跑出杨树林，几个人顿时掉头往孩子跑的方向追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