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章
今晚注定是个不眠之夜。
死亡笼罩在香川的上空，耳边压低的哭声吵得人难以入睡。
强忍着从背部伤口传来的不适感，和美坐起身，目光投向角落里——一个只有她看得见的半透明身影，“你走吧，无论你们说什么，也不管这个地方会变成什么样，那都与我无关。”
看不见双腿的半透明人影像民间故事里的幽灵，幽幽缩在角落，哀求悲戚地盯着和美，但和美知道，眼前的东西甚至连幽灵都算不上，充其量只是一种执念的凝结体。
“就在今晚……请救一救我的家乡吧……”
又是这一句话。
因为强烈的执念而诞生的存在，拥有与人类没什么两样的外表。
一开始，只是连人形都没有的光团，直到在接连纠缠他们多日后，小小的光团模仿人类，变成一个可怜女孩的模样，从这里哀求着唯一能看见她的两人。
和美绝不是铁石心肠的人，每当心有触动，又想到女孩乞求他们拯救的这个地方，对她和哥哥造成的伤害——
只能冷言冷语地拒绝。
从女孩身上发出的光亮一日比一日黯淡，犹如一只拼命想要照亮黑夜的萤火虫，薄弱的微光终究会被漫长的黑暗吞噬。
她会消散，或此时，或今晚。
守在外面的竹雄听见声音走了进来，把仅有的一件看起来很暖和的大衣披在妹妹的肩上，目光在瘦小的女孩身上扫了一眼，眼里闪过一丝不忍，但他没有说话，静静地陪在和美身边。
“你不觉得可笑吗？”
和美认为很可笑，非常可笑。
她和哥哥差点被这里的人剥了皮、抽去骨，做成仪器摆上高台，女孩却在哀求他们救救那些混蛋.……和美气极反笑，听到冷笑声的女孩更是低下头，一次又一次地道歉。
“够了！”听见她的声音，和美涌起怒火，“你不用对我们道歉，伤害我们人又不是你……也请不要纠缠不休了，离开吧！”
这是她不知第几次下逐客令。
“……不是这样……”
“什么？”
“曾经……香川不是这个样子。”
眼角溢出泪水，又被女孩被随手擦去，这次，她哭得比以往任何时候都凄惨，眼泪鼻涕糊在了一起，有种说不出的滑稽，即使这样，还在坚持用含糊不清的声音解释。
和美：“……”
安静的屋子里，只有女孩哽咽地讲述声：
“香川……在没有这个名字的时候，还是一个很小很小的村子，因为饥荒，我的族人从很远的地方来到这里，当地村民不嫌他们是外来的流浪者，无比包容地接纳了我们。”
“我们在这里安居，无名的小村子成为家乡，毫无血缘的村民成为亲密无间的兄弟姐妹……日出而作，日落而息，共同生活在村子里的大家过着平淡幸福的生活。”
“这样的日子，一直维持到那个名叫增田贵保的人到来，他将纷争和战乱带来这里，让曾经不属于任何国家的村子，自此成为海之国边境的香川城。”
透过女孩悲伤的声音，竹雄感受到她心底目睹心爱的故乡被夺走的无力感。
“香川的第一任城主和增田贵保关系亲密，在前者的允许下，增田贵保弄来了一批又一批的……女人。”
女孩僵硬地扯出一个挂着眼泪的笑容，“接下来，我想你们也知道……我的家乡变得远近闻名，无数的男人都想来一趟这个‘温柔之乡’，那些女人被增田贵保控制在手中，用自己身体为他赚来如今的财富。”
“每当人们提起香川，谁还记得河川边的一个小村子，他们会种植最好的水稻……对我们来说，唯一的慰藉就是增田贵保还允许我们在这片养大、哺育了我们的土地上生活。”
“以前的村子不在了，香川是回不去的故乡。”
女孩郑重地下跪，头狠狠磕在地板上，无数个男女老少的声音在这一刻同时响起，借由她的嘴巴说出：“我们自知口中所求有多荒谬，唯脚下此地此河，承恩甚久，如今劫难将至——”
“恳求两位大人，助我们这等无耻之徒拯救家乡。”
尾音微微发抖，跪在地上的瘦小身体缩成一团。
有一瞬间，女孩和一个身影渐渐重合。
闭着眼睛，使劲掐着掌心让自己清醒，竹雄瞄一眼妹妹，后者面无表情的，瞧不出丝毫情绪，他对女孩说：“你……可以先离开一下吗？”
屋内只剩他们两人。
和美下意识摸了摸脖子，手抓了空，恍然想起母亲留下的遗物早已不在身上，侧头望向哥哥，一眼看出竹雄心中还在犹豫的想法，“你想帮她？”
很多时候，这位哥哥比她更像母亲，无论是外貌、品行和一颗极其容易软下的心，竹雄近乎完美地继承了母亲的一切美好，以至于她总能从竹雄身上见到母亲的影子。
“这是她的故乡，至少她还有机会拯救……”
“你忘了我们差点被这里的人杀了吗？”
“可她也救了我们，那场大火……如果没有她指路，我们也逃不出来。”
“真是和他们一样……善良到近乎愚蠢……”
和美把头抵在哥哥的肩上，用小时候抱着母亲的动作依偎着他，她只有一个要求： “我陪你一起去。”
“好。”
无需多言，他们的手紧紧握住。
当女孩不安地再次穿墙进来，和美穿戴整齐，就等她把两人需要做的事情说个明白，也许是幸福来得太突然，女孩嘴唇一颤，眼看又要哭出来。
“你敢掉一滴泪，我们就不帮了！”
“呜……”
及时止住哭声，女孩一吸鼻子，硬生生把眼泪憋回去了。
和美久违地弯了弯嘴角，尽管脸色还很苍白，说话的语气有一种让人信赖的稳重感，“这次把话说清楚，你之前总在说‘香川被献祭了’究竟是什么意思？”
“山上神社的最深处，有一个无比恐怖的东西！整个香川，都是那个东西的祭品！”
一口气说完这个惊人的秘密后，少女看看和美，又看看竹雄。两人保持着相同的表情，连眉毛都不动一下地回看着她。
“你们一点也不惊讶吗？”
“不……只是……”竹雄抹了一把脸，干巴巴地说道：“与其说是不吃惊，不如说是太吃惊了，不知道该是什么反应。”
和美接受良好，持续发问：“还有呢？”
“神社里的东西是海之国初代大君留下的至宝，据说，只要打开它，就能实现其打开之人的一个愿望，多年来，神社想尽办法找寻打开的方法，但始终不能如愿。”
“终于在两个多月前，他们不知从哪找来一个身怀邪术的变态，在那人的帮助下，找到了打开至宝的方法。”
“需要吸收足够庞大的力量。”
“他们进行了多次测试，确定献祭灵魂是最快的方法。”
少女紧握几近透明的手，拼命压抑着涌上心头的感情，“但是，仅仅靠普通的灵魂是绝不够用的，只有那些在死之前受尽折磨，含着不甘和痛苦死去的人们的灵魂，才是最合适、最有效的力量。”
“而香川——”
女孩不再抑制心中难以置信的愤怒，她无法理解那些人如何在没有心理负担的情况下，决定了一座城的命运——
“这里的人们和这场可怕的疫病，不过是海之国为了开启它所进行的盛大祭祀！”
“从一开始，香川就是被抛弃的存在。”
羽衣话音刚落，耳边随即传来“砰”的一声，他感知到身旁一棵可怜的老树承受了春野樱的一拳，生命就此走到尽头，需要好几人环抱住的树身缓缓倒向地面，尘土飞扬。
罪魁祸首被呛得咳嗽了几下，春野樱怒气上头的大脑恢复了理智，“不对，如果是将所有灵魂全部献祭了的话，你看见的那些在神社上空的怨灵又是怎么回事？”
“原因很简单，因为施术者能力有限，不能让它吸收所有的怨灵，长久下来，残存的怨灵们聚集到了一起，不断在阴气最重的神社徘徊。”
——我们需要将你献祭，以此打开一样东西。
白雉说过的话一闪而过。
春野樱的脑子乱作一团，终于想起要把少年的事情告诉羽衣，后者听完之后，反而一副意料之中的喟叹，“果然是在香川吗……”
“你们认识？”
“他是海之国的大君——轻。”
“……那个传闻活不过二十岁的大君？”
和美说完，半透明的“幽灵”立即点了一下头，“他母亲玉栉姬正是为了治好体弱多病儿子而打开至宝，深爱着自己孩子的母亲希望他能长生不死，永永远远统治海之国。”
竹雄瞳孔一颤，不禁愕然，“她疯了吗？！”
“长生不死……”和美一如既往的反应平静，她用讥讽的口吻说：“她想创造一个永生永世的统治者，亦如昔日的卯之女神吗？真不怕忍宗的那位对她儿子动手。”
卯之女神。
那个受各国信奉的神明，亦是结束战乱被所有国家默认的唯一统治者。
各国之主对神明俯首称臣，哪怕神明根本不屑一顾。
玉栉姬便想让自己的孩子如同卯之女神，不老不死，让海之国统治世界，永存不朽。
女孩透出一股悲怜，“但玉栉姬不会成功，因为——”
极乐大君留下的从不是可以实现愿望的至宝，而是封印着一个怪物的兵器。
春野樱一字一顿地说出，“极乐之箱。”
随悟而生，随悟而动，随悟而终。
死亡笼罩在香川的上空，耳边压低的哭声吵得人难以入睡。
强忍着从背部伤口传来的不适感，和美坐起身，目光投向角落里——一个只有她看得见的半透明身影，“你走吧，无论你们说什么，也不管这个地方会变成什么样，那都与我无关。”
看不见双腿的半透明人影像民间故事里的幽灵，幽幽缩在角落，哀求悲戚地盯着和美，但和美知道，眼前的东西甚至连幽灵都算不上，充其量只是一种执念的凝结体。
“就在今晚……请救一救我的家乡吧……”
又是这一句话。
因为强烈的执念而诞生的存在，拥有与人类没什么两样的外表。
一开始，只是连人形都没有的光团，直到在接连纠缠他们多日后，小小的光团模仿人类，变成一个可怜女孩的模样，从这里哀求着唯一能看见她的两人。
和美绝不是铁石心肠的人，每当心有触动，又想到女孩乞求他们拯救的这个地方，对她和哥哥造成的伤害——
只能冷言冷语地拒绝。
从女孩身上发出的光亮一日比一日黯淡，犹如一只拼命想要照亮黑夜的萤火虫，薄弱的微光终究会被漫长的黑暗吞噬。
她会消散，或此时，或今晚。
守在外面的竹雄听见声音走了进来，把仅有的一件看起来很暖和的大衣披在妹妹的肩上，目光在瘦小的女孩身上扫了一眼，眼里闪过一丝不忍，但他没有说话，静静地陪在和美身边。
“你不觉得可笑吗？”
和美认为很可笑，非常可笑。
她和哥哥差点被这里的人剥了皮、抽去骨，做成仪器摆上高台，女孩却在哀求他们救救那些混蛋.……和美气极反笑，听到冷笑声的女孩更是低下头，一次又一次地道歉。
“够了！”听见她的声音，和美涌起怒火，“你不用对我们道歉，伤害我们人又不是你……也请不要纠缠不休了，离开吧！”
这是她不知第几次下逐客令。
“……不是这样……”
“什么？”
“曾经……香川不是这个样子。”
眼角溢出泪水，又被女孩被随手擦去，这次，她哭得比以往任何时候都凄惨，眼泪鼻涕糊在了一起，有种说不出的滑稽，即使这样，还在坚持用含糊不清的声音解释。
和美：“……”
安静的屋子里，只有女孩哽咽地讲述声：
“香川……在没有这个名字的时候，还是一个很小很小的村子，因为饥荒，我的族人从很远的地方来到这里，当地村民不嫌他们是外来的流浪者，无比包容地接纳了我们。”
“我们在这里安居，无名的小村子成为家乡，毫无血缘的村民成为亲密无间的兄弟姐妹……日出而作，日落而息，共同生活在村子里的大家过着平淡幸福的生活。”
“这样的日子，一直维持到那个名叫增田贵保的人到来，他将纷争和战乱带来这里，让曾经不属于任何国家的村子，自此成为海之国边境的香川城。”
透过女孩悲伤的声音，竹雄感受到她心底目睹心爱的故乡被夺走的无力感。
“香川的第一任城主和增田贵保关系亲密，在前者的允许下，增田贵保弄来了一批又一批的……女人。”
女孩僵硬地扯出一个挂着眼泪的笑容，“接下来，我想你们也知道……我的家乡变得远近闻名，无数的男人都想来一趟这个‘温柔之乡’，那些女人被增田贵保控制在手中，用自己身体为他赚来如今的财富。”
“每当人们提起香川，谁还记得河川边的一个小村子，他们会种植最好的水稻……对我们来说，唯一的慰藉就是增田贵保还允许我们在这片养大、哺育了我们的土地上生活。”
“以前的村子不在了，香川是回不去的故乡。”
女孩郑重地下跪，头狠狠磕在地板上，无数个男女老少的声音在这一刻同时响起，借由她的嘴巴说出：“我们自知口中所求有多荒谬，唯脚下此地此河，承恩甚久，如今劫难将至——”
“恳求两位大人，助我们这等无耻之徒拯救家乡。”
尾音微微发抖，跪在地上的瘦小身体缩成一团。
有一瞬间，女孩和一个身影渐渐重合。
闭着眼睛，使劲掐着掌心让自己清醒，竹雄瞄一眼妹妹，后者面无表情的，瞧不出丝毫情绪，他对女孩说：“你……可以先离开一下吗？”
屋内只剩他们两人。
和美下意识摸了摸脖子，手抓了空，恍然想起母亲留下的遗物早已不在身上，侧头望向哥哥，一眼看出竹雄心中还在犹豫的想法，“你想帮她？”
很多时候，这位哥哥比她更像母亲，无论是外貌、品行和一颗极其容易软下的心，竹雄近乎完美地继承了母亲的一切美好，以至于她总能从竹雄身上见到母亲的影子。
“这是她的故乡，至少她还有机会拯救……”
“你忘了我们差点被这里的人杀了吗？”
“可她也救了我们，那场大火……如果没有她指路，我们也逃不出来。”
“真是和他们一样……善良到近乎愚蠢……”
和美把头抵在哥哥的肩上，用小时候抱着母亲的动作依偎着他，她只有一个要求： “我陪你一起去。”
“好。”
无需多言，他们的手紧紧握住。
当女孩不安地再次穿墙进来，和美穿戴整齐，就等她把两人需要做的事情说个明白，也许是幸福来得太突然，女孩嘴唇一颤，眼看又要哭出来。
“你敢掉一滴泪，我们就不帮了！”
“呜……”
及时止住哭声，女孩一吸鼻子，硬生生把眼泪憋回去了。
和美久违地弯了弯嘴角，尽管脸色还很苍白，说话的语气有一种让人信赖的稳重感，“这次把话说清楚，你之前总在说‘香川被献祭了’究竟是什么意思？”
“山上神社的最深处，有一个无比恐怖的东西！整个香川，都是那个东西的祭品！”
一口气说完这个惊人的秘密后，少女看看和美，又看看竹雄。两人保持着相同的表情，连眉毛都不动一下地回看着她。
“你们一点也不惊讶吗？”
“不……只是……”竹雄抹了一把脸，干巴巴地说道：“与其说是不吃惊，不如说是太吃惊了，不知道该是什么反应。”
和美接受良好，持续发问：“还有呢？”
“神社里的东西是海之国初代大君留下的至宝，据说，只要打开它，就能实现其打开之人的一个愿望，多年来，神社想尽办法找寻打开的方法，但始终不能如愿。”
“终于在两个多月前，他们不知从哪找来一个身怀邪术的变态，在那人的帮助下，找到了打开至宝的方法。”
“需要吸收足够庞大的力量。”
“他们进行了多次测试，确定献祭灵魂是最快的方法。”
少女紧握几近透明的手，拼命压抑着涌上心头的感情，“但是，仅仅靠普通的灵魂是绝不够用的，只有那些在死之前受尽折磨，含着不甘和痛苦死去的人们的灵魂，才是最合适、最有效的力量。”
“而香川——”
女孩不再抑制心中难以置信的愤怒，她无法理解那些人如何在没有心理负担的情况下，决定了一座城的命运——
“这里的人们和这场可怕的疫病，不过是海之国为了开启它所进行的盛大祭祀！”
“从一开始，香川就是被抛弃的存在。”
羽衣话音刚落，耳边随即传来“砰”的一声，他感知到身旁一棵可怜的老树承受了春野樱的一拳，生命就此走到尽头，需要好几人环抱住的树身缓缓倒向地面，尘土飞扬。
罪魁祸首被呛得咳嗽了几下，春野樱怒气上头的大脑恢复了理智，“不对，如果是将所有灵魂全部献祭了的话，你看见的那些在神社上空的怨灵又是怎么回事？”
“原因很简单，因为施术者能力有限，不能让它吸收所有的怨灵，长久下来，残存的怨灵们聚集到了一起，不断在阴气最重的神社徘徊。”
——我们需要将你献祭，以此打开一样东西。
白雉说过的话一闪而过。
春野樱的脑子乱作一团，终于想起要把少年的事情告诉羽衣，后者听完之后，反而一副意料之中的喟叹，“果然是在香川吗……”
“你们认识？”
“他是海之国的大君——轻。”
“……那个传闻活不过二十岁的大君？”
和美说完，半透明的“幽灵”立即点了一下头，“他母亲玉栉姬正是为了治好体弱多病儿子而打开至宝，深爱着自己孩子的母亲希望他能长生不死，永永远远统治海之国。”
竹雄瞳孔一颤，不禁愕然，“她疯了吗？！”
“长生不死……”和美一如既往的反应平静，她用讥讽的口吻说：“她想创造一个永生永世的统治者，亦如昔日的卯之女神吗？真不怕忍宗的那位对她儿子动手。”
卯之女神。
那个受各国信奉的神明，亦是结束战乱被所有国家默认的唯一统治者。
各国之主对神明俯首称臣，哪怕神明根本不屑一顾。
玉栉姬便想让自己的孩子如同卯之女神，不老不死，让海之国统治世界，永存不朽。
女孩透出一股悲怜，“但玉栉姬不会成功，因为——”
极乐大君留下的从不是可以实现愿望的至宝，而是封印着一个怪物的兵器。
春野樱一字一顿地说出，“极乐之箱。”
随悟而生，随悟而动，随悟而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