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衍叼了根草晃在大街上,熙熙攘攘的人群中有个人影很熟悉,玄色的袍子一尘不染,泼墨似的发在风中飘逸。

    突然想起小时候师父总爱穿一身玄色布衫,衬得一张脸十分好看,或许小孩天生爱凑在好看的人身边。所以小时候自己总喜欢赖着他,哪怕只是搂一搂,闻一闻也心满意足。

    想得入了迷,迎面与人相撞,这人不是别人,正是左卿那块千年寒冰!

    她没好气地问:“你伤没好出来瞎逛什么?”

    “买些上路的干粮。”

    “干粮……你要走?”

    左卿看了看被苏衍胡乱包裹的手臂,有些犹豫。

    苏衍急道:“伤筋动骨一百日,若不好好将养是要留下隐患的!我可是过来人,想当初我师父摔断了腿,就是因为着急跑去看豆腐西施,伤口一直未愈。你别看他现在挺正常,那是你没见过他受伤前的功夫,轻功可厉害了,可惜现在算是废了!”

    他有些疑惑:“如此说来,这个过来人应该是苏溟才是。”

    “你怎么还钻起了牛角尖!”苏衍气呼呼地说,“走吧走吧,反正师父巴不得你早些离开,好让我去楚城赚钱!”

    “我陪你去。”

    “真的?”苏衍有些不敢相信。

    左卿噙着笑,微微颔首。

    …… ……

    三个月后,左卿的伤已经全好,只是还未恢复气力。

    这三个月时间说长不长,说短不短,左卿却仍旧不爱言语,整日摆着张冷脸,鲜有笑意。最常做的事,也就是在太阳升起时帮苏溟洒扫下酒馆,有生意时用他那双颤颤巍巍的手勉强端个盘子。闲时就踱步在院子里,看看花,看看草,顺带看看燕子越来越少…

    太阳落下,就陪着苏衍,一人各一端坐在门槛上,一起看街上人来人往,渐入夜市。

    苏衍渐渐摸清了他的脾性,此人寡淡无趣,甚至有些冷漠,但起码愿意帮她晒晒草药,整理院子,至少,他不像别人那般世俗,不像若水城里头那些达官贵人那般看不起人。

    苏衍不清楚他的过去,也不清楚他的目的,只知道,此时此刻,他是她的友,她能让他安心。

    …… ……

    出发楚城那日,苏衍换了一身男装,戴上斗笠,提了个大包裹外加个竹篓,兴致勃勃地出了门。临走时,苏溟一万个不放心,盯着左卿很久,话到嘴边,只吐出了一声叹息。

    苏衍心道:哼哼,师父这是不舍得左卿了,三个月前还一口一个‘那玩意儿’,果然是装的!

    路途遥远,甚是无趣,苏衍却兴致高涨,扯东扯西的,嘴巴愣是没停下过。

    马不停蹄赶了几日路,连个楚城城墙都没看到,苏衍实在是走不下去,寻了个树林子,暂时休整。

    左卿的脸红的快渗出血来一样,豆大的汗珠连成了线,衣袍几乎被湿透。苏衍看了他一眼,心里不由得嘀咕:果然有点钱的人没吃过苦,走两步就不行了!

    苏衍吃饱喝足后便将剩下的扔给他,左卿没有碰干粮,只喝了几口水。

    苏衍抹了把汗说:“你来楚城可不是陪我,是来办事的吧?”

    那日当左卿说陪她去楚城时,苏衍总觉得他有问题,几次偷偷跟着他去了街上,却转进了一条巷子,只需做什么,见什么人,却不得而知。

    左卿靠着树干,阳光穿过树叶落在他的脸颊,鲜有的温暖静怡,他轻描淡写道:“私事。”

    “私事啊,那我也不好多问,只是我这么帮你,到时候你可必须得好好报答。”

    他注视她,忽然笑了笑。

    要是换作师父对她笑,兴许她还觉得是对自己的关心,可是左卿的笑却让她感到浑身阴冷,心里不禁嘀咕,他这又是怀着什么阴谋诡计!

    她挪开一些,与他保持距离:“方圆百里只有我,你笑谁呢!”

    左卿却说,“你以男装示人,也是风流倜傥的少年。”

    苏衍愣了下,感情他这是犯花痴呢!又沾沾自喜道:“以前师父总说,我如果是个男子他一定不会救我,因为我会拐走他老婆!你说,我做女人是不是可惜了?”

    “若你是男子,想必世间所有英俊少年都将被你比下去了,可惜,你是女儿身。”

    苏衍拉着他追问:“那你说,我做男人好不好?”

    左卿怪异地看了她一眼,良久,皱起了眉问头,“你喜欢女人?”

    苏衍一把甩开他,“你不也喜欢男人?”

    “什么意思?”

    苏衍坏笑,“我师父对你非同寻常,我怀疑你们俩暗中生了情愫,你们……”

    没等她将话说完,左卿迅速站起来,脸色陡然间羞红,“我们还是赶路吧。”

    苏衍无聊了这么久,好不容易寻了个讲头,哪能轻易放弃。一路紧跟在他身后喋喋不休:“你说,我要是撮合了你俩,算不算积德啊?”

    “……”

    “师父不承认自己是断袖,是不是不好意思?”

    “……”

    “你们在一起,是让师父嫁过去还是你入赘我们家?不对不对,怎么看都应该是你嫁给我师父做我师娘呀!”

    “……”

    在苏衍小时候,父亲总跟她讲解六国局势,讲到楚国时,他每每一脸感慨的说:四十年前,若水一战,容帝联合其余四国之力,击溃了在当时最是强盛的楚国,一并将楚人赶出旧都若水,一直赶到了江南一带。没想到楚人在那神仙一样的地方过上了安稳太平的日子,远离了纷争,真是塞翁失马焉知非福!

    苏衍总是听师父说起这些陈芝麻烂谷子的往事,听了几回总觉得心里不痛快。容帝联盟四国之君,本是答应了平分天下,没想到暗地里算计,先一步抢占若水,控制了都城!在赵王辅佐下,顺利登机为帝……

    也正因此,苏衍从小就想看看楚国究竟是怎样的地方。

    大抵是从小就对这个世外桃源有着深刻的印象,亦或是这个印象里深深烙印着父亲那些抹不去的痕迹,苏衍总觉得这里异常熟悉。每一条街巷,每一家商铺,即使是擦肩而过的路人,都好像是曾经来过、认识过。

    大概这就是似曾相识吧。

    天色渐暗,俩人紧赶慢赶这才进了楚城,前脚刚进客栈,李鬼父子后脚就跟了进来。苏衍感觉心口疼,脑袋嗡嗡作响。

    李鬼那独苗儿子李惴一见着苏衍就犯起了花痴,屁颠屁颠跑过去拉起她的手摇来摇去,“阿衍你也在这儿啊!真是有缘分啊!”

    苏衍不动声色的缩回手,“什么缘分啊,难不成我和你爹也有缘分?”

    李惴又拉过她的手腻歪:“你和我爹能有什么缘分,当然是我俩有缘分,今晚让我爹给你们订客栈,我们就住面对面好不好?”

    苏衍眼睛一亮,刚想答应,他爹却一把拽过儿子,怒目圆睁,“傻儿子,这种女人咱可惹不起,别被人骗了!”

    “李叔哪里话,我一直以来都是本分做人!”苏衍念及免费的住处,暂时不打算触他刺头,

    李鬼扯开他儿子,对苏衍叫嚣:“我老李可是蒯烽镇上的商贾,他爷爷也就是我爹曾经可是在若水做过官的,怎么说我们家也是富甲一方!你只是一个快倒闭的饭馆打杂,别妄想攀高枝!”

    李鬼瞥了眼左卿,忍不住也挖苦他:“你就是苏衍这丫头养的小白脸?看看你们两个,一个女扮男装,一个堂堂七尺男儿却吃软饭,不阴不阳,不伦不类,伤风败俗!”

    左卿的脸色顷刻间寒如冬日,正要发作,只听得‘砰’地一声。苏衍将药篓扔在地上,撸起了袖子,“李鬼,你别以为自己有几个臭钱就了不起,谁不知道你祖上是给宫里当太监的,你那些家当不过是宫里的赏赐而已!”

    李鬼暴跳如雷:“你胡说!太监怎么会有儿子!一派胡言!你师父怎么会捡了你这么一个目光短浅的东西,竟一点不识大体!”

    苏衍也丝毫不留情面,“我师父捡了我这么个东西怎么了?我师父乐意,你管得着么?但我这东西却不是吃素的!”

    李鬼气得去揉胸口,喘起了粗气,李惴吓得连忙去搀扶,“爹啊!你可别死了,家里还有这么多铺子呢,我可管不过来!”

    李鬼看了眼傻儿子,喉咙一口气没上来,差点给闷死过去。

    左卿发现场面已经难以控制,立刻付了房钱,拽过正骂得起劲的苏衍径直上了楼。

    楚城的夜幕清月高挂,星辰罗布。

    苏衍顺着窗爬上了屋顶,月光皎洁,衬的那一袭玄袍甚是明亮……

    “你怎么也在这儿!”苏衍一屁股坐了过去,和左卿并肩,她用力顶了下他的肩膀,笑呵呵道:“志同道合啊,你也喜欢看夜景?”

    左卿指了指夜幕:“你觉得像什么?”

    苏衍抬头看去,目光所及处,一片漆黑,三两星星挂着,远远的遥望月亮……

    “能像什么,扎了几个洞的黑破布?还是李鬼那张黑脸?”

    “像命,所有人的命运!”左卿神色微变,竟流露出一抹哀伤,苏衍以为自己看错了,还想再辨认,左卿突然转头盯着自己,吓了她好大一跳。

    “你知道这漫天的星辰代表什么吗?"

    苏衍不解地看着他,这人怎么了?夜风吹魔症了?一惊一乍的。

    “曾经有人告诉我,漫天星辰便是一张命簿,有人死去,便有一颗星辰坠落,总有星辰在坠落,也总有星辰再重生。”

    什么乱七八糟的?

    夜寂静,月光铺满屋顶,在乌亮的瓦片上照出一道道柔美的光,说不出的美好恬静。他就静静地望着夜空,嘴角上的孤独却无法被月色暖和。

    “那人还说,生死轮回,一切皆是命,我不信,我从不信命。"

    苏衍觉得在听天书,自己活了十几年,矜矜业业于酒馆生意,从不去费神想那些命不命的事。

    左卿不知什么时候凑到了她身边,古里古怪地问她:“你信吗?”

    苏衍吓得一把推开:“男女授受不亲!”

    左卿愣怔住,也不知道自己为何做出这种反应。他尴尬地笑了笑,起身离开,独留身后人沉浸在慌乱和窃喜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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