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时候,突然有卫兵来报:“苍阳大人!鲜蝯那边派兵通报——说踏风之盟的凤寂大尊带着一名女子出现在飞庭山地界上,说是要面见苍阳大人叙旧!”

    白鸦和苍阳听见“叙旧”二字,眼神同时都抽搐了一下。苍阳从自己的回忆中扒拉了一下,轻易就找出了凤寂这只吵闹的大尾巴鸟来,毕竟“多亏了”这只鸟,才给他苍阳的童年留下了意义深重的一笔,让他成为了如今的苍阳啊。神隐历八百九十九年,四岁时还羸弱不堪的苍狼小王孙,一百零四岁仍旧处于未成年青春期的游手好闲凤族小殿下,在飞庭山老妖王宣布正式立大儿子为未来妖王的大日子里相遇了,而可怜的小苍阳被凤寂当滚球揉捏了一个时辰之后,被凤寂扔进了妖王偏殿后的大梧桐上,和一堆雏鸟们待在了一处,极度恐高的小苍阳被困在那梧桐上整整三日,狼族都在忙碌着妖王盛大的典礼,根本无人来解救......

    飞庭山妖王从回忆中抽离,吩咐道:“叙旧。那就带他来吧,跟着他的那女人就不必过来了,在鲜蝯那里等着吧,想来淳踵那个老东西也乐意照顾。”那狼族卫兵脸上露出一个荤笑,得令下去了,他速度极快,向着原路飞奔而眨眼不见。白鸦心道,看来狼族治军甚严,卫兵们都高度服从和具有行动力,若是得此妖军入盟,必能实力大增。“你的兵跑得也太快了,我还没来得及说——”白鸦笑道,“不若请苍阳大人再派个兵,把那个和凤寂同行的姑娘一同请来吧?”苍阳回头看向白鸦,脸上出现一丝厌烦,问道:“为何?她不就是凤寂的贴身侍女?”苍阳脑海中出现一只孔雀的模样,只不过是倒在血泊之中,翠绿与蔚蓝相交织的美丽羽毛被一根根拔光了,断骨和碎肉满地。白鸦正色道:“那位女子不是鸟族的,她是大衍国皇族的昭公主,也就是那位叛出伏龙之盟、与我一同建立踏风之盟的最后一位人神。”白鸦看出了苍阳脸上的厌恶,只道那是飞庭山妖族对大衍国皇室的厌恶之情,所以也未放在心上。苍阳点点头,算是应了白鸦的请求,随手又指了一只苍狼侍卫下去传令。

    苍阳并没有多问白鸦为何与凤寂、昭公主会分开出现在飞庭山,对于前日飞庭山西边的追杀他并不是一无所知,很显然,他对伏龙之盟与踏风之盟的战况一直关注着,只是并不想在现在表达任何态度。作为飞庭山妖王,他必须很谨慎,他没有多余的力量拿去冒险,眼下苍狼一族中有半数头领在等着他选出王后,而其它几大妖族中,媸熊与罅虎两族最近的走动似乎有些频繁了。老鲜蝯倒是挺安分的,估计天天教训那些没用的儿子们就够闹心了。

    苍阳微微抬首望天,明日,就又是月圆之夜了。

    白鸦也没指望第一次见面就能说动苍阳答应结盟,他知道苍阳现在更关心自己在飞庭山的统治,但刚见面就明着说人家的族内私事就有些冒犯了,白鸦打算等凤寂来了,让凤寂先和苍阳好好叙个旧,再深谈此事也许比较合适。和苍阳分开后,白鸦也没闲着,既然是妖王的座上客,他就大大咧咧在狼妖的地盘上参观起来,屁股后面跟着两匹狼族战士,他也丝毫没放心上,偶尔还回头问点问题,不过那两只狼自然什么也不回答,最多呲一呲牙,露出寒光一片。

    忽然白鸦停了下来,他的修为可以令他听到很远的声音,而此刻,他听见一种极度悲伤的呜咽声。“有人在哭。”白鸦道,“我是说,有妖在哭。你们听见了吗?”白鸦指了一个方向问身后的狼族战士。狼族的嗅觉听觉天生就灵敏,他们也有所感,其中一只向着那方向跑去,半个时辰后来回来禀报。那战士道:“是苍鸣大人府上的孩子,最后还是没救,断气了。”狼族战士的脸上也浮现出悲伤,也许因为白鸦刚才第一个听见苍鸣大人妻子的哭声,那狼族战士对白鸦有了些好感,向白鸦道:“白盟主,这已经是今年我们失去的第六个孩子了。”

    第二天天一亮,白鸦就见到了凤寂和素江。“白鸦!”素江眼中绽放出大大的笑来,向着白鸦跑来,给了他一个拥抱。带着笑意的人族公主美得太不真实,将周围一众狼妖都看得目不转睛、再硬的獠牙都忍不住发软。凤寂冷眼瞧着,耍着手里的扇子,等这两人抱完之后,才对白鸦点了点头道:“那一日,本王领你的情了。”白鸦回给凤寂一个不胜荣幸的挑眉。凤寂看白鸦身体已经恢复,暗中称奇真神躯壳的不死之身,不过他也为白鸦感到悲哀,躯壳有了自己的灵魂和挚爱,等到真神降临的那一刻,白鸦注定要灰飞烟灭,一切成空。凤寂收拢骨扇,扇顶向下在空中轻轻描绘,那是一个女子的轮廓,凤寂最近总是被素江闯进他的梦中,他想大概是自己的妖灵力受到了魔气的吸引吧。

    素江和凤寂与白鸦会合后发现,白鸦在狼族的住所也是一个叫兔床的隐蔽空间,和他们在鲜蝯一族的住处几乎一样。看来,这飞庭山独有的空间之术,被这些妖族用来软禁可疑的对象。不过白鸦身为踏风之盟的盟主,在飞庭山妖王这里的待遇自由了很多,狼族侍卫给了他一块黑黢黢的石头,如同钥匙,可以随时开启和离开兔床空间。

    三者找了个理由支走紧盯在身边的狼族侍卫,坐定后,又施了一个掩耳之术,把这两日的情况相互交换了,也好为今日与苍阳的正式会面做一些准备。今日妖王苍阳只答应单独见凤寂,说是除了叙旧,其余一概不谈,但即使不放在明面儿上说,叙旧的过程中也可以穿插暗示一番结盟的好处——白鸦同凤寂交代了该怎么说。末了,白鸦顺嘴提到:“我从侍卫处听说,这几年飞庭山大妖族中的幼崽经常失踪和死亡,这事,你们知道吗?”

    凤寂和素江对视了一下,然后皆摇头否认。素江道:“无人向我们提过此事——不过你这么说,我倒是想起来,鲜蝯的王族们这两日似乎都很紧张,听说他们二王子的某个夫人要临盆了,上下都派了不少人手去保护和警戒。”白鸦点点头,道:“这就对上了,看来不是空穴谣言。既然今日苍阳只肯见凤寂一个,那不如一会儿我和昭素江就去调查调查这件事,若是有所发现,也算帮飞庭山拯救下一代了。”摆出越多的诚意出越多的力,结盟之事也越能推动得快些。白鸦还惦记着去找冥渊璇泽,与真神戮殅的两年之约就如同悬顶之剑,寻找六合神鼎碎片的时间耽误不得。

    凤寂一去找苍阳叙旧,大半个白日过去也没有一点消息,入夜后也无人来通知,白鸦倒是不担心,苍阳不是傻子,他这么多年不出山不表态,不会在这个时候对踏风之盟的大尊下狠手。“说不定他就是私心报复呢。”素江有点在意地猜测道,“你不是也听大凤凰说了,他俩小时候的见面结的不算友谊,完全算是梁子吧......”白鸦道:“啧,都是两个妖族之王了,这么多年过去,就算当时是梁子现在肯定也变友谊了——大部分时候,男的心都比较大——对妖族也适用。”素江听出点指桑骂槐的意思,眼白飞过来,问道:“盟主大人,你这是想说谁心眼小?”白鸦迅速向外一指,转移话题道:“哎你看看,外面天已经黑透了,下午我们打听得也差不多了,现在出去探一探吧?”素江哼了一声,从白鸦腰间摸出了兔床之石,自己先钻了出去。

    今日是月圆之夜。附近的很多大妖们都在夜色中穿梭着,月圆之夜是周遭灵力充沛的时候,十分适合练功修灵,尤其是对于狼族,他们本来就喜在圆月下对空长嚎,无论是孤独、喜乐,还是悲伤、愤怒,抑或是邪欲、杀性,都可以在这些瘆人的狼嚎中听出一二来。

    白鸦和素江牵着手,跟着这些野兽们穿梭于黑暗的密林之中,素江的身体在乘风疾驰,心里却感觉到一片巨大的宁静,她轻轻捏了捏白鸦的手,嘴角掀起一个满足的笑来。“怎么?”感觉到素江的情绪不错,白鸦说话时也带着笑意。素江答道:“没怎么。你说,我们俩现在是不是也像两头妖兽?去参加月圆之夜的热闹。我都有些羡慕这些住在飞庭山里的兽族了——”白鸦逗她道:“羡慕他们什么?现在是春了,羡慕他们一天到晚生崽崽?”素江刚想骂他又嘴巴发疯,就听见远处传来一声长长的狼嚎声,那声音仿佛一道无形的寒铁,从听者的头顶心直透下去,割肺穿肠,沉沉灌至脚底,恐惧会层层堆叠而其,淹至喉咙,将听见这长嚎声的生灵们定在原地,下意识想要卧下臣服。素江向着那个声音的方向抬头望去,只见远处最高的一方黑崖边,一个高大影子立在那里,在盈盈满月的映衬下勾勒出一匹孤狼的轮廓。素江喃喃道:“他这是叙完旧了?”

    飞庭山妖王这一声狼嚎落下后,仿佛是一个命令和信号,崖下的四面八方响起了无数兽族的嚎叫声——有狼族、也有别的野兽诸如虎、豹、熊、猿、魈、犬等等,以及不少鸱鸮们。素江道:“要不要先回去,喊上凤寂一起?”白鸦摇摇头:“让他缓一缓吧,你现在把他叫出来兜风,他能把今天和狼王叙的旧都忘光。”其实,白鸦想的是绝对不要那大尾巴鸟来打扰自己和昭素江。最近,白鸦看见素江总有一种看一眼少一眼的感觉,他努力让自己乐观一些,但也不知是怎么了,这种凶兆之感变成了如影随形的逃不开和甩不脱。

    “你仔细听那个方向——”白鸦抓着素江的手向着狼王脚下的鹿巍崖那抬了抬,道,“有一只母狼的嚎叫声中充满了痛苦。”素江向着白鸦所说处听了片刻,联想到今日白鸦听说的幼崽频繁失踪之事,道:“难道又是一位母亲失去了孩子,我们快去看看。”

    两人运灵在双足,向着鹿巍崖下奔去,不多时就顺着血腥味找到了那匹母狼。此刻已经有十来只狼妖围拢在四周,静静立着。母狼伏卧在一块高耸的倒梨形巨石下,全身是斑驳血迹,她的眼中射出幽幽绿光,向着任何企图靠近的狼妖呲出她的森森獠牙,而在她的身下,可以隐约看到属于狼族幼崽的浅色茸毛和一条似断非断小尾巴。

    在白鸦和素江身侧的,正巧是那天告诉白鸦“飞庭山近年幼兽多夭折”的那名狼族侍卫。侍卫看见白鸦,低头小声道:“白盟主,你怎么来这里了?这里不是你们该来的地方,快回去!”白鸦道:“我们是听见声音不对,想过来帮忙的——这害死小狼的背后凶手,你们就不想抓出来?”

    侍卫还想说什么。一只离母狼最近的狼妖道:“你的孩子已经没有呼吸了。他死了。把他收了吧。”母狼飞速低吼道:“他没死!我的孩子没死!!!你们滚开!”母狼不愿相信,自己的孩子就这么没了,但她温暖身体下仍旧开始变得冰凉的小肉球在不断地提醒她这个残酷的事实。“我把他藏得那么好,藏了三年都没有事,就是今天,他想要在月圆之夜亲眼见一见狼王是个什么样子,我才把他带了出来......”母狼喃喃自语道,然后低下头,认真地舔着自己孩子杂乱的毛,一遍又一遍。

    素江看着那散落的茸毛和血迹,脑中记忆突然把素江拉回了那一夜,在巨芒芒吉山下那个集宴村中,无数人族的尸体堆在一起,其中露出婴儿的小小尸体,它们五脏六腑早已被老林谷的妖们掏空,因为于妖族是最鲜嫩可口的珍馐。万幸白鸦救下了一个,成为了陶妹,素江眼前浮现出在翱之国大营中见到陶妹的画面,小家伙鸭晃着跑来,跟着自己牙牙学语。而现在,同样是一个幼小的生命,惨死眼前,只不过不是人族而是自己心底厌恶的非人族类——不知怎的,素江没有自己想象的无动于衷,而是同样感到了浓烈的悲伤。

    “我们会把凶手找出来的。”一个仿佛山涧落溪、月光流泉的女子声音道,那个声音冷静而坚定、却充满了一种平和的暖意与安慰。所有狼妖的目光瞬间都落在了昭素江的身上。白鸦不动声色地向前了半步,为素江挡住了大部分的敌意。不过,他并没有释出南屏钟山之术,这种时候只有坦然和毫无攻击力的状态才可能打破狼族对人族天然的怀疑与戒备。

    “凭你?一个大衍皇族的小公主,不过当了几年舞游的人神傀儡,就以为无所不能了。”身后,苍阳的声音忽然响起。苍狼妖王走来,他此时是本体形态,即使四足在地,也比白鸦还略高,愈来愈近的巨大狼影充满了压迫感。狼群默默地分开两边,伏下了上半身向他们的大王行礼。但那痛失孩子的母狼依旧没有动,母狼是苍狼一族中某位老辈头领的庶出女儿,从小就受长辈们的影响,对苍阳没什么好感。平时见到还知道害怕,但现在在巨大的悲痛之下,母狼早就不知道害怕为何物了,她最怕之事已经发生了,就在她的身体下,她用生命也没能挡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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