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正起,风已凉,月高悬,年年岁岁,混混沌沌,江山翻覆之际,竟又是一年秋深之时。大齐的秋天与大梁并无什么二致,都是这样清白白的天空和慢慢浸骨的凉风,待到必须要穿风毛衣服才能抵御住那股寒气的时候,已经是十月中的天气了。

    这一天,粉团子一样的小王澈十分欢喜,因为他最喜欢的娘亲新给他裁了件衣裳,虽说那衣裳上的绣工远远比不上自己身边的景妈妈和毓书姑姑,可但凡是昤安给做的东西,小家伙就没有一件不喜欢不宝贝的。他宝贝似的把昤安做的衣服牢牢裹在身上,一会儿让太监看看好不好,一会儿又让宫女说说皱没皱。在小院子里玩耍的时候也是,就连手里捧着小木球准备扔高高时都要仔细着自己的衣服会不会被蹭脏了。

    可王澈这么一分神,手里的小木球一时没拿稳,扑通一下便掉在了地上。王澈赶忙去追那一路往前滚去的木球,没想到球没有追到,一双墨色的团龙靴子却出现在了自己眼前。

    粉团子一样的王澈呆呆愣住,目光一路朝上,却发现这双靴子的主人也正在定定地看着自己。

    院子里陪侍的宫女和太监俱是一凛,而后噗噗通通地跪了满地:“奴才等恭迎圣驾,圣上万福金安!”

    龙颜如炬,圣意难测,他们自然惧怕臣服,只是,那小小的王澈却全然不懂这一套。他饶有兴致地打量着眼前的男人,一双乌木丸一样的眼珠子滴溜溜地转着,一会儿看看霍羲桀的鼻子,一会儿看看霍羲桀的眼睛。就这么谁也不说话地看了好一会儿后,他忽然粲然一笑,迈着自己的小步子软乎乎地往霍羲桀身边一靠,踮起脚就去拉霍羲桀垂在身侧的手。

    霍羲桀没有多余的动作和表情,只是安静地看着王澈将自己的手牢牢抓住,再安静地感受着自己原本僵硬的手逐渐松懈下来,原本打算避让的步子,也终究是没有迈出去。

    王珩抿着嘴唇,饶有兴致地抬起头来打量着霍羲桀,笑呵呵地道:“你怎么长得这样高呀?”

    霍羲桀愣了半晌,忽而低笑着俯下身来捏了捏王澈的脸:“那你呢?你怎么这么矮呢?”

    王澈不以为意地笑笑,露出一口没长齐的牙:“娘亲,娘亲跟我说......每个人都有我这般小的时候,等树上的叶子再变黄十五次,我也能长得很高很高的。”

    霍羲桀点头,唇边的淡淡的笑意一直没有下去:“哦?那你的娘亲说得很对。”

    王澈看着霍羲桀,圆圆的眼眸骤然一亮,小小的手臂直挺挺地指向一旁:“对了!你可以带我去摘那里的花吗?!”

    霍羲桀循着王澈手指的方向看去,只见那里长着约莫八尺有余的秋玉兰树,上面开满了白色的花朵,如蚕丝般轻柔无暇,朵朵娇妍可人。他以目光示意道:“是那里的花吗?”

    王澈眼里的喜色愈发浓厚,简直要满溢出来:“嗯嗯嗯,我想要那些花好久了,可他们都够不到......”

    王澈想要花的愿望固然是可爱又风雅,可两人这番对话落在了乳母景妈妈的耳朵里,那就是夜半鬼声一般地惊悚离奇。王澈是前朝的遗孤,是曾经正位天下的幼帝,而霍羲桀却是被禅位的新君,因着这一点,昤安一直担心霍羲桀会意图对王澈不利,因此一直拜托景妈妈看顾好王澈的安危,最好不要让他和霍羲桀有单独接触的机会。此刻景妈妈看着一问一答的两人,心就像是被谁狠狠抓着似的,又想起昤安曾经叮嘱过自己的话,便赶忙上前一步赔笑道:“楚王年幼,只顾着自己玩耍,不懂得宫里的规矩。圣上您是万圣之尊,怎可劳动您做这种粗事?还是让那些侍卫们来代劳罢。”

    霍羲桀没有理会景妈妈,双臂一用力,便将王澈高高地饱了起来,大步向那秋玉兰树走去。

    景妈妈呆在原地,手足无措,只盼着救星快点降临。

    玉兰树前,霍羲桀将王澈牢牢护在臂弯之间,又将王澈往那花枝旁靠了靠,口里温然道:“你瞧,如今不用等到叶子再黄十五次,你就比我还要高了。”

    王澈大喜,咧着嘴呵呵地笑个不停,小小的手把住花枝,一个用力,一大朵玉兰花就这么盛放在了手中。他将花凑到鼻子前狠狠一嗅,又把花递到了霍羲桀跟前:“你闻闻,可香了呢!”

    霍羲桀只是笑,十分配合地靠过去轻轻一嗅:“嗯,确实很香。”

    四方院落,灰墙方瓦,玉树如画,一个高大挺拔的男人抱着粉团子一样的孩童,隔着一朵花,彼此凝望憨笑,亲密地如同父子一般。深深的阳光打在他们之间,恍若轻曼的时光也在这一刻就此驻足不前,仿佛再多的俗世纷扰都只是昨夜一个不安而短暂的梦。

    卫昤安火急火燎地问询赶来之时,看见的就是这样一幅场景。

    她一手扶着门,一手紧紧攥着衣角,一时竟忘记了前行。

    不是她不想过去,而是她没有想到,霍羲桀的侧脸竟会和王珩那般想像,就这么远远看着,仿佛那真的是就是王珩。是王珩将澈儿高高举起,是王珩和澈儿在共嗅一朵玉兰,一呼一吸之间,好像王珩真的就这样回来了,他正和澈儿站在温暖迷离的阳光之下,捕捉着天地间最好的时光。

    哑然间,她忽地就泪流满面。

    而霍羲桀和王澈转头看见的,也正是这样一个神色恍惚、泪眼朦胧的卫昤安。王澈见昤安哭了,两只眼睛顿时就发了红,忙从霍羲桀的怀中挣扎出来,一溜烟就跑到了昤安面前,扯着昤安的衣角泪眼汪汪问道:“娘亲,你怎么哭了?”

    昤安低下头去,看看澈儿,又看看站在不远处的霍羲桀,努力做出一个圆满的笑容来,却在笑出来的那一瞬间哭地更甚:“乖澈儿,娘亲只是......被风迷了眼睛。”

    王澈紧紧皱起眉头,一面又拉扯着昤安的衣角道:“娘亲不哭,娘亲不哭,你看,这是澈儿刚刚折的花花,澈儿把它送给娘亲好不好?娘亲有了花,这下便不会哭了罢?”

    昤安一手环住澈儿,又看了看一直站在前方一动不动的霍羲桀,便对澈儿道:“澈儿先去屋里玩玩七巧板好不好?娘亲一会儿就过来。”话刚刚说完,毓书和景妈妈已经一边一个地拉住了澈儿将他往屋里带去。

    看着澈儿被带进屋,卫昤安才终于肃正好了自己的情绪,她擦干自己脸上的泪,努力端出一副严整肃穆的样子,行至霍羲桀身边,端端正正地行了一个稽首大礼:“圣上圣安,方才未能及时行礼,多有失仪,还请圣上恕罪。”

    霍羲桀静默一瞬,只是淡淡道:“起来吧。”

    她如言起身,却再没有看他一眼,只是一直以眼观鼻,嘴里的话更是让人挑不出半点破绽:“澈儿是个不满三岁的小孩子,言语之间难免会有失分寸,若有哪里冒犯了圣上,皆是我这个做娘的不是,还请圣上莫要与澈儿计较。”

    霍羲桀盯着昤安看了几眼,很快把自己的目光移开:“澈儿没有冒犯到朕,你无需这般惶恐。”

    昤安轻声答了声“是”,复又试探般地问道:“圣上向来不踏足于成明殿,怎么今日却过来了?可是有什么要紧事情要吩咐?”

    霍羲桀的声音很沉很淡,一如他一贯的神情:“是,不过和王澈五无关,”他顿顿,“朕是来找你的,以为你这个时辰会在成明殿照顾孩子,所以特地来此寻你。”

    昤安心里一惊,开口的语调却依旧恭顺有礼:“圣上有事传召一声就是,又何须亲自跑这一趟呢?”

    霍羲桀不答她,只是问“王妧呢?”

    他这一问问得极其突然又诡异,那沉沉顿顿的语调像是一把荡荡悠悠的枯手,死死扼住了昤安的咽喉。一股扭绳一样的不安逐渐攀上她的心间,很快就密密麻麻地点上了火,烧得她心中焦灼。

    然而即便如此,她的面上依旧是沉静如水:“回圣上,永曦郡主正在仰止殿中玩耍。”

    霍羲桀颔首,可接下来的话却直似把卫昤安的心囫囵个掏出来了一般:“朕记得没错的话,她今年已经及笄了罢。”

    女子素来及笄而嫁,即使是不立时嫁人,也总会有许多的媒人上门说媒,这原是自大梁年间便有的一条不成文的规矩,因而人们每每提及及笄二字,也总有几分嫁女的意思在里头。卫昤安不明白霍羲桀为何会突然提及王妧的年纪,心里的鼓打地更是激烈,可她不敢表现,更无法质问,只得回道:“是,王妧确已及笄。”

    霍羲桀凝视着卫昤安有些扑闪的长睫,不知怎的竟无端地沉默了下来,似是不忍将接下来的话就这么乍然说出口一般。而他的沉默也激起了昤安心里更深的恐惧,只觉得每一瞬都如逢火烤。

    终于,霍羲桀的声音在耳畔缓缓响起:“南越国前些日子派出使臣,前来为他们的新王求亲。”

    就是在这一瞬,昤安苦苦支撑着的体面和矜持,终于尽数倒塌。她只觉着有几道惊雷在她的眼前生生闪过,而后,她终于仓皇抬眼,正对上霍羲桀那双幽深如潭的眸子:“您的意思是......想要让王妧出嫁,和亲南越?”

    霍羲桀的回答很简短,可每一个字都像是敲在了卫昤安的心口上:“是,朕想了很久,朝中众女,唯有王妧才有和亲的资格。”

    刺痛是尖锐的,针脚似的扎在昤安的心上,她终于在这份痛楚之下惊呼出口:“圣上请三思!王妧只是前朝帝女,而非是本朝公主,即便您暂时没有亲生的公主,可朝中诸位侯爷的家中也并非没有适龄的女子可以出嫁。那些侯爷皆是与您一同开创大齐江山的功臣,以他们的功绩和荣耀,他们的女儿同样可以代替大齐的公主出使和亲,而不一定非要王妧啊!”

    “你说得不错,可南越此番有言在先,他们不要血统不正的王侯之女出嫁。”他看着昤安的眼睛,继续道,“你该知道的,朕没有亲生的女儿,而放眼朝中,能够担此大任的,只有王妧一人而已。”

    昤安本能般的摇头,口中急道:“可王妧是前朝怀帝的女儿,而如今新朝已立,她又怎么能以皇室之名出嫁呢?”

    霍羲桀的眼神里有十足的压迫和沉郁,看得人透不过气来:“可你不要忘了,王妧还是朕亲封的大齐永曦郡主。她如今站在大齐的土地之上,受着大齐百姓的供奉,享着大齐的尊位和名号,即使她身上流的是前朝皇室的血,可她却还是不折不扣的大齐郡主。”

    卫昤安怔在当地,竟再也说不出一个字。霍羲桀说得太对了,王妧身上虽然流着王家的血,可她早已不是大梁的公主,她如今是大齐的郡主,享着大齐皇帝亲自封敕的尊位,食着大齐的俸禄和粮饷。到了和亲的时候,于情于理,她都该首当其冲。

    “这是大齐建朝以来,南越首次与我朝有和亲之事,所以必须慎重而待,稍有行差踏错都将是累及两国百年邦交的祸患,”霍羲桀像是解释一般地开口,却丝毫没有让昤安的心松软分毫,“你放心,南越的新王莫察是个极英朗勇武的少年,和王妧的年龄也很相配。王妧嫁过去之后,会是她唯一的王后,朕也会给她最好的嫁妆和陪嫁人马,绝不会让她吃半点的苦。”

    见她还是紧绷着一张脸,霍羲桀复又道:“卫昤安,你是个聪明人,懂得两邦和亲是多么重要的事情,也知道此时此刻,朕绝不会容许大齐有任何的错乱和动荡。”他紧紧逼视着昤安,分毫不松,“赐婚的圣旨明日便会颁下来,王妧那边,朕相信你会有一个极好的说法。”

    卫昤安狠狠埋下头去,止不住地冷笑,却还是不敢叫霍羲桀看见分毫:“臣妾敢问圣上,圣上当初敕封王妧为郡主之时,是否早已想到会有今天。”

    霍羲桀一愣,竟有了那么几瞬的错愕,他静默地站在当地,一时不知如何应答。可还不等他给出答案,卫昤安已经神色如常地垂首道:“圣上不必答了,您是天子,天子做事是不用向旁人解释的,方才,诚然是臣妾问地冒昧了,还请圣上恕罪。”

    浓郁的秋色之中,她颤抖地屈膝而跪,又端然稽首。当自己的头触碰到冷硬的地砖之时,她只觉得自己的四肢百骼皆是冷的,冷得没有丝毫的温度,冷得让她连牙齿都在不住地颤抖。

    可她不能抱怨、不能反抗、不能悲戚、不能驳斥,她甚至连面无表情的资格都没有,她必须要带着最妥帖圆满的笑容,去谢霍羲桀这沉重的恩典。

    是了,既有当初禅位之选,她早该想到的,自己、王妧、王澈,早就成了霍羲桀的掌中之物,她们一家人,早没有了任何置气和骄傲的资本。改天换地之下,唯有沉默和顺服,才能换得片刻的展眉;今非昔比之下,唯有彻底的远离,才能换来长久的安宁。

    是了,或许远离,才可换得长久的安宁。

    时世不与人同,时世不与人同啊!

    她微笑,将满腔的酸楚尽数压下:“臣妾遵旨,替永曦郡主谢主隆恩,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霍羲桀凝视着此刻的昤安,心里像是被什么东西一下一下地硌着,那种奇怪的感觉让他很是不自在。他觉得这个女人真是奇怪,分明眼中有着那样深的落寞和无奈,分明她的身体已经开始颤栗和摇晃,可她却还像拧铁丝一样地拧着自己,直将自己拧成最妥帖完善的模样,好似这样就能护住自己心里的骄傲和骄矜。她对着自己,便永远是那一副最最妥善完备的模样,一张挣着微笑却冷到了骨子里的脸......他思及此,却猛然地停住了自己的思绪,他知道,自己想得有些多了,不能再想了,不该再想了。

    他最终一言不发地出了成明殿,唯留给卫昤安一片沉寂的秋色,起伏之间,有凋零的玉兰花瓣翩然落到她的身畔,一片,复一片。

    不知怎的,她突然想起,这是王妧在未央宫中的第十五个秋天。

    昤安回到仰止殿的时候,王妧正在院子里和毓书、芸香等人一起拾着地上的菊花花瓣,她看见昤安进了院子,忙对昤安高声笑道:“母亲您快来,毓书说这些掉落下来的菊花花瓣和花叶可以拿来酿成菊花酒呢!我们已经拾了好些了,一会儿全都拿去泡上,过了这个秋天呀,便能得出极香醇的菊花酒了呢。”

    昤安不答,只是站在那里定定地看着王妧,那决然又凄迷的眼神着实把满院的人呢吓了一跳。王妧亦是疑惑,只捏着手里黏白的花瓣,怯怯地望着昤安。

    也不知过了多久,昤安终于沉着脚步踏进了院中。她走得极快,没有丝毫停留的意思,只是在走到王妧身边的时候沉声说了句:“跟我进来。”之后便风一样地步入寝殿之中,再不言语。

    王妧呆立片刻,随后忐忑步入殿中。昤安的寝殿静谧安宁,素雅文质,唯有一道袅袅氤氲的沉水香昭示着时间的流逝。昤安直挺挺地立于一道珠帘之后,只留给王妧一个喑哑仓皇的背影。

    王妧无措而哑然地看着昤安僵硬的背影,一股冷且硬的痛感忽然就划过了心头,她心头一凛,忙上前两步问道:“母亲,您究竟是怎么了?”

    昤安僵硬地转过身来,直直看着王妧,一字一句道:“妧儿,圣上为你赐婚了。”

    有那么一瞬间,王妧只觉得自己的周身的血气都凝固了起来,一缕缕阴冷的寒意逐渐向周身蔓延开来,伴随着她凌厉的嘶吼声,一同滚滚而来:“这是什么意思?什么叫他给我赐婚了?他是我的谁?他凭什么为我赐婚?”

    昤安的眼睛里有碎瓷一样的痛楚,她微微敛了呼吸,沉声道:“妧儿,你妄言了,圣上是天下之主,他自然有那个权力为任何人赐婚。你则更是他亲封的永曦郡主,他为你赐婚乃是合情合理之事,亦是咱们无法拒绝之事。

    “就算......就算如此,可我及笄也不过数月罢了,他怎么就这么急地要让我嫁人呢?”王妧的眼里已然积起了一汪泪,眼见着就要落下,“母亲,您可不可以跟他好好说说,我......我不想嫁人,我只想和您在一起,和澈儿在一起,我们三个就像现在这样过下去岂不是很好吗?他为什么非要将我嫁出去?”

    王妧自顾自地吼着说着,再看着珠帘之后神色愈发凝重哀戚的昤安,脑子里忽然“嗡”地一响,随即跌跌撞撞地开口问道:“谁?他要将我嫁给谁?是不是京城里的那些纨绔公子?还是哪个年过半百的王侯?”

    昤安的心紧紧拧成一团,却终究不得不开口答道:“都不是,南越国的新国主莫察,他才是圣上为你选的夫婿。”

    王妧呆呆地站在那里,似是听不懂昤安方才说的话一般。她的脚下似是踩着棉花,怎么站都站不稳,最后,她终于踉跄地摔倒在一旁的梨花木方几之上,打翻了上面正燃地酣畅的沉水香。

    外头的宫女听见动静,纷纷急匆匆地跑入殿中,却见王妧惨白着一张脸倒在一片残灰之中,昤安则依旧安静地立在珠帘之后,神色复杂难辨。

    昤安看着伸手欲去搀扶王妧的毓书,沉声呵道:“你们都出去,全都守在宫门口,没我的话,一个也不准进来!”

    毓书看着失了魂一般的王妧,又看看几乎快要坍塌的昤安,终是一言不发地带着宫人退出了寝殿。殿中,王妧紧紧掐着身下绵软的地毯,将上面细密的丝线密密麻麻地硌进自己的掌纹之中,一字一顿地道:“原来,你们是要我去和亲啊。”还不等昤安说话,她又把头愤愤地撇向一边,僵直道:“我不去!我死也不去!”

    昤安死死抓着自己裙摆之间一块生硬的南玉玉佩,拼命地告诉自己:不能心软,不能心软,此时心软了,日后妧儿只会更加艰难。

    她屏息,忽得掀开面前的珠帘疾步走向王妧,居高临下地看着半倒于地下的王妧道:“告诉我,你是谁?”

    王妧只是倔强地将头偏向一边,不曾理会昤安的问题,却不想昤安却忽得蹲下身来一把扣住她的双肩,一双眼睛紧紧逼视着她,又再次问道:“回答我!你是谁?”

    “我是王珩的女儿,大梁的公主!”王妧终于从唇逢之间迸出这么几个字,一双眼睛同样凌厉地逼视着昤安。

    昤安只是问她:“那么你再回答我,大梁在哪里?”

    王妧霎时愣住,再也说不出一个字来。

    “怎么不说话了?回答我啊!大梁在哪里?如今的大梁在哪里?”昤安丝毫没有放过王妧的意思,更加厉声地逼问着。

    许久,王妧没有说出一个字来,只是哀哀垂下了头,眼泪像断珠似的滚滚而下,濡湿了一大片地毯。

    昤安忍下眼中翻涌的泪意,却也同样半低头,哀切地苦笑道:“原来你也是明白的,大梁早就没有了,哪里也找不到了。”

    王妧确依旧倔强,只死死地盯着自己眼前那绣满如意头的地毯,咬牙道:“即便大梁已经没有了,可我却依旧是父皇的女儿,我身上流的依旧是大梁皇室的血!父皇若是还在,他绝不会忍心将我嫁到南越那偏僻之境!”她豁然抬头,一双擒满泪水的眼睛紧紧锁住昤安的脸,“你也答应过我的,你忘记了吗?你曾经也答应过我的,你说过绝不会将我远嫁,你都忘了吗?”

    没有忘,一个字都没有忘,正因为没有忘,她此刻才更加痛心,更加愧疚,也不得不更加狠心地将世事的真相尽数戳破,好叫王妧更加迅速地成长。

    “我没有忘,曾经的事是我食言了。你可以怨我,可以怪我,可今天以后你便要做南越的王后了,你必须把大梁年间的一切事情都死死锁在你的心里,只记得你如今的身份——大齐的永曦郡主。”昤安沉着声音,一字一句地嘱咐道。

    王妧不自禁地开始发抖:“我可不稀罕什么王后!我为什么要忘掉大梁?我是在大梁宫中长大的,我是父皇的女儿,我更是大梁先祖的子孙!你告诉我,我如何来忘?又为何要忘?”

    昤安无可奈何,终于厉声而斥:“因为你现在站在大齐的土地之上!你的一粥一饭皆是大齐子民所供,你永曦郡主的名号是大齐皇帝所赐!无论是在宫里还是在外面,都有无数双眼睛死死地盯着你,盯着你这个前朝的公主!你若是有一点半点行差踏错,他们就会像恶鬼一样地扑过来把你一口一口地吃掉,你若是想要好好活下去,就必须要忘掉你曾经的身份,也忘掉关于大梁的一切!”

    “我做不到!”王妧终于崩溃大哭,“我不能嫁给南越王,我也不能忘了自己的身份......我做不到,我真的做不到!”

    昤安站起来,冷着眼神,一瞬不移地望着王妧,硬声道:“那你就从现在开始忘!做不到也硬要去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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