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外头的风这样大，你怎么不披个披风就出门了？有什么要紧事？叫你这样着急？”林颂放下手里的药材，看着骤然推门而入的昤安，一时又是关切又是忧虑。
昤安利落地关上房门，沉着脸几步走到林颂跟前，垂下头去顿了许久方沉缓道：“姑姑，有件事，我不得不来求你。”
林颂被昤安的神情唬了一大跳，忙上去牵住她道：“这是哪里的话？你我之间何来求这个字？”
昤安握紧了林颂的手，声音愈发沙哑低沉：“圣上的蛊毒，您有办法可以解吗？”
室内骤然安静了下来，唯余昤安与林颂二人相视而立，久而无言。不知是否是这股安静再次刺痛了昤安，再次开口之时，她的嗓音中多了几分抑制不住的慌乱和沉痛：“我知道，我知道姑姑您若是有法子一定不会等到今日我问你你才说出来，我也知道您习的是正统的医术，对苗疆的巫术蛊毒知之甚少......我......我也知道那蛊毒极为厉害，轻易没法解得......可是，姑姑，我真的别无他发了，除了你，我真的不知道应该去求谁了。”她眼里有隐隐的泪光，却被她即时地压了下来，“姑姑，我求您，您想想办法，救救圣上，好不好？”
林颂愣在当地，半是惊诧半是无奈。她的目光直直停留在昤安的脸上，把她里里外外刮了个遍，这才叹息道：“主子，不是我不肯救人，而是......圣上中的死蛊虫之毒是用死去的蛊虫的尸身炼成的毒药，那蛊虫本就是剧毒之物，又被苗疆的巫师用巫术催化过，更是厉害至极，非寻常方法能解。我医术有限，实在没有十足的把握，也万不敢轻易出头啊。”
“无妨，我不要十足十的把握，哪怕只有一点点，一点点也可以。”昤安的语气竟有了几分决然，而更让林颂惊讶的是，她这份隐秘的决然，竟是为了霍羲桀。
林颂自知自己不可能拗地过她，便只能庄重了口气道：“我只能尽力去试一试，且只有十中之一的可能。”
昤安似是抓住了救命稻草，眼睛骤然一亮：“好，十中之一也是好的，十中之一也是好的......有劳姑姑了！”
这一晚，林颂屋里的灯一直没有熄过，等到第二日的早晨，昤安再次见到林颂时，林颂的眼中已经有了极重的红血丝，眼睛底下也乌青地不像样子。她来到昤安的内室之中，缓缓地将一枚锦盒放于昤安跟前，道：“此物，或许能助圣上解得蛊毒。”
昤安大喜，伸手便要去开那锦盒，却被林颂一把按住道：“主子，此法虽有一线可能，可却极为凶险，若是不成，非但救不了圣上的性命，还会牵连到旁人，您可想好了？”
闻言，昤安踯躅着顿住了手，道：“牵连旁人？此话何意？”
“蛊毒之所以叫蛊毒，乃是因为其是巫术催化炼制而成，因而脱离了气理药理，诡秘恐怖，非常理所能解释。而若想解得，这解毒的方法自然也非常理所能言明。”林颂说着便打开了那桌上的锦盒，那盒中之物却吓得卫昤安往后连退两步，冷汗直下。
盒中放着的是一只紫褐色的蚕，虽说有蚕的模样，却比寻常的蚕大了三倍不止，它的颜色极是古怪，像极了中了鸩毒之后从人的口鼻中流下来的黑血。它分明已经死去了多时，可圣上还留着一股明媚又悚人的鲜活，似是下一刻便能活过来似的，整个身子扭曲地趴在那枚小小的锦盒之中，身姿诡异而骇人。
昤安微微稳住呼吸，试探着问道：“这是......
“这便是死蛊毒中的一种，蚕蛊，乃是所有死蛊毒之中最为狠辣凶猛的一中。”林颂看到了昤安眼中的惊讶和疑惑，便接着道，“奴婢的师傅在年轻的时候曾在苗疆住过一段时间，在那里结识了不少专门炼制蛊毒的巫术师，他对那些蛊毒很感兴趣，有心想学个皮毛，可苗疆人对自己的巫术很是隐秘，不肯轻易教授给外人，我师傅便也只能悻悻而返。离开苗疆之时，一个和他交好的巫术师便送了这么一个蚕蛊给他，说算是留个念想，以后或有大用。”
林颂将那蚕蛊重新放回道桌上，接着道：“奴婢的师傅拿着这蚕蛊，却一直没什么用处，他无儿无女，唯有我这么个徒弟，于是他逝后，这蚕蛊便自然而然地到了奴婢的手中。除了这蚕蛊以外，还有一个谁也没有尝试过的秘术......”她又稳了稳气息，才接着道，“我师傅生前曾对我说，他在苗疆时曾听巫术师说起过，要解死蛊毒并不难，一个死蚕蛊便能使得。死蚕蛊受了多年的巫术，早已通了灵，看似已经死了，可人血却能重新激起它的灵性。只要有一人愿意一日三次地给它供新鲜的血，连续供五日，再一日三次地将这蚕蛊浸泡于血中，这死蚕蛊便能逐渐由紫褐变为鲜红色，而这鲜红色的蚕蛊便能解得所有死蛊毒的毒性，奴婢昨夜翻找了一些医术，摸索出了一味方子，届时与这蛊虫一同入药做成药丸，便能解了圣上身上的蛊毒。”
昤安对这样的解毒之法闻所未闻，心里不免感到诧异，可诧异之余，她却又无可避免地庆幸起来，心想着若是连续供上五日的血便能救得霍羲桀，那也不算亏本。如此想着，她心里的念头便愈发坚定起来，遂平静而坚毅地应了一声：“好。”
林颂惊讶于她的镇静，却又不得不继续道：“主子莫急，还有最重要的一点，奴婢还未言明。虽说连供五日的血便能使蛊虫变红，可这蛊虫对人的血十分挑剔，若是它满意所供之血，那便会渐渐地变红，可它若是不满意，非但不会变红，还会反噬供血之人。我师傅便曾经见过被死蚕蛊反噬的人，一个高高壮壮的男人，在半年之内便变得瘦削体弱，整日都缠绵病榻，最后不到四十便没了性命。正因为这样，所以奴婢才不敢轻易地告诉您这个法子，若是能一下子找到蚕蛊满意的血也就罢了，若是找不到，那却不知要折损掉多少无辜人的性命啊。再者说，圣上如今仅有九日之期，这蚕蛊光受血便要五日，奴婢只怕，咱们来不及找到那个合适的供血人，便已到大限之期了！”
昤安的心重重地往下一跌，继而便颤巍巍地悬在了那里。她震惊地看向林颂，呼吸骤然变得深重，一呼一吸之间，整个室内都如凝住了一般，静得骇人。
太医院迟迟找不到解毒之法，秦青那边也一无所获，眼前这只狰狞丑陋的蚕蛊，或许是能够救下霍羲桀的唯一之法......
终于，昤安打破了这份寂静：“无妨，先让我来试试吧。”
林颂顿时急得连脸色都白了起来，忙拦住昤安道：“不可不可，纵然要试，那也应当从奴婢来啊！您自小便是老爷的掌上明珠，哪里能受这样的割肉放血之苦？”
昤安却只是摇头，坚持着道：“姑姑，这原是我求着你找出来的法子，断断没有让你来的道理。您说得对，这件事凶险异常，一不小心便会酿成大祸，正是因为这样，我才更不能让他人来以身犯险。您放心，不过就是一些血罢了，我能受得住，就算这蚕蛊不要我的血......就算我被反噬了，就算我也只能活到四十岁，那时澈儿已经及冠，妧儿也早已安稳了下来，我也算无牵无挂，不负这半生的沉浮了。”
她说得笃定轻松，可这样淡而沉的语气落到林颂的耳朵里，却让林颂忍不住毛发俱悚。她太了解卫昤安了，但凡卫昤安用了这样的口吻，那势必已经是下了十足十的决心了，莫说是她，就算是卫仲松和王珩此刻一起活了过来，一左一右地架住卫昤安劝她改主意，昤安也断然不会松口。
可饶是如此，林颂却依旧不肯退让，她还想再劝，谁知卫昤安却一把将置于桌上的锦盒攥在手里，稳稳地藏于身后道：“姑姑不必劝我了，您是了解我的，我主意已定，您只告诉我，我要怎么取血，要取多少血。”
林颂知道自己这下是怎么也拗不过卫昤安了，便只能满目悲戚地望着她，既疼且怜，过了好久，她才似忍不住了一般缓缓问道：“主子，您为何这般在意圣上的生死？在意到连自己的性命都能豁得出去。”
昤安的脸色这才有了些许的变化，她先是微微低下了头，似是在回避着林颂的疑问，可不过一瞬，她又淡静如常地抬起双目，柔和地看向林颂，道：“圣上曾救过我的性命，不止一次。您也知道，我素来不喜欢欠着别人什么东西，所以这次，我想还给他。”
林颂将信将疑：“只是这样？”
“当然，只是这样。”昤安回地坦荡，毫无据退。
林颂垂下头去，片刻后方沉沉道：“取一个吃粥的碗，每次放半碗血，将蚕蛊淹进去，一日三次，若是浸血一日后蚕蛊有些微微发红，那边是蚕蛊已经受了血了，若是没有变化，那......”她不忍再说下去，而是叹息着转过了头。
昤安将手里的锦盒拿出来打开，静静凝视着那一个紫褐色的蚕蛊，唇角却莫名地溢出了一分浅淡的笑意，分不清那是欣慰还是释然。
刀锋很利，划过昤安的手臂的时候，带起一阵令人战栗的剧痛，从手臂开始，似爬虫一般渐渐涌入心头。血，转眼间便汩汩地淋了下来，昤安微微皱了皱眉，眼见着那些血一滴不落地被接到了瓷碗中，很快就将那蚕蛊淹没不见。
血还未到接满一半，手上的血便渐渐有些流地缓了，昤安眼见不对，手里的刀一用力，原本就血肉模糊的伤口便又深了几分，也带来更加灼人的痛苦。林颂不忍再看，只能咬着牙背过了身子，慌忙地抬起手擦拭自己忍不住落下的眼泪。昤安依旧面色镇静，此刻却干脆连眉头也不再皱了，只是安静地看着自己的血慢慢淋满了一半的碗，而后冷静地让林颂为自己简单地包扎伤口。
伤口在右臂脉搏上方三寸的地方，一撩开袖子便能看到，林颂利落地替昤安上好伤药，绑上白布，又再三嘱咐了昤安千万不能沾上水，做好一切之后，她才发现自己原来早已经哭地泪流满面。
昤安只能做出一副最是轻松不过的样子，用左手握住林颂的手，笑言道：“姑姑莫要再伤心了，你看看，我这不是好好的吗？姑姑要是再哭，那阿昤也只能陪着姑姑一起哭了。”
林颂不忍昤安为自己担忧，便只能强自止了眼泪，又是愤愤又是怜惜道：“你爹是个性子再和顺善良不过的人，怎么就生了你这么个犟驴子？谁也拉不回来！”
昤安只能赔笑：“是是是，我是个犟驴子，明儿您把我绑到石磨跟前，我磨豆腐给您吃可好？”
这一席话下来，说得林颂时哭也不是笑也不是，唯有怜惜地将昤安搂在怀里，连连叹息道：“傻丫头，可真是个傻丫头！”
之后便又是两次如法炮制的放血，为了不多添新伤，昤安回回都要将之前的伤口完全撕裂开来才能再次放出血来，每回的痛楚都犹如在添一处新伤，甚至更剧。昤安并不在意这些，只殷切地盼望着那磨人的蚕蛊能在一日的浸血后微微变红，这样便不白费了自己身上这道血淋淋的伤痕。
许是老天爷可怜卫昤安的这一番用心，一夜过后，那原本紫褐色的蚕蛊竟真的隐隐变红了，那艳丽的红如血一般，歪歪扭扭地映在它的身上，斑驳又细碎。昤安大喜，悬了许久的心终于落地，她抬起头，轻轻望向宣室殿的方向，眸中不自觉地多了一抹亮色。
昤安利落地关上房门，沉着脸几步走到林颂跟前，垂下头去顿了许久方沉缓道：“姑姑，有件事，我不得不来求你。”
林颂被昤安的神情唬了一大跳，忙上去牵住她道：“这是哪里的话？你我之间何来求这个字？”
昤安握紧了林颂的手，声音愈发沙哑低沉：“圣上的蛊毒，您有办法可以解吗？”
室内骤然安静了下来，唯余昤安与林颂二人相视而立，久而无言。不知是否是这股安静再次刺痛了昤安，再次开口之时，她的嗓音中多了几分抑制不住的慌乱和沉痛：“我知道，我知道姑姑您若是有法子一定不会等到今日我问你你才说出来，我也知道您习的是正统的医术，对苗疆的巫术蛊毒知之甚少......我......我也知道那蛊毒极为厉害，轻易没法解得......可是，姑姑，我真的别无他发了，除了你，我真的不知道应该去求谁了。”她眼里有隐隐的泪光，却被她即时地压了下来，“姑姑，我求您，您想想办法，救救圣上，好不好？”
林颂愣在当地，半是惊诧半是无奈。她的目光直直停留在昤安的脸上，把她里里外外刮了个遍，这才叹息道：“主子，不是我不肯救人，而是......圣上中的死蛊虫之毒是用死去的蛊虫的尸身炼成的毒药，那蛊虫本就是剧毒之物，又被苗疆的巫师用巫术催化过，更是厉害至极，非寻常方法能解。我医术有限，实在没有十足的把握，也万不敢轻易出头啊。”
“无妨，我不要十足十的把握，哪怕只有一点点，一点点也可以。”昤安的语气竟有了几分决然，而更让林颂惊讶的是，她这份隐秘的决然，竟是为了霍羲桀。
林颂自知自己不可能拗地过她，便只能庄重了口气道：“我只能尽力去试一试，且只有十中之一的可能。”
昤安似是抓住了救命稻草，眼睛骤然一亮：“好，十中之一也是好的，十中之一也是好的......有劳姑姑了！”
这一晚，林颂屋里的灯一直没有熄过，等到第二日的早晨，昤安再次见到林颂时，林颂的眼中已经有了极重的红血丝，眼睛底下也乌青地不像样子。她来到昤安的内室之中，缓缓地将一枚锦盒放于昤安跟前，道：“此物，或许能助圣上解得蛊毒。”
昤安大喜，伸手便要去开那锦盒，却被林颂一把按住道：“主子，此法虽有一线可能，可却极为凶险，若是不成，非但救不了圣上的性命，还会牵连到旁人，您可想好了？”
闻言，昤安踯躅着顿住了手，道：“牵连旁人？此话何意？”
“蛊毒之所以叫蛊毒，乃是因为其是巫术催化炼制而成，因而脱离了气理药理，诡秘恐怖，非常理所能解释。而若想解得，这解毒的方法自然也非常理所能言明。”林颂说着便打开了那桌上的锦盒，那盒中之物却吓得卫昤安往后连退两步，冷汗直下。
盒中放着的是一只紫褐色的蚕，虽说有蚕的模样，却比寻常的蚕大了三倍不止，它的颜色极是古怪，像极了中了鸩毒之后从人的口鼻中流下来的黑血。它分明已经死去了多时，可圣上还留着一股明媚又悚人的鲜活，似是下一刻便能活过来似的，整个身子扭曲地趴在那枚小小的锦盒之中，身姿诡异而骇人。
昤安微微稳住呼吸，试探着问道：“这是......
“这便是死蛊毒中的一种，蚕蛊，乃是所有死蛊毒之中最为狠辣凶猛的一中。”林颂看到了昤安眼中的惊讶和疑惑，便接着道，“奴婢的师傅在年轻的时候曾在苗疆住过一段时间，在那里结识了不少专门炼制蛊毒的巫术师，他对那些蛊毒很感兴趣，有心想学个皮毛，可苗疆人对自己的巫术很是隐秘，不肯轻易教授给外人，我师傅便也只能悻悻而返。离开苗疆之时，一个和他交好的巫术师便送了这么一个蚕蛊给他，说算是留个念想，以后或有大用。”
林颂将那蚕蛊重新放回道桌上，接着道：“奴婢的师傅拿着这蚕蛊，却一直没什么用处，他无儿无女，唯有我这么个徒弟，于是他逝后，这蚕蛊便自然而然地到了奴婢的手中。除了这蚕蛊以外，还有一个谁也没有尝试过的秘术......”她又稳了稳气息，才接着道，“我师傅生前曾对我说，他在苗疆时曾听巫术师说起过，要解死蛊毒并不难，一个死蚕蛊便能使得。死蚕蛊受了多年的巫术，早已通了灵，看似已经死了，可人血却能重新激起它的灵性。只要有一人愿意一日三次地给它供新鲜的血，连续供五日，再一日三次地将这蚕蛊浸泡于血中，这死蚕蛊便能逐渐由紫褐变为鲜红色，而这鲜红色的蚕蛊便能解得所有死蛊毒的毒性，奴婢昨夜翻找了一些医术，摸索出了一味方子，届时与这蛊虫一同入药做成药丸，便能解了圣上身上的蛊毒。”
昤安对这样的解毒之法闻所未闻，心里不免感到诧异，可诧异之余，她却又无可避免地庆幸起来，心想着若是连续供上五日的血便能救得霍羲桀，那也不算亏本。如此想着，她心里的念头便愈发坚定起来，遂平静而坚毅地应了一声：“好。”
林颂惊讶于她的镇静，却又不得不继续道：“主子莫急，还有最重要的一点，奴婢还未言明。虽说连供五日的血便能使蛊虫变红，可这蛊虫对人的血十分挑剔，若是它满意所供之血，那便会渐渐地变红，可它若是不满意，非但不会变红，还会反噬供血之人。我师傅便曾经见过被死蚕蛊反噬的人，一个高高壮壮的男人，在半年之内便变得瘦削体弱，整日都缠绵病榻，最后不到四十便没了性命。正因为这样，所以奴婢才不敢轻易地告诉您这个法子，若是能一下子找到蚕蛊满意的血也就罢了，若是找不到，那却不知要折损掉多少无辜人的性命啊。再者说，圣上如今仅有九日之期，这蚕蛊光受血便要五日，奴婢只怕，咱们来不及找到那个合适的供血人，便已到大限之期了！”
昤安的心重重地往下一跌，继而便颤巍巍地悬在了那里。她震惊地看向林颂，呼吸骤然变得深重，一呼一吸之间，整个室内都如凝住了一般，静得骇人。
太医院迟迟找不到解毒之法，秦青那边也一无所获，眼前这只狰狞丑陋的蚕蛊，或许是能够救下霍羲桀的唯一之法......
终于，昤安打破了这份寂静：“无妨，先让我来试试吧。”
林颂顿时急得连脸色都白了起来，忙拦住昤安道：“不可不可，纵然要试，那也应当从奴婢来啊！您自小便是老爷的掌上明珠，哪里能受这样的割肉放血之苦？”
昤安却只是摇头，坚持着道：“姑姑，这原是我求着你找出来的法子，断断没有让你来的道理。您说得对，这件事凶险异常，一不小心便会酿成大祸，正是因为这样，我才更不能让他人来以身犯险。您放心，不过就是一些血罢了，我能受得住，就算这蚕蛊不要我的血......就算我被反噬了，就算我也只能活到四十岁，那时澈儿已经及冠，妧儿也早已安稳了下来，我也算无牵无挂，不负这半生的沉浮了。”
她说得笃定轻松，可这样淡而沉的语气落到林颂的耳朵里，却让林颂忍不住毛发俱悚。她太了解卫昤安了，但凡卫昤安用了这样的口吻，那势必已经是下了十足十的决心了，莫说是她，就算是卫仲松和王珩此刻一起活了过来，一左一右地架住卫昤安劝她改主意，昤安也断然不会松口。
可饶是如此，林颂却依旧不肯退让，她还想再劝，谁知卫昤安却一把将置于桌上的锦盒攥在手里，稳稳地藏于身后道：“姑姑不必劝我了，您是了解我的，我主意已定，您只告诉我，我要怎么取血，要取多少血。”
林颂知道自己这下是怎么也拗不过卫昤安了，便只能满目悲戚地望着她，既疼且怜，过了好久，她才似忍不住了一般缓缓问道：“主子，您为何这般在意圣上的生死？在意到连自己的性命都能豁得出去。”
昤安的脸色这才有了些许的变化，她先是微微低下了头，似是在回避着林颂的疑问，可不过一瞬，她又淡静如常地抬起双目，柔和地看向林颂，道：“圣上曾救过我的性命，不止一次。您也知道，我素来不喜欢欠着别人什么东西，所以这次，我想还给他。”
林颂将信将疑：“只是这样？”
“当然，只是这样。”昤安回地坦荡，毫无据退。
林颂垂下头去，片刻后方沉沉道：“取一个吃粥的碗，每次放半碗血，将蚕蛊淹进去，一日三次，若是浸血一日后蚕蛊有些微微发红，那边是蚕蛊已经受了血了，若是没有变化，那......”她不忍再说下去，而是叹息着转过了头。
昤安将手里的锦盒拿出来打开，静静凝视着那一个紫褐色的蚕蛊，唇角却莫名地溢出了一分浅淡的笑意，分不清那是欣慰还是释然。
刀锋很利，划过昤安的手臂的时候，带起一阵令人战栗的剧痛，从手臂开始，似爬虫一般渐渐涌入心头。血，转眼间便汩汩地淋了下来，昤安微微皱了皱眉，眼见着那些血一滴不落地被接到了瓷碗中，很快就将那蚕蛊淹没不见。
血还未到接满一半，手上的血便渐渐有些流地缓了，昤安眼见不对，手里的刀一用力，原本就血肉模糊的伤口便又深了几分，也带来更加灼人的痛苦。林颂不忍再看，只能咬着牙背过了身子，慌忙地抬起手擦拭自己忍不住落下的眼泪。昤安依旧面色镇静，此刻却干脆连眉头也不再皱了，只是安静地看着自己的血慢慢淋满了一半的碗，而后冷静地让林颂为自己简单地包扎伤口。
伤口在右臂脉搏上方三寸的地方，一撩开袖子便能看到，林颂利落地替昤安上好伤药，绑上白布，又再三嘱咐了昤安千万不能沾上水，做好一切之后，她才发现自己原来早已经哭地泪流满面。
昤安只能做出一副最是轻松不过的样子，用左手握住林颂的手，笑言道：“姑姑莫要再伤心了，你看看，我这不是好好的吗？姑姑要是再哭，那阿昤也只能陪着姑姑一起哭了。”
林颂不忍昤安为自己担忧，便只能强自止了眼泪，又是愤愤又是怜惜道：“你爹是个性子再和顺善良不过的人，怎么就生了你这么个犟驴子？谁也拉不回来！”
昤安只能赔笑：“是是是，我是个犟驴子，明儿您把我绑到石磨跟前，我磨豆腐给您吃可好？”
这一席话下来，说得林颂时哭也不是笑也不是，唯有怜惜地将昤安搂在怀里，连连叹息道：“傻丫头，可真是个傻丫头！”
之后便又是两次如法炮制的放血，为了不多添新伤，昤安回回都要将之前的伤口完全撕裂开来才能再次放出血来，每回的痛楚都犹如在添一处新伤，甚至更剧。昤安并不在意这些，只殷切地盼望着那磨人的蚕蛊能在一日的浸血后微微变红，这样便不白费了自己身上这道血淋淋的伤痕。
许是老天爷可怜卫昤安的这一番用心，一夜过后，那原本紫褐色的蚕蛊竟真的隐隐变红了，那艳丽的红如血一般，歪歪扭扭地映在它的身上，斑驳又细碎。昤安大喜，悬了许久的心终于落地，她抬起头，轻轻望向宣室殿的方向，眸中不自觉地多了一抹亮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