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 03
易立风私下邀她吃饭。
墨没有很意外。那晚的酒局，她晓得他对她印象很好。
出乎意料的是，易立风的谈吐作风十分懂礼，没有丝毫高姿态和强权的意思。
墨起了玩心，故作扭捏起来。
“吃饭，有条件。”
易立风在电话那端轻轻的笑起来。“好，什么条件？”
“你亲自到我家楼下等三天。”
片刻的沉默里，墨的笑容越来越深。
Bright正站在一边给她上妆，看着她顽皮的神态，搞不明白这有什么意义。
这已经不是她第一次和那些男人玩这种把戏了。她总是要他们在楼下苦等三天，才有可能愿意去赴约。
“好。”
易立风利落的答应了。
墨忽然冷下脸来，又是那一幅冷漠面孔。
她一声不响地挂了电话。
也不知道她究竟是在跟谁赌气。
Bright没有去打搅她。
拍摄结束，回到家，墨倒头就睡。
半梦半醒间，她梦见荣世从后面抱住她，双手在她身上抚摸。
那种触碰的感觉清晰地让她糊涂，然后就这么醒了。
打开手机看时间，刚刚过去半小时。
墨从床上起来，去洗澡。
她站在镜子前仔仔细细地卸妆，手心的白色膏油渐渐化开来，融着粉底和口红的颜色，在脸上糊成一团。
双手在脸上摩擦了十几圈，然后用清水洗掉。
镜子里露出另一副熟悉的普通脸孔，底子没变，可是已经失去之前那一种精致和惊艳，只有苍白和无神，判若两人。
常年用化妆遮盖倦容，谁又能看出她快疯。
墨转身走到花洒下，洗清她所有的伪装。那一副面孔，这一副面孔，统统被温水冲淡了。
她面无表情地站在水流里，心中升起一阵强烈的厌倦和排斥。
她想起那些男人打量的目光，暧昧的触碰，叫她的心越来越分裂。
卸下妆，这幅整过容的面孔，憔悴悲伤，他们还会再多看一眼吗。
这种抵触和愤怒没有持续很久，直到入睡前，已经平静下来。
她吃了安眠药，抛弃所有思绪，倒头睡过去。
第二天上午，她被手机震醒。
温柔的声音自电话那边响起。“今天有拍摄吗？我送你。”
墨走到阳台上，往楼下看，一辆黑色奔驰正停在花园边上。
车窗拉下来，易立风微笑地望着她。
她站在那里，一言不发。
易立风握着手机，也没有说话。
他身形消瘦，西装加身，看上去高挑精神。可他已经不年轻了，仔细看，两鬓的白发梳地干净整齐。
她忽然想起某个傍晚，她站在荣世身后，为他剪头发。发丝之间，荣世多了好些白发。
回忆被她自己生生打断。
他们沉默地望着彼此，就在那种遥远又清晰的距离里，墨心底升起一种强烈的报复快感。
然后是巨大的无声的痛苦。
她浑身发抖，逼着自己转身回了屋里。
眼泪汹涌而出。
Bright来接她时，远远的就看到那幢别墅楼下停着的黑色奔驰。
易立风正站在车边抽烟。
上了楼，墨已经整理完毕。
“这是你惯用的调情手段？”Bright一边下楼，一边说道。“这么好用，我也学着对付那些男人去。”
墨没有说话，她戴上墨镜，出了门。
易立风走过来，目光温柔。“我送你。”
墨冷着脸拒了。“不用，我有车。”
上车前，她转身对易立风说道：“别来等了，我开个玩笑而已，只是想找借口拒绝你的邀约。得罪了你，抱歉。”
车迅速驶出去，她闭上眼，不去理被她丢在身后的男人。
到了片场，至丞早已经在候。墨迅速进入工作状态，开始做准备。
墨参演配角的那部电影开机了，她在里面演绎自小经历校园霸凌的心理病人。
两分多钟的镜头，一半是她的台词。
她磨了整整两个月。
第一次走进正式的电影镜头里，早先的忐忑已经被她这两个月漫长的压抑和低落覆盖过去。
她将全部情绪都宣泄在角色的回忆独白里。眉眼之间，那一种无助和哀痛淋漓尽致。
胡导原本只以为是选角导演安排的无名氏演员，演完这一段就过去了。
他摘下耳麦，问身边的助理。“这是谁？”
助理赶紧翻了翻手里的演员表，手顺着表格往下滑，然后找到了她的名字。
“墨，近两年刚出来的流量艺人。”
胡导点点头。
墨只拍了三遍，补了调度镜头，这一段就过了。她随至丞一起离开片场。
擦干眼泪，妆也掉了大半。“竟然很过瘾。”
至丞递水给她。“因为你是小角色，毫无压力。”
墨点点头，明白他的意思。
他们往家回，Bright在车上开玩笑。“你说，他还会在楼下等你吗？”
至丞看了他一眼。“谁？”
“易老板，墨要他在楼下等足三天，才愿意和他吃饭。”
墨正躺在后座上睡觉。
至丞皱起眉，有点不悦。“易老板是王导的重要投资人，不好对付，你不要惹事。”
“他自愿的，关我什么事。”墨冷冷回道。“我已经和他说清楚了，让他回去，他一定早回去了。”
她是什么人，人家何必心心念念着她。
娱乐圈里，最不缺的就是美人。
至丞只觉得胸口有一股无名怒火。“你做事前考虑过我吗？如果你被人针对了，你以为我有通天本领，能一次次保你？”
Bright愣住了，他也没有想到至丞会这么生气。
墨终于睁开眼，看着他。“是他们带着不轨目的来找我，你冲我发什么火。”
“你完全可以用另一种方式去解决，我只是希望你不要轻易得罪人。”
“什么方式？笑着答应？还是笑着推脱到下一次？无论我怎么做，只怕在他们眼里，都觉得我是欲拒还迎吧。除了答应，怎么做都是得罪，我干脆自得其乐又如何。”
至丞只觉得她一通歪理。“你可以把这事儿告诉我，我去解决。”
“怎么解决？你不怕你得罪了易老板，他把我从王导的戏里除名踢出去？”
至丞没说话。
墨冷冷的看着他。“这种事我经历的够多了，我累了。只是抱歉，因为我，连累了你。”
车已经进了小区，到了楼下。
Bright最先下了车，至丞跟着下去，就看见那边的黑色奔驰亮着车灯，仍然在等。
易立风正蹲在小花园里，用手机的手电筒照着那一片花草。
他看见他们，微笑着站起来，理了理西服，走到至丞面前。
“你好，至丞。”
“易老板。”至丞同他握手。
易立风指了指身后的花丛。“雏菊，我女儿很喜欢，她在家里的院子里也种了一些。”
墨下了车，看着他们，脸上不见波澜。
易立风走到她身边。“既然你已经回来了，我也放心了。我先走了，女儿刚刚放假从国外回来，我答应了晚上陪她吃饭。”
他看着她，等了一下，然后说道：“我明天会迟点来，不是我不遵守诺言，只是上午要陪女儿。”
至丞和Bright站在一边，放轻了呼吸。
身份地位到了这一步，仍然愿意陪着年轻女孩玩这些游戏，哄她开心。
他们有说不出的尴尬，易立风却视他们如空气。
他没有走，仍然在等着墨的回应。
“好吗？”他又问了一声。非常非常温柔。
“好。”墨终于回道。
易立风笑着对至丞和Bright点了点头，转身上了车，走了。
至丞离开之前，墨拉住了他。
“对不起。”
至丞叹了口气。“你知道，我是因为了解你，才会一次次想办法保你。”
墨有绝对脆弱的部分，全由她过往经历造成。
至丞在名利场里冷血，他心中对她尚有柔情，不希望她面对更多伤害。
至丞继续说道：“我说我可以帮你解决，自然是有方法。”
Bright在后面听着，没说话。
墨低下了头。“我有我的任性，我知道。我只是不想太依赖你，将来，如果你不再是我的经纪人，我又要如何去应对许多事呢？”
说到底，他们是利益关系。
终究不可太依赖他。
至丞低声对她说道：“墨，这个圈子不好混，当时是我执意签你，我有我的私心。说到底，大家都是图名图利，混口饭吃。我也是尽我所能，去帮你扛一些事。”
“言和？”墨对他伸出手。
“言和。”至丞同她握手。
处久了，他们之间终究是有一些利益之外的感情联系。
第二天下午，易立风如约来了。
他在楼下等。
墨工作结束回来后，就看见他坐在车里，正在读一本小书。
他戴上了眼镜。
“易老板，工作不忙吗？”
她走到车窗边。
易立风抬头看见她，取下了眼镜，微笑着下了车。
“忙，不过偶尔也要给自己放点假。”
墨摆出恭敬的态度来。“我为自己的玩笑向你道歉。”
“我不接受。”
墨看着他。
“我没有觉得你是在和我开玩笑。我等你三天，你同意我的共餐邀约，这样的交换条件很合理，也很值得。”
易立风的姿态仍然优雅。
她心里猛地涌起一股强烈的厌恶和恨意。
而这些情绪，与眼前的人毫无关系。
她笑起来，用那一种热烈的目光黏住他。“如果要上楼坐坐，请敲门。”
意思再明显不过。
她转身回了家。
易立风仍然淡淡地微笑着，目送她顾盼生姿的背影。
二楼阳台上那道黑色窗帘始终没有拉开，密不透光。
这一夜过去很久很久，墨仍然没有睡着。
她听见楼下奔驰离开的声音。
一片黑暗里，她打开手机，点开录音。
记录列表里有五六条音频。
她点开其中一条，躺在床上静静地听。
嘈杂的音乐声和人声让一切听起来都混乱极了。
背景音里，那些人已经很醉很醉了。
忽然有一道清晰的打火机声，好像在黑暗中划出了看不见的光。
他点了烟，放下酒杯。
沙哑低沉的声音传来，非常非常温柔。
“在看什么？”
然后是她的声音。
“琼·贝兹。”
“我读书给你听，好不好？”
“好。”
“……即便在鲍勃·迪伦以摇滚称王，成为一代人的文化英雄的时候，伦纳德仍然坚持迪伦歌唱的是现世的模样……而琼·贝兹在信仰与梦想的那一边。要成为琼·贝兹那样的人，我们还有很长的路要走。”
……
在嘈杂的酒吧包厢里，他不去理那些酩酊大醉的名人，和她依偎在一起，读书给她听。
她躺在黑暗里听着，有泪落下来。
非常非常寂寞的时候，她就这样听着他的声音挨过去。
有一段录音是这样的。
“你说，如果很讨厌一个人，又不得不和他相处，该怎么办？”
“我不知道，我觉得你就挺讨厌的。”她的声音冷冷。
他低低地笑起来，依靠过来，抱住她。
……
她始终无法抗拒他的声音。
这一夜，她在他沙哑温柔的笑声中浅浅睡去。
易立风没有在第三天出现。
Bright告诉她，至丞已暗中出面解决了此事。
她不必再去赴易立风的约。
心里忽然有一阵寂寞，在那些自以为是的男人之中，易立风足够优雅温柔。
如果他真等足了三天，或许，她会考虑答应和他吃顿饭，聊聊天。
可惜，他在至丞的周旋中选择了放弃游戏。
他们从来不是非她不可。
墨将他忘记。
王导的新剧开拍了，内定她为戏份重要的女二号。
仍然是心机恶女角色，为复仇归来。
墨一脸淡然，整日拿着剧本专心背台词。
忙成这样，仍然没有拒绝那些男人的聚会邀约，精心打扮，准时赴约。
她始终在名利场里寻寻觅觅。
他们当她是极有野心的女人。
谁也不晓得静静坐在那一处的她，究竟在等什么。
戏拍到半程，安吉尔的新品发布会开始了。
墨和Bright一起早早出发，抵达现场。
一入场，满眼都是安吉尔的照片和化妆品的产品图。然后，是墨的宣传照。
泼了墨的白色背景下，她蜷缩身体，充满了防备感。手臂遮挡住一边脸，只露出另外半边侧脸，化了精致的妆，鲜艳的蓝色和橘色眼影搭配出冰与火的氛围。她望向某一处，侧脸冷冷，像是一张立体锋利的纸张侧面。眼神里好像有一种纯粹的天真和隐隐的欲望。
另外一边的巨幅广告里，是墨的另一边侧脸。她仍然保持着同一个姿势，这半边脸却没化妆，冷淡里有圆润的钝角，皮肤有痘印瑕疵，露出她原本的样貌来。
两个墨，左右相对，身体蜷缩成两个半圆，好像一对双胞，阴阳抱和。
安吉尔有他独特的审美力。
Bright看到巨幅广告的一瞬间，悠悠地感叹了一声：“安吉尔能靠自己火起来是有道理的……”
发布会在中午准时开始，安吉尔的美妆品牌宣传照和广告片同步全网上线。
墨坐在台下，一边听安吉尔主持，一边刷着手机里的微博动态。
安吉尔的个人IP流量确实轰动，十几分钟，他的微博已经被转发五六万。
安吉尔这时正在台上情绪激昂地宣布道：“放视频！”
广告片开始播放的时候，至丞刚刚忙完另一位艺人的工作，赶来现场。
他往前面走，找墨的座位。
他看着墨的照片，心中一震。
有一种强烈的东西萦绕着他。
第一次，他这样期盼快一点见到墨。
他加快脚步，在场子里寻找墨的身影。
然后他看见墨坐在舞台下的第二排，正聚精会神地看安吉尔亲自出镜的广告片。
她的身边坐满了人，已经没有空余位置。
至丞渐渐放缓了脚步，他远远地望着她，有一点期待着，墨会满脸笑容地奔向他，抱住他，得意地告诉他：“我成功了！”
他拿出手机，给墨发了一条微信。
[恭喜]
墨很快就低头看了手机，然后打字回复道。
[你到了吗]
[到了]
[你在哪里]
[另外一边]
至丞看见墨转过了脸，往溢满的人群望了望，又收回了视线。
[我没有看见你]
[没关系，一会儿见]
[好]
至丞收起手机，想，这就是了，他们携手要踏上的璀璨星途。
这一刻，他没有犹豫，迈步出去，穿过人群，向她走过去。
他靠近座席边上时，有人拉住了他。
一只温软的手，指甲上闪烁着漂亮的图案。
“至丞？”
他转头去看，是一个脸熟的网红。打扮精致，衣服上印着昂贵的logo。
女孩脸上洋溢着飞扬的笑。“你不记得我啦？我们之前一起吃过饭。”
至丞忽然想起来，好久之前，他们在秦少川在家里办的聚会上见过。
她有一双涂了红指甲的纤细双手。
“Lily？”
Lily笑得很开心。“还好，你没忘了我。”
至丞笑一笑。“你也来参加发布会？”
“是啊，安吉尔给网红圈里的大半数人都发了邀请函。恭喜你，又创下奇迹。”
至丞道谢，转身准备走。
Lily拉住他。“我们一起吃个饭？”
至丞正准备婉拒，这时场内的灯忽然亮起，荧幕上的广告片已播放结束。
所有人都往舞台上去看，安吉尔牵着一个人的手，一起走上台。
他穿了一袭白色长裙，墨一身黑色，两人并肩站在一起，吸引去全场目光。
安吉尔婉转的声音响起来。
“为了这次的新品，我的团队上下都付出了很多很多心血，我要感谢的人很多，我也用自己的努力做到了不让他们失望。同时，我很开心的一件事是，我在茫茫人海中找到了一个特别的人——我的新御用模特，墨。”
安吉尔带着墨往前走了一步。
“我从小就知道自己和别人不一样。仅仅是因为我喜欢穿裙子，喜欢打扮成女孩子，我从小经历了很多冷嘲热讽，被欺负，被辱骂。我曾经也无数次问过上天，为什么我要经历这一切。直到今天，我好像明白了上天的用意。我曾经因为自己的性别和经历，以为上天遗忘了我。我现在才知道，上天一直在用他的方式告诉我，我一直是被宠爱的幸运儿，人们觉得我与众不同，在上天眼里，我却是再正常不过的人罢了。”
“当我第一眼看见墨时，我就知道，她和我是一样的人。人与人之间，这是一种很玄的感觉，我没有办法解释出个所以然。我只是在那一刻，觉得她和我是一样的。就好像我不知道为什么我天生对美这么敏感，可是我就是能够创造出美的东西。后来我了解了她，我知道，我们都是和这个世界抗争过的人。这也是为什么，我决定用她做我的模特。”
安吉尔拿起一边的眼影盘，在手中展示。
“我希望每一个人，每一个追求美的人，每一个还愿意相信这个世界上存在美好的人，用了我的化妆品后，可以变成你心中最美的那种人。更重要的是，我希望你们知道，就算卸了妆，没有那么漂亮的素颜，你们也可以和墨一样，成为模特，成为你们想成为的那种优秀的人。”
安吉尔的手轻轻指向背后的巨幅广告。
“我们或许是一百种天赋都不够的普通人，可总有第一百零一种天赋是属于我们的，我们可以凭着这一点微弱的光，散发出更强烈的万丈光芒。”
台下掌声雷鸣，安吉尔握住墨的手，两人一齐向台下深深鞠了个躬。
闪光灯闪烁的瞬间，安吉尔落下泪来。
墨牵着他的手紧了紧。
发布会进行到下午，媒体们各自散了。
晚上有After party，墨和至丞一起去。
至丞到后台找她，墨刚刚换下长裙，穿了一身轻松的白T牛仔，套黑色短皮衣外套。
干干净净的清爽。
至丞从裤子口袋里拿出一个小盒子来。
“礼物。”
墨说谢谢，打开来，里面是一条镶碎钻的细手链。
她当他的面戴在手上。“我却没有准备礼物给你，是你帮我看准了这次合作会成功。”
至丞笑起来。“这是我作为经纪人应该做的。”
他转移话题。“party几点开始？”
“大概八九点，还早，我们可以去吃个晚餐，我请你。”
他们喊上Bright，并肩往外走。
还没出大楼，在走廊遇到了来参加发布会的Annie。
几年前，无名无利的墨曾给她做过助理。
墨在那家M公司里经历许多排挤和压迫，精疲力尽，苦往回咽。
Annie正和其他网红说着话，看见墨，走过来，笑容异常热情。“恭喜你啊，混出头了。”
“以后我还要多依靠你带呢。”Annie笑着靠近她一步。
墨的脸色仍然冷冷的。“我有心带你，只怕你飞不起。”
至丞在场，Annie不好发作，干笑了一声，转身走了。
她们这一类人，始终要在人前维持着笑脸。
墨一言不发。
她要曾经看不起她，排挤她的人，都看见她今日风光。
至丞拍了拍她。“已经是过去，别在乎那些人。”
至丞带着她往楼外走，走到阳光下，将阴霾丢下。
他们在餐厅一直聊到天黑，终于出发去party。
安吉尔租了个别墅，外面漆了玫瑰色，在院子里朦胧的灯光下，看上去像是一幢粉色城堡。走进去，仿佛是末日狂欢。
四处摆设了安吉尔和墨的照片，还有众人送来的贺礼，堆积成一棵小树般高。
走进一楼客厅，灯光迷离，已经成了小小酒吧，有DJ打碟。那些年轻动人的网红们相聚，叫人眼花缭乱。
震耳欲聋的音乐下，客人们喝得醉醺醺的，满面笑容。
每个人打照面时，都同墨礼貌地点头道贺。
正并肩往里走，有人擦肩时停了一下，又回头。
“至丞！”
Lily喊了一声。
至丞回头看见是她，打了招呼。这时候才注意到，她身边还有几个漂亮男女，是正红的rapper。短短一年，他们已通过节目炒作，成为顶流。
Lily同身边介绍，那几位男明星同至丞和墨握手。
至丞知道，Lily想借那些有身份的人吸引他的注意。
他们聊了一会儿，墨独自去拿酒。
安吉尔忽然出现，他换了一身性感的薄衫，手里拿着一瓶酒，双眼迷蒙。“主角怎么才来？”
他将酒递给她。“给你了。”
然后转身摇摇晃晃地走了。
他醉了。
墨拿了酒，又端了一碟蛋糕，往回走。
有人拉住她。
她下意识的甩开那只碰她的手。
Annie正笑着看她。“你好有本事，在我身边时，偷我的资源，后来又傍上了至丞，混进了娱乐圈。你用的什么本事？看在我们过去的情分上，你教教我。”
墨冷着脸，往日种种，她心里始终有一股怒火。
眼下都是人，她想到至丞的提醒，还是按捺下去了。
“你没有那个天分。”墨冷笑了一声。“教不会你。”
“你找人威胁我朋友，你以为我会放过你吗！”
“你可以找更多人来排挤我，造谣我，我会让他们每一个都因为你身败名裂。”
Annie面有怒色，扬手要打过去。
墨下意识反手去挡，手里的碟子跟着砸过去。
碟子摔在厚厚的地毯上，没有碎，奶油扑在Annie的裙子上。
Annie脸色涨红，迅速回了个耳光。
她破口大骂，还要上前，有人围观过来，一时间，她犹豫了。
只需要这片刻的犹豫就够了。
墨将手里的酒泼了出去。
犹豫，心软，就是死。永远别给对方这个机会。
至丞和Bright已经闻声赶来。
至丞拦在墨面前，脸色铁青，同周围的客人们道了个歉，叫服务生迅速打扫干净，带着她们俩往外面走。
这一夜，墨泼人酒水的热搜词条迅速上了榜一。
白天，她刚刚因为和安吉尔的新合作宣传照上了热搜，当夜，就因为负面新闻成为了众矢之的。
许多人在评论底下骂，早就听说墨在圈里圈外和许多人不和，耍大牌，嚣张跋扈。
[又是她，每次圈里有这种不和事件都是她，她是不是有心理问题啊？]
大家给安吉尔和王导留言，让他们不要相信这个女人，解约合作。
意料之外的，安吉尔主动在墨的微博底下留言。
[我相信墨]
王导没做回应。新剧已经快收尾，出了这档子负面新闻，他们那边应该也是焦头烂额。
Annie身边的那些朋友也抓住了风口，在网上攻击起来。
不知是哪一方的人，又趁机在网上将Annie和其背后M公司的种种劣迹行为一一曝光，称她们这些网红是狗咬狗。
[Annie整天搞小团体，搞排挤，在圈子里是有名的“公主”，谁不知道？]
前后不过两小时，两人已经迅速成为舆论焦点。
网络上乱成一团。
公司上层打电话来，痛骂至丞。
至丞和墨正坐在车里，往公司赶。
至丞将手机开了免提放在一边，听上层在电话那端暴跳如雷。
他用衣服裹了冰块，轻轻贴在她被打的那一边脸。
他无声地动一动唇语，问她：痛吗？
墨落下泪来，浑身发抖。
她有一种几乎无法控制的愤怒，亢奋地叫嚣着。
Bright握住她的手。
至丞重新接起电话，同公司上层周旋。
此时此刻，他只能忙着解决问题，他们始终是同一边的。
墨望着窗外，仔细想着整件事的始末。
车临近公司楼下时，她冷静地问道：“职场霸凌，会引起大众共鸣吗？”
至丞转头看她。“什么意思？”
“我有Annie职场霸凌的证据。”她慢慢说道。
至丞思忖了一下，他自有他的判断。
“如果这个方法有用，我们或许可以挽回一些局面。”她冷冷说道。“如果没有用，至丞，我会和你解约。”
至丞没说话。
“从一个小网红走到聚光灯下，我感激你。我这个骂声一片的恶人，也不想再拖累你的事业了。”
至丞安抚她。“我没有怪你。”
三人沉默着回到公司，公关部正在会议室里等他们。
安吉尔和他们会议通话，他还醉着，却被这一出闹得清醒了大半。
他开门见山的表明了态度，不会解约，合作照常。
“圈里来来回回总是这点事，我要是怕惹这种作精，能混到今天？”
安吉尔选择为自己的产品赌一把，相信他们会力挽狂澜。
至丞向他郑重道谢。
王导和制片方仍然没有回他们的电话。
其他合作方也没有消息。
众人一夜无眠。
第二日，公关部将准备好的声明和一切证据传到了网上。
被排挤，被PUA，被压迫，墨的往日种种经历一一仔细呈现在大众眼前。
舆论风口立刻转向Annie和职场霸凌。
墨躺在床上，仔细读了那份声明。
句句诛心，应该是至丞亲自修改过的。
他铁了心要和Annie斗到底。
她心中却没了那种报复快感，只觉得经历过的那些委屈，是无论如何弥补不回来的。
她屏蔽了消息，不去看大家在网络上的留言。
再被手机震醒时，她刚刚睡过去小半个小时。
接了电话，那边传来非常非常温柔的声音。
“还好吗？”
墨半梦半醒之间，心跳仿佛漏了一拍。
对方轻轻笑起来。“我是易立风。”
她冷静下来。“易老板。”
“我在楼下等你，来补足那最后一天。”
她短促笑了一声。“何必。”
这种事，还有可补的必要吗。
易立风仍然不紧不慢。“我失约，是因为女儿缠着我陪她去旅行，她被我宠坏了，任性，机票已经提前给我订好。这几天，我刚刚旅欧回来。”
墨不明白，Bright告诉她，至丞已经出面替她拒绝了易立风。
“你同我解释这些做什么。”
“你应该知道，至丞也有他力不能及的地方。”
“什么意思？”
“我已投资黄梦灵导演的下一部电影，我向他推荐了你。”
黄梦灵是极受追捧的著名导演，拍摄手法细腻，擅长捕捉人物情绪和演员美感。他的电影里，只是配角小生，也能因为出场惊艳，凭十几秒的镜头迅速走红。
人人都想得一个被黄梦灵赏识的机会。
墨如今一夜之间几乎声名狼藉，易立风却好像当作一切无事发生，同她谈着下一部合作。
眼下，王导和各家合作方那边都还没有回应。
易立风耐心说道：“其他的，我们可以稍后再聊。我在楼下等你。”
他拿准了她对黄梦灵无法抗拒。
没有艺人能够面对这个机会无动于衷。
墨挂了电话，拉开窗帘，走到阳台上。
易立风正站在车边抽烟。
他抬起头，对她挥挥手，成熟苍老的面孔上淡淡的笑着。
她想起荣世，他也是这样，永远挂着捉摸不透的笑意，心里却是另外一套。一层层面具底下，谁也分不清真假。
她仍然看了很久，看他抽烟的姿势。
她想起某个晚上，一场聚会上，荣世迟迟出现，他夹着烟，目光深邃，神色疲惫。
一个小时后，她打扮完毕，下了楼。
易立风让司机开往餐厅。
“热搜事件解决了吗？”他为她拉开椅子。
“正在解决中。”她回道。
“有需要我出力的地方？”
“不，不必了。”
易立风笑着点点头。
他温柔的说道：“我老了。”
墨看着他。
“我需要一个在身边说说话的人。”
“为什么是我？”
“我喜欢你骨子里的那种劲。”
那晚在王导的饭局上，他注意着她，那种神态，渴望求知，好奇，烂漫，呼之欲出的性感。
墨沉默了片刻，说道：“我脾气不好，你应该在网上看到过我的一些新闻，不只是这一次。”
易立风仍然微笑着。“我知道。”
“我不想有任何出格的关系。”
“嗯。”
“我不会是你的最佳人选。”
易立风微笑着，切餐盘里的红肉。
她不再说下去。
直到归家路上，她问道：“如果我要你在楼下继续等我三天，你等吗？”
易立风忽然放开了声笑，他宠溺地看着她：“为什么对这件事这么执着？你应该知道，一个男人如果决定要得到什么，他会不顾一切。可这绝不代表什么，得到以后，又是另一回事。更何况，在楼下等你几天，太容易做到。”
她被他笑得脸色微红，仍然维持着那一种冷冷的姿态。
“我知道。”
车到了楼下，易立风绅士地为她拉开车门。
“如果这是你喜欢的，我会为了你做些年轻人做的傻事。”
她深深地看了他一眼。
“不，我一点都不喜欢这件事。”
易立风笑了。“年轻女孩的心思总是难琢磨的。”
他保持着礼貌的距离，对她说再见。
墨回到家，打开手机，经过一天的洗礼，网络上的腥风血雨已经到达了顶点。
Annie的团队为她发声明辩解。
普通人每天都在职场中经历着这一种相似的霸凌，他们最感同身受，并不接受Annie的狡辩。
许多路人对墨大改观，将她过去的“坏”看作是勇敢，对她钦佩起来。
安吉尔的美妆产品险中得胜，全因流量起了作用，销售量反增数个点。
原来舆论风向是可以如此巧妙掌舵。
墨心中有了数，至丞和她已稳赢这一局。
也不是就此可以高枕无忧了。
墨一直在偶像剧里演反派角色，又有不少负面新闻，她的“恶女”形象，显然已在大众心中根深蒂固。
不少人抓住她粗暴动手的事不放。
尽管如今她拿出证据，翻盘洗白，抵抗职场霸凌。仍然是有人喜欢，有人讨厌，各自站队。
对于一个艺人来说，无论如何，这绝不利于个人形象和后期发展。
她看得很累，退出了微博，将这一切交由公关团队去打理。
至丞结束了一整天的恶战，终于歇下来。
他拨来电话。“休息的好吗？”
她将易立风的事告诉了他。
至丞显然是意料之外的，他并不知道易立风布下了黄梦灵这一步棋。
“我正准备告诉你，王导和其他合作方来了消息，他们依然用你，表示一切绯闻争议都不会影响合作。”
墨轻轻说道：“是易老板……”
他的声音听上去疲惫极了。“是，他出面摆平了。”
人情社会，利益场，单凭至丞的人脉和力量，他仍然有许多力不能及的。
关键时刻，终究还是要靠着那些人的身份和权利。
至丞让她不要多想，专心拍戏。
“无论如何，拿作品说话。”
挂了电话，墨整理了一下，洗澡休息。
吃了安眠药睡下后，凌晨，她的手机收到一条短信。
那个熟悉的号码久违地发了一条消息来。
[我看到了热搜，你还好吗]
那个号码已被她设了屏蔽，没有跳出通知。
很快，那条消息被其他无关紧要的短信覆盖过去，石沉大海。
墨没有很意外。那晚的酒局，她晓得他对她印象很好。
出乎意料的是，易立风的谈吐作风十分懂礼，没有丝毫高姿态和强权的意思。
墨起了玩心，故作扭捏起来。
“吃饭，有条件。”
易立风在电话那端轻轻的笑起来。“好，什么条件？”
“你亲自到我家楼下等三天。”
片刻的沉默里，墨的笑容越来越深。
Bright正站在一边给她上妆，看着她顽皮的神态，搞不明白这有什么意义。
这已经不是她第一次和那些男人玩这种把戏了。她总是要他们在楼下苦等三天，才有可能愿意去赴约。
“好。”
易立风利落的答应了。
墨忽然冷下脸来，又是那一幅冷漠面孔。
她一声不响地挂了电话。
也不知道她究竟是在跟谁赌气。
Bright没有去打搅她。
拍摄结束，回到家，墨倒头就睡。
半梦半醒间，她梦见荣世从后面抱住她，双手在她身上抚摸。
那种触碰的感觉清晰地让她糊涂，然后就这么醒了。
打开手机看时间，刚刚过去半小时。
墨从床上起来，去洗澡。
她站在镜子前仔仔细细地卸妆，手心的白色膏油渐渐化开来，融着粉底和口红的颜色，在脸上糊成一团。
双手在脸上摩擦了十几圈，然后用清水洗掉。
镜子里露出另一副熟悉的普通脸孔，底子没变，可是已经失去之前那一种精致和惊艳，只有苍白和无神，判若两人。
常年用化妆遮盖倦容，谁又能看出她快疯。
墨转身走到花洒下，洗清她所有的伪装。那一副面孔，这一副面孔，统统被温水冲淡了。
她面无表情地站在水流里，心中升起一阵强烈的厌倦和排斥。
她想起那些男人打量的目光，暧昧的触碰，叫她的心越来越分裂。
卸下妆，这幅整过容的面孔，憔悴悲伤，他们还会再多看一眼吗。
这种抵触和愤怒没有持续很久，直到入睡前，已经平静下来。
她吃了安眠药，抛弃所有思绪，倒头睡过去。
第二天上午，她被手机震醒。
温柔的声音自电话那边响起。“今天有拍摄吗？我送你。”
墨走到阳台上，往楼下看，一辆黑色奔驰正停在花园边上。
车窗拉下来，易立风微笑地望着她。
她站在那里，一言不发。
易立风握着手机，也没有说话。
他身形消瘦，西装加身，看上去高挑精神。可他已经不年轻了，仔细看，两鬓的白发梳地干净整齐。
她忽然想起某个傍晚，她站在荣世身后，为他剪头发。发丝之间，荣世多了好些白发。
回忆被她自己生生打断。
他们沉默地望着彼此，就在那种遥远又清晰的距离里，墨心底升起一种强烈的报复快感。
然后是巨大的无声的痛苦。
她浑身发抖，逼着自己转身回了屋里。
眼泪汹涌而出。
Bright来接她时，远远的就看到那幢别墅楼下停着的黑色奔驰。
易立风正站在车边抽烟。
上了楼，墨已经整理完毕。
“这是你惯用的调情手段？”Bright一边下楼，一边说道。“这么好用，我也学着对付那些男人去。”
墨没有说话，她戴上墨镜，出了门。
易立风走过来，目光温柔。“我送你。”
墨冷着脸拒了。“不用，我有车。”
上车前，她转身对易立风说道：“别来等了，我开个玩笑而已，只是想找借口拒绝你的邀约。得罪了你，抱歉。”
车迅速驶出去，她闭上眼，不去理被她丢在身后的男人。
到了片场，至丞早已经在候。墨迅速进入工作状态，开始做准备。
墨参演配角的那部电影开机了，她在里面演绎自小经历校园霸凌的心理病人。
两分多钟的镜头，一半是她的台词。
她磨了整整两个月。
第一次走进正式的电影镜头里，早先的忐忑已经被她这两个月漫长的压抑和低落覆盖过去。
她将全部情绪都宣泄在角色的回忆独白里。眉眼之间，那一种无助和哀痛淋漓尽致。
胡导原本只以为是选角导演安排的无名氏演员，演完这一段就过去了。
他摘下耳麦，问身边的助理。“这是谁？”
助理赶紧翻了翻手里的演员表，手顺着表格往下滑，然后找到了她的名字。
“墨，近两年刚出来的流量艺人。”
胡导点点头。
墨只拍了三遍，补了调度镜头，这一段就过了。她随至丞一起离开片场。
擦干眼泪，妆也掉了大半。“竟然很过瘾。”
至丞递水给她。“因为你是小角色，毫无压力。”
墨点点头，明白他的意思。
他们往家回，Bright在车上开玩笑。“你说，他还会在楼下等你吗？”
至丞看了他一眼。“谁？”
“易老板，墨要他在楼下等足三天，才愿意和他吃饭。”
墨正躺在后座上睡觉。
至丞皱起眉，有点不悦。“易老板是王导的重要投资人，不好对付，你不要惹事。”
“他自愿的，关我什么事。”墨冷冷回道。“我已经和他说清楚了，让他回去，他一定早回去了。”
她是什么人，人家何必心心念念着她。
娱乐圈里，最不缺的就是美人。
至丞只觉得胸口有一股无名怒火。“你做事前考虑过我吗？如果你被人针对了，你以为我有通天本领，能一次次保你？”
Bright愣住了，他也没有想到至丞会这么生气。
墨终于睁开眼，看着他。“是他们带着不轨目的来找我，你冲我发什么火。”
“你完全可以用另一种方式去解决，我只是希望你不要轻易得罪人。”
“什么方式？笑着答应？还是笑着推脱到下一次？无论我怎么做，只怕在他们眼里，都觉得我是欲拒还迎吧。除了答应，怎么做都是得罪，我干脆自得其乐又如何。”
至丞只觉得她一通歪理。“你可以把这事儿告诉我，我去解决。”
“怎么解决？你不怕你得罪了易老板，他把我从王导的戏里除名踢出去？”
至丞没说话。
墨冷冷的看着他。“这种事我经历的够多了，我累了。只是抱歉，因为我，连累了你。”
车已经进了小区，到了楼下。
Bright最先下了车，至丞跟着下去，就看见那边的黑色奔驰亮着车灯，仍然在等。
易立风正蹲在小花园里，用手机的手电筒照着那一片花草。
他看见他们，微笑着站起来，理了理西服，走到至丞面前。
“你好，至丞。”
“易老板。”至丞同他握手。
易立风指了指身后的花丛。“雏菊，我女儿很喜欢，她在家里的院子里也种了一些。”
墨下了车，看着他们，脸上不见波澜。
易立风走到她身边。“既然你已经回来了，我也放心了。我先走了，女儿刚刚放假从国外回来，我答应了晚上陪她吃饭。”
他看着她，等了一下，然后说道：“我明天会迟点来，不是我不遵守诺言，只是上午要陪女儿。”
至丞和Bright站在一边，放轻了呼吸。
身份地位到了这一步，仍然愿意陪着年轻女孩玩这些游戏，哄她开心。
他们有说不出的尴尬，易立风却视他们如空气。
他没有走，仍然在等着墨的回应。
“好吗？”他又问了一声。非常非常温柔。
“好。”墨终于回道。
易立风笑着对至丞和Bright点了点头，转身上了车，走了。
至丞离开之前，墨拉住了他。
“对不起。”
至丞叹了口气。“你知道，我是因为了解你，才会一次次想办法保你。”
墨有绝对脆弱的部分，全由她过往经历造成。
至丞在名利场里冷血，他心中对她尚有柔情，不希望她面对更多伤害。
至丞继续说道：“我说我可以帮你解决，自然是有方法。”
Bright在后面听着，没说话。
墨低下了头。“我有我的任性，我知道。我只是不想太依赖你，将来，如果你不再是我的经纪人，我又要如何去应对许多事呢？”
说到底，他们是利益关系。
终究不可太依赖他。
至丞低声对她说道：“墨，这个圈子不好混，当时是我执意签你，我有我的私心。说到底，大家都是图名图利，混口饭吃。我也是尽我所能，去帮你扛一些事。”
“言和？”墨对他伸出手。
“言和。”至丞同她握手。
处久了，他们之间终究是有一些利益之外的感情联系。
第二天下午，易立风如约来了。
他在楼下等。
墨工作结束回来后，就看见他坐在车里，正在读一本小书。
他戴上了眼镜。
“易老板，工作不忙吗？”
她走到车窗边。
易立风抬头看见她，取下了眼镜，微笑着下了车。
“忙，不过偶尔也要给自己放点假。”
墨摆出恭敬的态度来。“我为自己的玩笑向你道歉。”
“我不接受。”
墨看着他。
“我没有觉得你是在和我开玩笑。我等你三天，你同意我的共餐邀约，这样的交换条件很合理，也很值得。”
易立风的姿态仍然优雅。
她心里猛地涌起一股强烈的厌恶和恨意。
而这些情绪，与眼前的人毫无关系。
她笑起来，用那一种热烈的目光黏住他。“如果要上楼坐坐，请敲门。”
意思再明显不过。
她转身回了家。
易立风仍然淡淡地微笑着，目送她顾盼生姿的背影。
二楼阳台上那道黑色窗帘始终没有拉开，密不透光。
这一夜过去很久很久，墨仍然没有睡着。
她听见楼下奔驰离开的声音。
一片黑暗里，她打开手机，点开录音。
记录列表里有五六条音频。
她点开其中一条，躺在床上静静地听。
嘈杂的音乐声和人声让一切听起来都混乱极了。
背景音里，那些人已经很醉很醉了。
忽然有一道清晰的打火机声，好像在黑暗中划出了看不见的光。
他点了烟，放下酒杯。
沙哑低沉的声音传来，非常非常温柔。
“在看什么？”
然后是她的声音。
“琼·贝兹。”
“我读书给你听，好不好？”
“好。”
“……即便在鲍勃·迪伦以摇滚称王，成为一代人的文化英雄的时候，伦纳德仍然坚持迪伦歌唱的是现世的模样……而琼·贝兹在信仰与梦想的那一边。要成为琼·贝兹那样的人，我们还有很长的路要走。”
……
在嘈杂的酒吧包厢里，他不去理那些酩酊大醉的名人，和她依偎在一起，读书给她听。
她躺在黑暗里听着，有泪落下来。
非常非常寂寞的时候，她就这样听着他的声音挨过去。
有一段录音是这样的。
“你说，如果很讨厌一个人，又不得不和他相处，该怎么办？”
“我不知道，我觉得你就挺讨厌的。”她的声音冷冷。
他低低地笑起来，依靠过来，抱住她。
……
她始终无法抗拒他的声音。
这一夜，她在他沙哑温柔的笑声中浅浅睡去。
易立风没有在第三天出现。
Bright告诉她，至丞已暗中出面解决了此事。
她不必再去赴易立风的约。
心里忽然有一阵寂寞，在那些自以为是的男人之中，易立风足够优雅温柔。
如果他真等足了三天，或许，她会考虑答应和他吃顿饭，聊聊天。
可惜，他在至丞的周旋中选择了放弃游戏。
他们从来不是非她不可。
墨将他忘记。
王导的新剧开拍了，内定她为戏份重要的女二号。
仍然是心机恶女角色，为复仇归来。
墨一脸淡然，整日拿着剧本专心背台词。
忙成这样，仍然没有拒绝那些男人的聚会邀约，精心打扮，准时赴约。
她始终在名利场里寻寻觅觅。
他们当她是极有野心的女人。
谁也不晓得静静坐在那一处的她，究竟在等什么。
戏拍到半程，安吉尔的新品发布会开始了。
墨和Bright一起早早出发，抵达现场。
一入场，满眼都是安吉尔的照片和化妆品的产品图。然后，是墨的宣传照。
泼了墨的白色背景下，她蜷缩身体，充满了防备感。手臂遮挡住一边脸，只露出另外半边侧脸，化了精致的妆，鲜艳的蓝色和橘色眼影搭配出冰与火的氛围。她望向某一处，侧脸冷冷，像是一张立体锋利的纸张侧面。眼神里好像有一种纯粹的天真和隐隐的欲望。
另外一边的巨幅广告里，是墨的另一边侧脸。她仍然保持着同一个姿势，这半边脸却没化妆，冷淡里有圆润的钝角，皮肤有痘印瑕疵，露出她原本的样貌来。
两个墨，左右相对，身体蜷缩成两个半圆，好像一对双胞，阴阳抱和。
安吉尔有他独特的审美力。
Bright看到巨幅广告的一瞬间，悠悠地感叹了一声：“安吉尔能靠自己火起来是有道理的……”
发布会在中午准时开始，安吉尔的美妆品牌宣传照和广告片同步全网上线。
墨坐在台下，一边听安吉尔主持，一边刷着手机里的微博动态。
安吉尔的个人IP流量确实轰动，十几分钟，他的微博已经被转发五六万。
安吉尔这时正在台上情绪激昂地宣布道：“放视频！”
广告片开始播放的时候，至丞刚刚忙完另一位艺人的工作，赶来现场。
他往前面走，找墨的座位。
他看着墨的照片，心中一震。
有一种强烈的东西萦绕着他。
第一次，他这样期盼快一点见到墨。
他加快脚步，在场子里寻找墨的身影。
然后他看见墨坐在舞台下的第二排，正聚精会神地看安吉尔亲自出镜的广告片。
她的身边坐满了人，已经没有空余位置。
至丞渐渐放缓了脚步，他远远地望着她，有一点期待着，墨会满脸笑容地奔向他，抱住他，得意地告诉他：“我成功了！”
他拿出手机，给墨发了一条微信。
[恭喜]
墨很快就低头看了手机，然后打字回复道。
[你到了吗]
[到了]
[你在哪里]
[另外一边]
至丞看见墨转过了脸，往溢满的人群望了望，又收回了视线。
[我没有看见你]
[没关系，一会儿见]
[好]
至丞收起手机，想，这就是了，他们携手要踏上的璀璨星途。
这一刻，他没有犹豫，迈步出去，穿过人群，向她走过去。
他靠近座席边上时，有人拉住了他。
一只温软的手，指甲上闪烁着漂亮的图案。
“至丞？”
他转头去看，是一个脸熟的网红。打扮精致，衣服上印着昂贵的logo。
女孩脸上洋溢着飞扬的笑。“你不记得我啦？我们之前一起吃过饭。”
至丞忽然想起来，好久之前，他们在秦少川在家里办的聚会上见过。
她有一双涂了红指甲的纤细双手。
“Lily？”
Lily笑得很开心。“还好，你没忘了我。”
至丞笑一笑。“你也来参加发布会？”
“是啊，安吉尔给网红圈里的大半数人都发了邀请函。恭喜你，又创下奇迹。”
至丞道谢，转身准备走。
Lily拉住他。“我们一起吃个饭？”
至丞正准备婉拒，这时场内的灯忽然亮起，荧幕上的广告片已播放结束。
所有人都往舞台上去看，安吉尔牵着一个人的手，一起走上台。
他穿了一袭白色长裙，墨一身黑色，两人并肩站在一起，吸引去全场目光。
安吉尔婉转的声音响起来。
“为了这次的新品，我的团队上下都付出了很多很多心血，我要感谢的人很多，我也用自己的努力做到了不让他们失望。同时，我很开心的一件事是，我在茫茫人海中找到了一个特别的人——我的新御用模特，墨。”
安吉尔带着墨往前走了一步。
“我从小就知道自己和别人不一样。仅仅是因为我喜欢穿裙子，喜欢打扮成女孩子，我从小经历了很多冷嘲热讽，被欺负，被辱骂。我曾经也无数次问过上天，为什么我要经历这一切。直到今天，我好像明白了上天的用意。我曾经因为自己的性别和经历，以为上天遗忘了我。我现在才知道，上天一直在用他的方式告诉我，我一直是被宠爱的幸运儿，人们觉得我与众不同，在上天眼里，我却是再正常不过的人罢了。”
“当我第一眼看见墨时，我就知道，她和我是一样的人。人与人之间，这是一种很玄的感觉，我没有办法解释出个所以然。我只是在那一刻，觉得她和我是一样的。就好像我不知道为什么我天生对美这么敏感，可是我就是能够创造出美的东西。后来我了解了她，我知道，我们都是和这个世界抗争过的人。这也是为什么，我决定用她做我的模特。”
安吉尔拿起一边的眼影盘，在手中展示。
“我希望每一个人，每一个追求美的人，每一个还愿意相信这个世界上存在美好的人，用了我的化妆品后，可以变成你心中最美的那种人。更重要的是，我希望你们知道，就算卸了妆，没有那么漂亮的素颜，你们也可以和墨一样，成为模特，成为你们想成为的那种优秀的人。”
安吉尔的手轻轻指向背后的巨幅广告。
“我们或许是一百种天赋都不够的普通人，可总有第一百零一种天赋是属于我们的，我们可以凭着这一点微弱的光，散发出更强烈的万丈光芒。”
台下掌声雷鸣，安吉尔握住墨的手，两人一齐向台下深深鞠了个躬。
闪光灯闪烁的瞬间，安吉尔落下泪来。
墨牵着他的手紧了紧。
发布会进行到下午，媒体们各自散了。
晚上有After party，墨和至丞一起去。
至丞到后台找她，墨刚刚换下长裙，穿了一身轻松的白T牛仔，套黑色短皮衣外套。
干干净净的清爽。
至丞从裤子口袋里拿出一个小盒子来。
“礼物。”
墨说谢谢，打开来，里面是一条镶碎钻的细手链。
她当他的面戴在手上。“我却没有准备礼物给你，是你帮我看准了这次合作会成功。”
至丞笑起来。“这是我作为经纪人应该做的。”
他转移话题。“party几点开始？”
“大概八九点，还早，我们可以去吃个晚餐，我请你。”
他们喊上Bright，并肩往外走。
还没出大楼，在走廊遇到了来参加发布会的Annie。
几年前，无名无利的墨曾给她做过助理。
墨在那家M公司里经历许多排挤和压迫，精疲力尽，苦往回咽。
Annie正和其他网红说着话，看见墨，走过来，笑容异常热情。“恭喜你啊，混出头了。”
“以后我还要多依靠你带呢。”Annie笑着靠近她一步。
墨的脸色仍然冷冷的。“我有心带你，只怕你飞不起。”
至丞在场，Annie不好发作，干笑了一声，转身走了。
她们这一类人，始终要在人前维持着笑脸。
墨一言不发。
她要曾经看不起她，排挤她的人，都看见她今日风光。
至丞拍了拍她。“已经是过去，别在乎那些人。”
至丞带着她往楼外走，走到阳光下，将阴霾丢下。
他们在餐厅一直聊到天黑，终于出发去party。
安吉尔租了个别墅，外面漆了玫瑰色，在院子里朦胧的灯光下，看上去像是一幢粉色城堡。走进去，仿佛是末日狂欢。
四处摆设了安吉尔和墨的照片，还有众人送来的贺礼，堆积成一棵小树般高。
走进一楼客厅，灯光迷离，已经成了小小酒吧，有DJ打碟。那些年轻动人的网红们相聚，叫人眼花缭乱。
震耳欲聋的音乐下，客人们喝得醉醺醺的，满面笑容。
每个人打照面时，都同墨礼貌地点头道贺。
正并肩往里走，有人擦肩时停了一下，又回头。
“至丞！”
Lily喊了一声。
至丞回头看见是她，打了招呼。这时候才注意到，她身边还有几个漂亮男女，是正红的rapper。短短一年，他们已通过节目炒作，成为顶流。
Lily同身边介绍，那几位男明星同至丞和墨握手。
至丞知道，Lily想借那些有身份的人吸引他的注意。
他们聊了一会儿，墨独自去拿酒。
安吉尔忽然出现，他换了一身性感的薄衫，手里拿着一瓶酒，双眼迷蒙。“主角怎么才来？”
他将酒递给她。“给你了。”
然后转身摇摇晃晃地走了。
他醉了。
墨拿了酒，又端了一碟蛋糕，往回走。
有人拉住她。
她下意识的甩开那只碰她的手。
Annie正笑着看她。“你好有本事，在我身边时，偷我的资源，后来又傍上了至丞，混进了娱乐圈。你用的什么本事？看在我们过去的情分上，你教教我。”
墨冷着脸，往日种种，她心里始终有一股怒火。
眼下都是人，她想到至丞的提醒，还是按捺下去了。
“你没有那个天分。”墨冷笑了一声。“教不会你。”
“你找人威胁我朋友，你以为我会放过你吗！”
“你可以找更多人来排挤我，造谣我，我会让他们每一个都因为你身败名裂。”
Annie面有怒色，扬手要打过去。
墨下意识反手去挡，手里的碟子跟着砸过去。
碟子摔在厚厚的地毯上，没有碎，奶油扑在Annie的裙子上。
Annie脸色涨红，迅速回了个耳光。
她破口大骂，还要上前，有人围观过来，一时间，她犹豫了。
只需要这片刻的犹豫就够了。
墨将手里的酒泼了出去。
犹豫，心软，就是死。永远别给对方这个机会。
至丞和Bright已经闻声赶来。
至丞拦在墨面前，脸色铁青，同周围的客人们道了个歉，叫服务生迅速打扫干净，带着她们俩往外面走。
这一夜，墨泼人酒水的热搜词条迅速上了榜一。
白天，她刚刚因为和安吉尔的新合作宣传照上了热搜，当夜，就因为负面新闻成为了众矢之的。
许多人在评论底下骂，早就听说墨在圈里圈外和许多人不和，耍大牌，嚣张跋扈。
[又是她，每次圈里有这种不和事件都是她，她是不是有心理问题啊？]
大家给安吉尔和王导留言，让他们不要相信这个女人，解约合作。
意料之外的，安吉尔主动在墨的微博底下留言。
[我相信墨]
王导没做回应。新剧已经快收尾，出了这档子负面新闻，他们那边应该也是焦头烂额。
Annie身边的那些朋友也抓住了风口，在网上攻击起来。
不知是哪一方的人，又趁机在网上将Annie和其背后M公司的种种劣迹行为一一曝光，称她们这些网红是狗咬狗。
[Annie整天搞小团体，搞排挤，在圈子里是有名的“公主”，谁不知道？]
前后不过两小时，两人已经迅速成为舆论焦点。
网络上乱成一团。
公司上层打电话来，痛骂至丞。
至丞和墨正坐在车里，往公司赶。
至丞将手机开了免提放在一边，听上层在电话那端暴跳如雷。
他用衣服裹了冰块，轻轻贴在她被打的那一边脸。
他无声地动一动唇语，问她：痛吗？
墨落下泪来，浑身发抖。
她有一种几乎无法控制的愤怒，亢奋地叫嚣着。
Bright握住她的手。
至丞重新接起电话，同公司上层周旋。
此时此刻，他只能忙着解决问题，他们始终是同一边的。
墨望着窗外，仔细想着整件事的始末。
车临近公司楼下时，她冷静地问道：“职场霸凌，会引起大众共鸣吗？”
至丞转头看她。“什么意思？”
“我有Annie职场霸凌的证据。”她慢慢说道。
至丞思忖了一下，他自有他的判断。
“如果这个方法有用，我们或许可以挽回一些局面。”她冷冷说道。“如果没有用，至丞，我会和你解约。”
至丞没说话。
“从一个小网红走到聚光灯下，我感激你。我这个骂声一片的恶人，也不想再拖累你的事业了。”
至丞安抚她。“我没有怪你。”
三人沉默着回到公司，公关部正在会议室里等他们。
安吉尔和他们会议通话，他还醉着，却被这一出闹得清醒了大半。
他开门见山的表明了态度，不会解约，合作照常。
“圈里来来回回总是这点事，我要是怕惹这种作精，能混到今天？”
安吉尔选择为自己的产品赌一把，相信他们会力挽狂澜。
至丞向他郑重道谢。
王导和制片方仍然没有回他们的电话。
其他合作方也没有消息。
众人一夜无眠。
第二日，公关部将准备好的声明和一切证据传到了网上。
被排挤，被PUA，被压迫，墨的往日种种经历一一仔细呈现在大众眼前。
舆论风口立刻转向Annie和职场霸凌。
墨躺在床上，仔细读了那份声明。
句句诛心，应该是至丞亲自修改过的。
他铁了心要和Annie斗到底。
她心中却没了那种报复快感，只觉得经历过的那些委屈，是无论如何弥补不回来的。
她屏蔽了消息，不去看大家在网络上的留言。
再被手机震醒时，她刚刚睡过去小半个小时。
接了电话，那边传来非常非常温柔的声音。
“还好吗？”
墨半梦半醒之间，心跳仿佛漏了一拍。
对方轻轻笑起来。“我是易立风。”
她冷静下来。“易老板。”
“我在楼下等你，来补足那最后一天。”
她短促笑了一声。“何必。”
这种事，还有可补的必要吗。
易立风仍然不紧不慢。“我失约，是因为女儿缠着我陪她去旅行，她被我宠坏了，任性，机票已经提前给我订好。这几天，我刚刚旅欧回来。”
墨不明白，Bright告诉她，至丞已经出面替她拒绝了易立风。
“你同我解释这些做什么。”
“你应该知道，至丞也有他力不能及的地方。”
“什么意思？”
“我已投资黄梦灵导演的下一部电影，我向他推荐了你。”
黄梦灵是极受追捧的著名导演，拍摄手法细腻，擅长捕捉人物情绪和演员美感。他的电影里，只是配角小生，也能因为出场惊艳，凭十几秒的镜头迅速走红。
人人都想得一个被黄梦灵赏识的机会。
墨如今一夜之间几乎声名狼藉，易立风却好像当作一切无事发生，同她谈着下一部合作。
眼下，王导和各家合作方那边都还没有回应。
易立风耐心说道：“其他的，我们可以稍后再聊。我在楼下等你。”
他拿准了她对黄梦灵无法抗拒。
没有艺人能够面对这个机会无动于衷。
墨挂了电话，拉开窗帘，走到阳台上。
易立风正站在车边抽烟。
他抬起头，对她挥挥手，成熟苍老的面孔上淡淡的笑着。
她想起荣世，他也是这样，永远挂着捉摸不透的笑意，心里却是另外一套。一层层面具底下，谁也分不清真假。
她仍然看了很久，看他抽烟的姿势。
她想起某个晚上，一场聚会上，荣世迟迟出现，他夹着烟，目光深邃，神色疲惫。
一个小时后，她打扮完毕，下了楼。
易立风让司机开往餐厅。
“热搜事件解决了吗？”他为她拉开椅子。
“正在解决中。”她回道。
“有需要我出力的地方？”
“不，不必了。”
易立风笑着点点头。
他温柔的说道：“我老了。”
墨看着他。
“我需要一个在身边说说话的人。”
“为什么是我？”
“我喜欢你骨子里的那种劲。”
那晚在王导的饭局上，他注意着她，那种神态，渴望求知，好奇，烂漫，呼之欲出的性感。
墨沉默了片刻，说道：“我脾气不好，你应该在网上看到过我的一些新闻，不只是这一次。”
易立风仍然微笑着。“我知道。”
“我不想有任何出格的关系。”
“嗯。”
“我不会是你的最佳人选。”
易立风微笑着，切餐盘里的红肉。
她不再说下去。
直到归家路上，她问道：“如果我要你在楼下继续等我三天，你等吗？”
易立风忽然放开了声笑，他宠溺地看着她：“为什么对这件事这么执着？你应该知道，一个男人如果决定要得到什么，他会不顾一切。可这绝不代表什么，得到以后，又是另一回事。更何况，在楼下等你几天，太容易做到。”
她被他笑得脸色微红，仍然维持着那一种冷冷的姿态。
“我知道。”
车到了楼下，易立风绅士地为她拉开车门。
“如果这是你喜欢的，我会为了你做些年轻人做的傻事。”
她深深地看了他一眼。
“不，我一点都不喜欢这件事。”
易立风笑了。“年轻女孩的心思总是难琢磨的。”
他保持着礼貌的距离，对她说再见。
墨回到家，打开手机，经过一天的洗礼，网络上的腥风血雨已经到达了顶点。
Annie的团队为她发声明辩解。
普通人每天都在职场中经历着这一种相似的霸凌，他们最感同身受，并不接受Annie的狡辩。
许多路人对墨大改观，将她过去的“坏”看作是勇敢，对她钦佩起来。
安吉尔的美妆产品险中得胜，全因流量起了作用，销售量反增数个点。
原来舆论风向是可以如此巧妙掌舵。
墨心中有了数，至丞和她已稳赢这一局。
也不是就此可以高枕无忧了。
墨一直在偶像剧里演反派角色，又有不少负面新闻，她的“恶女”形象，显然已在大众心中根深蒂固。
不少人抓住她粗暴动手的事不放。
尽管如今她拿出证据，翻盘洗白，抵抗职场霸凌。仍然是有人喜欢，有人讨厌，各自站队。
对于一个艺人来说，无论如何，这绝不利于个人形象和后期发展。
她看得很累，退出了微博，将这一切交由公关团队去打理。
至丞结束了一整天的恶战，终于歇下来。
他拨来电话。“休息的好吗？”
她将易立风的事告诉了他。
至丞显然是意料之外的，他并不知道易立风布下了黄梦灵这一步棋。
“我正准备告诉你，王导和其他合作方来了消息，他们依然用你，表示一切绯闻争议都不会影响合作。”
墨轻轻说道：“是易老板……”
他的声音听上去疲惫极了。“是，他出面摆平了。”
人情社会，利益场，单凭至丞的人脉和力量，他仍然有许多力不能及的。
关键时刻，终究还是要靠着那些人的身份和权利。
至丞让她不要多想，专心拍戏。
“无论如何，拿作品说话。”
挂了电话，墨整理了一下，洗澡休息。
吃了安眠药睡下后，凌晨，她的手机收到一条短信。
那个熟悉的号码久违地发了一条消息来。
[我看到了热搜，你还好吗]
那个号码已被她设了屏蔽，没有跳出通知。
很快，那条消息被其他无关紧要的短信覆盖过去，石沉大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