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刘可夕，在六岁那年，当了舞姬的学徒。
一开始用心十足的纯粹，不就是能够在碗里多添一味荤腥，看着舞女人前人后光鲜，一时候头脑发热就拜师学艺了。谁曾想，这光鲜没摸着皮毛，却只是找苦吃了大概，不仅仅肉没吃着，连烤饼都没得要。
“那些都是害身子的坏东西。饿了就去喝水！”这是师父对我说的第一句话。
我那时候小，自然是十足的叛逆，不得意就是要顶撞几句，即便被罚去扫粪坑，我也是不依不饶的。
谁怕谁啊，到底。
但人最怕长大是因为变故，这不十一岁那年，河水倒灌殃及农田，收养我的刘大娘为了那几样宝贝嫁妆，明明跑出了村口却又返了回去。被人发现的时候已经没了呼吸，只是手里紧紧攥着簪子。要不是村里的快嘴人当下就来告诉我，有人扣去了要给我的簪子在那里拍大腿为我难过，大娘的死还一并隐了去。
我告了假回去，却看只是一个简陋的草席铺盖，腐臭难忍，我也身无分文，即便被村里的莽夫指着鼻子笑骂，我也无从还嘴。
“这是些银两，你拿去补贴就是了。”身后伸出手，我转头，却是不放心跟来的师父。
此情此恩，光是我个人投身进去，也是无以为报的。自此我便转了性子，不敢跟师父顶嘴，她说什么就是什么。这不叫做唯命是从，却是除去了感恩，还有些欣慰，毕竟师父叫我做的，并不会差。
这日师父练习之时，面色凝重，坐上了不曾坐上的太师椅上打量我等。本身师父积劳成疾已经不便行走，身上还有点痨病，咳嗽不止，但今日却格外地沉静。
“大家停一停。”师父抬手，撑着椅子坐正起来。
我等暂停手中动作，站成一排听候安排。
“中秋节宫廷中自有宴会，而此次王上广招民间能人异士进宫表演，且为了改改宫中传统的匠气味。”师父缓缓说着，生怕咳嗽耽误了空档，“为师终生不过一个夙愿，就是为了能够进宫瞧瞧。闻闻里边的饭菜香，一枝正胜的枝丫，看看宫人的模样，至于王上龙颜，虽是天下女子之愿，却也不过是奢望而已。既然王上打开门路，尔等且助我一臂之力！”
“愿尊师父教诲。”我等跪下行礼，师父呵呵呵笑着，一挥手打发我们回去练习。
检验之日是半月之后，我等不敢怠慢，紧锣密鼓地安排曲目，几乎是为了这件事而生一般，没有一个人敢喊累喊苦。
好不容易得空休息，却也只能是清晨早起去河边浣衣，却听见水面传来声响。
“谁不想见王上呢？”
“即便远如星辰，能同处一个空间，那便是极好的了。”
“星辰，你真是不要命了！王上是天子，自然是日光璀璨，怎是星辰颗粒所能比拟的。若是进了宫，还是闭好嘴做好自己的本分。何况偷窥天机更是杀头的重罪，可千万不能到处分说这些。”
“我这些都是在书上看的。”
“女子可不兴看书，没有先生教只不过一知半解，何况你看的都是草芥胡诌乱编的，岂是随便的用词就可以形容位高权重之人的？”
“哎呀，姐姐，我没那个意思。”
“好了，别说了，我不想听到了。”
“师姐真厉害，妹妹记下了。”
“诶，那不是刘可夕吗？”
不好，来不及避开，这是惹火上身了不成。
我不动声色地，把剩下的衣服拧干，随即放到盆中抬着准备离开，却不想两人早已叉着腰堵住我的去路。
“两位姐妹，我已经洗好了。若是有需要，你们可以来这。”我示好地低下头来，准备从她们之间穿过。
“我们可是十足地嫌弃你。谁要跟一个没父没母克死身边人的人来往啊。你去的地方，我们可不稀罕。又不是什么风水宝地，就是洗衣服的，我们干吗要跟你一样？”惹事的是前文的师姐，估计姓王，我不曾来往，总是离得远远地站。以前就因为师父厚待，被她盯上有阵子没有睡好觉。
“就是。你刚有听见我们说话吗？”师妹是新来的，不到两个月，看上去稚嫩，却十足的老成，名字自然是记不清的，姑且叫她顽皮。
“我在这里敲衣服的动静大，水流又在一旁，尚且不知两位到我身后，我又如何听到你们是否开口说过话。”我回答，但她们依然不依不饶地拦着，甚至伸手打翻了我的盆，才洗好的衣服散落一地。
我连忙蹲下来收拾，却又是一阵奚落。
见我没有什么反应，两人自讨没趣，悻悻离开。同样去洗衣服的静仁后知后觉这才凑过来，在人后数落三四条，却又在两人转身之时害怕地躲到我的身后。我看穿她的心思，也不想戳破，便自顾自走了。
“她们这么可恶，你就不想对付她们吗？”静仁虽与我同住，但自身是不怎么熟悉的，不过是一起练习，一起吃饭的同伴而已。但此话一出，我便看清了她。
“明知道地沟恶臭，就不必苦心竭虑把手伸进去搅和了。”我转身盯着她看，静仁的眼神躲闪着，“师父明言在先，若我等私下争斗，无论对错，全部逐出去。你今天是气头上才这么说，我会理解的，下次可不能这样了。”
“我这不是为了你着想吗？”静仁赔着笑脸，多少虚假，“这两人欺人太甚，时刻针对你，我是替你不平啊！”
“随她们去吧。”我看了看盆里的衣服，多少沾了点泥，衣服又得重洗。
“况且你深受师父重视，调教都是头一份，别人点头你这边她评价说话。自然是不会这么责罚你的。”静仁退了两步，明眼里瞧见那打衣服的棍棒被悄悄举了起来，莫不是使劲，又怎么会这样的动静。
“师父待我好，只因为我愚笨但苦练，看不惯了才这般出口。”我继续往她那里走，她变得窘迫起来，惧怕的眼神似乎我要将她吃掉一般，“师徒情分厚也罢，浅也罢，却是自己掂量，但她可不会为了区区一人，荒废了整个舞团的规矩。”
“可夕，你说的对，是我浅薄了。”
我只不过是经过她跟前，她却出了口大气。
“紧张兮兮的，赶快干活，还要回去练习呢？”我笑着说她，静仁这才放松下来转身继续做事。
随后是多日的持续训练，大家比起担忧，更是期盼着日子赶快来。
左右是一刀，不必计较那么多了。大不了是让师父失望了。一天天地，姐妹们几乎是叫苦不迭，此等高压的日子是过不下去了。本来还是私底下哭，后来竟然在师父面前苦恼置气，如同十岁前的我一般。
师父自然是不会轻饶，三下五除二就叫人乱棍打发走了。
“若是不愿意干，那就永远别干了！”师父气头上，总是会说些珠玉良言，至此就没有人敢直白地懈怠下去了。
终于是考核之日，我等虽有师父之恩，但再过半日也是撑不过去的。
我等欢呼雀跃，不同于其他门路的人忧心忡忡畏缩不前，自然比赛之时，多少人砸碎了饭碗，唱戏的走调，杂耍的红了指头，更别提胸口碎大石之云的为难。
到了我们，各自排开，舞尽毕生所学。
“虽落俗套，动作稚嫩，却也新奇。无妨，且众人姿色靓丽，王上看了也开心！”中间的贵气公子看样子不过二十五，说话却一板一眼的，“不错，尔等还需勤练，但入宫无碍。”
“留！”一旁的太监高声大喊，我等跪下谢恩。
“这是谁啊，牛气哄哄的。可知我等用尽心血，却说是稚嫩？”耐不住的师姐跟师妹嘀咕，不曾想却是在太监边上说的。
“大胆！”太监看似文弱，却一把钳住了师姐，不由分说就是两巴掌，师姐扛不住，一下子就倒在地上，捂着脸哭着求情。
太监又踹了一脚，故意用着尖锐的嗓音大声说：“河殿下乃王上第五子，岂是你可以如此大逆不道瞎讲的？莫不是轻薄殿下非太子，如此狂妄。”
“好了。”河殿下走下台子到了舞台，严厉的面孔怕是第一次见，太监哆嗦着趴在地上，“我是不如皇兄，但我依然是王上的儿子，无论是谁，都无法浅薄。你个阉人，却敢在大庭广众如此分说？”说罢，刀起刀落，我等殃及，都溅了一身猩红。
太监倒伏在地，头再也抬不起来了，随即被身边的侍从拖拽下去，似乎未曾有人受伤。
河殿下又变了脸色，蹲下来捏住了地上的师姐的下巴。啜泣的师姐哪里管顾得了，自然是失态地哭出了鼻涕。
“有趣，真是有趣！你不认得我，且认得我皇兄吗？”见师姐没有回答，歪着头继续说，“不过是民间妇人见识短，我才不会为了你生气，你记住了，我可是河殿下！既然你已经被选入宫表演，下次见着面，可记得好好跪下来给我问安，知道了吗？！”
师姐被吓得哭得更大声了，挣扎着把手伸了起来，却又停在空中不敢动弹。
“怎么？你不服？还想要伸手殴打皇亲贵胄？大胆！”河殿下抓着下巴丢了出去，师姐倒头一时半会坐不起来。
“怎么办？”关系好的师妹顽童却也是真情，明明人在眼前却敢说起话来。
“怎么办？难道你要违抗我的意思不成？”河殿下才拿起了刀，听到响动便朝着顽童伸来。
“顽童！”本来矜持的师父居然说了一声，我才知道，那是师父的孙女，儿女去外地干活，毕竟师父是不愿意她们跟从自己的路，而儿女为了保住孩子生机必然交给师父管教。且是听师父午后睡醒故事，却不曾想就是顽童。
眼见刀就要刮上脸了，我只好一把推开顽童，抓着她一起跪了下来。
“殿下赎罪！师妹不过顾及同门情深，却不慎脱口而出，师妹年幼无知，不过妇人情绪，还请殿下网开一面。”我大声说完，随即磕了三个响头。
“你还是挺有意思的。抬起头来我看看。”不抬头也能感觉到，寒气逼人的刀剑已经滑动到我的右肩上，这第二次离死亡如此接近的瞬间，却也未曾让人适应。
我缓缓抬头，生怕碰触到剑，但又不能表露怯意，只是淡淡地看向殿下。
殿下愣了愣，鼻子出了口气，便收回了刀往回走了。
其他人还想着起来，但我不敢乱动，殿下的心意难以捉摸，果然又返了回来，却是手中拿着酒壶和酒杯。
“真没有礼数！谁叫你们站起来了？”殿下打量着正要离开的众人，此番话一出，全部又扑通跪下，不如说是吓倒的，“而你不同，如同仙女下凡，却能知世俗之礼。”话语尽头，已然在我头顶传来。
“草民轻贱，不敢惹殿下生气。殿下若未发话，我等就是跪死也是应该的。”我低着头闭着眼说着，却无法料想之后会发生什么。
“我怎么敢让你死呢？快！起来吧。”殿下蹲下来，用拿着杯子的手绕过我的胳膊施力将我扶起来，我连忙使劲，却隐蔽了我发麻的腿脚，“没叫你们起来！”忽然声音又是猛烈，我重心不稳加上害怕颠了一下。
其他人跪得更低了，而殿下却惊讶地丢了酒杯结实地抓住我的臂膀，我见状连忙抓住了掉落的酒杯，稳当地掉在手心。
“啧啧啧啧。”殿下把手抽回，“这是天意啊？仙女伴我侧，又有何遗憾？来，姑娘，接我一杯。”我识相地将酒杯举过头顶，弯腰鞠躬行礼。
“大家看看大家看看，草芥又如何？金枝玉叶又如何？不过是一时的身份而已，若要成为人上人，还是得姑娘这般懂事伶俐才是正道。姑娘不要客气，接本王一杯，但随我一生，如何？”看来殿下是有其他想法，但我又怎看得上这类跋扈狂徒？但面前是骑虎难下，我的余光能够感受不少轻薄我人性的视线。
我可以用对待神仙对待帝王的姿态去讨好狂妄殿下，但我不能屈身于此。
此番目的是进宫为师父圆满心愿，此等大事势必完成才行。
我连忙跪了下来，高举所赐酒杯，大声说着：“还请殿下见谅，小的有一请求。还请殿下准许。”
“会跟本王提要求的，证明我可是有用之人，何况仙女姐姐发话，我自然会听。你想说什么？”河殿下比想象中的好说话，但我还是能够听到耳边传来的埋怨。
“说什么呢！”殿下一脚踹走了同门，只听见了人在阶梯上翻滚的声音。
等声响没了，我才敢说话：“小的自小无父无母，是农家刘大娘一手拉扯长大，我等福薄，虽是日常无可争辩，但今日上天垂怜我等草芥，却能与殿下蒙面，不曾想受此大恩，得一杯良酒。小的舞女数年，且无建树，口袋叮当，未能报答养育之恩。小的愿将酒水的隆恩献给我的大娘。还请殿下应允！”
“哈哈哈哈哈！”殿下仰天大笑，但我不敢抬头张望他的表情，若是委身于他，那自然也是生不如死的，若是不可一死了之罢了。
“你不单单貌美知礼数还这么有孝心。也是难得了。只是你的确草芥一个，说的话反反复复，一点都不规整。你这般说，我也不好拒绝。我亲自赠予她！来！”殿下拿走了酒水，洒在了舞台之上。
“多谢殿下！小得不胜感激！”我连忙继续磕头，不敢懈怠。
“很好。起来！”殿下远远地招呼着，“你们都下去吧，中秋时候可得给我卖力一些！”
“是！”
我等排好队往下走，我殿后把师姐扶起来，正在离开时，殿下却凑近耳边，笑着说了句“再会”，便又回到高台之上了。
回去路上，大家面色铁青，不发一语地走着。才到屋子里，师姐高烧不退整身抽搐，五个人按压也无法克制，直到郎中来了，才稍微缓和。
师父经过时与我对上了眼，我俩相顾无言，却是明白其中意思。
但是师妹顽童似乎不依不饶，走到角落里对我数落：“仗着嘴皮子叨叨，人家陛下看的肯定是我，若不是你打岔，还轮不到你去喝酒。还什么祭给大娘，你等非亲非故却要荒废了大好姻缘，真是虚假清高。莫不是你看不上郡王？”
话里十中有二是出错，我摇着头，只是若有所思着，毕竟是师父的儿孙，我不能做什么。
“古怪！”顽童落下话就走开了。
是夜里，师姐梦中呓语已是影响到大家睡觉，却是被子蒙头都无法改善的时候，师姐反而变本加厉，醒了就是一顿摔打，上好的乐器在地上滚落，我们没有一个人敢去劝阻，万一伤了身体那可不好，大家都是要进宫的人了。
“干什么呢！”师父不知情地和衣进来，却被当头砸了一个铃鼓。师父怒不可遏，随即唤来了家仆把人撵了出去。
日后才知，师姐疯癫难医，蓬头垢脸地满城乱走，后来是失足掉到河里，冲到下游之后，便再也没有了消息。
一开始用心十足的纯粹，不就是能够在碗里多添一味荤腥，看着舞女人前人后光鲜，一时候头脑发热就拜师学艺了。谁曾想，这光鲜没摸着皮毛，却只是找苦吃了大概，不仅仅肉没吃着，连烤饼都没得要。
“那些都是害身子的坏东西。饿了就去喝水！”这是师父对我说的第一句话。
我那时候小，自然是十足的叛逆，不得意就是要顶撞几句，即便被罚去扫粪坑，我也是不依不饶的。
谁怕谁啊，到底。
但人最怕长大是因为变故，这不十一岁那年，河水倒灌殃及农田，收养我的刘大娘为了那几样宝贝嫁妆，明明跑出了村口却又返了回去。被人发现的时候已经没了呼吸，只是手里紧紧攥着簪子。要不是村里的快嘴人当下就来告诉我，有人扣去了要给我的簪子在那里拍大腿为我难过，大娘的死还一并隐了去。
我告了假回去，却看只是一个简陋的草席铺盖，腐臭难忍，我也身无分文，即便被村里的莽夫指着鼻子笑骂，我也无从还嘴。
“这是些银两，你拿去补贴就是了。”身后伸出手，我转头，却是不放心跟来的师父。
此情此恩，光是我个人投身进去，也是无以为报的。自此我便转了性子，不敢跟师父顶嘴，她说什么就是什么。这不叫做唯命是从，却是除去了感恩，还有些欣慰，毕竟师父叫我做的，并不会差。
这日师父练习之时，面色凝重，坐上了不曾坐上的太师椅上打量我等。本身师父积劳成疾已经不便行走，身上还有点痨病，咳嗽不止，但今日却格外地沉静。
“大家停一停。”师父抬手，撑着椅子坐正起来。
我等暂停手中动作，站成一排听候安排。
“中秋节宫廷中自有宴会，而此次王上广招民间能人异士进宫表演，且为了改改宫中传统的匠气味。”师父缓缓说着，生怕咳嗽耽误了空档，“为师终生不过一个夙愿，就是为了能够进宫瞧瞧。闻闻里边的饭菜香，一枝正胜的枝丫，看看宫人的模样，至于王上龙颜，虽是天下女子之愿，却也不过是奢望而已。既然王上打开门路，尔等且助我一臂之力！”
“愿尊师父教诲。”我等跪下行礼，师父呵呵呵笑着，一挥手打发我们回去练习。
检验之日是半月之后，我等不敢怠慢，紧锣密鼓地安排曲目，几乎是为了这件事而生一般，没有一个人敢喊累喊苦。
好不容易得空休息，却也只能是清晨早起去河边浣衣，却听见水面传来声响。
“谁不想见王上呢？”
“即便远如星辰，能同处一个空间，那便是极好的了。”
“星辰，你真是不要命了！王上是天子，自然是日光璀璨，怎是星辰颗粒所能比拟的。若是进了宫，还是闭好嘴做好自己的本分。何况偷窥天机更是杀头的重罪，可千万不能到处分说这些。”
“我这些都是在书上看的。”
“女子可不兴看书，没有先生教只不过一知半解，何况你看的都是草芥胡诌乱编的，岂是随便的用词就可以形容位高权重之人的？”
“哎呀，姐姐，我没那个意思。”
“好了，别说了，我不想听到了。”
“师姐真厉害，妹妹记下了。”
“诶，那不是刘可夕吗？”
不好，来不及避开，这是惹火上身了不成。
我不动声色地，把剩下的衣服拧干，随即放到盆中抬着准备离开，却不想两人早已叉着腰堵住我的去路。
“两位姐妹，我已经洗好了。若是有需要，你们可以来这。”我示好地低下头来，准备从她们之间穿过。
“我们可是十足地嫌弃你。谁要跟一个没父没母克死身边人的人来往啊。你去的地方，我们可不稀罕。又不是什么风水宝地，就是洗衣服的，我们干吗要跟你一样？”惹事的是前文的师姐，估计姓王，我不曾来往，总是离得远远地站。以前就因为师父厚待，被她盯上有阵子没有睡好觉。
“就是。你刚有听见我们说话吗？”师妹是新来的，不到两个月，看上去稚嫩，却十足的老成，名字自然是记不清的，姑且叫她顽皮。
“我在这里敲衣服的动静大，水流又在一旁，尚且不知两位到我身后，我又如何听到你们是否开口说过话。”我回答，但她们依然不依不饶地拦着，甚至伸手打翻了我的盆，才洗好的衣服散落一地。
我连忙蹲下来收拾，却又是一阵奚落。
见我没有什么反应，两人自讨没趣，悻悻离开。同样去洗衣服的静仁后知后觉这才凑过来，在人后数落三四条，却又在两人转身之时害怕地躲到我的身后。我看穿她的心思，也不想戳破，便自顾自走了。
“她们这么可恶，你就不想对付她们吗？”静仁虽与我同住，但自身是不怎么熟悉的，不过是一起练习，一起吃饭的同伴而已。但此话一出，我便看清了她。
“明知道地沟恶臭，就不必苦心竭虑把手伸进去搅和了。”我转身盯着她看，静仁的眼神躲闪着，“师父明言在先，若我等私下争斗，无论对错，全部逐出去。你今天是气头上才这么说，我会理解的，下次可不能这样了。”
“我这不是为了你着想吗？”静仁赔着笑脸，多少虚假，“这两人欺人太甚，时刻针对你，我是替你不平啊！”
“随她们去吧。”我看了看盆里的衣服，多少沾了点泥，衣服又得重洗。
“况且你深受师父重视，调教都是头一份，别人点头你这边她评价说话。自然是不会这么责罚你的。”静仁退了两步，明眼里瞧见那打衣服的棍棒被悄悄举了起来，莫不是使劲，又怎么会这样的动静。
“师父待我好，只因为我愚笨但苦练，看不惯了才这般出口。”我继续往她那里走，她变得窘迫起来，惧怕的眼神似乎我要将她吃掉一般，“师徒情分厚也罢，浅也罢，却是自己掂量，但她可不会为了区区一人，荒废了整个舞团的规矩。”
“可夕，你说的对，是我浅薄了。”
我只不过是经过她跟前，她却出了口大气。
“紧张兮兮的，赶快干活，还要回去练习呢？”我笑着说她，静仁这才放松下来转身继续做事。
随后是多日的持续训练，大家比起担忧，更是期盼着日子赶快来。
左右是一刀，不必计较那么多了。大不了是让师父失望了。一天天地，姐妹们几乎是叫苦不迭，此等高压的日子是过不下去了。本来还是私底下哭，后来竟然在师父面前苦恼置气，如同十岁前的我一般。
师父自然是不会轻饶，三下五除二就叫人乱棍打发走了。
“若是不愿意干，那就永远别干了！”师父气头上，总是会说些珠玉良言，至此就没有人敢直白地懈怠下去了。
终于是考核之日，我等虽有师父之恩，但再过半日也是撑不过去的。
我等欢呼雀跃，不同于其他门路的人忧心忡忡畏缩不前，自然比赛之时，多少人砸碎了饭碗，唱戏的走调，杂耍的红了指头，更别提胸口碎大石之云的为难。
到了我们，各自排开，舞尽毕生所学。
“虽落俗套，动作稚嫩，却也新奇。无妨，且众人姿色靓丽，王上看了也开心！”中间的贵气公子看样子不过二十五，说话却一板一眼的，“不错，尔等还需勤练，但入宫无碍。”
“留！”一旁的太监高声大喊，我等跪下谢恩。
“这是谁啊，牛气哄哄的。可知我等用尽心血，却说是稚嫩？”耐不住的师姐跟师妹嘀咕，不曾想却是在太监边上说的。
“大胆！”太监看似文弱，却一把钳住了师姐，不由分说就是两巴掌，师姐扛不住，一下子就倒在地上，捂着脸哭着求情。
太监又踹了一脚，故意用着尖锐的嗓音大声说：“河殿下乃王上第五子，岂是你可以如此大逆不道瞎讲的？莫不是轻薄殿下非太子，如此狂妄。”
“好了。”河殿下走下台子到了舞台，严厉的面孔怕是第一次见，太监哆嗦着趴在地上，“我是不如皇兄，但我依然是王上的儿子，无论是谁，都无法浅薄。你个阉人，却敢在大庭广众如此分说？”说罢，刀起刀落，我等殃及，都溅了一身猩红。
太监倒伏在地，头再也抬不起来了，随即被身边的侍从拖拽下去，似乎未曾有人受伤。
河殿下又变了脸色，蹲下来捏住了地上的师姐的下巴。啜泣的师姐哪里管顾得了，自然是失态地哭出了鼻涕。
“有趣，真是有趣！你不认得我，且认得我皇兄吗？”见师姐没有回答，歪着头继续说，“不过是民间妇人见识短，我才不会为了你生气，你记住了，我可是河殿下！既然你已经被选入宫表演，下次见着面，可记得好好跪下来给我问安，知道了吗？！”
师姐被吓得哭得更大声了，挣扎着把手伸了起来，却又停在空中不敢动弹。
“怎么？你不服？还想要伸手殴打皇亲贵胄？大胆！”河殿下抓着下巴丢了出去，师姐倒头一时半会坐不起来。
“怎么办？”关系好的师妹顽童却也是真情，明明人在眼前却敢说起话来。
“怎么办？难道你要违抗我的意思不成？”河殿下才拿起了刀，听到响动便朝着顽童伸来。
“顽童！”本来矜持的师父居然说了一声，我才知道，那是师父的孙女，儿女去外地干活，毕竟师父是不愿意她们跟从自己的路，而儿女为了保住孩子生机必然交给师父管教。且是听师父午后睡醒故事，却不曾想就是顽童。
眼见刀就要刮上脸了，我只好一把推开顽童，抓着她一起跪了下来。
“殿下赎罪！师妹不过顾及同门情深，却不慎脱口而出，师妹年幼无知，不过妇人情绪，还请殿下网开一面。”我大声说完，随即磕了三个响头。
“你还是挺有意思的。抬起头来我看看。”不抬头也能感觉到，寒气逼人的刀剑已经滑动到我的右肩上，这第二次离死亡如此接近的瞬间，却也未曾让人适应。
我缓缓抬头，生怕碰触到剑，但又不能表露怯意，只是淡淡地看向殿下。
殿下愣了愣，鼻子出了口气，便收回了刀往回走了。
其他人还想着起来，但我不敢乱动，殿下的心意难以捉摸，果然又返了回来，却是手中拿着酒壶和酒杯。
“真没有礼数！谁叫你们站起来了？”殿下打量着正要离开的众人，此番话一出，全部又扑通跪下，不如说是吓倒的，“而你不同，如同仙女下凡，却能知世俗之礼。”话语尽头，已然在我头顶传来。
“草民轻贱，不敢惹殿下生气。殿下若未发话，我等就是跪死也是应该的。”我低着头闭着眼说着，却无法料想之后会发生什么。
“我怎么敢让你死呢？快！起来吧。”殿下蹲下来，用拿着杯子的手绕过我的胳膊施力将我扶起来，我连忙使劲，却隐蔽了我发麻的腿脚，“没叫你们起来！”忽然声音又是猛烈，我重心不稳加上害怕颠了一下。
其他人跪得更低了，而殿下却惊讶地丢了酒杯结实地抓住我的臂膀，我见状连忙抓住了掉落的酒杯，稳当地掉在手心。
“啧啧啧啧。”殿下把手抽回，“这是天意啊？仙女伴我侧，又有何遗憾？来，姑娘，接我一杯。”我识相地将酒杯举过头顶，弯腰鞠躬行礼。
“大家看看大家看看，草芥又如何？金枝玉叶又如何？不过是一时的身份而已，若要成为人上人，还是得姑娘这般懂事伶俐才是正道。姑娘不要客气，接本王一杯，但随我一生，如何？”看来殿下是有其他想法，但我又怎看得上这类跋扈狂徒？但面前是骑虎难下，我的余光能够感受不少轻薄我人性的视线。
我可以用对待神仙对待帝王的姿态去讨好狂妄殿下，但我不能屈身于此。
此番目的是进宫为师父圆满心愿，此等大事势必完成才行。
我连忙跪了下来，高举所赐酒杯，大声说着：“还请殿下见谅，小的有一请求。还请殿下准许。”
“会跟本王提要求的，证明我可是有用之人，何况仙女姐姐发话，我自然会听。你想说什么？”河殿下比想象中的好说话，但我还是能够听到耳边传来的埋怨。
“说什么呢！”殿下一脚踹走了同门，只听见了人在阶梯上翻滚的声音。
等声响没了，我才敢说话：“小的自小无父无母，是农家刘大娘一手拉扯长大，我等福薄，虽是日常无可争辩，但今日上天垂怜我等草芥，却能与殿下蒙面，不曾想受此大恩，得一杯良酒。小的舞女数年，且无建树，口袋叮当，未能报答养育之恩。小的愿将酒水的隆恩献给我的大娘。还请殿下应允！”
“哈哈哈哈哈！”殿下仰天大笑，但我不敢抬头张望他的表情，若是委身于他，那自然也是生不如死的，若是不可一死了之罢了。
“你不单单貌美知礼数还这么有孝心。也是难得了。只是你的确草芥一个，说的话反反复复，一点都不规整。你这般说，我也不好拒绝。我亲自赠予她！来！”殿下拿走了酒水，洒在了舞台之上。
“多谢殿下！小得不胜感激！”我连忙继续磕头，不敢懈怠。
“很好。起来！”殿下远远地招呼着，“你们都下去吧，中秋时候可得给我卖力一些！”
“是！”
我等排好队往下走，我殿后把师姐扶起来，正在离开时，殿下却凑近耳边，笑着说了句“再会”，便又回到高台之上了。
回去路上，大家面色铁青，不发一语地走着。才到屋子里，师姐高烧不退整身抽搐，五个人按压也无法克制，直到郎中来了，才稍微缓和。
师父经过时与我对上了眼，我俩相顾无言，却是明白其中意思。
但是师妹顽童似乎不依不饶，走到角落里对我数落：“仗着嘴皮子叨叨，人家陛下看的肯定是我，若不是你打岔，还轮不到你去喝酒。还什么祭给大娘，你等非亲非故却要荒废了大好姻缘，真是虚假清高。莫不是你看不上郡王？”
话里十中有二是出错，我摇着头，只是若有所思着，毕竟是师父的儿孙，我不能做什么。
“古怪！”顽童落下话就走开了。
是夜里，师姐梦中呓语已是影响到大家睡觉，却是被子蒙头都无法改善的时候，师姐反而变本加厉，醒了就是一顿摔打，上好的乐器在地上滚落，我们没有一个人敢去劝阻，万一伤了身体那可不好，大家都是要进宫的人了。
“干什么呢！”师父不知情地和衣进来，却被当头砸了一个铃鼓。师父怒不可遏，随即唤来了家仆把人撵了出去。
日后才知，师姐疯癫难医，蓬头垢脸地满城乱走，后来是失足掉到河里，冲到下游之后，便再也没有了消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