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石跟郎中一块回来,今夜不是王福守夜,如此,陈叙出声便叫她回去。

    王福刚出门困意就卷上头,她小声打了哈欠提裙往后罩房处走。

    周遭沉寂,月升半空,所及之处无不漆黑一片。

    没走两步,就瞧见抹黑影缩在石缸,王福驻脚,揉揉眼。

    再睁开时发现那影子已经不见了,自认许是太困,加之天黑,才出现了幻影。

    *

    照陈叙后背伤势,至少要静养俩月才能好全。

    谁知仅仅过了三天,老侯爷那边就派人过来传话。

    说叫陈叙换好衣裳过去,李家人在正厅那边等着呢。

    此时陈叙刚上完药,他忍住额汗,目光淡漠看向门边小厮。

    青石走过去,心中虽为自家主子不平,但面上不敢显露:“公子伤势重,实在不宜走动。”

    那人似是早有准备,立即接话:“老侯爷说,刚打完时公子都能自己起身走回去,经过这几日休整更不该装病。”

    青石方想出口辩解,就听床榻吱嘎声,他石快步走向床榻,扶住正起身的陈叙。

    陈叙眸光浅淡,里头并未有任何起伏,甚至连愠色都瞧不出。

    “换衣。”

    他并未多言只是吐了俩字出来,见此,青石只能应声,照着去做。

    王福熬好汤药,端着食碟往厢房走,谁知刚出门就瞧见陈叙身着墨绿色龙纹青袍,衣襟板正正往外走。

    陈叙视线垂落在眼前幼瘦人身上,扫了眼清苦黑浓汤药。

    “倒了吧。”

    话毕,他直身,一步步跨出院子,步履稳重,身背板直,似是瞧不出任何伤势。

    王福话还问出口,她看了眼汤药。

    前几日都喝的好好的,怎的今天就要倒掉?

    王福回头,见青石三步并作两步跨出,满眼焦急。

    问了后才知老侯爷硬要陈叙出去见客。

    可如今他身上伤口未全,只怕再次牵扯崩裂,新伤叠旧伤。

    瞧着青石心急如焚,王福垂头,定了会儿嘟囔道:“为何不去求求老太太呢,老太太不是很疼公子吗?”

    青石一愣,遂而喜笑喊了两声对,忙抬脚往正院跑去。

    他激动十分往门外跑去,王福收回视线,看着涩苦的汤药,刚想依话倒掉,又顿住手,转身回到小厨房将其放灶台上温着。

    另一房气氛融合,杯盏交错。

    “少城皮闹,打扰贵府多日今日我们才来相谢,望侯爷不要见怪啊!”

    李夫人端酒率先饮下,只见她一身绛紫华服,发鬓两旁各绢了朵花,耳环垂绕,身形略微浮肿。

    老侯爷颔首作配:“夫人说笑,少城性子活泼直爽,不像我家那个整日闷得像个哑巴!”

    “侯爷,人来了。”小厮在一旁小声禀报。

    老侯爷点头未出声回应,继续与桌上李家二位寒暄着。

    方说到学堂黑蛇事件时,一个身形修长清瘦与肥腻臃肿男子一前一后进了正堂。

    二人各自行礼。

    老侯爷感叹:“少城长得壮实,一瞧便是个踏实人啊!”

    李夫人笑了两声,“侯爷谬赞,少城还不快谢谢老侯爷!”

    几人添着要李少城过去坐,李少城起身经过陈叙时冷笑一声,率先坐了过去

    “叫我们等你是吗?”老侯爷看向不动身子的陈叙,“还不快过来,好好向少城赔罪。”

    陈叙脸部一半隐在晦暗处,瞧不清神色,只是那半脸的眸子深处,阴郁慢慢散开。

    “罢了罢了。”李大人挥手:“孩子之间的玩笑,当不得真,侯爷不必过于苛责,何况那蛇说不定是自己钻进去的呢!”

    陈叙抬起脸,眸中平淡,在对上李少城视线时,目光陡然森凉起来。

    李少城虽作恶天地不怕,但他从未看过对面人如此寒噤视线,似是要杀人那般。

    他印象中,陈叙永远都是故作清高背立一旁,怎么欺负都不见起色。

    “陈叙!说话!”老侯爷声音提高。

    陈叙收回视线,嘴角的笑意勾的浅淡至极,他轻弯身作揖,“李公子,有礼。”

    此话甚是奇怪,有礼,哪门子礼?放蛇吓唬人是予你的礼节吗?

    无人开口,气氛静谧,崩成一条直线。

    陈叙自顾直起身来,扫了眼对面人的神情。

    “你……”

    “侯爷,老太太传话,说是让公子去一趟。”

    老侯爷只能将怒斥声硬生憋回去,他压着怒意,“且让母亲等一会儿。”

    “那边说是很急。”

    老侯爷不作声,将帕子放在桌上,皱眉冷言:“去吧。”

    “老太太是吧,少城。”李夫人推着他,“合该也让少城给老太太去拜个礼,正好,你与陈叙同去吧。”

    陈叙冷眸扫了眼李夫人。

    二人一同出了正厅,往东行去。

    方出那厢没几步,李少城便一步跨到他跟前,将陈叙前头小道堵了个严实。

    “那蛇不错吧,我家小厮摸黑找了好多天呢!”

    李少城见他要走,忙拽住其衣袖,陈叙冷硬扫了眼那只肥厚手掌:“将手拿下来。”

    “哎?你会说话啊,我以为你是个哑巴!”他呵笑两声,“这样吧,你想我不针对你也行,听你爹说你年纪比我小,你叫我两声哥哥,叫的好听,我就答应放过你两天。”

    “别走啊,声情并茂的叫,哎!别当懦夫啊,叫两声都不乐意啊,哎?”

    陈叙回头,一记凄寒眸光定向他,眸中狂色尽显无疑,如同在看一只将要宰杀的猎物。

    李少城忽的住嘴,心中莫名胆寒。

    陈叙转身抄过游廊,打帘入门,见那清瘦人影正托腮蹲坐在门边发呆。

    “啪”

    他将扇柄轻拍在这人头上,王福回神,揉揉头,直起身来唤了声公子。

    陈叙垂头看她:“你与老太太说的?”

    “不是。”王福摇头,“是青石去说的,他让奴在这边等公子回来。”

    陈叙嗯声,回身走下石阶,朝东厢房走去。

    王福拍拍手上灰尘,去小厨房将温着的药端过来,搁在桌上时瞧见陈叙正伸手捏着瓶中花瓣。

    “公子仔细些。”

    “嗯?”

    陈叙回头,瞧着她此刻脸上纠结矛盾的神情,“怎么?”

    “这是最后一点叫奴采回来了,得仔细些。”

    他听罢眼尾带了些笑,收回凝在黄花上的目光,“找个花盆养着。”

    相比于外头兰贵花草,瞧见这些野生杂花令他莫名顺心。

    王福将汤药端到陈叙条案前,起身仔细将他散乱在桌上的宣纸收拾齐整。

    陈叙看了眼药汤问道:“不是让你倒了吗?”

    王福侧身给他让出位置来,解释道:“公子是不是怕苦啊?”

    陈叙眼皮微松,盯着面前小人不言。

    听她继续道:“奴的哥哥之前怕苦总是让奴把药倒掉,奴就给他往里头加糖,加很多,甜了他就爱喝了。”

    陈叙眸中倒影其纯然目光,只听面前人抠着头继续道:“苦的东西人都讨厌吃,但不知公子爱不爱甜,奴所以就往里加了一点点,应该不会太苦。”

    他将目光垂在那碗还冒着热气的汤药上。

    药气蒸腾缭绕,抚过他眼眉,陈叙端起碗来,将药汤顺口而下。

    苦涩口感依旧充斥舌尖,但相比于之前的苦感锋利,味道已经圆滑了许多,回味起来,方能感到几缕甘甜。

    “奴能不能问公子一个问题?”

    陈叙搁下碗盏,转身,将身影隐退在屏风处。

    王福抿了抿嘴,等了半晌都没听到对面人的回应。

    她抬头,见此人正在解衣,想起昨夜他不让她进来瞧,便又低下头。

    “继续。”

    王福松了口气,顿了片刻,继而试探问道:“嗯……是奴逃跑那次,在小厨房时,跟奴说话的是不是公,公子?”

    声落,沉寂。

    松出的气又被提起,将胸脯吸得鼓鼓的,眼皮也开始微微颤了起来。

    王福不知道屏风内青年的神色,对他的喜怒更是无从猜测。

    “呵!”

    她抬头,寻着那声笑语。

    “是。”

    王福闭眼,心中猜测终于落到实处,她又问道:“公子为何?”

    “为何?”陈叙回问,他瞑目,“就是无趣,想玩玩抓人的游戏。”

    他看向屏风处映着的人影,声音懒洋:“还不算蠢。”

    王福一时不知他这是发自内心夸她,还是故意讥讽。

    但这么多天的相处下来,她明白眼前的主子并非人前那般识礼端庄。

    “不跑了?”

    前头又追了一声询问。

    王福摇摇头,“不跑了,奴答应过公子,而且奴也想通了,既然不能在家帮娘,那就在这赚银子给哥哥娶媳妇,也算是多帮衬帮衬家中……”

    前头气氛沉抑下来,她感到浑身寒凉,不自觉将话声停住。

    王福吞了下口水,“你是不是又生气了?”

    心中忐忑,不知自己又哪里惹恼了面前主子。

    听此,陈叙无声扯嘴角哼笑了声,屈肘,将多余的衣袖挽上。

    又?

    她眼中自己原是个阴晴不定的人。

    “奴说错话了,奴出去……”

    “不必。”

    里头人回声,随后王福听到衣料沙沙声,继而人影从屏风处显现。

    陈叙手撑着屏风,看着她诚惶表情,“今夜是你守夜。”

    王福刚要说在外头守,就听那人继续道:“进来。”

    *

    夜色寂寥,蛾影斑驳,檐灯下的火烛噼啪。

    更声已过三响,在最后一响时,王福的头滚下肩膀。

    她惊醒,眸光有些模糊,看着四敞大开的门窗,虽是入了五月,但到了深夜时分还是会冷。

    搂搂肩膀,正欲换个姿势时,余光处一晃而过的黑影。

    王福呆住,直盯向窗外,她看了眼床榻上的青年。

    莫不是小偷?

    她在家中时,一到夜里便要将房屋里三道外三道的全数锁紧,不仅会有小偷,还可能会有男寡夫来抢姑娘。

    可这是侯府,守备森严,怎会有呢。

    倏忽,外头一声“嘭”响。

    “是谁!”王福再也坐不住,爬着身子便要起来,在经过床边时,叫榻上青年遽然握住手腕。

    她被拽一踉跄,跌坐在陈叙床榻边上,二人距离相隔十分近,借着月光,似乎能看见男人清冷阴郁的眸子。

    “公子……奴瞧见有黑影。”

    青年不应,顺而将手滑上她的后颈处轻捏着,“太晚了,福娘瞧错了。”

    下一瞬,院内传来一阵仓促脚步,外头一片通明。

    王福将脖子从他手心中退出,定身看向窗外,只见一众人匆匆忙忙往厢房里走来。

    为首的是老侯爷。

    “公子快起,侯爷来了。”

    陈叙神色微凝,还未等起身,就听房内掀起一簇乱匆匆脚步。

    房内立时变得明亮。

    “啪!”

    清脆刺耳的破碎声扎进耳膜,在这幽寂夜里格外明显。

    只听屏风外老侯爷大怒:“将这野花野草,都给我碾碎扔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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