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听这话,傅正谦就忍不住想笑。

    他此刻站在集团大厦一楼大堂的巨型落地窗前,望着外面的车水马龙,和玻璃上自己的倒影,轻咳一声后,马上敛起了笑意。

    他平静地说:“抱歉林小姐,我不小心按错了。”

    林诗清顿了几秒:“……啊?”

    一想到电话那端的表情,他还是没忍住,很浅很浅地弯了弯唇角,“是不是快到了?”

    林诗清握紧拳头,忍住想骂人的冲动,心平气和又带了点咬牙切齿地回答:“嗯,快到正门口了。”

    “好。”

    许熹停好车,双手搭在方向盘上,若有所思地看了看正在解安全带的林诗清,“我怎么觉得,他好像很期待与你见面啊?”

    林诗清耸了耸肩,随口说道:“可能看上我了吧。”

    许熹哈哈直笑,“不过这种男人谈谈恋爱可以,结婚就算了。”

    “对于我要‘结婚’这件事,你比我上心多了啊。”

    “那是,你结婚时我该上台说什么都想好了。甚至你离婚那天我们该去哪里庆祝,我通通都想好了。”

    林诗清被逗笑,“我谢谢你啊。”

    “哎呀,多少年交情了都。”许熹故作娇羞地拍了下她的肩膀,“不客气。”

    挂了电话没多久,傅正谦就看到迎着明耀阳光走过来的林诗清。

    她今天一身海蓝色的衬衫连衣短裙,清爽靓丽。

    无端想起,他在海边别墅的黄昏,第一次见到她的场景。

    一晃十年,记忆中的那张脸与现实重合,她一点都没变。

    准确地说,时间与经历在身上沉淀,她变得比他想象中的,还要好。

    盛夏的午后热浪滚滚,不过这么一小段路,身上尽是暑气。

    走进装潢高级的大堂,沁凉的冷气扑面而来,林诗清站在原地轻微地喘了喘,正要往正中央的前台走去,就听到有人叫她——

    “林诗清。”

    工工整整,连名带姓。

    这个名字,在心里念了十年,今天他终于对着本人,喊了出来。

    她循声望过去,看到西装革履、身形挺拔的人朝她走过来。

    她下意识地转头看了眼墙壁高悬的时针——2:48。

    傅正谦停在她面前,将她的举动尽收眼底,“你很准时。”

    林诗清打量了他一眼,才说:“劳烦傅总亲自来接,真是既荣幸又惶恐。”

    “惶恐?”

    “虽然提前到,却像是迟到了许久,要被责骂一般。惶恐。”

    她说这话的时候,面带微笑,没有半点惶恐的迹象,反倒是有些咬牙切齿的意味在。

    傅正谦听懂了她的阴阳怪气,故作叹然:“这么说,倒是我的不对了。”

    林诗清客客气气地说:“不敢。”

    傅正谦笑了下,“你可以敢。”

    林诗清愣了一下,装听不懂地笑了笑,“荣幸。”

    毕竟是在一楼的大堂处,人来人往不适合说话,所以傅正谦抬起手掌指了指电梯,“请。”

    方才李丰毅见傅正谦单独送陆见欢下楼时,还有些意外。因为清楚老大并不会单独送谁下楼,至多送到电梯口,然后让他陪同人坐专用电梯下楼。

    等看见跟着傅正谦一起上来的人是林诗清后,李丰毅顿时悟了。

    总裁办公室里,什么喝的都有。

    李丰毅识趣地没有进门去问林诗清需要喝点什么,而是守在办公室门口,预防任何人上前打扰。

    傅正谦领着她到落地窗前的皮质单人椅坐下,“喝点什么?”

    “凉白开就行。”

    很快,他就捧了两只玻璃杯走过来,都是凉白开,一人一杯。

    林诗清看了眼玻璃圆桌上的两只玻璃杯,从包里掏出四个文件夹,先递给对面的傅正谦两个文件夹,“这是一式两份的合同,我们先聊这个。”

    傅正谦翻开看了看,随后笑了。

    他抬眼看她,“我不是说了不改吗?”

    那是一份关于她随行陪同参与活动的报酬合同,甚至将他发过去的怪兽模型细节图当作附件补充说明。

    林诗清微微一笑,“我这人心脏不太好,受不了太多的惊吓,还是签份合同比较安心。”

    很记仇。

    哼!

    傅正谦煞有其事地哦了一声,“我倒是认识几个经验丰富的心脏专家,要不要——”

    “不必。”林诗清抬起手掌,“您要是能签了这合同,我的心脏能好大半。”

    “嗯——为了林小姐的心脏着想,我是得签。”

    傅正谦说完,握着钢笔在两份合同上,分别签下了自己的名字。

    林诗清拿起一份已经签好的合同,看了看白纸上还未干透的墨迹,莫名泛起一股被捉弄了的微妙感。

    罢了,既然合同都签好了,她也懒地想这么多,收好合同后,才翻开另一个文件夹,把里面的生态缸图样递过去。

    她手上也有一份一模一样的,取了支红笔捏在手上,方便批注对方的修改意见和想法。

    “这是之前说好的图样,您可以看看。有什么意见或者想法,随时可以提。”

    傅正谦接过那几张图纸,慢慢看了起来。

    林诗清身体向后,靠在椅背上,静静地看着面前的人。

    起初,她怀疑过傅正谦是不是故意来耍她的。

    因为他对生态缸的需求,仅有“夏日朦胧”这四个字,别的任何想法统统没有。

    她找的一些参加和提出的一些想法,以及试图挖掘出他的兴趣点,通通无效。

    对于一个乙方来说,最让人头疼的甲方——不是提的需求过多,就是没有任何想法,不清楚自己想要的点是什么。

    只是傅正谦,怎么看也不像是会不清楚自己需求的人。

    要不是五十万实在太多,要不是对方的态度实在友善与真诚,她就是赔六十万,也要甩手不干了。

    今天她打起十二分精神,誓要从他嘴里撬出有效方向和关键信息。

    看完图样后,二人来来回回拉扯了将近一个小时,落在隔音地毯上的日光偏移了几分。

    林诗清手上的图纸写写画画,已经是满纸红笔痕迹。

    忽然间,她停下手中的笔,缓缓地抬头看他,像是洞悉一切般,露出一个十分温和的笑容。

    “看来,那是一个十分朦胧、明亮、温暖,又难以忘怀的夏日。

    因为脑海中的画面太过美好,不知道该怎么向别人形容,但又想要具象化收藏起来。

    当描述起来时,才会显得这么笨拙与迫切。”

    傅正谦被她说得心脏仿佛漏拍了一下,捏着纸张一角的大拇指和食指骤然用力,页角被捏弯。

    他挪开与她对视的目光,仿佛落荒而逃那般看向图纸,“昂……嗯,劳烦费心了。”

    不是不知道该怎么向她形容,只是怕被发现,他那幽暗如深海的隐秘情愫。

    很快,他就恢复了平静。

    因为她怎么可能会发现呢,都已经把他忘得一干二净了。

    林诗清不知他内心想法,只感慨地点了下头,“不会。这是我该做的。”

    她松了口气,好歹问出些有用的东西了,没白来一趟。

    既然图纸设计有新的方向,接下来可以聊最后一件事了。

    她递出最后一个文件夹,“我去了解了一下过几日要参加的那个电影节,这里是一些我整理的重点资料,还有一些在交谈中可以提到的话题和电影里的梗点,傅总有空的时候可以看看。”

    傅正谦简单地翻了翻,发现她的内容做得很细致,考虑得也非常周到,“林小姐的工作能力实在是令人惊叹,不知道有没有重返职场的想法?”

    林诗清毫不犹豫且没有任何情绪地拒绝:“没有。”

    傅正谦十分惋惜地叹了一口气,“真是可惜。”

    “不可惜。现在已经是西水巷最才华洋溢的店长了。”她轻扬着下巴,语气里还带着些许骄傲。

    傅正谦听着忍俊不禁,也知道她做下的决定,自然是有自己的道理,所以也不再劝说,只赞同地点了点头,“林小姐说的是。”

    她看着面前的人,然后慢慢笑了起来,笑容幅度越来越大,最后变成了捧腹大笑。

    从美达璨离开后,邀请她重返职场的人也不少,只是她都一一婉拒,也听了很多叹息她浪费才华的声音。

    但像傅正谦这样捧哏般地点头,赞同她自卖自夸的,还是第一回。

    傅正谦虽然没明白她为什么笑成这样,但是也受其感染,跟着笑了起来,“你笑什么呢。”

    她没回答,他似乎也不需要答案。

    回到明渚芳华的山顶别墅时,已经是落日时分。

    傅正谦换了一身舒适的家居服,坐在波光粼粼的泳池边,手边放着一杯利宾纳莫吉托,回想着往事一幕幕。

    远处是荡漾摇曳的山林,起伏重叠的城市楼宇,和一望无际的海岸线。

    如果贺临和林诗清的感情还像十年前那样纯粹热烈,他也许会就此罢手,过上陆见欢所说的那种联姻生活。

    可他们不是。

    十年的时间里,他们之间多了很多复杂的东西。

    这些东西就像是一个又一个缝隙和裂痕,让他看到了可乘之机。

    原本他以为只要见到了,相处了,熟悉了,就能放下多年的执念。

    没想到,她竟成了必不可少的唯一。

    为了拥有这个唯一,他愿意为此,付出任何代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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