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秋和白俟穿过窄门进了城内,沾了一身的灰。

    城中十分明亮,如同白昼,与大漠的黑夜遥遥相对。

    回望城街,是一片摔倒的桌椅,还有忙乱中翻倒的摊子,上面沾着厚厚一层尘土,风沙一过吹动几块腐朽的木头。

    少秋和白俟边走边观察周围的环境。

    这里似乎荒废了很久,但一些房屋上却挂着一些明亮的饰物,风吹动“吱吱呀呀”的木头,少秋透过半掩的窗户猜到里面似乎还有人居住。

    她找了很久都没有见到一个活人,一整条路都显得空空荡荡。

    她正疑惑着,背后突然传来声音。

    “你们来了?”

    少秋猛一激灵,赶紧回头,定睛一看,是个穿红衣服的男子,他发髻十分简单,只用个木簪绾了起来,气质极其温润,但少秋总感觉哪里怪怪的。

    而且他的眼睛似乎有疾,一直闭着眼微笑着,微侧着身子,在等着她和白俟说话。

    白俟也回过头,快速打量了他一眼,问道:“你是哪位星君?”

    少秋也跟着问:“是你把我们引到这里的吗?”

    那男子还是头一次听这么直白的问话,直逼他的本家,遂低头笑了起来,转身向前走着,道:“我是来接我的将军的。”

    他话音刚落,城门外传来连续的马蹄声,一女子高声喊着:“丹殊,我回来了,快给我开门吧!”

    丹殊肉眼可见地温和了下来,连发丝都带着亲和,那厚重的城门随着他的指令一点一点敞开,门外的女子正是刚刚厮杀归来的宋黎。

    她的盔甲上沾了妖兽的血,威风凛凛地坐在战马上拖着几条魇兽的尸体,每一头都有成年男子半身高,四肢肌肉鼓起,露出颈侧肚腹的致命伤,软塌塌地贴在泥土里。

    宋黎驱着马,将它们甩了进来。

    丹殊听到了动静,仰面寻找她的方向,笑问:“战利品?”

    宋黎兴致颇高,眼睛都发着光,长戟一插,大笑道:“战利品,哈哈哈哈!”

    丹殊走到她身边,向她伸出了手,乖巧地说道:“拉我。”

    这话显得他整个人都有些娇气,他也不管,只伸着手等着宋黎。

    当日风华绝代的星君几百年之后变成了娇气包,谁能想到。

    宋黎知他品性,笑了起来,弯下身子将他提上了马。

    丹殊轻轻靠在宋黎背后,气息接近于无,有些冷淡地看着少秋和白俟,柔声对宋黎说道:“该回去了。”

    宋黎热情地回答:“好,这就回了!”

    她点头向少秋和白俟问好,快马穿过街道,整座城都活跃起来,叫卖声、嬉闹声、争吵声,一个一个人形出现在少秋和白俟眼前,一瞬间呼声鼎沸,热闹非凡。

    两张鲜红的宴帖从空中飞落,落在了她和白俟手中。

    少秋摸着上面的滚金字体,心中默念道:“合家欢”。

    “大人,我们去吗?”少秋问。

    白俟将帖子收了起来,想到上面的话,说道:“去。”

    他陷入了沉思。

    “寒蝉少雨之夜,秋神于两界行使,遍观诸妖王乱象,随行人间五百年,其踪不明。”

    这一段话意味不明,他没记错的话,那一夜白小白和几个大妖打架去了,整个妖界都在担惊受怕,也是下着毛毛雨,凄苦无比。

    秋时雨。

    秋神?

    她看见了。

    她在哪里看见的?

    白俟意味不明地看了少秋一眼。

    少秋走着路突然感觉头顶一凉,一抬头就见白俟的眼睛好似发着黑光一样,吓了她一跳,小心翼翼地问道:“大人,怎么了?”

    他很直白,问道:“秋时雨在不在你身上?”

    少秋脑子飘了起来,看都不敢看白俟,磕磕绊绊地回答:“不在啊。”

    白俟背过手,哼笑出声。

    骗他?

    这小草。

    他叹口气。

    世间会有那么多巧合吗,除非是命定之人,生命中必然出现的,不然岁月不会浪费那么多时间让人遇见,又发生了一段故事,再浪费更多的时间去遗忘。

    也算有答案了,至少可以留话给白小白了。

    他倒不想弄得太明白,心会累。

    八百年前断尾,花五百年时间治理妖界,此后三百年都在与天雷纠缠,干什么需要这么长时间呢。

    人世足够落寞了,他根本不急。

    有本事就把他劈成渣渣。

    白俟道:“不在就不在吧,白小白在等她。”

    虽然白小白不给他全部的记忆,但几百年里煎熬的情感他不是体会不到。

    她成神也挺好的,比做一个普普通通的医女好,至少能保护自己。

    他站在一处府邸前,似乎是在和少秋说话,也好像是在喃喃自语,说:“到了。”

    她真的来的时候能放手吗。

    少秋不知道他在想什么,抬头一看,牌匾上三个大字——“将军府”。

    门前站着几个小厮,不停有人去门前呈递请帖,衣着打扮像是守城的士兵,成群结队地往里走。

    少秋和白俟走上前去将宴帖交给了小厮,并排迈入府中。

    府中格局不算很大,却极具西北特色,难得风沙闯不进来,费了丹殊好些心血才养起来这一片绿洲。

    士兵们相约从正门进入,坐在厅堂里高声谈论,杯酒相对。

    少秋没看见宋黎和那位星君的影子,一转头便看到角落里的宋黎正领着几个年轻男子在打井。

    少秋觉得新奇,想凑上去看看,便期待地看向白俟。

    白俟也正寻找着丹殊,他想问清楚他的目的,一回头就见少秋满眼光彩地望着自己,他顺着她刚才的方向果然找到了宋黎,道:“去玩吧。”

    少秋头也不回立刻蹦过去了,在各个缝隙里扭来扭去地看着。

    白俟找了丹殊一圈也没找到,天色渐渐暗了下来,人基本上都进了宴厅,宴上觥筹交错,还算融洽。

    丹殊是最后到的。

    来的时候还把玩着食指间的金指套。

    少秋看着面前的一盘子土十分为难,堪堪能从里面翻出几块面饼。

    是她和他们容不进去吗?

    为什么他们吃得那么高兴。

    白俟支着脑袋在一旁看着她,一见她那副苦大仇深的样子就笑了,道:“怎么还跟他们玩到一起了,你也准备吃吗?”他凑近少秋说道:“他们已经离世了,这是他们吃的……”

    少秋委委屈屈地喊上一句:“大人……”

    白俟退了回去,将锦囊丢了过来,说道:“扒扒看,里面还有什么东西,和他们交换?”

    少秋从锦囊里拿出一个果子,惊喜地看着白俟,白俟点点头,她就拿着锦囊沿着各个小桌给每一个士兵都分了。

    果子大大小小,她尽可能做到均匀,不然就多给几个。

    整个宴会厅都安静下来,看着少秋。

    白俟也在看着,他眼中含笑,探究着究竟是怎样的土地才养出来这么一棵天真无邪的草,有点搞笑,甚至让他一看见就想笑。

    宋黎从位子上起来,向少秋和白俟行礼道:“多谢。”

    诸位将士也纷纷起座,抱手道谢。

    丹殊坐在座位上神色莫名,似乎从一开始就拨弄着他手中的线。

    士兵们喝完酒便也回去了,一路上都在谈论着手里的果子,少秋发的最多的就是青枣了,天山下面的山路上枣子结得最多,她每次都摘一箩筐,把白俟的锦囊装得满满当当,没想到在这派上用场了。

    丹殊可算从他的座位上离开了,他轻易就辨别出了宋黎的方向,宋黎端着酒对白俟和少秋说道:“二位在府中住下吧,若是来得及可以多住几日。”

    白俟说道:“多谢。”

    少秋从白俟身后探出个脑袋笑了起来,宋黎将酒举到身前,说道:“他们有些十几二十几就跟着我出来打仗了,守城就守了许多年,我没能带他们回乡见亲人,老一些的还好一点,见识广一些,也不用苦熬那么长时间,年轻一辈的很久没见过这些东西了,真的很感谢二位。”

    少秋学着白俟说话:“无妨,举手之劳嘛!”

    宋黎笑道:“你们跟我来吧,我带你们去住的地方!”

    他们一行四人穿过一条回廊,到了后院。

    院中边缘有一棵花树,盈盈月光之下有一种别样的美感,白色的光晕染在花瓣上,让整个地方都有一种似梦似幻的感觉。

    少秋和白俟随着宋黎的安排进了两间居室,少秋从窗户探出头来正巧与另一边的白俟相对,少秋笑着看他,白俟伸出手让她看外面。

    花树下丹殊和宋黎还没走。

    宋黎解了战甲,穿着一身红色的里衣,头发高高竖起,与丹殊一同站着。

    “这花树倒开得漂亮。”她说。

    丹殊走到她身边,说道:“是啊,养了好久了。”

    宋黎回过头和他说话:“你不是喜欢这些吗,过两天我去大漠里找找看还有没有新奇的东西,你要是喜欢我们就还种。”

    丹殊笑道:“你还要找啊,你总给我带些奇奇怪怪的小东西回来,它们都已经跑走了。”

    宋黎也想起了满院子抓精怪的场景,笑道:“抱歉,我没有想到那些植物会跑。”

    丹殊低下头笑着,说道:“带什么都好,只要你平安回来。”

    “那当然啊!”宋黎赶紧回答,面上还有些小骄傲。

    说完便沉默了。

    方寸之内,他们依然保持着将、师之礼,宋黎仰面看着花,丹殊待在旁边听风里的声音,他们不说话,但心里又是暖的,明白的,就差那薄薄一层心间的纸了。

    宋黎感慨道:“好久没打过仗了。”

    丹殊回想道:“确实很久了。”

    一阵风吹过落下很多花瓣下来,宋黎捂着头,赶紧牵住了丹殊的手,笑道:“咱赶紧回去吧!”

    “好。”丹殊回道。

    他总是有求必应,有话必答。

    他们又穿过那条回廊,已看不见踪影了,少秋依然能听到宋黎细微的声音:“洗个澡,睡觉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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