容歌已然怒到了极致。

    她从不介意别人言她什么,却最忌别人言她阿娘。

    当年大雍灭国,阿娘一个弱女子,拼死生下她,临死前将她交给老妖婆养育她长大。

    老妖婆虽拿她当棋子,却从未亏待过她。她纵恨老妖婆,却更加清楚,老妖婆是因危长瀛才被迫威胁的她。

    算来算去,其实她是死在了危长瀛手里。

    此时更在怒头上,被他那样一叫,被迫成为他徒弟,抄三字经、论语的那点仇气,再度涌上心头。

    她一双寂冷的眸,猛然向他看去,广袖一动,一记摧心掌直奔向他胸口而去。

    危长瀛瞬时沉了眉目,挥袖间化解了那歹毒至极的摧心掌。

    容留在空中的手,微一转。隔空撩起溪水,以内力将其汇聚成龙首,向容歌踩在容霓背后的腿击去。

    躲在暗处的云晓,一身黑衣自树上飞身而来,手腕一甩,袖中白练便要缠上危长瀛脖颈。

    危长瀛微眯眸,反手打出一记天魔掌。

    云晓与容歌同练仙潇功,一旦对上天魔功一如遇上天敌。那一掌她避无可避,于空中喷出一口血雾,重重砸在溪水里。

    容歌从来恩怨分明。

    见云晓为自己被危长瀛所伤,当即拍出腰间青鸿剑,提气飞身向他而去。

    她必要宰了这黑心黑肺的狗道士不可!

    容霓因此勉强捡了一条命,被顾明月及时从水里拉了出来。

    顾明月唯恐她真死了,也顾不得讨厌她,拉着她腿,把她拖上了岸,跪倒在地开始为她渡气。

    容歌手中青鸿剑,直奔危长瀛咽喉。

    剑尖即将刺入他咽喉。

    他静静地看着她眸底的杀意。

    在剑尖即将刺穿他咽喉的一瞬,他身影忽然消失,出现在她身后。大掌提起她后衣领,另一手挥落她手中青鸿剑以后,一巴掌拍在了她臀部。

    容歌愣了……

    危长瀛罕见怔了一下。

    他把她提在半空,蹙着眉心,似想不通,自己为何做出这样的举动。

    容歌活两辈子也没被人拍过臀部。

    更何况这人还是她最恨的危长瀛,反应过来,莹白的鹅蛋脸怒染绯红,转过头骂道。

    “你个狗道士,竟敢打本殿下。本殿下一定拔光你头顶上的毛,让你做和尚去!”

    危长瀛本欲放她下来的手臂,顿在半空,面上彻底没了表情。

    容歌却是怒、恨、忿、气夹杂一起,一起涌入脑门,扬声骂道:“危静若,你就是个狗东西,放下老子,老子要和你单挑!”

    危长瀛没什么表情的脸,另一手再次抬起,拍向她臀部,隔着布料的巴掌声,声音有些沉闷。

    容歌安静了,也仅是安静一息,开始挣扎起来:“贼道士,你放开我,老子和你拼了!”

    危长瀛没放下的手,这一次灌入内力,重重地向她臀部拍下,冷声斥:“身为女子,出口成脏。身为徒弟,辱骂师长。本尊既收你为徒,必要管教好你。”

    容歌的脸彻底怒红,再无一丝莹白,内力汇聚于掌,便要向他打去。

    危长瀛再次加重气力,拍在她臀部。

    一众闻讯而来的学生,见到此番情景,皆围观两排,保持静默。

    于他们眼底,院长从来没有喜怒哀乐,淡漠疏离一如天人。可此时天人生怒,倒是多了人间烟火气。

    顾成邺见到容歌,被危长瀛提在空中打臀。眸底生了泪,却倔强不肯落下。依旧辱骂挑衅着恩父,心疼得厉害,迈前一步,便要前去拦阻。

    三皇子拉住他衣袖,低声道:“二哥糊涂了,有倒是一日为师,终身为父。既是父管女,二哥以何身份拦阻?”

    顾成邺视线不肯离开容歌,见恩父不肯停手,容歌终于落了泪,不顾三皇子劝阻,撩袍重重跪在地上,大声喊。

    “恩父,师妹有错,成邺愿代其受罚!”

    容歌已然听不到其他声音,唯有后臀的巴掌声,不停灌入耳畔。

    五月底,下了第一场春雨。

    拱桥之上,危长瀛半蹲着身,把她横放在腿上,继续打着她臀,冷着眉目,抿着唇,听着她哭骂声。

    雨下很大。

    一众学生,于心不忍,纷纷下跪。

    就连被顾明月连踩几脚,得了活命的容霓,见到拱桥上那一幕,也不禁蹙了眉。

    那是她妹妹……

    过了许久,雨幕如水泄。

    浑身湿透的容歌,终于哑着嗓子喊:“师傅,徒儿知错了,真的知错了。”

    同样浑身湿透的危长瀛,高高举起的手,手心已然泛红。听到她这话将手放下,转眸却看到跪倒一地的学生们。

    他把容歌夹在腋下,抬头看天。

    如线的雨,自穹顶而下,雨声混着少女哭声,热闹极了。

    他为天弃,不知喜怒哀乐。唯独是他养过十四日的小姑娘,仅面对她时,他才知自己还活着,还应是个人。

    可忽然,女子疯癫的言语,语无伦次,传入他耳畔。

    “仙神不忍观麒麟,唯恐心乱坠凡尘。我的儿,她迷了你父之心啊。她是妖孽。对,她是妖孽!你父心甘情愿为她而死啊!我的儿啊,你父不要江山了,他要为她而死啊!”

    他幼时喜静,将一切看在眼底,并不喜疯母,更不喜痴情之父。

    三岁时,他在长生池盘坐了大半日。

    常年不散烟雾的长生池,远远看去,云雾之中两排垂柳依依。天与地被云雾模糊了边界,只是一片混沌不清。

    他看久了,站起身,腿有些麻木。

    回过头来,他父立在云雾里,冷漠看他一眼,转身离去。

    他有个奴才,他便问奴才,他是不是要伤心?

    那奴才想要对他笑,却突然泪流满面,双膝跪地,望着他:“主子,您若委屈,哭两声,奴才看您这样心疼。”

    他蹙了眉心,可他并不觉伤心。

    他入了藏书阁,十二万册书,他看到了因果。隐约懂了,这天下是他的家,而他是下一任的家主。

    父亲并不愿他做家主,可父亲仅有他一子,家臣拿家法压父亲,父亲只得退步。

    外公送他一副舆图,他提笔为那副舆图落下了几个字,后来家没了。

    外公抓住他手问他:“瀛儿,你早预料了这一步是也不是?!你好狠的心,这是你的江山啊!”

    七岁的他,拨开了外公的手,看着外间烽烟,坚定道:“合久必分,此为天道。若我不死,天道有误。大分之势,只需二十三年便可再次大合。”

    那年他而立,当见天下大一统,被百姓搬入庙宇朝拜做圣人。

    他应成圣才归。

    危长瀛低垂了目,看着腋下哭得快要断气的小姑娘。

    容歌肿成核桃的眼,对上他沉寂的眸,下意识地讨好一笑,抽着鼻子,哑着嗓子道。

    “师傅,我都认错了,您放我下来。以后您就是我亲爹,我再不起反骨了,还不成吗?”

    危长瀛看她一眼,腋下夹着那小姑娘,向后园走去。

    容歌慌了。

    这老不死的,这是知道丢脸了,打算寻个没人的地方继续打呀!

    她手开始掏怀里的东西,打是打不过的。她下山时偷了老妖婆的化骨散,只要撒在这老不死的身上,定要他化成血水。

    做什么好人,做好人是要挨欺负的!她纪九就是个恶人,再说杀危长瀛是替天行道,天要谢她主持正义。

    危长瀛冷笑一声:“为师看你是恶性难除,打算欺师灭祖。”

    容歌手僵硬在怀里,眼眨了一下,由衷落下两行清泪,抓住他腰间玉带,撕心裂肺地喊道。

    “师傅啊师傅,阿九这次真的真的知错了,您一定要信阿九啊!”

    危长瀛低眸看她:“松手!”

    容歌摇头,噙着泪花的狐眸,很是坚决。

    她不松,老不死的不信她有悔过之心,必要再打她屁股。她不要被打屁股,所以坚决不能松手。

    危长瀛抬手:“本尊只言一次。”

    容歌望着他,哀求道:“师傅,阿九真的真的真的真的知道错了,别打了还不成吗?”

    危长瀛见她仍不知悔改,戾气登时入了眸底。

    容歌白了脸,手指上的气力一重,似乎有什么东西断了……

    大雨中,被雨水浇灌着浑身湿透的学生们,跟在两人身后,突然集体停了步。

    大雨滂沱,巍峨的宫殿,碎石道上。

    他们天人般的院长,腋下夹着自己的小徒弟。伴随着腰间玉带断裂,一条道裤,自天人般的院长腰间掉落,丝滑堆砌在脚踝。

    眼尖的看到了两条大白腿。

    男学生们下意识地摸上自己腰带。

    女学生们震惊红了脸,却是谁也不把把眼移开。

    危长瀛低眸看着容歌。

    容歌也抬眸看他。

    两人对视一眼,看他腰间以下。

    道袍很长,容歌隐约瞧见了两条白腿。

    可容歌隐约记得,他屁股更白。

    这一时,深知自己闯了大祸的容歌,再顾不得什么,在他腋下狠狠抱住他腰身,撕心裂肺地喊。

    “师傅啊,阿九可以对天发誓,阿九绝对不是故意让您在这多人面前丢人现眼的啊!”

    危长瀛面如寒铁,自后槽牙挤出得话,字字森寒:“小阿九,可真是为师的好徒弟!”

    容歌如见活阎罗,发出一声凄厉无比的惨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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