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醒了?”

    脑袋刚刚清醒,不待她寻声转动目光,裴信的脸就出现在她的视线里。

    视线里的裴信神色焦急,眼下有重重的乌青,声音带着疲惫的沙哑:“你怎么样?还难受吗?我去给你叫军医来。”

    说罢略带急切地就起身离去,刚踏出一步,就感受到方才一直握住的那只手在拉他。

    裴信回头,洛念正一错不错地盯着他,那双清亮的凤眸此刻却是有些浑浊了,眸中好像盛满了许多复杂的情绪,让人感觉瞬间跌入了一片泥潭,什么也看不清楚,找不到,还越陷越深。

    裴信再次蹲回她的榻边,柔声问:“是不是哪里不舒服?”

    洛念摇头。

    裴信继续猜测:“伤口还在疼?”

    还是摇头。

    眉头微微皱起,裴信想了想,略带试探地开口:“是肚子饿了吗?”

    洛念还想继续摇头,可是身体却先她一步作出了反应。

    洛念面色一滞,原本因梦魇而沉重的脸色瞬间被打破。脑中忽然一片空白,她尴尬地抬眼看着面前人的反应。

    裴信皱着的眉瞬间放松,瞥了眼她不争气的肚子,视线又落回她脸上。看到她的神情恢复了昏迷前的生动,裴信松了口气,弯唇笑了。

    他抬起另一只手轻轻揉了揉她的发顶,收手时顺势在她额头轻弹一下,低声笑道:“嗯,我这就去给你拿吃的。”

    洛念点头。

    裴信松手给她掖了掖被角,起身走了出去。

    洛念也是在他松手后才反应过来,他们刚刚一直是牵着手的,她甚至在人家要离开时她还把人拉住了。

    目光微微有些呆滞,洛念出神地看了看自己的手指,轻轻闭了闭眼,把脑子里疏地冒出的那些话本情节驱逐。

    她想起身,刚一发力就感觉身上伤口撕裂般的疼痛,腰上手臂上肩上腿上,哪哪儿都是伤口。

    想在伤口不撕裂的情况下起来可能有点困难,但洛念是谁啊?

    她在榻上试了几下,终于!

    她放弃了。

    也不是因为怕疼,什么伤她没受过?这点痛算什么。

    好吧,其实每次受伤时都没觉得有什么,直到清醒以后,疼的她要多后悔有多后悔,但是她就是不长记性。

    为此,她还被她的师兄酒后骂了,那言辞,不重复到一本长卷都记不完。明明平时那么呆一个人,怎么在骂她,不,酒后骂她上这么能说会道了。

    洛念当时怎么回他来着?哦对,她说正好给师兄拿来练手。

    但其实她以前很少受伤,好多伤都是裴信死后那两年受的。

    以前她练剑划了小口,师兄给的药她会先问会不会留疤,后来只会问好的快不快。

    帐帘被掀开,脚步声由远及近,思绪被抽回。

    裴信很快回来了,手上端着一碗白粥、一个小罐,还有一碗看着应该是药,很苦那种。

    他把装饭菜的托盘放置在榻边的小桌上,又俯身轻轻地将洛念扶起,顺带在她后腰放了两个软垫。随后,很自然地端起一旁的粥,舀起来吹了几下就要喂她。

    洛念这次是真的愣住了。裴信之前想要和她退婚的事情她还是记得的,现在这是?

    看她愣怔在原地,直溜溜地盯着他,裴信捏着勺子的手指微微收紧,本就有些不自在的身子绷得更紧,耳根也爬上一层绯红。

    但他仍强装镇定,面色不显,有些干巴地开口:“怎么了?”

    洛念收回视线摇了摇头,垂眸看着他手上的粥,微微皱眉忍着手上伤口的疼痛接过:“我自己来就好。”

    裴信讪讪收回手,拇指轻轻揉搓她刚刚接碗时不小心轻轻擦过的指尖,感觉像被火焰燎过。

    他神情略有些僵硬地转头看向窗外,视线却时不时悄悄落回正在努力喝粥的洛念身上。几次之后,被抓了个正着。

    手上伤口虽不至于裂开,但疼痛还是让洛念端碗有些费力,喝粥的速度也慢了很多。

    或许是重生后的这段时日过的实在滋润,哪怕曾在军营待了两年,又在练兵营训练好些时日,洛念这时候也有些想念定京城,想念丞相府,想皇宫,想那些围在她身边伺候的侍女嬷嬷。

    正想着,察觉到身边人的状态不对。可能是因为前世相处下来的了解,也可能是因为直觉,她一扭头就和某人默契的对视上了。

    正好洛念伤口疼,想把碗放下歇会儿,顺势把碗递给他,问道:“裴小将军是有什么事吗?”

    裴信自然接过碗,却没有放下,而是用勺子轻搅着,语气从容,完全没有被抓包的尴尬,“是有一些。”

    没看到想要的反应,微微有些失望。洛念敛眸细声询问,垂放在床边的手轻轻捏住了被角:“可是因为我?”

    “不全是。”他手触碰晚壁感觉粥的温度凉下来了,舀起一勺喂到她嘴边,嘴里还继续解释着,“之前考核潜入渠墨山的那批濛滋士兵已经抓齐,也审问过了,供词殿下可要过目?”

    被他说的事情分散了注意力,洛念思索着点头应下,又下意识张嘴就把送到嘴边的粥喝了,“我昏迷了多久?”

    看她把粥喝掉,裴信面色不显,但眼角眉梢却隐隐带上了丝愉悦,说话语气也轻松了不少:“不久,三天。”

    其实很久。

    这三天里,他每次守在她榻边,看着她苍白的脸色、紧闭的双眼,都好希望时间可以快一点,再快一点,让她受痛苦的时间少一些,让她早点醒过来。

    “这么久?”洛念垂眸,眼睫轻颤,她想起了昏迷前的事情,还有那个噩梦。

    她好像一瞬间忘记了疼痛,微微倾身靠向裴信,焦急道:“渠墨山的事没有那么简单,营中有人和濛滋联合起来了,我碰到他了,你——”

    话未说完就被打断,“我已经知道了。”裴信继续喂她喝粥,但洛念却心不在此,只好继续耐心哄着,“人已经审完了,当时的情况我也从和你同行的几个人那里知晓。已经在找那个家伙了,殿下不用担心。”

    洛念心绪混乱,嘴里的粥吃起来也味同嚼蜡,又喝了两口后侧头避开裴信的投喂,轻轻推开他的手,“要不还是我来帮你吧,我记得他的声音。”

    裴信垂眸看了眼被她推开的手,没有表现什么情绪,只是放下粥碗,端起一旁已经凉的差不多的药,轻轻搅了两下淡淡道:“殿下莫不是忘了?您还是个伤员。”

    手上动作顿了顿,裴信周身气压低了两分,轻咬后牙沉声道:“伤的很重那种。”

    洛念心虚地移开视线,身上的伤口经过他的提醒又叫嚣起来,痛意隐隐袭来,但她只能忍着。

    因为她敏感察觉到,裴信在这一瞬间不开心了。

    虽然这件事情是她冲动了,光想着去追人才导致伤得这么严重,但她不也是为了帮他吗?

    想想又有些委屈,洛念瘪了瘪嘴,嘀咕道:“又不是我想要受伤,还不是没办法,想快点把那个坏蛋找出来,一时心急……”

    身边的气压越来越低,洛念的声音也越来越小,到最后直接哽在喉头说不出来了。

    洛念低着头,手指逐渐蜷缩,捏着被角的指节渐渐泛白。

    她现在很怕。她怕给裴信添麻烦,怕裴信送她回京。

    裴信看着她失落的模样,怒气消了些,但看到她袖口露出的纱布一角,轻叹道:“殿下,你回京吧。”

    洛念身子颤了颤,慌忙抬头看向裴信,轻轻摇头焦急道:“我不是故意的,你别赶我走。我发誓不会擅自行动了,我可以帮你的,我不会再给你添麻烦了!所以……”

    所以……别赶我走。

    声音渐渐哽咽,洛念低下头,不想让他看见自己此刻的神情。

    裴信放下药碗,叹息一声,抬手摸上她的发顶,温声道:“殿下,你已经帮了我很多忙。我不是在赶你走,只是这里现在太危险了,你继续待在这里不安全。”

    洛念依旧低着头,声音闷闷的,“我、我可以保护我自己的……”

    话说的很没有底气,因为她身上这些伤不允许她理直气壮说出这些话。她并没有保护好自己,她也没法保证自己再遇到那样的情况可以保持理智。

    或许,她真的应该离开了。

    裴信这次很有耐心,一直软着语气劝她,“殿下,我知道你的实力在整个军营都是拔尖的。但是……”

    他把手下移,轻轻抬起洛念的脸颊,让她看着自己,认真道:“但是,我会担心。”

    眼前的姑娘眼眶泛着微红,那双凤眸也像盛了一汪清泉,泛起轻涟。

    洛念直视着他的眼睛,脑子里一片混乱。

    她现在很疑惑,裴信的态度她搞不明白了。

    说要退婚的是他,现在这般撩拨的也是他。

    也是这时才反应过来,裴信刚才一直在喂她喝粥,在她拒绝之后。

    洛念不住的想,他是不是也和我一样?是不是也喜欢我?他现在是不是已经不想退婚了。

    唇瓣轻启,想问的话语在心头反复斟酌,最后夹杂在她因为先前的委屈而有些柔软的声音里,“裴信,等我伤好以后,我们比试一下吧。如果我赢了,你让我留下,好不好?”

    她想问的话,最后还是没有问出口,直被当时从窗框溜进的微风卷走。

    或许是室内的药香迷昏了头脑,或许是喜欢的姑娘泛红的眼眶令人心软,原本打定主意的将军收回了手,将药碗旁边的整罐糖递了出去。

    那是足以缓解手中苦涩药汁的甜蜜。

    风没有卷走那句回答,而是携着它送到姑娘的耳边。他说——

    “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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