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羞真迷迷糊糊从地上爬起来,刚准备唤蒹葭来洗漱。

    突然想起,她现在是在临浦城,蒹葭已然不在身边。

    她捂着头,揉了揉太阳穴。昨天她躺下时没有卸下钗环,这导致她一起来头皮被扯得有些痛。

    房中空空荡荡,太阳光下只有孤零零的灰尘飘来飘去,不见一点裘邺的身影。

    一时间美梦醒了,偌大的房间只有空空荡荡她一个。

    她披上外袍,戴上面纱,对着镜子简单整理一下满头乌发。推开门,却见众人早已在楼下等候。

    客栈前门大开,光照在每个人身上,看着温暖又和谐。

    小兵,燕小六,裘护还有,裘邺。

    “歇息好了吗?”楼下裘邺见她,朝她和煦地笑,“歇息好了,就下来吃些东西吧。”

    不同于他前几次的笑,虚伪的,嘲讽的,隐忍的,他和煦地对她笑着。一如她所期待的一样,少年的笑容,明媚而张扬,像冲破黑夜的第一缕阳光。

    哪怕知道他这时不过是在外人面前作戏,她却总觉得这笑里是有几分真的。回想昨夜,那是他们第一次那样融洽的共处一室。

    这一路那样长,他们一路相处,这样的日子还有那样多。

    或许,他们也有朝赏春光,暮听雨眠的那一日。

    想到这云羞真心神一荡,心中的阴霾都冲散了些许,话中都带了笑意。

    “好,我马上下来。”

    只见她身形翩跹,像一只美丽的蝴蝶出现在众人眼前。

    燕小六见她下来了,跟在她的身后,招呼着小二上些蒸物糕点,又要来一叠刚煮的红糖圆子。他这一路跟着蒹葭事无巨细服侍着她,知道这位是无糖不欢的主,尤其是早餐,甜味要尤其重。临浦城的口味却是少糖多醋,这些东西要是不提前吩咐是没有的,所以他昨晚就吩店家备下。

    云羞真尝了一口,口味正好,于是开始美美地享用了自己的早餐。昨日裘邺与她说了,今日午时出城,届时父亲的人会在城门外五十里等候会合。

    想到马上见到父亲的人,或许他们有蒹葭的下落,她心中又燃起点点期待。

    端起碗喝一口红糖水,甜滋滋的。

    用完了早饭,不久邬琴就亲自拿着东西来找她了,还带上了一两的灸甘草,悄悄与她说,是验乌的时候用得上。

    两人又聊了好一会。临走时候邬琴还调笑说裘邺一副好相貌,她真是福气匪浅,恼得她羞红了脸。

    待到其余几人收好了东西,他们一行就出发了。

    云羞真看着车中的裘邺,想到邬琴刚刚的话,傻傻笑了起来,原本如花妖艳般的一张脸显出几分娇憨来。

    面对着这灼人的目光,裘邺头也不抬一下,继续翻着手里的书。少年白玉的颈脖微微向前,长长的睫毛轻轻垂下半遮眼眸,看着极为专注。

    薄薄的一卷书。只有昨晚窗边微凉的晚风知道,他早就翻来覆去地看,一遍又一遍,直至天明。

    在云府有她专门的书屋,云付命令在她看书的时候不让人侍候,她适应得很好,也喜欢一个人安安静静地看书。

    己所不欲,勿施于人。她不想在裘邺读书时打扰。

    只是她想起蒹葭,又想到父亲的人或许能带来好消息,心里就跟被指甲挠过一样,又空又痒。

    不一会,她还是没忍住掀开帘子走了出去。她憋得慌,得找人说说话转移注意力。

    见云羞真一走,裘邺眼睛终于从书卷上移开,面上仍是淡淡的。他手按在左胸,扑腾扑腾。这下他连眼中的迷茫,也是淡淡的。

    云羞真来到车外,坐在燕小六旁边。

    “燕小哥,你们是不是有什么通讯的设备?是像书文里写的一样,用鸽子?还是用信号弹?还是别的什么啊?”云羞真突然想起自己一直好奇的事。

    燕小六心中本就藏着秘密,一听云羞真这么说背挺得笔直,低头一挥鞭,马跑得快了几分。

    “什么你们?”

    “就是爹的那些下属啊,你们应该是有那些传信的方法的吧。”

    “嗯,有的。信鸽,烟雾弹,钱庄,镖局还有别的,都有。”燕小六心中暗暗松口气,眼底却漫开愧疚。

    好在云羞真对这些事一向不警觉,也没注意到燕小六的异常。

    “这么多,要是下次有信鸽能不能让我也看看。——我也想给爹传信了。”

    云羞真想到爹这几年常年在外,算起来父女俩上次见面已经过去大半年了。

    “女君想传什么?”燕小六很快调整好情绪,抬起头微笑看着她。

    “传信就是传信啊。”云羞真晃晃头,狡黠一笑,“信。一张纸,用笔蘸着墨写。昂,写就写今早我吃了六个红糖圆子,味道好极了。”

    燕小六哑然失笑,她这是在感谢自己早上为她准备早饭吗。

    “对了,还要写邬琴的事,这你记得要提醒我,不能把这茬给忘了。”

    燕小六原是觉得这个邬琴对云羞真利用居多,是想要劝说劝说自家女君的。但看今日两人执手相聊闲话的样子,却一些改观,她总是唬得女君开心了。

    “好。不过女君帮她办了事,却不要银子,放眼整个临浦城都没有比女君更良心的商户了。”燕小六冲她揶揄。

    原来昨夜一从邬琴处离开,云羞真安排燕小六找人,过几天将银两还回去。

    “我要了他们那么多东西再拿钱,那就显得太贪心了。”她美眸轻乜,明明那么一张精明的脸,说出的话却糊涂。

    “女君,五百两买一个与当地首富搭线的机会,只怕是多少人都求之不得呢。”燕小六没忍住笑出声,还是没忍住开口。

    她摸了摸脸,“贪误己身,定以至慧。就当做善事了,王母知道也会高兴的。”

    “女君心善,王母会知道的。”燕小六也一笑。

    从扬州出发的这一路云羞真都不算话多,这一个时辰却找话说个不停。

    燕小六猜到她是心中紧张,他又想起蒹葭以及昨天听见的“乌”。他面上什么都不说,心中却泛苦。

    因为就在几日前,青峰郡,他见到了阔别已久的兄长。

    那日他正依云羞真的吩咐将东西送给裘邺,却在沿路的小道上见到了燕小四。

    皇帝想要云羞真入宫,云付早就知道。他不会让自己的女儿走上这条路。

    云付商户出身,却这几年大权在握,打压贵族,各地积怨。他的权力是从皇权中分得一杯羹,现在,他还得哄着皇帝。在内有奸细,外有政敌的情况下,他只能出一个下策。

    从出发以来,燕小六在明,燕小四在暗。

    他的任务是守在云羞真身边,兄长的则是在啼夜阑的人反应过来之前掳走她,再将她藏起来。

    这次出行说是下策一点也不为过,一开始黑风寨的出现就彻底打乱了计划。

    在救回云羞真后,他就在等着云付的下一步安排,却没预料到云付的下一步安排就是亲自来青峰郡。

    所以当燕小四出现在他面前说,大司马的下一步部署需要他们立马启程去锦州。见到他尊敬的兄长,燕小六不疑有他。

    不过一路上,兄长的言行举止皆有矛盾之处。终于在某天,他决心找兄长问个清楚。

    那天他站在门外,却听见兄长在与另一人交谈。门内两人云淡风轻,一切寻常。门外的他却觉得一切都天翻地覆。

    燕小四在和黑风寨的人交谈,他早就将这一次的目的和信息和盘托出!

    他不明白,明明大司马对自己和哥哥有救命之恩,明明是哥哥教他知恩图报,为什么最后却是哥哥,背叛了云家。

    他的世界被谎言击穿,但他并没有犹豫很久。他想到了云羞真,她是一个好人,她和云付都不能是那样的下场。

    当夜他夺马出逃,不眠不休找了一天一夜,终于依照两人谈话中的蛛丝马迹找到了黑风寨。

    到了黑风寨,他只见到了火海和废墟。他一个角落一个角落找,每一个破旧的草屋都在承受火舌的侵蚀,每一个角落都灼热得没有一丝生气。

    找到到后面,双脚脱力,他甚至可以说是边爬边找,但是他还是一处不落,寻遍山上的每个角落。

    直到山边的佛堂。

    祖母信佛,在举家覆灭之时,他们最先点燃的就是木制的佛堂。

    当时他还小,才刚学会走路。炽热的温度中,兄长捂住他的嘴,指着那片火海告诉他。别哭,记住。记住这一切,永远都别忘。那时兄长的脸被半边火焰映红,眼中是滔天的恨意。

    如今残缺的佛像被烈焰笼罩,映着门外火光,面上无悲无喜,无嗔无惧。

    在门外,他听见了内厅另一个苍老的声音。

    “你想的很好,也做的很好,但这些不足以让云付完全放下戒心。”

    “那就让他不得不信。”是裘邺的声音,沉静似水,却带着一丝难以忽视的疯狂。

    两人间安静了好一会。突然,利器穿透身体的声音传来,空气中又添新鲜的血腥味。

    “哈哈哈哈,”老人嘲哳的笑像兀鹫般盘旋在寺庙的上空。

    “裘邺,你做的比我想得还要好。”

    燕小六使尽全身的力气握着刀,他想他现在一定能将两人全部杀死。

    他的心仿佛吸多了浓烟,他好像看见黑烟从自己的身体中一股一股冒出。

    他要杀人,一个伤员,一个老者,两个不忠不义之人。

    就在他准备冲进去的时候,老人的声音又传来。

    “你做的很好。拜师这么久,为师还没有送过你什么礼物,那就今日送了吧。”

    刘琏缓缓从内室走出,混浊的眼死死盯住燕小六。

    “你是燕四的弟弟。你想杀我们。”

    “对。”燕小六也死死盯着他,声音古井无波。

    “你既如此为云府卖命,我若告诉你,多年前叶氏灭门与云家有关呢。”

    他的刀掉在地上,眼中是目眦尽裂的不可置信。

    “若非如此,你兄长为何要铤而走险与我合作呢。你可想过没有,我不过一介庶民,云付乃是叱咤风云的权臣。”

    刘琏的话讲得直白极了,燕小六眼中的杀气已经消失不见,彻底变成了迷茫。

    看着眼前的云羞真还在说着云府里的几条蝶尾金鱼。燕小六心中不由悲喜交加。

    其实冷静下来后,燕小六对于刘琏的说法并不完全相信。

    可裘邺总是他带回来的,既然当下分不清敌友,不如就再观望。

    但从心底,他觉得云羞真是一个好人。一个好人,就不该和当年的叶家一样家破人亡。

    幸运的是,云羞真现在一切顺遂。

    不幸的是,这一行人都是隐瞒和欺骗,包括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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