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不堪一击
变故发生的那天和以往的每一天都并没有什么不同。小树帮忙去取油彩的时候，路过一家陶器店，看到一对陶土娃娃，顿生欣喜，想到萧燃和自己，于是买下准备之后把女孩送给萧燃，男孩自己留着。就在小树付好钱准备离开时，郑俊突然走进了店里，小树见到他开心的打着招呼，“郑画师，你怎么也来了？”
郑俊看到小树的时候，脸上却有些不自然，似是想要回避，但是既然见到了只能硬着头皮打招呼，他咧嘴笑了下回应道，“小树，你也在这，好巧啊。”
小树此时心思都在那对娃娃身上，并未留意到郑俊的不自然，她还兴奋的指着柜台上的那对还未装起来的娃娃问郑俊，“你看这对娃娃可爱吗，我第一眼看到就觉得好喜欢，我打算等萧燃回来就送给他。”
郑俊听到她的话，又看了看那对娃娃，脸上的表情更是尴尬，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给郑俊展示过娃娃之后，小树专心的将娃娃收好，边问道：“对了，萧燃回来了吗？他这几天有给你写信吗？我这几天都没有收到他的信，你知道他家里现在还好吗？家里的事情都处理好了吗？”
郑俊听到小树的问题后，尴尬的只想赶紧逃离，“额......”
小树收好娃娃，抬头一脸认真疑惑的看着郑俊，郑俊看着她的样子，无奈叹了口气，然后平静的告诉小树，“萧燃回来了，现在在家，他家里的事情算是解决了吧。”
小树听到萧燃回来的消息，兴奋不已，“啊，他终于回来了，太好了！家里没事了就太好了。那我去找他，正好我可以送他这个娃娃。”
郑俊听了，不似平时打趣一下二人，只是轻轻嗯了一声，没再多说什么，他也不知道能说些什么，他们的事情也只能他们自己解决。于是郑俊只是站在门口，看着欢欣雀跃的小树离开，无奈地摇了摇头。
萧燃是一个多月前离开的，他突然收到家书说妹妹萧淼生了重病，危在旦夕，于是他匆匆赶来和小树说明之后便立刻赶了回去。自此之后两人也来回传过几次信件，萧燃回去时妹妹已经病入膏肓，药石无灵，没过两日便与世长辞了，其中的详细情况萧燃并未说明，只是他的信件中字字透着悲伤、悔恨。小树为他的难过而难过，为这个素未蒙面的小姑娘的早逝而难过，可是面对这种遗憾悲痛，小树除了说些安慰的话，她也不知道自己能做些什么，也做不了什么。她当时听到消息的时候很想立刻赶过去陪在他身边，她甚至和班主告了假，可是萧燃只是让她在三川好好等他，他没事，等处理完家里的事情之后就回来，让她不要奔波。小树后来想想也确实觉得自己的想法有些冲动，所以也未再提，就只是静静的在三川等着他。
也正是因此，所以现在她被他回来的消息弄得过于兴奋，而忽略了郑俊刚刚言行中的种种异常。
小树将采办的东西送回戏班后，便兴冲冲的拿着娃娃就朝着萧燃郑俊的小屋跑了过去。
大门敞开着，小树便直接走了进去，她放低脚步声，还想着给屋内的人一个惊喜。萧燃正在屋中整理画卷收拾行李，他收拾的很专心，并未听到小树到来的动静。而小树站在门边看着他的动作，眼角的笑意却渐渐收敛了下去，眉头紧皱，眼神疑惑，看了片刻，终于忍不住叫住了屋里的人，“阿哥......”
萧燃听到她的声音，身子顿住了，然后缓缓直起身子，向她转过身来，只是静静的看着她，并未回应，凝眉低沉。
小树看他的反应，心里不知道为什么有些慌有些难受，她不敢去想，只得走近，走到他的身前，她努力压抑自己心中那些不安的的念头，轻轻牵起他的手，微笑着盯着他的眼睛，缓缓开口问道：“阿哥，你在做什么？为什么把这些画卷物件都打包装起来？”萧燃仍旧没有说话，眼神闪避。
小树强颜欢笑，继续问道：“阿哥，你什么时候回来的？怎么都不来告诉我一声？”
“回来几天了。”萧燃语气低沉的回了一句，却只回答了前半句。
小树将这一切看在眼里，听在耳中，不知道为什么鼻子好像有点发酸，终于她还是开口问了出来，“你要离开三川了吗？”
天地间的声音仿佛一下子都消失了，那一刻明明很短，但在当时却感到那么漫长。
萧燃也仿佛终于做好了心灵交战，重新将视线集中在了小树的脸上，“我父母给我在老家安排了一门亲事，过几天我就打算回去了。”
小树在那一刻突然体会到了书中说的如被雷劈的感觉，她想到了无数种他可能会说的话，却怎么也没有想过会是这句，回家成亲，竟然是回家成亲！她的身子不住颤了一下，又不禁往后倒退一步，她手撑住心口，努力站稳在地，努力地让自己不倒下去。又过了不知道多久，当她慢慢抬起头看向他，她的眼眶已经红了，她在努力控制自己不要落泪，现在或者只要他再说一句，那些泪水就会立刻夺眶而出，她抓住他的胳膊看着他重复他刚刚的话，一字一字地问他：“你要回家成亲？”
“嗯，家里安排了一门亲事。”萧燃不敢看她的眼睛，撇过头回答道。
“为什么？你不是有我吗？为什么他们还要给你在家安排亲事？”小树擦掉掉落的眼泪，努力平静的问出自己的问题。
小树知道他一直和家里有比较频繁的书信往来，在他离开之前的某天，小树来找他，还无意看到了他写给家里的家书，信上还提到了自己，当时小树的心里很开心，他想萧燃是真的把自己放在心上所以才会告诉父母自己的存在的吧，虽然萧燃没告诉自己这件事，但是这件事却让小树一直悬浮的心有了实感，她很开心，真的很开心。之后他也收到过家里的家书，但是他从未表现出任何不同，他们和之前一样说说笑笑，相处的很好，所以她以为他的父母也是接受她的，可是.......
“他们想让我找一个我们本地的女子，我们那里的风俗也基本都是本地通婚。”他说出的话像玩笑一样，而他自己却努力让自己和对方相信是这个理由。
小树听到这个理由，忍不住嗤笑出声，“呵，本地？所以你们那里如果不是本地通婚，是会被浸猪笼吗？”
“不是的，就是我们那儿都这样，都是找本地的。”萧燃苍白的辩解。
“嗯，我知道，知根知底嘛。”小树冷冷的替他说下去，不知是在嘲笑着谁。
“嗯对，是这个意思。”
“所以他们不喜欢我，因为我是个孤儿，无根无底，所以他们嫌弃我。”
萧燃急忙否认，“不是，没有，他们都没有见过你，哪里谈得上喜不喜欢。”
小树没有回应，只是默默看着地上。
“所以你回家并不是单纯为了看妹妹给妹妹奔丧，还有说亲？”
“没有，不是的，还没有相看，只是提了这件事，是打算这次回去后.......”萧燃没有说完。
“你不是说你喜欢三川，要留在三川吗？”
萧燃并未直接回答，“你知道的，作画这个事情，在哪里都可以，所以回去也是可以的。”接着他又似是疑问着问了句，“其实我们也没有认识多久，你为什么喜欢我？喜欢我什么？你又了解我吗？”
小树不知道萧燃是怎么说出这些话的？她抬头望向他，仿佛不认识了一样。
“其实现在断掉或许对大家而言未必是件坏事，现在分开，我们还可以做朋友，那些曾经美好的记忆我也会永远记在心里。”
“为什么喜欢一定要有一个很明确的理由？所以因为我们认识没有多久，舍弃我是对你而言最简单的一个选择，所以你选择了舍弃我。”
萧燃沉默了。
小树哭了。
小树现在的思绪非常混乱，她很想骂他，可是也真的很舍不得他，她以前看话本的时候，站在读者的角度，她可以轻松理智的看待书中渣男怨女，只愿主角早日看清，不再沉迷，可是直到自己遇到，她才知道原来在感情里保持理智是一件那么困难的事情，她没有办法站在旁观者的角度说断就断，原来当局者迷是这个意思。
小树明白一切道理，但终是舍不得，所以她卑微的又问了一句，“只是成亲，为什么不能是我？明明我们是有感情的，而你和那个女子你们甚至都没有见过，为什么不能选我？我可以和你成亲也可以为你生儿育女，为什么不能是我？而要选一个素未谋面的人，从头开始？”
萧燃听到这里，突然不耐烦了起来，语气中有稍许愤懑之意，“因为要本地的，你不是。”
“可是明明是你先来招惹我的，既然是这样，既然要本地，你为什么要先招惹我？”
“你一定要我说得那么清楚吗？因为你还不值得我为了你去抵抗我的父母。”
小树拉着他的手垂了下来，她不可置信的盯着他的眼睛，她曾经那么爱着的阿哥是怎么对她说出这么恶毒的话的，她的心抽得一下好痛。
“你知道的，我从小就不和父母在一处，相处不多，我以前对他们很冷淡，所有的事情都是我自己决定，完全不听他们的，后来他们回到老家，想要补偿我，对我好，我母亲还曾经问我要怎样才能将我这颗心捂热？可是这么多年过去了，即使我多不想承认，我其实很渴望亲情，渴望一个美满的家庭，我会好好陪伴我的孩子，教导他，至于我的妻子是谁，其实我并不在乎，有没有感情对我也根本不重要。”
小树知道他说的都是真心的，可是这样的真心好可怕。
萧燃看着眼神空洞，泪痕斑驳的小树，心中难免也是有些难受的，他最后柔声对她说，“小树，就这样吧，让我们记住那些美好，就这样吧。”
小树看着她，一瞬间所有的委屈难过不舍全部涌上心头，她抱住他嚎啕大哭，“不要不要不要......”
后来又发生了什么，她记得不是很清楚了，只是记得最后自己怎么都不愿意放开他的手，一直哭一直哭，过了很久很久，萧燃一开始劝她，后来直接不说话了，看着她哭，两个人不知道纠缠了多久，直到天黑了，小树还是在哭，口齿不清的说着不要，将自己的伤疤一道道撕开给他看，而萧燃听着最后只觉得厌烦，冷冷的问了句，“说完了吗？”
这四个字如同一盆冰水浇在小树头上，她顿时觉得寒彻入骨，嘴巴再吐不出一个字发不出一个声，眼泪也突然停了下来。
她只记得自己走出了他的屋子，而他仿佛多看一眼都不愿意，立刻就将门关了起来，小树回头看去时连一片衣角都没有看到，只有紧闭的木门。
小树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回到木锦班的，只是一进房间她就觉得异常恶心想吐，抱着个盆使劲呕吐，却什么也吐不出来，毕竟这一天她根本滴水未进。而她房间的声响也惊动了隔壁屋的燕娘，燕娘关切的跑过来敲门，问她有没有事，可是没有得到回应，于是见门没锁便径自走了进去。
燕娘看到瘫坐在地上恶心呕吐的小树时吓坏了，“小树，你怎么了？哪里不舒服吗？”
小树木木的抬头看着燕娘，“燕娘，萧燃要回家成亲了，他父母给他在老家安排了亲事，他要回去成亲了。”燕娘听后惊楞了一下，而小树的表情语气都平静的像是只是在陈述着一个事实，表情空洞的真的像是一棵树一样。
小树瘫坐在地上，吐累了。燕娘就将她扶到床上让她躺下休息，她轻柔的抚摸着小树的头，“小树，我知道你现在很难过，没关系，你可以哭可以闹，没关系。一切都会过去的，时间会冲淡一切，你现在只需要耐心多等一会，一切都会好起来的。萧燃他不值得，为他难过一场就罢了，你一定会遇到一个值得你托付终生，与你恩爱白头的人的，我们再等一会好吗？”
小树没有回应，也没有什么反应，她现在只觉得自己的大脑好像停止了运作，是空的，里面什么也没有，她什么也想不起来，她使不上一点力气，哭不出来，也没力气想，也睡不着。
一直到天光微微照进屋子，她才缓缓闭上眼睛睡了会，睡前她想起萧燃说的那些话，她在心里嘲笑道，“这样的她，难道还算不上对他喜欢吗？”可原来他们的喜欢如此不堪一击。
燕娘端着粥和小菜进屋的时候，刻意放轻脚步，可是抬头看向床上，却和小树四目相对，燕娘轻声嗔怪道：“你怎么醒了，这睡了还没一个时辰。”
小树微微摇了摇头，“不知道，就突然心一抽一抽的很痛，就醒了。”
燕娘轻叹了口气，将餐盘放到桌上，说：“那就过来喝点粥吧。”
小树慢慢的起身，走到桌边，看着燕娘替自己盛好粥放在自己面前，可是她拿起勺子翻来搅去，却怎么也吃不下去，“燕娘，我真的吃不下去。”
“那可不行，你昨天就没吃东西了，今天再不吃，你难道还想为了那个男人绝食饿死自己不成？”
“我没有......”小树小声反驳。
“你看看你，现在说话都没力气，再怎么难受也多少吃点。”燕娘语气温柔了许多，说着还拿起餐盘上另放着的一根油条，用手掰成一小块一小块，然后撒到小树的粥里搅拌均匀，“喏，你不是最爱吃粥拌油条嘛，来，多少吃点。”小树看着燕娘哄着自己喝粥的样子就像她小时候燕娘喂她吃饭时一样。
小树感激的看了眼燕娘，也终于吃进了一口粥，燕娘欣慰的笑了笑。
小树这几日很平静，也没有哭，她的大脑真的像是空了一样，她每天就坐在那里，什么也没想，什么也想不了。
后来有一天，班主突然找到她，语重心长的跟她说：“小树，三川这边的演出都结束了，我们打算走了，我知道我之前答应你今后你可以自行选择去路，当然，这个承诺依旧有效，你今后还是可以自行选择去留，只是现在你还想和我们一起去别的地方看看吗？”
在萧燃回老家的那段时间，小树想了很多，她找了班主，表示自己想要留在三川安心写话本，不想再跟着戏班一起巡演，班主自是知道缘由，他对小树也是当成自家孩子一样，所以只是确认小树想清楚了，便就同意了。而这些她甚至都没来得及告诉萧燃。
小树感激的看着班主，“谢谢，谢谢班主，我想跟你们一起走。”
班主像个普通长辈一样慈爱的看着她，点了点头，“好，那就收拾收拾，我们过两日就离开。”
“好，我知道了，谢谢班主。”小树弓腰点头感恩看着班主离开。
要离开了，小树拿起之前在陶器店买的那对陶土娃娃出了门。她来到县衙，找到郑俊。郑俊见到小树时是有些尴尬的，他慢慢挪了过去，咧嘴对她笑了笑问道：“小树，你找我是？”
小树礼貌的对他笑了下，将手上的装着陶土娃娃的布袋递给他，平静的跟他说：“这对陶土娃娃现在对我没有意义了，本来也就是要送他的，他既要成婚了，就当是送他的新婚礼物吧，麻烦你帮我交给他，我想他现在也是不愿意见我的，麻烦你了，郑画师。”
其实小树这些日子是有对着他们发过疯的，她时而平静，时而又放不下，夜半又想不开的时候，也跑去过他们家砸过门，可是萧燃并未再给她开过门，未再见她一面。
郑俊见她这样哀怜的模样，心中不忍，开口道：“小树，其实他也很难过，你不要怪他，只是你们有缘无分，你也不要再执著了，也愿你早日遇到自己真正的幸福。”
“谢谢。”小树道谢完，欲言又止，想了想终究还是对郑俊说出了没来得及当面告知他的一些话。
“郑画师，我知道你是他最好的朋友，也是我们这段感情开始到结束全程都在的人，所以有些话我没有地方再去说，只能说给你听。很抱歉要占用下你的时间和耳朵。郑画师你知道吗？我之前很想求你帮我跟他说几句好话，让他不要舍弃我，可是燕娘拦住了我，因为他不值得，而我也知道他不值得。他这样伤害我，我真的很恨他，可是现在的我却依然爱他，甚至不知道为什么在这种情况下还是那么爱他。曾今为了他为了我们的将来我真的做了很多准备，我放下戏班，放下从小照顾我长大的这些亲人朋友，想要留在三川陪着他；然后为了挽回他我又放弃了我的自尊，明明他都已经那么厌恶我了，我却还是不断去纠缠求情只希望他不要真的舍弃我；他曾经问我为什么喜欢他，到现在我也依旧无法回答，但是我知道喜欢就是喜欢，我对他的喜欢没有半分虚假，我为了和他在一起拼尽了全力，可是就当我在为了我们的未来做准备、计划的时候，他却在接受父母安排的亲事，想着怎么和我开口抛弃我和别人成亲。郑画师我不知道一个人怎么能无耻成这个样子，将别人的真心踩在脚底□□是不是很有趣？如果在很多年后你们回忆起往事，喝酒畅谈想到我的时候，请你帮我问问他，也请你告诉他我曾经有多么爱他，而他又是如何卑劣的舍弃了我，我没有做错任何事情，我也永远不会原谅他给的这些伤害，无论他今后做多少善事，请让他记住他永远是个加害者，会有报应。而我会从现在开始忘记他，当他从未存在过，我会比以前更好更快乐的去生活。”
“郑画师，谢谢你听我发完这些牢骚，这些话你以后愿意告诉他就告诉他，不想说也可以不说，或者你把它当成一个笑话也可以，我做这一切都只是为了不让自己后悔，现在我已经做了所有我能做的事情，我没有遗憾了。这次分别之后，我想我们也不会再见了，就此祝您在画坛一帆风顺，告辞了。”
小树说完这些话，便礼貌道别离开了县衙。她为自己做好了割舍，从今日起，萧燃就从她的生命里消失了。
洱城，那棵在小树被捡到那年种下的月桂树，竟时隔十多年首次开了花。
郑俊看到小树的时候，脸上却有些不自然，似是想要回避，但是既然见到了只能硬着头皮打招呼，他咧嘴笑了下回应道，“小树，你也在这，好巧啊。”
小树此时心思都在那对娃娃身上，并未留意到郑俊的不自然，她还兴奋的指着柜台上的那对还未装起来的娃娃问郑俊，“你看这对娃娃可爱吗，我第一眼看到就觉得好喜欢，我打算等萧燃回来就送给他。”
郑俊听到她的话，又看了看那对娃娃，脸上的表情更是尴尬，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给郑俊展示过娃娃之后，小树专心的将娃娃收好，边问道：“对了，萧燃回来了吗？他这几天有给你写信吗？我这几天都没有收到他的信，你知道他家里现在还好吗？家里的事情都处理好了吗？”
郑俊听到小树的问题后，尴尬的只想赶紧逃离，“额......”
小树收好娃娃，抬头一脸认真疑惑的看着郑俊，郑俊看着她的样子，无奈叹了口气，然后平静的告诉小树，“萧燃回来了，现在在家，他家里的事情算是解决了吧。”
小树听到萧燃回来的消息，兴奋不已，“啊，他终于回来了，太好了！家里没事了就太好了。那我去找他，正好我可以送他这个娃娃。”
郑俊听了，不似平时打趣一下二人，只是轻轻嗯了一声，没再多说什么，他也不知道能说些什么，他们的事情也只能他们自己解决。于是郑俊只是站在门口，看着欢欣雀跃的小树离开，无奈地摇了摇头。
萧燃是一个多月前离开的，他突然收到家书说妹妹萧淼生了重病，危在旦夕，于是他匆匆赶来和小树说明之后便立刻赶了回去。自此之后两人也来回传过几次信件，萧燃回去时妹妹已经病入膏肓，药石无灵，没过两日便与世长辞了，其中的详细情况萧燃并未说明，只是他的信件中字字透着悲伤、悔恨。小树为他的难过而难过，为这个素未蒙面的小姑娘的早逝而难过，可是面对这种遗憾悲痛，小树除了说些安慰的话，她也不知道自己能做些什么，也做不了什么。她当时听到消息的时候很想立刻赶过去陪在他身边，她甚至和班主告了假，可是萧燃只是让她在三川好好等他，他没事，等处理完家里的事情之后就回来，让她不要奔波。小树后来想想也确实觉得自己的想法有些冲动，所以也未再提，就只是静静的在三川等着他。
也正是因此，所以现在她被他回来的消息弄得过于兴奋，而忽略了郑俊刚刚言行中的种种异常。
小树将采办的东西送回戏班后，便兴冲冲的拿着娃娃就朝着萧燃郑俊的小屋跑了过去。
大门敞开着，小树便直接走了进去，她放低脚步声，还想着给屋内的人一个惊喜。萧燃正在屋中整理画卷收拾行李，他收拾的很专心，并未听到小树到来的动静。而小树站在门边看着他的动作，眼角的笑意却渐渐收敛了下去，眉头紧皱，眼神疑惑，看了片刻，终于忍不住叫住了屋里的人，“阿哥......”
萧燃听到她的声音，身子顿住了，然后缓缓直起身子，向她转过身来，只是静静的看着她，并未回应，凝眉低沉。
小树看他的反应，心里不知道为什么有些慌有些难受，她不敢去想，只得走近，走到他的身前，她努力压抑自己心中那些不安的的念头，轻轻牵起他的手，微笑着盯着他的眼睛，缓缓开口问道：“阿哥，你在做什么？为什么把这些画卷物件都打包装起来？”萧燃仍旧没有说话，眼神闪避。
小树强颜欢笑，继续问道：“阿哥，你什么时候回来的？怎么都不来告诉我一声？”
“回来几天了。”萧燃语气低沉的回了一句，却只回答了前半句。
小树将这一切看在眼里，听在耳中，不知道为什么鼻子好像有点发酸，终于她还是开口问了出来，“你要离开三川了吗？”
天地间的声音仿佛一下子都消失了，那一刻明明很短，但在当时却感到那么漫长。
萧燃也仿佛终于做好了心灵交战，重新将视线集中在了小树的脸上，“我父母给我在老家安排了一门亲事，过几天我就打算回去了。”
小树在那一刻突然体会到了书中说的如被雷劈的感觉，她想到了无数种他可能会说的话，却怎么也没有想过会是这句，回家成亲，竟然是回家成亲！她的身子不住颤了一下，又不禁往后倒退一步，她手撑住心口，努力站稳在地，努力地让自己不倒下去。又过了不知道多久，当她慢慢抬起头看向他，她的眼眶已经红了，她在努力控制自己不要落泪，现在或者只要他再说一句，那些泪水就会立刻夺眶而出，她抓住他的胳膊看着他重复他刚刚的话，一字一字地问他：“你要回家成亲？”
“嗯，家里安排了一门亲事。”萧燃不敢看她的眼睛，撇过头回答道。
“为什么？你不是有我吗？为什么他们还要给你在家安排亲事？”小树擦掉掉落的眼泪，努力平静的问出自己的问题。
小树知道他一直和家里有比较频繁的书信往来，在他离开之前的某天，小树来找他，还无意看到了他写给家里的家书，信上还提到了自己，当时小树的心里很开心，他想萧燃是真的把自己放在心上所以才会告诉父母自己的存在的吧，虽然萧燃没告诉自己这件事，但是这件事却让小树一直悬浮的心有了实感，她很开心，真的很开心。之后他也收到过家里的家书，但是他从未表现出任何不同，他们和之前一样说说笑笑，相处的很好，所以她以为他的父母也是接受她的，可是.......
“他们想让我找一个我们本地的女子，我们那里的风俗也基本都是本地通婚。”他说出的话像玩笑一样，而他自己却努力让自己和对方相信是这个理由。
小树听到这个理由，忍不住嗤笑出声，“呵，本地？所以你们那里如果不是本地通婚，是会被浸猪笼吗？”
“不是的，就是我们那儿都这样，都是找本地的。”萧燃苍白的辩解。
“嗯，我知道，知根知底嘛。”小树冷冷的替他说下去，不知是在嘲笑着谁。
“嗯对，是这个意思。”
“所以他们不喜欢我，因为我是个孤儿，无根无底，所以他们嫌弃我。”
萧燃急忙否认，“不是，没有，他们都没有见过你，哪里谈得上喜不喜欢。”
小树没有回应，只是默默看着地上。
“所以你回家并不是单纯为了看妹妹给妹妹奔丧，还有说亲？”
“没有，不是的，还没有相看，只是提了这件事，是打算这次回去后.......”萧燃没有说完。
“你不是说你喜欢三川，要留在三川吗？”
萧燃并未直接回答，“你知道的，作画这个事情，在哪里都可以，所以回去也是可以的。”接着他又似是疑问着问了句，“其实我们也没有认识多久，你为什么喜欢我？喜欢我什么？你又了解我吗？”
小树不知道萧燃是怎么说出这些话的？她抬头望向他，仿佛不认识了一样。
“其实现在断掉或许对大家而言未必是件坏事，现在分开，我们还可以做朋友，那些曾经美好的记忆我也会永远记在心里。”
“为什么喜欢一定要有一个很明确的理由？所以因为我们认识没有多久，舍弃我是对你而言最简单的一个选择，所以你选择了舍弃我。”
萧燃沉默了。
小树哭了。
小树现在的思绪非常混乱，她很想骂他，可是也真的很舍不得他，她以前看话本的时候，站在读者的角度，她可以轻松理智的看待书中渣男怨女，只愿主角早日看清，不再沉迷，可是直到自己遇到，她才知道原来在感情里保持理智是一件那么困难的事情，她没有办法站在旁观者的角度说断就断，原来当局者迷是这个意思。
小树明白一切道理，但终是舍不得，所以她卑微的又问了一句，“只是成亲，为什么不能是我？明明我们是有感情的，而你和那个女子你们甚至都没有见过，为什么不能选我？我可以和你成亲也可以为你生儿育女，为什么不能是我？而要选一个素未谋面的人，从头开始？”
萧燃听到这里，突然不耐烦了起来，语气中有稍许愤懑之意，“因为要本地的，你不是。”
“可是明明是你先来招惹我的，既然是这样，既然要本地，你为什么要先招惹我？”
“你一定要我说得那么清楚吗？因为你还不值得我为了你去抵抗我的父母。”
小树拉着他的手垂了下来，她不可置信的盯着他的眼睛，她曾经那么爱着的阿哥是怎么对她说出这么恶毒的话的，她的心抽得一下好痛。
“你知道的，我从小就不和父母在一处，相处不多，我以前对他们很冷淡，所有的事情都是我自己决定，完全不听他们的，后来他们回到老家，想要补偿我，对我好，我母亲还曾经问我要怎样才能将我这颗心捂热？可是这么多年过去了，即使我多不想承认，我其实很渴望亲情，渴望一个美满的家庭，我会好好陪伴我的孩子，教导他，至于我的妻子是谁，其实我并不在乎，有没有感情对我也根本不重要。”
小树知道他说的都是真心的，可是这样的真心好可怕。
萧燃看着眼神空洞，泪痕斑驳的小树，心中难免也是有些难受的，他最后柔声对她说，“小树，就这样吧，让我们记住那些美好，就这样吧。”
小树看着她，一瞬间所有的委屈难过不舍全部涌上心头，她抱住他嚎啕大哭，“不要不要不要......”
后来又发生了什么，她记得不是很清楚了，只是记得最后自己怎么都不愿意放开他的手，一直哭一直哭，过了很久很久，萧燃一开始劝她，后来直接不说话了，看着她哭，两个人不知道纠缠了多久，直到天黑了，小树还是在哭，口齿不清的说着不要，将自己的伤疤一道道撕开给他看，而萧燃听着最后只觉得厌烦，冷冷的问了句，“说完了吗？”
这四个字如同一盆冰水浇在小树头上，她顿时觉得寒彻入骨，嘴巴再吐不出一个字发不出一个声，眼泪也突然停了下来。
她只记得自己走出了他的屋子，而他仿佛多看一眼都不愿意，立刻就将门关了起来，小树回头看去时连一片衣角都没有看到，只有紧闭的木门。
小树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回到木锦班的，只是一进房间她就觉得异常恶心想吐，抱着个盆使劲呕吐，却什么也吐不出来，毕竟这一天她根本滴水未进。而她房间的声响也惊动了隔壁屋的燕娘，燕娘关切的跑过来敲门，问她有没有事，可是没有得到回应，于是见门没锁便径自走了进去。
燕娘看到瘫坐在地上恶心呕吐的小树时吓坏了，“小树，你怎么了？哪里不舒服吗？”
小树木木的抬头看着燕娘，“燕娘，萧燃要回家成亲了，他父母给他在老家安排了亲事，他要回去成亲了。”燕娘听后惊楞了一下，而小树的表情语气都平静的像是只是在陈述着一个事实，表情空洞的真的像是一棵树一样。
小树瘫坐在地上，吐累了。燕娘就将她扶到床上让她躺下休息，她轻柔的抚摸着小树的头，“小树，我知道你现在很难过，没关系，你可以哭可以闹，没关系。一切都会过去的，时间会冲淡一切，你现在只需要耐心多等一会，一切都会好起来的。萧燃他不值得，为他难过一场就罢了，你一定会遇到一个值得你托付终生，与你恩爱白头的人的，我们再等一会好吗？”
小树没有回应，也没有什么反应，她现在只觉得自己的大脑好像停止了运作，是空的，里面什么也没有，她什么也想不起来，她使不上一点力气，哭不出来，也没力气想，也睡不着。
一直到天光微微照进屋子，她才缓缓闭上眼睛睡了会，睡前她想起萧燃说的那些话，她在心里嘲笑道，“这样的她，难道还算不上对他喜欢吗？”可原来他们的喜欢如此不堪一击。
燕娘端着粥和小菜进屋的时候，刻意放轻脚步，可是抬头看向床上，却和小树四目相对，燕娘轻声嗔怪道：“你怎么醒了，这睡了还没一个时辰。”
小树微微摇了摇头，“不知道，就突然心一抽一抽的很痛，就醒了。”
燕娘轻叹了口气，将餐盘放到桌上，说：“那就过来喝点粥吧。”
小树慢慢的起身，走到桌边，看着燕娘替自己盛好粥放在自己面前，可是她拿起勺子翻来搅去，却怎么也吃不下去，“燕娘，我真的吃不下去。”
“那可不行，你昨天就没吃东西了，今天再不吃，你难道还想为了那个男人绝食饿死自己不成？”
“我没有......”小树小声反驳。
“你看看你，现在说话都没力气，再怎么难受也多少吃点。”燕娘语气温柔了许多，说着还拿起餐盘上另放着的一根油条，用手掰成一小块一小块，然后撒到小树的粥里搅拌均匀，“喏，你不是最爱吃粥拌油条嘛，来，多少吃点。”小树看着燕娘哄着自己喝粥的样子就像她小时候燕娘喂她吃饭时一样。
小树感激的看了眼燕娘，也终于吃进了一口粥，燕娘欣慰的笑了笑。
小树这几日很平静，也没有哭，她的大脑真的像是空了一样，她每天就坐在那里，什么也没想，什么也想不了。
后来有一天，班主突然找到她，语重心长的跟她说：“小树，三川这边的演出都结束了，我们打算走了，我知道我之前答应你今后你可以自行选择去路，当然，这个承诺依旧有效，你今后还是可以自行选择去留，只是现在你还想和我们一起去别的地方看看吗？”
在萧燃回老家的那段时间，小树想了很多，她找了班主，表示自己想要留在三川安心写话本，不想再跟着戏班一起巡演，班主自是知道缘由，他对小树也是当成自家孩子一样，所以只是确认小树想清楚了，便就同意了。而这些她甚至都没来得及告诉萧燃。
小树感激的看着班主，“谢谢，谢谢班主，我想跟你们一起走。”
班主像个普通长辈一样慈爱的看着她，点了点头，“好，那就收拾收拾，我们过两日就离开。”
“好，我知道了，谢谢班主。”小树弓腰点头感恩看着班主离开。
要离开了，小树拿起之前在陶器店买的那对陶土娃娃出了门。她来到县衙，找到郑俊。郑俊见到小树时是有些尴尬的，他慢慢挪了过去，咧嘴对她笑了笑问道：“小树，你找我是？”
小树礼貌的对他笑了下，将手上的装着陶土娃娃的布袋递给他，平静的跟他说：“这对陶土娃娃现在对我没有意义了，本来也就是要送他的，他既要成婚了，就当是送他的新婚礼物吧，麻烦你帮我交给他，我想他现在也是不愿意见我的，麻烦你了，郑画师。”
其实小树这些日子是有对着他们发过疯的，她时而平静，时而又放不下，夜半又想不开的时候，也跑去过他们家砸过门，可是萧燃并未再给她开过门，未再见她一面。
郑俊见她这样哀怜的模样，心中不忍，开口道：“小树，其实他也很难过，你不要怪他，只是你们有缘无分，你也不要再执著了，也愿你早日遇到自己真正的幸福。”
“谢谢。”小树道谢完，欲言又止，想了想终究还是对郑俊说出了没来得及当面告知他的一些话。
“郑画师，我知道你是他最好的朋友，也是我们这段感情开始到结束全程都在的人，所以有些话我没有地方再去说，只能说给你听。很抱歉要占用下你的时间和耳朵。郑画师你知道吗？我之前很想求你帮我跟他说几句好话，让他不要舍弃我，可是燕娘拦住了我，因为他不值得，而我也知道他不值得。他这样伤害我，我真的很恨他，可是现在的我却依然爱他，甚至不知道为什么在这种情况下还是那么爱他。曾今为了他为了我们的将来我真的做了很多准备，我放下戏班，放下从小照顾我长大的这些亲人朋友，想要留在三川陪着他；然后为了挽回他我又放弃了我的自尊，明明他都已经那么厌恶我了，我却还是不断去纠缠求情只希望他不要真的舍弃我；他曾经问我为什么喜欢他，到现在我也依旧无法回答，但是我知道喜欢就是喜欢，我对他的喜欢没有半分虚假，我为了和他在一起拼尽了全力，可是就当我在为了我们的未来做准备、计划的时候，他却在接受父母安排的亲事，想着怎么和我开口抛弃我和别人成亲。郑画师我不知道一个人怎么能无耻成这个样子，将别人的真心踩在脚底□□是不是很有趣？如果在很多年后你们回忆起往事，喝酒畅谈想到我的时候，请你帮我问问他，也请你告诉他我曾经有多么爱他，而他又是如何卑劣的舍弃了我，我没有做错任何事情，我也永远不会原谅他给的这些伤害，无论他今后做多少善事，请让他记住他永远是个加害者，会有报应。而我会从现在开始忘记他，当他从未存在过，我会比以前更好更快乐的去生活。”
“郑画师，谢谢你听我发完这些牢骚，这些话你以后愿意告诉他就告诉他，不想说也可以不说，或者你把它当成一个笑话也可以，我做这一切都只是为了不让自己后悔，现在我已经做了所有我能做的事情，我没有遗憾了。这次分别之后，我想我们也不会再见了，就此祝您在画坛一帆风顺，告辞了。”
小树说完这些话，便礼貌道别离开了县衙。她为自己做好了割舍，从今日起，萧燃就从她的生命里消失了。
洱城，那棵在小树被捡到那年种下的月桂树，竟时隔十多年首次开了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