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风整整持续了三天三夜,在莫辞觉得自己的耳朵里被狂风塞满了咆哮和尘土的时候,风神终于收敛了它的威压。

    风变小了。

    莫辞小心翼翼地把帐篷掀开一角朝外面看去,灶房里乱糟糟的,已经看不出之前的模样,满地都是杂物,本土雌性们坐在杂物堆里,互相安慰着,看起来憔悴又狼狈。

    艾丽的情况稍好一点,她的帐篷出自莫辞的设计,没有被吹散,她也有些无精打采的,没什么活力的样子,但不像其他雌性那样蓬头垢面。

    有伊恩、帐篷和毛线帽的三重保护,莫辞现在是整个部落里最干净整洁的雌性。

    从帐篷里出来之后,莫辞立刻敏锐地察觉到,天变暖了。

    风刮得太大,不仅让人心里惶恐不安,也降低了对气温的敏感程度。大风天里,人的体感温度往往会比实际温度低上许多,等到风渐渐停下,被几层厚厚的兽皮衣包裹的莫辞竟然觉得有些热了。

    山洞里的气温很可能已经在零度以上了。

    莫辞惊讶于气温回升的速度,她站在灶房的入口,探头探脑地往外瞅。

    山洞里的兽人们竟然都跪在地上!

    领头的应该就是族长,艾丽的父亲,艾伯。艾伯和大部分豹族部落的兽人一样,高鼻深目,骨骼轮廓清晰,长着深棕色的头发和眼睛,久晒后的麦色皮肤因为年老而有了些沧桑的纹路,显得整个人有些严肃。

    艾伯以额头触底,口中喃喃说着什么,兽人的发音古怪而快速,声音时高时低,似乎有某种奇怪的韵律节拍,莫辞全神贯注地去听也不能完全分辨出艾伯究竟在说些什么。

    在大量陌生的词语中,她只能分辨出“风”“神明”“感谢”等这样零散的词汇,无法连接成完整的句子。

    伊恩弯下腰,在莫辞耳边轻声道:“族长在歌颂风神。感谢仁慈的风神没有收走部落里的雌性,豹族部落会在雨季结束后为风神献上丰盛的贡品。”

    不是在事情发生之前求神拜佛祈祷远离灾难,而是在灾难结束之后,视部落的损失程度来为神明呈上贡品,兽人部落的信仰也与莫辞所熟悉的流程如此不同。

    艾伯的声音越来越大,节奏感也越来越强,在他身后,几十名豹族兽人都跟着他一起高声吟唱赞颂,嘹亮的声音在山洞里回响,直穿云霄,似要让天空中的神明一听究竟。

    莫辞被这古朴而宏大的赞美仪式触动,兽人们的歌声简单而野性,最原始的生命力在古拙的歌声中蓬勃迸发,她的呼吸随着歌声的节拍不自觉地发紧,甚至为了眼前这一幕而心生敬畏。

    莫辞悄悄伸手,握住伊恩垂在身侧的手掌,那只温暖的大手立刻回握了她。

    小雌性睁着圆溜溜的眼睛,满怀天真地问:“伊恩,你为什么不跟他们一起唱歌?”

    握着莫辞的手掌有一瞬间僵硬,在那只手犹豫要不要松开的时候,莫辞紧紧地握了上去。

    伊恩英俊的侧脸微微绷紧,神态因此显得有些肃杀,莫辞却觉得兽人青年只是在紧张罢了。不知不觉中,她已经这么了解他了。

    伊恩抿了抿嘴唇,低声道:“唱歌赞美神,为神呈上贡品,都是部落里最神圣的事情。被兽神诅咒的兽人,没有资格参与。”

    莫辞皱眉,她察觉到伊恩的情绪是很罕见的低落。她不知道该如何哄他开心,便更紧地握住他的手,以此来表示自己愿意站在他这一边。

    伊恩牵起莫辞,退开几步,远离了兽人们高声歌唱的场景,“走,我们去外面看看。”

    莫辞心里还在惦记兽人们的赞歌,没有注意到山洞里的光线比之前更加昏暗,她天真地以为以为大风过后,气温明显回升,天气也会变得晴朗,跟着伊恩走到山洞口就想一脚迈出去好好感受春天,被伊恩一把拽住。

    莫辞被天空中的异象吓了一跳。

    既没有烈日当空,也没有黑云压境,天空中悬挂着一团团灰蓝色的球状物体,像一颗颗倒挂在空中的灰蓝色鸡蛋,更像是某种生物的卵巢裸露在空中,密密麻麻,堆积排列,令人抬头一看就觉得毛骨悚然。

    云压得很低,似乎每一团就是一个不堪重负的大水球,随时都有可能在他们头顶崩裂,从炸开的水球中诞生出异形的怪兽。

    缓慢移动的云团就像一群霸占了天空的诡异巨卵,在他们的头顶蠕动着,爬行着。

    莫辞头皮发麻,一开口声音都有些发颤:“伊恩,这……这是怎么了?”

    伊恩和莫辞一起望着天空,眸光沉沉:“雨季来了。”

    几乎就在他话音落下的同时,一声清脆又剧烈的雷声在天空中炸开,莫辞揉着耳朵还没从震耳欲聋的巨响中缓过来,双脚一轻已经被伊恩抱了起来。

    兽人青年抱着莫辞奔跑在山洞中,身子微微弓起,矫健地跃过刚刚唱完赞歌的兽人们,几个大跨步的起落之后,就带着莫辞回到了属于自己的小山洞里。

    在莫辞已经看不到的山洞外面,无数颗雨水炸弹在空中炸开,被过量的雨水撑到极限的云卵全部化作水龙头在一瞬间拧开,云顶坍塌之后产生大量下沉气流,大雨被狂风卷着从天空拍向大地,仿佛一个巨大的瀑布从天空直接倾倒下来。

    豹族部落群居的天然山洞有各种小缝隙,外面瓢泼大雨,山洞里也很快就出现了处处水帘洞,连雌性们一直住着的灶房也不例外。

    烧柴取暖时,天然缝隙的存在可以避免山洞里缺氧窒息,到了雨季,这些缝隙就成了新的灾难。

    才从风灾中恢复平静的兽人们很快又乱作一团,忙着接回灶房里的雌性,忙着抢救自己小山洞里的东西免得被雨水淋湿。

    这时候,兽人们选择山洞的能力就突然暴露了出来。

    天然的山洞难免有些缝隙,伊恩的山洞虽然不大,但内里方正规整,地面一层碎石,几乎没有嶙峋之处,除此之外,这间小山洞最好的地方在于,完全没有一丝缝隙,完全挡住了外界把天地渲染为一体的倾盆大雨。

    布鲁住的山洞宽阔,年轻的独居兽人不缺气力和勇气,在热季用多余的猎物与人交换,攒下不少家当,只是没什么整理的天赋,把挺大的一间山洞塞得又满又乱。

    而他的山洞不像伊恩与莫辞的那间完美封闭,有两道小缝隙。雪季时,缝隙被厚实的积雪堵住封死,如今天气变暖,积雪融化,融雪从缝隙里滴滴答答地往下渗漏,粗心的兽人没有察觉。等到大雨来临,布鲁才发现自己的家当宝贝都被泡得精湿,山洞也变得水淋淋的,外面大雨,里面小雨。

    艾丽家,也就是族长艾伯家的山洞也很宽敞,但显然一族之长比布鲁这种稚嫩的小年轻靠谱得多。艾丽家的山洞只在入口处有一道小小的裂缝,雨水滴答下来形成一道天然的雨帘,不仅不影响居住,反而给简陋的山洞添了几分朦胧的美观。

    气温回升的很快,莫辞不再觉得天寒地冻,寸步难行了,就坐在自家山洞的洞口,饶有兴致地观察着山洞里的兽人们。

    大多数年长的兽人,或者说,已经成家立业的兽人们,选择的山洞都比较封闭,哪怕狭窄些或形状不规整,也能让家人在雨季也有栖身之所。而年轻的兽人则都像布鲁一样,他们根本不在乎有没有缝隙,只在乎山洞够不够大,睡着是否平整,于是雨季一来,全都被浇成了落汤鸡。

    兽人们不像雌性,在雪季也能得到部落分配的充足食物。部落配给兽人们的食物大多只能够他们吃个半饱,年轻兽人的胃口尤其大,有些只能将将够糊口,不至于被饿死,一整个雪季下来,他们看起来比寒季时都瘦了不少,一个个营养不良似的,瘦骨嶙峋,脸色发黄,再被雨水浇湿了头发和兽皮,看起来可怜兮兮的。

    莫辞初时还觉得这些豹族兽人们宛如被淋湿的大猫一样,看起来可怜又有趣,大雨连下了几天之后,她就没有心思再关注他们了。

    雨实在太大,昼夜不歇,片刻不停,在无数个天然缝隙持续不断的滴漏中,山洞里也汇聚出了大大小小的水洼。莫辞发现兽人们其实很聪明,豹族兽人住的山洞里高外低,雨水跟随地势而走,顺流而下往山洞外淌出,只要没有形成淹没整座山的洪水,兽人们住的山洞就没有被淹水的风险。

    但是持续的大雨让整座山洞里的湿度不断攀升,积聚的水洼变成了成片的水塘,水塘又变成了水流,最后在山洞里形成数条小溪往洞外流去。

    空气变得饱含水分,到处都是湿淋淋的,莫辞的兽皮衣兽皮裙没有一件是干爽的,即使摊开晾在石板上,也会兜起大一滩水,即使悬空晾在半空,兽皮上也会聚出湿漉漉的水珠。

    湿度实在太大了,似乎随手抓一把空气在手里,都能拧出水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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