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然一大早就和笑云吵了起来。起因是,早饭时,笑云向天然和杭杭抱怨,说她老妈在得知她最近和男朋友分手后,给她在老家相中了一个门当户对的男青年,催着她项目结束后立刻回家相亲。

    天然当时在喝酸奶,心不在焉地说了句:“你妈这是给你找接盘侠呀。”哪知笑云听后当场发飙,拍着桌子骂她不会说话。

    天然被她的突然发作吓了一跳,手中的酸奶碗差点打翻。她没好气地回了一句 “你发什么神经?”两人便吵了起来。可恶的是,杭杭和笑云关系好,帮着她说话,天然一打二,被打得落花流水,气呼呼地跑去找帮手。

    杜肯正独自在客栈三楼的空房间里写毛笔字,这是下一场戏要用的道具。天然站在他旁边噼里啪啦地讲述早上的战争:“莫名其妙!聊天不就应该随心所欲、畅所欲言嘛,怎么就冒犯她了?这也被冒犯那也被冒犯,这也不能说那也不能说,她干脆把不能说的话拉个清单好了,说不定比四书五经还长呢!与其活得这么小心翼翼的,不如大家都简单一点,既然人是不可能避免被其他人冒犯的,那你冒犯我,我不生气;我冒犯你,你不生气,这不也是一种公平吗?她有次说演员都是戏子,我听到了我也没生气呀!”

    她自顾自地抱怨了一通,杜书法家却像是什么都没听到一样,专心致志地写自己的字。天然气了,想打他,又怕碰到他写字的手,只好把力气加在语气上,质问他:“别人跟你说话呢,你怎么不理人呀!”

    杜肯写完最后一笔,把写满了字的纸放到一边,重新铺上一张白纸,然后叫天然:“过来,帮我写字。”

    天然气道:“我不会!”

    杜肯把她圈过来,握着她的手:“我教你。”

    他手把手地带着她写了一个忍,问:“怎么样?”

    天然低头看了看,在忍上画了一个叉:“我忍不住!”

    他摇头叹气,又带着她写了一个静,问:“怎么样?”

    天然又在静上画了一个叉:“我静不下来!”

    他想了想,第三次提笔,先是写了一个我,然后写了一个爱。天然这下老实了,只是有些不好意思,嗔怪道:“你不会要写我爱你吧,好俗!”

    “别说话,写字要安静。”

    他果然没写你,而是一横、两横、一撇、一捺,写下一个天。

    天然知道了他要写什么,把笔一丢,一扭身子钻进他怀里,抱着他哼哼唧唧。

    这次轮到杜肯害羞了,可他越是害羞,越是一板一眼地教训她:“别撒娇,好好写字。”

    “我不写了,你写吧。这个字我不能写,我写了不就成自恋了嘛!”

    “你本来就自恋。”

    “还不都怪你,是你说的,两个人的观念要保持一致。因为你爱我,所以我才要爱我的,都是跟你学的。”

    杜肯笑道:“别的没学会,就学会狡辩了。”

    “这也是跟你学的,坏毛病全是跟你学的。”

    杜肯把字写好,把纸拿给她,说:“徒弟听话,与人争吵是伤人伤己的傻事,你以后要谨遵为师的教诲,少做傻事!”

    “又不是我要跟她吵的,是她要跟我吵的。”

    “她要跟你吵你就跟她吵,你傻么,被别人牵着鼻子走?”

    “切,你才傻。”天然不想听他讲道理,拿着字走到一边认真欣赏。

    杜肯却不依不饶,走到她面前追着说:“你和笑云都不是那种喜欢兴风作浪的人,你们两发生矛盾,必定是中间有什么误会。你耐心一点,把话说清楚,把误会解开,问题不就解决了?何必要吵架,吵来吵去,问题没解决,还把自己气个半死,傻不傻?听到没,以后别吵架了,跟谁都别吵了。”

    天然得了他的表白,心里美滋滋的,早就不气了,只是嘴上依然傲娇道:“哼,看心情!”

    她先回宿舍把字小心收好,再回片场,路过一片小树林时,不知从哪里冲出来一个人,拦在她面前一脸痴笑着叫她老婆。

    此时路上只有他们二人,天然吓得来不及细看,惊声尖叫着往片场的方向狂奔。快到片场时,正碰上同样一脸慌张,跑着来找她的笑云和杭杭。

    “天然!不好了不好了,我们刚才在附近看到一个人古古怪怪的,好像是那天我们在街上遇到的那个流浪汉!”

    天然稍稍缓过气来,指着身后的方向对她们说:“我刚才也看到了,就在来的路上。”

    “啊!你没事儿吧?”

    “我没事儿,就是被吓得不轻。”

    “哎呀,这人是怎么跟踪到这里的?我们赶紧叫几个人一起去找一找,把他揪出来好好教训一顿!”

    三人回到剧组,把事情和导演他们一说,剧组立即安排了十多个人分成几组对基地附近进行了搜查,都没有找到可疑人员。他们又去查了监控,可惜基地为了避免明星隐私泄露,监控的覆盖面积较小,只查到几个模糊的身影,追踪不到去向。剧组暂时也没有别的办法,只能在之后的拍摄中加强安保。笑云和杭杭也自告奋勇地表示,之后不管去哪都会陪着天然,绝不让她落单。

    天然感动于她俩的仗义,主动为早上的争吵向笑云道歉。笑云也说自己早上心情不好,所以对天然发了脾气,反过来向天然道歉。两人说了一阵,才发现误会的源头还是出在天然,都怪她乱赶时髦学一些网络用语又不求甚解,没弄明白接盘侠的含义就瞎说。误会解除,三个人的关系比之前更加亲密,天然也暗自下定决心,今后不再随便与人争吵。

    可惜一波未平,一波又起,天然下午突然接到秦方的电话,让她最近回家一趟。

    “什么事,我在拍戏,没空回去。”

    “你爸爸生病了,你回来看看他吧。”

    “他怎么了?”

    “他昨天开会的时候突然晕了过去,医生说是因为最近操劳过度,具体原因还要做其他检查才能确定。”

    “那要我回去做什么呢?他有钱有老婆,难道还要我去照顾他么?”天然从没指望能从程家拿一分钱,自然也从没打算为程家出一分力。

    “你爸爸生病了,你不回来看看他吗?”

    “我很忙,之后再说吧。”

    “哎,”秦方叹一口气,不再勉强,只是自顾自地感慨,“你们一个个长大了,翅膀都硬了,飞出去就飞不回来了,只留着我们这些老家伙们独守空巢。有时候想想,结婚生子,望子成龙、望女成凤,究竟是为了什么呢?”

    天然心想,对我说这些干嘛,又不是我让你们结婚生子的。可秦方不再强势的说话态度和略带疲惫的嗓音,让天然觉得,她确实已经老了。一时心软,她便答应了下来。

    “我问问能不能请到假吧。”

    “难为你了,你爸爸知道你回来肯定很高兴。公司最近发生了很多事,你回来也能帮他分担一点。”

    “你想多了。”天然挂掉电话。

    正好晚上没通告,天然向剧组告了假,往医院去了。路上犹豫着要不要买一束花,又怕显得太积极,被人误会,干脆空着手回去了。

    程立住单人病房,天然到时,秦方正坐在沙发上和程立谈工作的事情,见她来了,两人便问起她在新剧组的情况。

    天然不想与他们多说自己的事,只敷衍着答了。又见程立看起来不怎么像个病人,便拿起床头的病历单看了看,心中不免感叹,有些男人生起病来简直比小孩还娇气,得个伤风感冒低血糖都能搞得如此兴师动众。

    她忍不住调侃道:“爸爸怎么生病了还在工作呀,不用这么劳模吧?”

    程立道:“明天下午有个新闻发布会,有些问题要提前准备好。”

    天然好奇地问:“你原来不是每次上台之前才随便看几眼稿子么,怎么现在这么认真?”

    程立有些尴尬地说:“公司这段时间走了一些核心人物,包括我们现在的当家小生也要走了,明天记者提的问题可能不太好回答。”

    天然随手拿起一颗他桌上的苹果咬了一口,问:“他也要走了吗?”

    程立没有直接回答,只是低头用鼻子长出一口气,算是默认。然后他又抬起头问天然:“你不知道他要走?开程最近发生的事你都不知道?”

    天然耸耸肩,她现在是真的不关心他们过得好不好。当初离开时自是带着满腔愤怒走的,恨不得日夜诅咒那个破地方早日倒闭。如今她已经走出来了,就像是离开宫墙重获自由的人,早被扑面而来的新生活吸引了全部的注意,谁还关心困在里面的人过的什么日子。巴掌大的地方,好与不好,也就那么回事,想也想得到。

    可当她听到程立大言不惭地要求她回到开程时,她觉得自己的想象力还是太贫乏了。

    “你把这部戏拍完就赶快回来吧,公司的事,你也该多参与进来了,再过几年,等我退休了,公司还不是要交给你们几个。”他说着,把桌上一堆乱七八糟的项目方案拿给天然。

    天然本是好奇地随便看看,没想到越看越气,最后干脆站起来把这堆糟心玩意儿往桌子上狠狠一扔。

    “都是垃圾!”开程到底混成什么样了,连挑都不挑了。连她现在都知道要沉淀自己提升实力了,他们反倒越活越回去了。

    程立脸上闪过一丝不悦,秦方立刻接过话头说:“你看清楚了,这些可都是大导演、大制作。”

    “大导演又怎么样,大导演如果拍戏只是为了赚钱,不过是大不要脸。”

    程立也不装了,冷笑一声道:“五十步笑百步,你有资格骂别人吗?你拍戏不是为了赚钱?”

    天然为过去的自己感到一丝愧疚,但她还是挺直了腰板说:“我不是,至少现在不是。我已经开始学着怎么去演戏、怎么把工作做好了。演员现在对我来说是一份正儿八经的工作,我要对我的工作负责。这种只是为了赚钱的片子,我再也不会接了。”

    她说得信誓旦旦又一脸坚决,程立和秦方听罢同时愣住了,心中暗自惊讶,没想到她才出去了小半年就变了样。

    秦方收起她面前的方案,说:“你想宁缺毋滥也可以,项目可以慢慢挑,你先回来……”

    天然立刻打断她:“我不会回来了。”

    “为什么?”

    “没有为什么,我想去哪儿就去哪儿,这是我的自由,我不需要向任何人解释。”

    程立和秦方对视一眼,程立坐直了身体,似乎还想说些什么,却被秦方拉住了。“算了吧,之前我就跟你说过,她肯定不会再回来了。”

    程立狠狠地注视着天然,嘴里的话终究是忍住了,只说:“既然你不愿意回来,那就把钱留下吧。”

    “什么钱?”天然不解。

    “公司现在遇到困难,你不出力就出钱吧。你这几年也挣了不少吧,我也不多说,你就出一个亿吧。”

    天然简直要被气笑了,真没见过这么无耻的人。“钱是我的钱,公司是你的公司,我凭什么要为你的公司出钱?”

    程立也知道他们父女两几乎没有什么情分可言,所以不说虚的,直接从床边柜子里拿出一张纸递给天然,然后笑着说:“就凭这个。”

    天然接过纸一看,居然是她之前做手术的病历单。

    “这条消息一个亿,不算贵吧?”

    天然忍着愤怒问:“我的病历单,你们从哪里搞来的?”

    “你觉得会是从哪弄来的?”

    “家禾?不可能是她!”

    “哦?你就这么相信她?我听说你们之前还大吵了一架。”

    “那又怎么样,我知道她讨厌我,可我也知道,她绝对不是那种人。到底是谁给你们的?”

    “就是我!”天然听到背后的声音猛地回头,竟看到家禾从病房套间走出来,“就是我给他们的,不好意思,你看错我了。”

    “为什么……”天然看着家禾的脸,不敢相信地问。

    “因为我希望你千金散尽,因为我希望你失去一切,因为我希望你一无所有。你不是一直都很骄傲吗,仗着自己有几个臭钱就狗眼看人低,随意践踏别人的尊严。你以为有钱就有了一切,好逸恶劳、不思进取。我想让你也尝尝没钱的滋味,让你好好想想,钱到底是不是万能的!”

    “可是我现在已经改了……”

    “你会改,谁信呐?我之前跟你讲过那么多次道理,你听过一次吗?不挨一次社会的毒打你就不可能长记性!”

    “我……”天然说不出话来,只觉得生活有时候就是喜欢捉弄人,当她真的改过自新了,过去作的孽偏偏找上门来要她还债。可她有什么办法,自己酿下的苦果,含泪也要咽下。

    她低头平复了几下情绪,抬头微笑着问家禾:“如果我听你的话,把钱都交出来,你会原谅我吗?”

    家禾一愣,没想到她如此爽快,更没想到她居然在意的是自己是否原谅她。“这重要吗?”

    “重要。”天然看着她的眼睛,肯定地回答。

    家禾思索片刻,还是摇摇头:“这一点也不重要。重要的不是我原不原谅你,而是你要能明白道理,这世上最宝贵的,不是钱,是人,是人与人之间的感情。”

    天然立刻点点头接话道:“我明白的,我原来对你不好,对你的朋友也不尊重,还有夏莉的事,我真的很抱歉。感情本来就是脆弱的,我应该去保护它,而不是去考验它。过去我不懂这个道理,做了很多错事,我真的已经在改了。”她伸过手来拉住家禾的手,“你能不能别生我的气了,以后再多跟我讲讲道理吧,我真的会听的。”

    家禾看着她的眼神,觉得确实和原来不太一样了,虽然不知道她这段时间经历了什么,但总有一种小女孩长成大人了的感觉。她回握住天然的手,心中开始后悔起自己的鲁莽,不该一时冲动,把天然的事情告诉秦方,反倒害了天然。于是她转而硬着头皮说:“程叔叔、方姨,既然她现在已经改了,要不这次的事情,就算了吧。”

    程立刚才听到天然说愿意交钱,哪里还肯松口,便说:“本来就没有什么事啊!不过是公司目前资金周转出了点问题,天然拿一点自己的私房钱出来帮助公司渡过难关,等危机解除之后就还给她。这只是投资,不是要她的钱。再说了,我们都是一家人,血浓于水,你还担心我会害她吗?”

    家禾半信半疑地问:“那能不能签个借条或者合同什么的……”

    天然拉住家禾说:“没事,你不用担心,这笔钱,我死也不会给他的。”

    此言一出,其余三人都惊了。程立问:“你不给钱?”他敲敲桌上的病历单,“那你堕胎的消息,我可就保不住了。”

    同一件事明明有那么多种说法,他偏要选最难听的那一种。天然忍住恶心,说:“这是我自己挣的钱,我凭什么要给你。什么破新闻,你爱说不说,谁爱看不看!”

    程立震惊,又问:“这消息一出,你以后还怎么在娱乐圈混?别人以后会怎么看你,你不在乎?”

    天然说:“混不下去就走人,我不在乎。”

    程立死死地盯着她,半响才说:“为了一个亿,你连名声都不要了?如果是因为你之前在家里、在公司受过一些委屈,觉得咽不下这口气,我可以向你道歉。而且我保证,只要你肯回来,我把最好的资源都留给你,分成比例也按你要求的来,你以后赚钱的机会还多着呢!明明我们可以做到双赢,你何必非要弄得两败俱伤?”

    “我就不!我告诉你为什么,因为把贞洁看得比天大、把钱看得比天大、只想活在过去、没有未来的人,只有你!”

    “你!”程立这次是真的被气到,他猛地咳嗽起来。秦方急忙给他倒了杯水,然后问天然:“把我们都气死你就高兴了?你为什么就是不肯听话!”

    天然却反问她:“方姨,难道我原来不听话吗?”

    秦方突然被问住,她猛然意识到,她读天然,像是读一本长篇小说,被结尾的反抗吸引了全部的注意,竟忘记了前文曾铺垫过的大段的顺从。

    “原来是听话,可是……”

    “可是我过得不好。我没有爱好,我没有梦想,我也没有朋友,如果没有你的安排,我都不知道第二天要做什么。既然我听话了,我还是过得不好,那是不是代表着,我不听话,也没有想象中那么糟?”

    秦方彻底愣住,只能听她继续说。“离开开程,我怀疑过、害怕过、焦虑过,甚至短暂地后悔过,但是做决定哪有不痛苦的?只是长痛不如短痛。时间线拉得越长,我就越能确定,离开,是正确的选择。”

    她说完,牵着家禾头也不回地离开,只留下秦方站在原地,身后是程立连绵不绝的咳嗽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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