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是往常,曲子述在忙完家务之后,会整理一下阳台的花盆,或者借点梁易的书来看。她跟梁易在“宅家”这一点上,一个卧龙,一个凤雏。

    然而自从他们两人出院以来,曲子述下午把家里收拾妥帖,雷打不动地三点就出门。五点半回到家,做完晚饭之后,六点半又要走。

    也不知道她为何老是往外跑。

    她甚至改了自己的晚餐,不再吃梁易剩下的那些,而是做了些特别简单的菜式。什么水煮菜,鸡胸肉之类的。看起来就没什么食欲,分量也比之前少了很多。

    她在梁易这里好不容易长起来的肉又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减了下去。

    她在工作上仍旧一丝不苟,梁易也不想直接问她到底有什么事,为何每天都要出门。他随便她自己去做。

    他们仍旧会相约一起去跑步。梁易并不会每天都去跑,一周大约跑三四天,而曲子述每天都会去。

    她的作息完全适应了早上五点起来,晚上十点之前就睡觉,跟梁易同步在一样的生物钟内。

    天气渐渐变冷,阳台种着的那株万年青还是一如既往地郁郁葱葱。

    梁易完成了手稿,曲子述已经出门了,家里就他一个人。

    经过那次被曲子宏揍一顿事件之后,梁易这几个月来都没有发病,简直不可思议。

    手机响了,梁易漫不经心地接下。对面传来王飞翔的咆哮:“今天该复查!你忘了啊?我都在医院坐一下午了!”

    梁易把手机拿远一点,赔笑道:“我这就来,大哥别生气。”

    他打开手机闹钟,早上响过一次了,他没有在意,于是忘记了。

    机器始终是需要人类的配合才能发挥真正的效用啊!

    梁易带上一件外套,没有带车钥匙,走了出去。

    几乎快要半年没有坐过地铁,梁易差点走错方向。哪怕是平日上班时间,地铁站仍旧人来人往。这可怕的人口数量。

    梁易抱着外套,地铁内开了通风,可还是有些闷,他觉得白拿了。

    就在这里想这些有的没的的时候,余光那么轻轻一扫,一个人影只是一闪而过,梁易的脑袋里面像是点燃了一颗核弹,爆炸之后,一片白茫茫的,什么也没留。

    他猛然回头,楼梯上上下下的人那么多,自然是找不到了。他不由得咽了一口水,颤抖地举起手机,拨通了他存在第一排的手机号码。

    “喂?”对方的声音传来,坚实有力,“梁同学?”

    “王警官……”梁易的双腿像是被抽掉力气一般,他整个人瘫软下去,跪坐在地上,“我……我看到他了。”

    对方安静了一秒,很快问道:“在哪儿?”

    梁易将地铁站名字说了出来。

    “要不我去警局亲口跟您说。”梁易说道。

    “当然。”

    梁易挂断了电话。车站的工作人员来了两个,低头关切地问道:“这位先生,你没事吧?”

    梁易这才发现自己很颓废地瘫坐在地。他这个样子,即使刚才那个人现在出现在他的面前,他也追赶不上。

    “我……”梁易试着站起来,然而力气似乎不怎么够。

    “说不定是低血糖。现在的年轻人啊,有的时候不吃饭啥的,就容易晕倒。”工作人员合力把他扶起来,贴心地带给他两块巧克力。

    梁易坐在车站的椅子上休息了好久,把两块巧克力融化在嘴里,最后一个人打车去了警局。

    他已经很多年没有来过这里了。昔日的王成则警官头上已经添了不少银丝。

    王成则把他带到办公室,给他倒了一杯水。

    等了好一会儿,王成则才进来。

    “抱歉。久等了。”王成则打开文件夹,指着里面的一张画像,“是他么?”

    梁易的手微微一动,他甚至没看那张画,便微微点头。

    这张画的原版是他亲手画的,里面人物的细节,他比任何人都要清楚。

    “这毕竟是根据你十几年前的记忆画的……”王成则看向这个年轻人,停止了说话。

    上一次见他,他还没成年。那个时候他已经成为一个小有名气的画家,画画的技术也是十分高超。

    上一次他身后跟着一群志愿者,志愿者们向警官说清来龙去脉,而他一个少年则坐在一边的黑皮沙发上沉默不语。

    提交上来的最有力的证据是梁易的记事本。这个本子的原本是一张一张粘贴起来的。从最初歪歪扭扭的儿童文字,抽象的儿童画,到后面越来越娟秀的字体,以及越来越写实的画像。

    王成则现在拿出来的是复印本。

    那时候王成则刚工作没几年,听完梁易的遭遇之后,热血喷涌,当即对着梁易说,一定会帮助他将凶手绳之以法。他也是在那时候一页一页耐心地扫描下这本梁易的记事本,一直保存至今。

    警局很快立了案,志愿者们也把这事报给媒体,媒体用了很大一块版面给梁易的遭遇做了报道。

    梁易颤抖的手终于平静,他抬起头,眼眸淡定得像宁静的湖面:“王警官,您能给我纸和笔么?今天我看到了他一眼,我觉得我可以画出来。”

    王成则有些意外,他身子往前一探:“你说只扫一眼就记住了?”

    王成则刚问完这句话就有点后悔说出口,这个少年在十几年前就证明过他的记忆力与执行力,他不应该对此抱有质疑。

    “你稍等。”王成则看了一眼桌上的水杯,“你喝点水等等我。”

    墙上的钟表滴答滴答地往前走,不大的办公室里十分安静。王成则坐在一边,看着梁易握着一只铅笔在纸上画画。

    这个颇有名气的漫画家,手和他的脸极不相符。他面容俊秀,身材修长,偏偏手指比较粗粝,几个指节部位都有明显的茧子。他在进门的时候和梁易短暂地握过手,他的手掌更是粗糙,甚至比他这位民警更为刮手,也不知道他在这些年里经历了些什么。

    不到半个小时,梁易放下了手中的铅笔。他把纸张倒转,推向王成则的前方。

    王成则拿起画纸,上面是个男人的画像。比起他手里的复印件,这个人的容貌更加具体。他的前额秃了哪一部分,脸上哪里有褶子都画了出来。

    只扫一眼便能复刻到这种地步吗?

    “好的。我们会回去比对。等有消息了再通知你。这里你填一下表格。”

    梁易点了点头,弯腰说道:“拜托了。”

    王成则默默叹了口气,把这些资料都收起来。

    把梁易送走,王成则望了望天,说起他的口头禅:“老天爷,请祝我一臂之力,早日寻得真相。”

    梁易一个人失魂落魄地往外走,他既没有目标,也没有方向,就这么茫然地沿着道路前行。等他回过神来,自己都不知道走到了什么地方。他掏出手机,三十二个未接来电,有三十个都是王飞翔打来的。

    梁易刚想说这也太夸张,下一个电话又打了进来。

    “喂?”

    “我说梁少爷?梁老爷?你人呢?我真的差点报警了你知道吗?几个小时之前您不就已经出门了么?再怎么堵车应该也到了吧?”王飞翔的咆哮声传来,声声铿锵。

    梁易拿好手机,看了一眼头顶上的青天:“对不起。”

    短短的三个字,王飞翔立即捕捉到了梁易情绪的不对劲。他降低了音量,小心问道:“怎……怎么了?我能做什么不?”

    “我刚刚去警局了。”

    警局?王飞翔耳朵都立了起来,他问道:“你找到他了?”

    “不算找到。我好像见到他了。”

    “好像见到?”

    “我到诊室再给你说。”

    “不急不急。我这还在诊所呢,你慢点来。”

    梁易抵达王飞翔的私人诊所的时候,里面的灯亮着,前台那里却一个人也没有。梁易看了眼墙上的钟,已经过了下班时间,大家都走了。

    前台虽然没人,来客的自动感应铃铛还在工作,叮铃铃地响了几声。

    很快,看不见的地方传来门锁扭动的声音,然后王飞翔走了出来。他没有说话,走上前拥抱了梁易一下。

    他比梁易要矮一截,两只大手在梁易的后背上拍了几下。

    “我们进去说。”

    梁易对着他笑了笑,没有什么情绪,只是嘴角往上扬了扬,比哭还要难看。

    王飞翔没有立即询问梁易在警局发生了什么事,他按照通常的程序,先给梁易做全身检查。

    做完检查,梁易躺在柔软的躺椅上,静静地发呆。

    王飞翔把检查的数据调出来,一一比对,说道:“你最近的数据都挺好的,比之前更好。”

    梁易难得真实地笑了起来:“对亏了曲子述的照顾。”

    看到他终于笑了,王飞翔也放松了些:“她是个踏实的女孩。”

    “不说她了。”王飞翔脚带着椅子往前挪了过去,“今天的事你要跟我说说看么。”

    王飞翔把资料收起来,又补充一句:“你不想说也可以不说。”

    梁易又笑了起来:“我现在的承受水平已经跟以前不一样了。你看,这么久了我不也没发病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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